SunnyML:伊朗人,内科醫生,現生活在卡拉傑。
CNT對話
第一次喝咖啡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八九年前在烏爾米耶(位于伊朗西北部,是伊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那時我差不多20歲。咖啡不是伊朗的傳統飲料,我們家裡通常不會有這種玩意兒。出于好奇,我和同學去了烏爾米耶的一家咖啡館,點了一杯黑咖啡,波斯語叫作Ghahve。我很喜歡它的苦澀,需要一點一點去品味,它讓我感到振奮,給我帶來能量。後來我每周都會去兩三次咖啡館,現在由于工作忙就不常去了。
在伊朗通常什麼人喜歡喝咖啡?
通常是年輕人和受過教育的市民,很難在鄉村看到喝咖啡的人,許多人連意式濃縮和拿鐵的區别也不知道。人們也很少在家喝咖啡,也許年輕人會吧。多數人喜歡加了奶的咖啡,比如拿鐵,喜歡黑咖啡的很少,畢竟伊朗人喜歡甜食。
伊朗的咖啡和其他國家有什麼區别嗎?
前段時間我去伊斯坦布爾旅遊,沒感覺這裡的咖啡和伊朗有什麼不同。非要找點差别的話,那就是在土耳其随便就能喝到很不錯的咖啡,但在伊朗一定得找一家很好的咖啡館才行。咖啡是土耳其的傳統飲品,而伊朗的傳統飲品是茶。
對到伊朗旅行的咖啡愛好者有何忠告?
希望他們能找到一家好的咖啡館,否則他們應該自己預先準備好“雀巢”。
聚會關于咖啡的一聲歎息
我要去伊朗。這個決定是在恒河邊的天台上喝咖啡時做出的。當時和我一起圍坐在天台上的有英國人、丹麥人和兩個德國人,他們讨論起要去伊朗旅行,感覺就像是我們在國内說想要去大理一樣。2013年元旦,中國飛往伊朗的旅遊航班剛剛啟動,除了石油公司的員工以外,很多人都以為這個神秘的國度還停留在戰亂、封閉的狀态,我對這個國家也知之甚少,天台上的這次讨論無意中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1.伊朗的“國民飲料”―紅茶。
2.大不裡士的咖啡甜品店。
前往伊朗的航班被安排在一個特别的候機廳,裡面坐着一些年輕的女子、幾個穿着保守的老人和氣度不凡的中年紳士。讓我詫異的是,年輕女子都沒戴頭巾,且妝容豔麗,香氣沁人。和印度、中東一樣,伊朗自古盛産香料,在樹脂、香脂類香料的使用上有悠久的傳統,香水中有一種專門的東方香調(Oriental),就是來自這些神秘的國家,即便是在保守的伊朗,女性依然可以用這種傳統的方式“誘惑”你。
經過一陣氣流的颠簸之後,飛機進入了霧氣沉沉的德黑蘭上空,臨降落前,一陣黃沙拂過,吹得機翼咔咔作響。忽然,機艙裡的女人們像是接到了一道神秘的指令,齊刷刷地戴上了頭巾。伊朗到了。
伊朗也曾一度西化,20世紀70年代,伊朗人已經背着阿迪達斯背包,坐在肯德基裡吃上校雞塊了。1972年,一個洛杉矶人到伊朗自駕遊,看着路邊的大草坪和整潔的路面,不禁感歎:像是行駛在比佛利山莊。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後,這一切劃上了句号。如今,從Enghelab廣場到Vali-e-asr一帶是德黑蘭文藝産業的聚集地,有不少書店、教育中心和藝術中心,也有着獨立于德黑蘭其他地方的時尚氣息,我在德黑蘭時常去附近的咖啡館和劇場。在我眼中,德黑蘭,甚至整個伊朗西北部到亞美尼亞都是相當文藝的。
得知我想要了解伊朗的咖啡文化,德黑蘭朋友紮赫拉說:“世界上并沒有‘伊朗咖啡’這種東西,我們能喝到的咖啡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标準商品。”
“但我的确在伊朗的咖啡館裡喝了不少咖啡啊。”
“你知道,一般在這裡喝咖啡是一種知識分子的行為,而并非一種文化。受過教育的人和大學生才在咖啡館裡喝咖啡。另外,德黑蘭和一些大型城市也有不少喝咖啡的人。因為咖啡很貴,普通人隻會喝茶,紅茶最普遍,然後是綠茶,還有藥茶。我們通常約人見面談事情的時候才會去咖啡館,并不是因為我們喜歡喝咖啡,去咖啡館似乎成了一種炫耀。”
咖啡在伊朗确實和貴族文化有關,曾經的伊朗國王巴列維就有一家特别鐘愛的咖啡館,老闆遠遠看到國王的座駕,就開始動手準備咖啡了。1971年伊朗慶祝波斯帝國建立2500周年,舉行了一場“史上最奢侈的派對”,因為現場咖啡機不夠用,組織者不得已拿出20公斤雀巢速溶咖啡來應付。
我去的一些咖啡館也确實如紮赫拉說,是知識分子和藝術家們聚會的地方,但也有一些非常有意思,裡面畫着可愛的卡通娃娃,顧客大都是約會的少男少女,他們會在牆上寫對方的名字。紮赫拉不以為然:“在伊朗男孩和女孩的關系是受限制的,雖然牽手和親吻并不犯法,但是極少有人敢在公共場合這麼做。年輕人去咖啡館,是因為感覺自由一點,但他們也不能常去,因為收入原因,一個月能喝一次咖啡就不容易了。”
因為收入很難滿足生活所需,紮赫拉打算離開伊朗,去其他國家找份工作。“但我丈夫不會讓我走。我要離婚,他不願意。”紮赫拉歎息着。根據伊朗的法律,兩個人不相愛了并不能作為離婚的依據,如果沒有離婚證,作為一個穆斯林婦女,将來也會面臨很多問題。
Tips在伊朗到底能否喝上一杯咖啡
■伊朗人非常熱情,如果有人邀請你去他家喝茶、喝咖啡,90%是出于善意,但同時也要小心那10%的壞人。
■如果你已經無聊到要在德黑蘭尋找咖啡館了,恭喜你,獲得了伊朗首都的正确打開方式。無論當地人還是導遊,都不建議在這個空氣污染嚴重(雖然污染程度通常不及北京的一半)和建築缺乏吸引力(誇張得有些無聊)的地方待太久,但這座城市的确是伊朗的精華,有許多博物館、畫廊和集市,需要慢慢走、仔細找。在這裡也更容易結識當地人,德黑蘭英語的普及程度要遠遠高于伊朗其他地方。
■如果你仍然堅持要在德黑蘭喝咖啡的話,“藝術家之家”的一樓是一間咖啡廳(營業時間:11:00—22:30),也是伊朗文藝青年的聚集地。
采訪意識形态化的咖啡館
從踏上伊朗的那一天起,我的感官就始終處在矛盾的臨界點,既相信見到、聽到的一切,又會即刻對此産生懷疑。比如,為了控制國内輿論,伊朗隻有為數不多的官方電視頻道、審查嚴格的報刊雜志和經過篩選的網絡内容;然而,家家有衛星電視、用Facebook也是不争的事實。再比如,伊朗禁止酒精飲料,但不含酒精的啤酒卻是合法的,人們也學會了通過“古法”釀制不同的美酒。
去藝術咖啡館的路上。伊朗社會十分複雜,宗教和政治問題層出不窮,當地咖啡館的發展史也是一波三折。伊朗的咖啡館也是秘密警察經常光臨的地方,不僅受到政府的種種限制,還會突然被宗教警察關停,2012年夏天的一個周末,就有87家咖啡館因為“不符合伊斯蘭價值觀”而被迫關閉。其實,為了對抗西方文化的影響,關停咖啡館的行動從伊斯蘭革命之後就開始了,即便勉強維持着的咖啡館,也需要安裝閉路電視接受監控,并有義務向警方和安全部門提供數據。2011年,德黑蘭最受歡迎的咖啡館之一——布拉格咖啡館(CaféPrague)的關閉成為一個震驚海外的事件。這家咖啡館距離德黑蘭大學僅一步之遙,自2009年開業以來,一直是學生、年輕知識分子和社會活動家的避難所,同時也是許多伊朗人的共同記憶,它是不少情侶、夫婦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他們在這裡可以擺脫家長和道德警察的監督,暢所欲言地談情說愛、談論時政。
我和網上結識的生物科學女博士FaKa相約,在德黑蘭的HonarCafé(藝術咖啡館)見面,這裡也是文藝青年和藝術家們的聚集地。在伊朗,女孩的教育程度普遍較高,高等教育似乎也成為逃避婚姻或是逃離這個國家的一種方式。
當晚,一輛SAIPA牌老式轎車開到我住的樓下,FaKa示意我趕緊上車。我鑽進車廂,裡面放着小提琴音樂,一陣香水味撲面而來,三個蒙着面紗的陌生女子正睜大眼睛上下打量我。引擎聲響起,我感覺就像是被劫持了一樣,不過是心甘情願的。
我很快就被FaKa的姐姐、美麗大方的RahilKa迷住了,FaKa可愛的小侄女MahSa不時問我一些古怪的問題,弄得我哭笑不得,她還在我的筆記本上畫了螃蟹和八爪魚。
HonarCafé裝修得更像一個風格獨特的酒吧,裡面放着《加州旅館》,打扮得格外紳士的男士們和為數不多的女士們優雅地說笑。我本來應該扮演“采訪者”的角色,但幾位女士輪番對我提問,讓我更多時候變成了采訪對象。伊朗人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他們對我的好奇遠超過我對他們,随着在伊朗旅行的深入,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伊朗人對外國人往往過度熱情,雖然我相信他們的熱情是發自内心的,但對于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民族來說,這種殷勤好客有時還是會讓人感覺不自在,就像是要努力争得更多同情心,和對慘淡的經濟做一些補救。
後來,當我聽說RahilKa嫁給了一個英國人時,并不驚訝,她在Facebook上早就不再以頭巾示人,永遠帶着快樂的笑容。而FaKa剛好相反,讀完博士後幾乎就從Facebook上消失了。但她們對我還是同樣的友好、熱情,每次對話都以“我們想你”開始,以“期待你快來伊朗”結束。巴紮内的果汁店。橋梁咖啡與自由
我在伊朗度過了瘋狂的一個月,每天都有欣喜,但也遭遇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讓我想要逃離。我搭車從伊朗北部翻越高加索山,到了亞美尼亞的首都埃裡溫,這裡的氣氛雖然也常讓人感到窒息,但咖啡總算是随處可見了。亞美尼亞人會用咖啡來開啟新的一天,咖啡也是與家人、朋友、鄰居聯絡感情的最佳方式。亞美尼亞咖啡的制作方法也非常簡單,在任意一家商店買一種叫作jazve的咖啡壺就行了。
1.信仰基督的亞美尼亞人。
亞美尼亞與土耳其是一對“死敵”,但也許是受到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統治的影響,亞美尼亞咖啡的制作過程和使用的器皿都與土耳其咖啡非常相似,不過在亞美尼亞可千萬别這麼說,因為“亞美尼亞沒有土耳其咖啡!”亞美尼亞人稱自己的咖啡為“Soorj”,這可能是一個拟聲詞,來自啜飲咖啡的聲音。
因為經濟不景氣,亞美尼亞人很少到咖啡館喝咖啡,比起咖啡,他們甯願去酒館喝酒,一小杯伏特加就可以消磨整個晚上。埃裡溫似乎是一個無酒不歡的城市,伏特加是人們交往的開場白,街上常有危險的醉漢尋釁。酒吧總是開在不起眼的位置——地下,在這樣的空間裡法律很容易失去效應。亞美尼亞人喝酒并不講究,不像美國人已經把調酒文化搞到繁複得令人發指,在這樣一個宗教國家,酒價也不便宜,也許是因為匮乏,酒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很單純的需求。
冬季的埃裡溫總是大雪紛紛,我住的旅館總共隻有4個人,其中一個是正在環遊世界的日本女孩Hiroka,即将去倫敦大學念曆史地理學博士。Hiroka來自同樣寒冷、嗜酒的劄幌,到了埃裡溫簡直就像掉進酒壇裡了,不過她不像亞美尼亞人,喝酒是為了社交或打發無聊,她是真的熱愛喝酒這件事。此外,Hiroka旅途中唯一的紀念品,就是從世界各地收集的咖啡壺,準備将它們全都帶回日本。
早上我們一起喝咖啡,Hiroka擅長咖啡占蔔,她讓我将盤子蓋在咖啡杯上,稍微搖晃,心中想着要占蔔的問題,然後再将杯盤小心地倒扣回來,她分析我杯中的咖啡殘渣,看到一支展翅的鳥,說我馬上就會有好運降臨。我很興奮:“這太神了,在伊朗時我抽到一頁哈菲茲的預言詩,也是在說一隻鳥。”随後我們又讨論了日本俳句,“俳句通常是由十七字音組成,有時也不絕對。”她列舉了小林一茶的一首:“啖秋柿,鐘聲何悠揚,法隆寺。”我用英文附和了一首,也剛好十七字音:“Whenyouaresittinghere,thesnowcomesfrommywindow,Ireadthecupofcoffee.”“差不多就是那樣,再多加練習即可。”Hiroka一本正經地說。劄幌人的冷漠我在旅行指南中早有耳聞,但Hiroka不時發出的笑聲,卻像是這冰冷國度裡熾烈的火焰。
旅館裡的另一位住客,是在伊朗最好的大學之一ShahidBeheshti任教的醫學教授,年近50,溫文爾雅。埃裡溫的餐廳很貴,為了省錢,我們隻去樓下的卷餅店和超市解決三餐。教授常在早餐時跟我分享他從超市買來的黑橄榄罐頭和土耳其卷餅,勸我要多吃黑橄榄,“很有營養。”
伊朗人來亞美尼亞通常有兩個目的,一是尋歡作樂,即便是苦中作樂也好;二是将這裡作為通往西方世界的橋梁。教授屬于後者。他在伊朗擁有最令人羨慕的職業和薪水,但依然處心積慮地準備移民美國。伊朗人要去美國實在困難重重,為此他到泰國考過雅思,在英國留了一年學,現在又到埃裡溫來申請美國旅遊簽證,準備去加州旅遊一周——這幾乎要花掉他兩年的薪水,有了旅遊簽證後,才有把握申請長期留學簽證,去美國讀第二個博士學位,再尋求機會,以特殊技能的身份移民。不知道他決心移民的原因是否和婚姻破裂有關,或者說,婚姻破裂也是他龐大移民計劃中的一步棋?“如果你真的想做一件事,什麼時候都不算晚。”教授有些悲壯地說。
在埃裡溫申請美國簽證通常要花上好幾個月,遇到面簽改期之類,還要來回折騰好幾次。不過教授這段時間也沒閑着,經常通宵泡在夜店,他說他并不喝酒,隻是需要釋放,“看别人跳舞也覺得開心。”
最終,教授如願拿到美國簽證,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埃裡溫。不過新住進來的一位德黑蘭大學化學博士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申請到芝加哥大學的訪問學者,坐了一天一夜的汽車來埃裡溫遞材料,卻被美國使館拒之門外,理由是工作人員把他的申請表格弄錯了,他得再坐一天一夜的車回去,并花上兩個月時間重新申請和排号。博士沮喪得像個孩子,他是虔誠的穆斯林,又特别節儉,這天破例買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半便狂躁起來,情緒有些失控。許多人活了大半輩子的願望,竟然是逃離自己原本的生活,說來或許有些荒誕又有些可悲,但誰又不是可悲的呢?想着這個滿是創傷的國度,我也失去了在咖啡館裡喝着咖啡遙望窗外海灘的心情。
作為世界大三飲料之一,咖啡和茶葉、酒一樣有着錯綜複雜的曆史,随着全球化貿易的來臨,它被越來越多的人們所接受,成為一種自由的貿易品,但在某些地方,它仍然受到重重限制,不能自由地發展,所幸,在那些地方,咖啡仍然意味着一種相對自由的狀态,能讓人得到慰藉。
2.大路邊的教堂。
3.亞美尼亞咖啡。
4.亞美尼亞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