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把握好節奏
在我很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會成為一個商人,我原以為自己會是一個很好的公務員。而當我進入到國營企業以後,才發現自己更适合市場經濟的環境,希望去厮殺和面對困難。
于是,我選擇了辭職。當我從陸家嘴集團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人挽留我,告訴我單位快要分房子了,建議拿了房子再走。當時我剛畢業三四年就能有房子,應該說是很幸運的了。但回過頭又一想,難道我這輩子還掙不了一棟房子嗎?
直覺告訴我,互聯網是非常有前途的。以往的工作經驗讓我覺得,一個公司要赢利需要的是資金流和物流,而物流是比資金流更難解決的問題。那麼在互聯網中,電話線就是物流,數碼娛樂産品可以通過它來運輸,這樣我就确定了自己的創業方向。
當時我們的員工隻有5個人,我扛着自制的招聘闆搭火車去南京大學招人,說我們的夢想是要成為互聯網領域的“迪士尼”,大家都不相信。而我的朋友瞿海濱到我這邊兒看了一眼,第二天就背着包過來上班了。他在一個禮拜之内把他公司的股份全部賣光,但并沒有讓我給他承諾什麼,甚至連股份都沒有談。
随後,我們拿到了中華網300萬美元的投資,員工的數量也迅速擴大到50人,分成四個事業部,我稱這是對互動娛樂産業的“一魚四吃”。“一魚四吃”是指圍繞着一個品牌,運作包括動畫、書籍、遊戲等諸多周邊産業。這樣既可以帶來投資方所需要的浏覽量,又不會離網絡遊戲社區很遙遠。
一年後,我發現“一魚四吃”這個概念還是太模糊了,所以決定放棄原來四個事業部的劃分,集中所有資源和精力投入到網絡遊戲的經營中。後來,我們把韓國的《傳奇》拿了過來,然後興奮地對投資方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商業領域,到年底不但能賺錢而且能賺大錢。但當時投資方覺得,我們在講一個神話,他說:你可以一個人走,但我們不陪你走。
于是,我自己買了傳奇,30萬美元是盛大最後的家底。給韓國人支付完版權費後,盛大剩下的錢僅能維持一個月的運轉。
現在回過頭來看,在創業初期,第一階段最重要的是專注,當你認準一個方向的時候,務必全力以赴。多元化的企業可以存活,但是很難成功,隻有專注的企業才能成功。其次重要的是節奏。這就是我對經營企業理解的精髓。
沒有後援,我的心理壓力非常大,決定背水一戰。在人員調整上,我首先把50人的公司裁成20人,最早的那批人全部留下,但他們隻能拿八折的工資。接着就是商業合作的協調,我們拿着與韓國方面簽訂的合約,找到了浪潮、戴爾,告訴他們我要運作韓國人的遊戲,申請試用機器兩個月。然後,我們拿着服務器合約,以同樣的方式找到中國電信,他們給了盛大兩個月的免費測試期的帶寬。最後我們又拿着這些合同,讓單機遊戲分銷商上海育碧同意了代銷盛大遊戲點卡,分成33%。
幾個月後,《傳奇》盈利了,事實上我們是行業裡第一批盈利的公司。那時候做遊戲的代理商很多,但我們的核心競争力就在于及時地提供高質量的服務。随後盛大花500萬元設立了CallCentre(電話中心),受理玩家的投訴。憑借這些,當互聯網泡沫破裂時我們依然在賺錢,同時也獲得了更多人的認可并赢得了VC的投資。
2004年5月13日,盛大在納斯達克上市。此時中國概念股遭遇寒流,我在上市前的24小時裡備受煎熬,最終還是決定下調發行價,将每股13美元下調到11美元,并減小了50%的上市規模。公司就此損失兩千萬美元。在我看來,上市以後以我們每個季度百分之二十幾的增長率,肯定很快就可以獲得投資者的認可。
半年内,盛大上市、發計報、融資、收購……最重要的就是對節奏的把握,是我們手裡有錢才有談判權。如果這一過程中沒有踏準任何一步,我們都将會落入萬丈深淵。
風險與誘惑同在
現在回想起來,2001年之前盛大幾乎每天都有可能死去;2002年盛大每個月都有可能死去;進入到2003年,盛大每個季度都有可能死去。我一年裡承擔了别人十年的風險,因為我們的産業是前所未有的,是與中國傳統文化相抵觸的,其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總的來說,有四種風險,或許今天的創業者也還在面臨同樣的問題:第一、技術風險。比如黑客攻擊等,這對于任何一個網絡型的公司來說都是不可避免的。第二、惡性競争的風險。我們的競争對手曾經舉報盛大偷稅漏稅,還有人舉報我們使用盜版軟件。于是我陪着檢查人員,到機房、到倉庫,把上百張正版的license(授權書)一張一張給他們看。
第三、政策風險。網絡是個新興行業,很多地方還有待國家政策的規範。第四、社會風險,也就是道德風險。有些青少年玩遊戲上了瘾,憤怒的家長和社會輿論也會把闆子打到我們頭上。盛大專門發行過一張青少年限時卡,希望經銷商賣給十八歲以下的青少年,到了半夜十二點就把小孩趕下網。
随着盛大自主研發的遊戲聲名鵲起,一家台灣公司找到我,要求用150萬美元購買其中一款遊戲在台灣的代理權。最後我拒絕了,因為沒把握。
遊戲是一種文化産品,台灣雖然跟中華文化同文同種,但畢竟存在差異,大陸以外的市場盛大要麼不做,要做就要赢。這就好像一條領帶雖小,但要是不合适,可能你身上的襯衫、皮鞋都要換掉。
我不想為了一條領帶把一身衣服都換掉,同樣的,我不能為了區區150萬美元,把盛大的通盤計劃打亂。盛大是一家保守的公司,雖然公司在關鍵的幾步都邁得異常大膽,但在邁步之前,我們卻是慎之又慎。
幸運和不幸是共通的
盛大的幸運和不幸是共通的。網絡遊戲這一新興領域,機會多,雷區也多,很多時候,盛大都處在暗流的中心,稍有不慎,便是全盤皆輸。
我的内心有家國天下的情懷,網遊承載不了我的夢想。我每年上交國家利稅有1個億,如果這是在鋼鐵或者汽車業,一定會被當成大企業的典範大加宣傳,而我卻不得不小心謹慎,不敢對外多說一句話。所以,轉型是早就在計劃之中的事情。
轉型惟一的問題就是方向。方向是雷達,越是大企業越要小心,無論如何充分地讨論方向都不為過。盛大有三次非常大的轉型:
第一次是2001年,盛大确立的規則是:遊戲按時間收費,靠點卡和線上銷售系統實現支付。
第二次是2005年,盛大改變的規則是:遊戲不再隻按時間收費,也可以按道具收費。這再一次成為中國網遊業所遵守的規則,按道具收費的方式成為玩家最歡迎的方式。
第三次是2007年,盛大的新規則是:開放自己的運營平台,歡迎所有第三方遊戲開發商把自己的産品拿給盛大運營。并且鼓勵創業,把研發者當夥伴,與其分成。2009年,巨人、金山、騰訊等大公司響應,開放漸成氣候。
通過這些經驗我發現:雖然轉型中會遇到很多問題,但隻要方向準确,所有問題并不是轉型産生的問題,而是轉型不徹底産生的問題。盛大在商業模式轉型的過程中,遭到同行的反對、輿論的指責,甚至被華爾街認為無藥可救。
但是我們堅持了下來,并且實現了在之後的九個季度連續兩位數的增長。隻要你有經驗、有數據、有邏輯,同時有義無反顧的決心,充分抓住機會,就一定能夠成功地度過轉型期。
這些嘗試有些未盡人意,比方說以盛大盒子為中心的家庭戰略,其實就是現在企業都想做的生态,可我們的激進之處在于:盛大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啟用了一支尚未準備好的團隊,在超前的階段,去執行一個正确的任務。
自我反思
盛大這段經曆讓我得以成長,也得以反思。事後我總結了三點:
第一、個人的堅持。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并不是特别喜歡錢的人。我之所以拼命掙錢,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當我們的财務跟我報告說,公司一天的收入超過了100萬元,而那個時候我們隻有100個人不到。這突然之間好像是一種刺激,或者是警鈴:我到底想幹什麼?我現在在幹什麼?因為100萬元這個數字足以讓我安于現狀了。
當時我隻有三十歲左右,急需一個人來鞭策我,讓我每天反省和思考。就像唐僧西天取經一樣,到了女兒國,有美女有金錢,你是選擇住下還是繼續前往西天?
第二、員工的發展。對我來說,最不容易的事情是在現代企業制度管理下,看着别人把自己某下屬企業的經營做差了,而沒有再跳進去親自做CEO。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這麼做,他們的信心就被抹殺了。我不需要告訴每個人的未來在何處,我隻給他們創造一個能夠自己掌握未來的空間。
第三、做企業難的不是爆發,而是做百年老店。在中國,10年、20年仍能保持成功的企業已經很少了。最關鍵的是如何圍繞核心優勢進行戰略布局:首先,企業的理想是什麼?其次,圍繞這個理想如何布局?最後,布局後如何執行,如何利用外部資源加快落實。
許多年前,我看到一個記者在報道盛大的時候,引用了一句印第安語:如果我們走得太快,停一停,讓靈魂跟上來。我覺得它不僅适用于盛大,也适用于現在快速發展的中國。當我們經濟飛速發展的時候,常常會覺得靈魂稍微滞後了一點,但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企業,實際上不能夠維持這樣一種發展速度。
不要回頭看,惋惜自己喪失了多少機遇,也不要覺得自己當下尴尬,羨慕下一代的機遇,任何時候都有機會,關鍵是我們能否把握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