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小米年會上,雷軍說,“年初,我們定了一個8000萬台的銷售預期,不知不覺我們把預期當成了任務。我們所有的工作,都不自覺地圍繞這個任務來展開,每天都在想怎麼完成。在這樣的壓力下,我們的動作變形了,每個人臉上都一點一點失去了笑容。”于是,雷軍提出,“所以我們定下2016年最重要的戰略:開心就好。我們決定繼續堅持‘去KPI’的戰略,放下包袱、解掉繩索,開開心心地做事。”
2016年,眨眼既逝。在2017年的年會上,過得并不太開心的雷軍畫風大變,他說,“天上不會掉餡餅,撸起袖子加油幹。”當一個人撸起袖子的時候,一定不可能面帶微笑,更不可能隻是“開心就好”。雷軍為小米定了一個小目标,它被定格在一幅如天空般遼闊的大屏幕上:“小米整體收入破千億元。”千億就是KPI,KPI就是績效。你在,或不在,它都在這裡。
對績效主義的反動,是從一個績效的失敗者開始的。2006年,索尼前常務董事天外伺郎發表了一篇文章《績效主義毀了索尼》。在他看來,索尼引入美國式的績效主義,扼殺了企業的創新精神,最終導緻索尼在數字時代的失敗。
績效改革使索尼子公司總經理要“對投資承擔責任”,這就使得他們不願意投資風險大但是對未來很重要的技術和産品,而更願意做那些能夠立竿見影又沒有多大風險的事情。績效制度的引進讓每個業務單元都變成獨立核算經營公司,當需要為其他業務單元提供協助而對自己短期又沒有好處的時候,大家都沒有積極性提供協作。為了業績,員工逐漸失去工作熱情,在真正的工作上敷衍了事,出現了本末倒置的傾向,索尼就慢慢退化了。天外伺郎的觀點,如同在全球管理界投放了一枚震撼彈,它幾乎摧毀了制造業者的價值觀基石。
二十世紀的100年,無疑是管理學的100年,種種管理理念及模式上的變革,推動了工業文明的繁榮。然而,進入本世紀之後,随着互聯網經濟和新的風險投資模式的興起,韋爾奇所謂的“企業經營的成功推動力”發生了變化,相比于内部管理,商業模式的創新、新技術應用以及資本經營,顯然起到了更為顯赫的作用。
在中國企業界,對績效管理的揚棄便是由互聯網人發動的,進而蔓延到整個實體經濟領域,而這個過程又呼應于數字化轉型的大潮流。
在十年後的今天,重新回望天外伺郎的觀點,有三個角度可以進行認真的商榷:其一,索尼的衰落,是績效管理導緻的結果還是決策層戰略安排的失誤。過去十年,韓國三星的崛起與索尼恰成反例,它同樣執行的是美國式的績效薪酬制度。在三星經驗中,績效薪酬有力地扭轉了原有的僵化體制、激活分子公司經營團隊,助推三星新經營轉型的目的。
其二,互聯網公司的成功,是去KPI的勝利還是新的績效目标管理的結果。無論是Facebook、亞馬遜還是中國的BAT,無一不是強績效型企業。所不同的是,它們的績效目标并不僅僅是利潤,而是用戶,用戶的數量、留存率、活躍度、獲客成本及客單價。
也就是說,互聯網公司的績效模型是以用戶為核心而展開,而索尼、GE等制造企業的績效模型是以商品為核心的。關鍵不是沒有KPI,而是KPI的指向體發生了微妙的改變。無論如何變化,績效以及與績效相關的數目字管理,仍然是企業治理的基礎性工作。
其三,索尼的總經理們“不願意投資風險大但是對未來很重要的技術和産品”,是績效目标造成的還是組織模式落後造成的。互聯網改變了信息流動的方式,進而改變了企業運營的模式和對效率的定義,這個變化對企業的組織架構提出了嚴峻的挑戰,越是大型的企業遭遇的困難越大。
企業内部創新能力的激發,并不以放棄管理、特别是放棄績效管理為代價,而是應該在組織模式上進行自我革命,形成目标高度一緻、功能耗散協同、管理空前扁平、自我驅動的特種兵機制。組織架構的變革意味着權力的放棄和重組,在進化的意義上,這是最為緻命的,甚至,失敗是大概率事件。這也是為什麼包括諾基亞、GE、西門子等優秀公司陷入困境的原因。
當雷軍在2017年的年會上,為小米定下千億“小目标”的時候,我們似乎看到了一位反叛者的皈依。雷軍式的皈依不是回到從前,而是可能帶來新的績效管理的嘗試。在管理學創新停滞了十多年之後,新的範式變革已經悄然發生。有意義的是,這一次,中國企業有可能成為最激進的實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