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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秀華:人生遼闊值得輕言細語

時間:2024-10-26 12:45:01

因為詩歌,前半生幾乎從未踏出湖北省鐘祥市橫店村的餘秀華,成名後不但走遍了全中國,還受邀去了香港中文大學、斯坦福大學。近年來,她包攬了詩歌界最重要的獎項。

2018年6月底,像3年前一樣,餘秀華帶着簡單的行囊,獨自一人從湖北鐘祥市橫店村坐着火車來到北京。她換了一身素雅的旗袍,出現在北京單向街書店,這一次她是帶着首部散文集《無端歡喜》而來。

3年前,一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讓餘秀華紅遍中國,也掀起了一股年輕人讀詩的熱潮。餘秀華說,詩歌是光,散文是湖,越深越好,她不想出書太快。“著作等身的人是可恥的。我特别反感一年出幾本書的作者,我覺得他們不僅在消耗自己,也在消耗社會資源,更重要的是在浪費國家的紙張。”

成名之後:是标簽早晚會掉

因為詩歌,前半生幾乎從未踏出湖北省鐘祥市橫店村的餘秀華,成名後不但走遍了全中國,還受邀去了香港中文大學、斯坦福大學。近年來,她包攬了詩歌界最重要的獎項,相繼出版的三本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我們愛過又忘記》,總銷量達40餘萬冊,為20年來國内詩歌銷售之冠,讓一度“冷門”的詩歌,重新進入大衆視野。以她為主人公的紀錄電影《搖搖晃晃的人間》,也在2017年上映。

餘秀華的成名幾乎是一場“突發事件”,蜂擁而至的媒體争相報道,讓她獲得了突如其來的名聲,但同時也被貼上了“腦癱詩人”“農民詩人”“草根詩人”等标簽,承受着各種質疑和壓力。

對于一個近40年未踏出鄉村的、身體殘疾、說話略顯吃力的女人來說,這突如其來的生活的巨大變化以及輿論的壓力,應該會讓人無所适從。但是作者本人對此卻有着非常清醒的認識。

“我不知道上天為何厚待于我,我如何有被如此禮遇的資本?我沒有。我隻是耐心地活着,不健康,不快樂,唯一的好處,不虛僞。有時候非常累,但是說不出累從何來。有時候很倦怠,又提醒自己再堅持一下……”她在文章中寫到。

餘秀華對成名後的一切保持着強烈的清醒。對她來說,每次外出,就是從農村到城市,從一個人的日子到許多人共同組織的虛幻。雖然這種“虛幻”常常讓她疑惑。

對于她的成名,有人驚歎,有人感慨,有人眼紅。媒體們蜂擁而至—農婦、腦癱、詩人,帶有這三個标簽的新聞人物難得一遇。餘秀華是那種讓記者又愛又怕的采訪對象,妙語連珠卻也犀利直接口無遮攔。

人們稱餘秀華為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她不以為然,“狄金森是獨一無二的,我餘秀華也是獨一無二的。”

“我不知道上天為何厚待于我,我如何有被如此禮遇的資本?我沒有。我隻是耐心地活着,不健康,不快樂。唯一的好處,不虛僞。有時候非常累,但是說不出累從何來。有時候很倦怠,又提醒自己再堅持一下……一直有人問:你現在成名了,生活有什麼改變?天,讓我怎麼回答?生活是什麼,是一個接一個的細節,我參加的那些活動、節目怎麼能叫生活?我雖然不會對這美意警惕,但是的确無理由欣喜若狂。我心孤獨,一如從前。”她在文章中寫到。

對着眼前的記者,餘秀華說,“所謂的出名,名利,包括這些采訪,都是虛像,經不起推敲。”但她卻并不反抗,言語坦蕩,“我不能不在生活允許我嬉戲的時候浪費這樣的機會,生活沒有教會我順從,但是我知道要順其自然。”

但也正是在這3年裡,她視為“天”的母親身罹癌症離世。眼看着曾經熟悉的小院,隻剩下父親和自己。伴随着村莊的建設,橫店村曾經熟悉的一切—起伏的麥浪、門前的水塘、屋後的樹林,都不複存在。2015年,掙紮了20年,她下了決心,拿出15萬元賠償金和丈夫離了婚。

餘秀華覺得,世界能不能接納一個人是次要的,首先自己能不能接納自己才是根本。

“我是個個性散漫的人,活成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詩人、女人、思想家、神經病……貼什麼标簽都行。你想,标簽就是一張紙,它遲早會掉的啊。”

餘秀華首部散文集《無端歡喜》新書首發有故鄉的人才有春天

記者問,走過那麼多地方,最喜歡待在哪裡?“還是橫店村最适合我。”餘秀華說,“我想聊天,就從家裡走出來;不想聊天,就待在家裡。村民們都非常純樸,對我非常友善。他們以前叫我秀華,現在會調侃我,詩人啊,這是善意的調侃。”

餘秀華早上6點起床,做家務到8點,開始寫作,寫到11點,下午和晚上啥事都不幹,要麼看書,要麼玩手機。如果沒有寫作計劃,可能一天都在床上躺着,早飯都不吃。

橫店村不大,這個丘陵地帶上的村落隻有零零散散的300多戶人家。餘秀華的父母守着二十幾畝地,從來沒有想過離開這裡。他們擡頭看飛機,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搭乘飛機。

事實上,餘秀華散文中最令人驚豔的,恰恰是鄉村風物和天地間自然意象,特别是那些卑微而倔強的生靈。她筆下的細碎是廣闊的,卑微似乎等同于偉大。

“沒有一個人的高傲比得過一棵玉米的高傲,沒有一個人的從容能有一棵莊稼的從容。”她寫道。

在餘秀華看來,殘疾的身體帶來了許多麻煩,失去了許多的可能性。但有一件事情是公平的:這個身體裡的靈魂對外界的感受不會比别人少,這是至關重要的一件事。

“我怨恨過生活的不公,但幸運的是,真正的喜悅都是來自靈魂深處,而不是外界。”餘秀華說。

“陽光亮堂堂地照在院子裡,照在舊了的瓦片上,照在屋脊和垂下來的瓦檐上;總是有一些小麻雀跳來跳去,在屋頂上,或者在院子裡,這時候的陽光也是動态的,麻雀兒的翅膀一扇,陽光就一圈圈地擴散開了,和另外擴散開的陽光交織在一起,糾纏在一起,院子裡就有了細微而密集的聲響。晾在院子裡的毛巾已經舊了,顔色已經毀得看不見當初,但是看着它,感覺安心,仿佛日子正晾在藤子上,把黴斑和漏洞都袒露給陽光。”她在書中寫道。

餘秀華由衷熱愛這樣的時刻,“當我第一次感覺到它的美好的時候,這熱愛便從來沒有間斷。它一定無數次撫慰了我的悲傷和迷茫,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它一定許多次給了我不動聲色的希望。”

在餘秀華看來,一棵樹比一個人活得驕傲得多,它甚至是飛揚跋扈的。生命的對比裡,不是走的路多才看得更透,它最終取決于與大地的交融和互相的理解。

“比如我家屋後的那些鳥兒,它們的到來就從來沒有想過是不是被接納,它們隻是為了完成對生命的禮贊。基督教裡有一首歌唱的非常不錯,它對田野的野百合是這樣說的:也不種,也不收,天父尚且養活它。”餘秀華說。在她心裡,橫店村一年裡最好的日子就是秋天,是莊稼收割的時候和收割以後長久的寂寞和安甯。尤其是田野裡黃昏的夕光,成片的零碎的都那麼美好。“當它撫摸過我的頭發時,我就有了一天裡的幸福。這幸福彷佛是我從我身體裡出來,又投影在我的身上了。”

故鄉還意味着親人。餘秀華想念去世的奶奶,“這個人走了,這間房子空了,這個人在一個人心頭的位置也空了,而且沒有任何别的東西可以填充。你想哭,卻覺得矯情。如果今天我告訴她:奶奶,我上電視了,上了好多好多電視。奶奶一定會斜着眼睛看我:就你,還上電視?你話說得清楚嗎?”

活是整個宇宙最寬泛的東西

有一年,餘秀華一個人從北京西站回家,進候車廳就要上一個很長的台階。她背着重重的包在台階上摔倒卻站不起來,掙紮了幾下,還是沒有力氣爬起來,索性坐在地上歇一會兒。

“這個時候我的羞恥心消失了,它的存在幾乎就是羞恥本身。我需要做的事情是走到候車廳,坐上火車,然後回家。如果連這個也不能完成,我的存在就會成為一個拉不直的問号。當然這個問号偶爾能夠被拉直,但是那麼快,它又會彎曲起來,在人世裡跳躍着行走。我在人來人往的台階上坐着,也在陌生的好奇的冷漠的目光裡坐着。如果這個時候感覺不到孤獨那肯定是騙人。”

餘秀華的敏感和清醒像一把刀子,這個場景讓她事後很久都記憶猶新。“一個人在疼的時候才知道疼還在自己的身體裡,沒有被酒精麻痹,沒有被飄到半空裡的名譽的、侮辱的東西麻痹。盡管世間種種,我們都不過在尋找麻痹自己的東西:小情小愛的小麻痹,功名利祿的大麻痹。我們沒有處處摔倒在台階上的疼,我們隻有無時無刻從半空裡垂直打下的虛空。回想起來:這虛空從降臨在身體裡的那一刻開始,就伴随連綿不斷的層層加深的虛空而極盡了一生。”

餘秀華說自己是一個悲觀的人,“能夠轉化的事物就是可以解決的事物,但是沒有許多能夠被轉化的事物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首先生死是不能轉化的,或者說我們現在對生死的恐懼是不能轉化的。最為直觀的是我身體的殘疾和虛弱是無法轉化的”。她讨厭大詞,例如苦難、堅強。這些贊譽透露着經不起推敲的荒謬。對她來說,寫詩就是因為喜歡,即便是在曾經短暫的打工生活裡,沒有電腦,沒有桌子,她也要趴在床上寫半個本子。“這與所謂的堅強沒有半毛錢的關系,隻是喜歡,骨子裡的喜歡。感謝上天賜予我寫作的心願,這心願的存在就是喜悅的存在。”

餘秀華稱詩歌為“拐杖”—“你走路永遠搖晃,你其實永遠需要一個拐杖,它是你融到地下的一根拐杖,也是你到天上去的一根拐杖。”

“身體的局限就導緻了生活方式的改變,或者不知不覺導緻了思維方式的改變,這是我不能知道無法辨别的,而且來路已短,我也無法從另外的路上試圖重組和塑造,這就是人生的局限,是人生本質上的悲哀。一個人上路,生命裡可以陪自己的人越來越少,親人紛紛離世,讓人在這樣的悲傷裡一直回不過神。隻能身披悲傷,繼續在人世裡橫沖直撞,完成我們沒有完成的人生。”

餘秀華說,年輕的時候她也想過要麼死,要麼一定要活得有意義,不斷給自己新的東西。

“後來我覺得這個想法完全錯誤:意義不是我們想象的樣子,價值也不是我們自以為是的那樣。活是整個宇宙最寬泛的東西,我們的所謂意義和價值充其量就是一條直線,把另外的風景都棄置一邊了,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餘秀華說。

新書剛一上市,餘秀華立刻獲得了出版界和文藝界的認可和好評。作家、出版人止庵說,餘秀華的散文,令我對她刮目相看,我覺得比她的詩歌還好;ELLE主編曉雪一邊讀一邊用記号筆畫下自己喜歡的句子,她說:“幾乎每隔一頁都讓人喜歡得四處标黃。讓人心動、心疼的句子滿紙皆是。”主持人陳魯豫、歌手小河、作家水木丁讀過書後都用聲音記錄下令自己感動的段落。

北大中文系教授、著名詩人臧棣認為,關于餘秀華,真正的問題不是我們怎麼看她,而是我們怎麼反思我們自己。

當有人問餘秀華,新書的名字為何還叫《無端歡喜》?她說:“歡喜,我覺得是一個人生命的底色。我是一種很悲觀的性格,但之所以承認悲觀,還是對生命熱愛,快樂就叫歡喜,但是歡喜是高于快樂的。”

餘秀華為讀者簽名售書

“後來我覺得這個想法完全錯誤:意義不是我們想象的樣子,價值也不是我們自以為是的那樣。活是整個宇宙最寬泛的東西,我們的所謂意義和價值充其量就是一條直線,把另外的風景都棄置一邊了,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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