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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粹主義是西方民主的伴生物——對歐洲民粹主義與民主關系的辨析

時間:2024-10-25 10:28:05

民粹主義與民主的關系這一問題既涉及對民粹主義發展的社會政治動因的理解,也涉及了對歐洲傳統民主政治運行機制及其發展方向的理解。在此問題上,主流政黨、媒體以及學術界的立場不盡相同。主流社會在訴諸民主捍衛歐洲主流價值而抵制民粹主義的同時,卻忽視了對既有的民主制度問題的反思。

DOI:10.19422/j.cnki.ddsj.2017.03.005

目前在歐洲,人們往往把各種反全球化、反歐盟的主張者統統歸位民粹主義者。圖為2016年9月20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民衆抗議《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夥伴關系協定》。近年來,歐洲民粹主義、尤其是右翼民粹主義政治力量的強勢崛起挑戰了歐洲既有的政治秩序,為歐盟的未來蒙上了陰影。歐洲主流社會的政治話語也日趨突出民粹主義對歐洲民主的威脅。但在民粹主義與民主的關系這一核心問題上,主流政黨以及媒體的相關讨論存在許多模糊之處。這種模糊性限制了歐洲主流社會對自身傳統體制危機的理解認識,由此也限制了主流政黨應對民粹主義挑戰的政治空間。

民粹主義是民主的威脅?

過去20年,随着一些被歸為民粹主義政黨的政治力量的崛起和迅速發展,歐洲社會對來自民粹主義威脅的感受也日漸強烈。但民粹主義本是一個泛泛之詞,用以指稱任何反既有體制或制度安排的政治行為。目前在歐洲,人們往往把各種反全球化、反歐盟的主張者統統歸為民粹主義者。其實,歐洲民粹主義既包括了一般所指的右翼民粹主義,也包括了衆多來自左翼激進陣營的民粹主義。其政治訴求差異很大。

這也使得民粹主義與民主的關系這一問題變得更為複雜。對于置身政治運動的行為者來說,對民粹主義與民主關系産生的不同的、甚至大相徑庭的評價,主要是由其政治立場所決定的。如當代著名自由主義學者達仁多夫所言,“對于一個人來說是民粹主義,對另一個人來說是民主,反之亦然”。[1]與之類似,學者們的認識分歧往往也因視角不同而緻。

主流媒體以及政治家語言中的民粹主義往往被貼上明确的反民主的政治标簽。對于主流政黨或建制派的維護者來說,民粹主義政治不僅威脅到了既有的政治秩序,更挑戰到了歐洲傳統的民主政治原則。其反建制、反精英實質是在反代議民主制。其極化的政治傾向、不妥協的政治方式,以及針對脆弱少數族群的侵犯,也都有違既有的主流價值觀念,是對民主的威脅。因此不難理解,歐洲主流社會和主流媒體對民粹主義是以讨伐為主。一些輿論在呼籲加強民主力量的聯合以抵制民粹主義之時,甚至把它等同于曆史上的法西斯主義。[2]

但這種标簽式的觀點忽視了民粹主義支持者自身的話語訴求,忽視了體現民粹主義多樣性構成的訴求差異,也忽視了目前的歐洲右翼民粹主義與曆史上的極端民粹主義的不同。[3]在民粹主義的話語中,“精英”、建制、國家、體制等常常是導緻危機、腐敗和功能紊亂的根源。[4]敵視政黨和中間組織是要求将盡可能的權力掌握在公民手中。因而對其支持者來說,民粹主義是對寡頭官僚政治、對大多數民主的公共機構缺乏民主的合法性的一種反應。[5]但在共同的反建制形式下,左右翼的民粹主義往往表達了不同的政治訴求。如同為反全球化、反歐盟,右翼民粹主義訴諸于一種帶有狹隘民族主義意識的本土主義,它将非本土的人群歸為與本土“人民”相對立的“他者”;而左翼民粹主義則是針對歐盟的新自由主義制度安排。歐洲經濟危機中一些左翼民粹主義政黨也是在反緊縮的旗幟下獲得發展的。其所訴求的人民主權要求更廣泛、更直接的民主參與。一些經驗的分析也顯示,歐洲疑歐派中的左翼民粹主義更為強調民主的參與,尤其強調人民的請願權利,而右翼民粹主義則不然。[6]

上述觀點和趨向也通過一些學術的語言表達出來。其中主要有兩種觀點傾向。一種更趨向于消極地看待民粹主義與民主的關系。這主要是基于對民粹主義作為一種思想和一種政治行為方式的理解。作為一種思想意識,民粹主義“把社會從根本上分裂為兩個同質且對立的群體,即‘純潔的人民’對‘腐敗的精英’,并認為政治應該是人民的普遍意願的表達。”[7]這種二元的世界觀——其實質是一種一元主義世界觀——是與西方現代民主所承諾的多元主義不相容的。而作為一種政治方式,民粹主義往往訴諸于一些煽動家的方法。如以煽動式的言行、突出普通人民與職業政治家的對立觀念來吸引人們的關注;為強化人們的認同感,民粹主義者往往利用并依賴于一種迎合大衆的語言,其特征是粗俗、極度的簡單化、誇張的言行。一些政治學教科書甚至直接将民粹主義定義為一種蠱惑人心的政治方式,它主要訴諸于那些感到自己被富人和權力者剝削和壓制的人們的一種偏見和感情。[8]而這些都是有違一般所謂的民主的政治文化。[9]

另一種相對中性的觀點則認為,民粹主義本身既非民主也非反民主——不同形式的社會運動都可聲稱代表人民并訴求于直接的參與形式——但至少它與民主是可兼容的。[10]把民粹主義等同于煽動行為也過于簡單,因為利用一些精巧的技術手段,利用奉承和過分的承諾來吸引選民,這在當代民主國家中是普遍的做法。盡管民粹主義與自由主義觀點之間存在很大分歧,但這并不必然導緻民粹主義與自由民主的正面沖突。民粹主義雖明顯表現出對代議制的不信任,但它并不必然轉化為否認民主。它表示了一種要求參與式民主的需要,而這正是既有的代議制民主所不能滿足人們的。[11]問題在于民粹主義運動對魅力型領袖或“強人”的依賴有可能助長潛在的獨裁趨向,尤其是在民主制度虛弱的環境之下。

民粹主義是西方民主的伴生物

有關歐洲民粹主義與民主的關系問題涉及到了一種解釋的理論框架問題。在歐洲,有關民粹主義,尤其是右翼民粹主義的解釋長期受一種被稱為“正常的病态”(normalpathology)理論範式的主導。根據這種理論,右翼民粹主義是當代西歐民主的一種反常現象。在“正常”環境下,西方民主國家隻有很少部分的人相信右翼民粹主義政治的要求。一些特定的社會變化——諸如全球化、風險社會——導緻了“赢家”與“輸家”之間的分裂,後者往往以非理性的投票支持民粹主義政黨的方式來表示憤怒和抗議。按照這種理解,民粹主義隻是一種病态的殘留,是與主流意識形态背離的。

但這種解釋框架無法說明為何歐洲越來越多的民衆——它們不再隻是社會的少部分人群——會接受和認可那些帶有明顯偏狹特征的民粹主義主張。一些學者也通過一系列的社會調查數據考察民衆的立場,說明正常的病态理論經不起經驗的分析。民粹主義激進右翼的思想與西方民主的主流意識形态并不背離,民粹主義右翼的态度也并不隻是由歐洲的少數人所擁有。由此人們提出一種對民粹主義的新的理解解釋,即認為最好能将右翼民粹主義理解為一種“病态的常态”(pathologicalnormalcy),它與主流的觀念相連,在很大程度上是與大衆的态度和政策立場一緻的。病态的常态理論并不是必然要說民粹主義激進右翼是當代民主社會主流的一部分,而是認為,從意識形态和從民衆的态度來看,它體現了主流觀念的激進化。經驗表明,民粹主義激進右翼的意識形态也被主流社會(包括精英和大衆)所共有,盡管是以溫和的形式。這種範式轉變對理解民粹主義激進右翼與西方民主之間的關系意義重要。兩者之間關系的關鍵不同并不是根本性的對立,而是程度,即相同觀念中的溫和與激進的不同。而且,民粹主義激進右翼的态度和觀念并非邊緣化。它們相當普遍,隻是要比民粹主義激進右翼政黨所表達的更為溫和。[12]實際上,作為這一理論的代表人物,荷蘭學者卡斯·穆德早在2004年就提出了一個重要概念,即民粹主義已經成為一種時代思潮,它并不隻是限于少數邊緣化群體,其話語和觀念已經在不同程度上為主流社會包括主流政黨所吸收和表達了。[13]

與這種理論解釋框架相聯的另一個問題是:在既有的民主制度框架下,民粹主義是一種必然的現象嗎?對此,英國學者瑪格麗特·卡納萬(MargaretCanovan)從另一個角度,即西方民主的兩張面孔的角度提出了一種合理解釋。她認為,民主有兩張面孔。一張屬于救世性的(redemptive),另一張屬于實用性的(pragmatic)。前者容易導緻民主的赤字,而後者容易導緻越軌行為。民主的這兩面之間存在一種斷裂和緊張關系。民粹主義容易在此出現。這種斷裂和緊張關系為民粹主義的滋生提供了土壤。民粹主義的産生是對兩者所導緻的不對稱的一種反應。在所有這些情形下,民粹主義的幹預激發了民主救世的一面,以此矯正由實用主義所導緻的越軌行為。如當民主的光環與肮髒的政治交易之間的斷裂過大之時,民粹主義往往就會發展以填補該真空領域,并承諾通過民主的革新取代這種肮髒的政黨世界。民粹主義者主張授權給那些魅力領袖,因為他們承諾要打破官僚制度并将政治轉為一種更具個性化的方式。

也就是說,民粹主義是西方民主自身機制的一種必然結果。也正是由此意義上,卡納萬認為,“民粹主義是同一民主的一個投影”,民主是“與它伴生而來的”,因此民粹主義再造了民主,盡管帶有被其特别觀點扭曲的特征。

正視既有民主制度的缺陷

如一些歐洲學者所強調的,民粹主義研究者的作用不是去反駁民粹主義和将其理想化,而是批判性地思索歐洲民粹主義的各種形式以及對後民主和反民主背景的不滿。[14]承認民粹主義是對精英主義民主缺陷的一種反應,需要進一步檢讨歐洲既有的民主制度安排所存在的問題。而這恰恰是歐洲主流社會在用标簽式的方式斷言民粹主義反民主時所忽視的。這種努力至少需要以下三方面的工作。

首先要正視既有民主制度的制度性安排的漏洞,尤其是既有的政黨制度和結構難以事實上滿足民衆參與政治需求的問題。歐洲各種民粹主義所表現出的對代議制民主的懷疑是基于對既有的制度構成和效果的不滿。這首先體現在對以主流政黨為核心的政黨政治的不滿上。本來,政黨作為現代民主的重要制度構成表達了不同的政治功能,包括其代表功能、表達功能以及治理功能。但在既有的選舉制度下,主流政黨一方面日趨突出黨的治理功能(即執政需求)而淡化傳統的代表和表達功能,另一方面在重大政策問題上日趨趨同化。民衆多元的利益訴求難以通過既有的政黨結構和制度安排來表達,這是反建制的民粹主義力量成為選民的替代性選擇的重要動因。歐洲主流社會如果不能有效滿足擴大民衆參與政治的機會,其抑制民粹主義政治發展的努力的效果是令人懷疑的。

其次,清理新自由主義政治的話語霸權。在過去幾十年,新自由主義的政治邏輯侵蝕了西方民主的制度功能,導緻了嚴重的社會失衡,其霸權以及它通過制度化的方式滲透在歐洲國家以及歐盟的制度化建設之中。在此過程中,一種事實上的“别無選擇”思維定式主導了各國以及歐盟的政治進程,它同樣蘊含了一種否定民主多元選擇的趨勢。但在歐盟問題上,主流政黨似乎找不到一條清理新自由主義霸權影響的路徑。這是目前歐盟各國的主流政黨最為尴尬之處。既有的政治和政策缺少真正的滿足多元主義價值訴求的政策選擇,這在無形中推助了民粹主義的情緒蔓延。

第三,抵制民粹主義的消極影響還要考慮民主的重構問題。不論對于一些人來說民粹主義如何的令人厭惡,代議制民主必須與反精英主義的力量和民粹主義共存。[15]對于目前的歐洲主流社會來說,随着一些民粹主義政黨參與甚至領導執政(如希臘的激進左翼聯盟),僅隻是停留在抵制民粹主義的方式已經不夠了,更需要研究民粹主義政黨執政所帶來或可能帶來的問題。它本身是否意味着一種民主的重構,抑或它會促使主流政治在應對導緻民粹主義根源問題時的民主的重構?一旦這些帶有反建制訴求的力量進入政府,他們還能否保留其原有的反建制立場?此外,那些反對民粹主義執政聯盟的政黨是否也采用了民粹主義的語言,由此而導緻“民粹主義民主(populistdemocracy)”的螺旋式上升?[16]這是否意味着一種新的政治文化?也就是說,民主的重構已經不能隻是局限于傳統的民主理論和制度範式了,需要從建設性的意義上把民粹主義的一些合理訴求納入到重構進程中。同時,無論民主的重構采取什麼樣的形式,其核心都在于并賦予民衆替代性的選擇機會。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魏銀萍)

[1]CasMudde,“ThePopulistZeitgeist”,GovernmentandOpposition39(4)·2004,p.543.

[2]https://www.ft/content/88c188de-7bf411e6-ae24-f193b105145e.LastaccessedonDec.30,2016.

[3]與曆史上的極右的法西斯政黨不同,目前歐洲的新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反自由主義民主但不反民主本身,反移民、反歐盟但并不一定表示種族主義;普遍強調和主張更為嚴厲的法律和社會秩序,而這與各種保守主義政治力量的思想主張更為接近。林德山:《左與右的共奏——歐洲民粹主義政黨的現狀、影響及未來》,載《探索與争鳴》,2016年12期。

[4]BenjaminMoffittandSimonTormey,“RethinkingPopulism:Politics,MediatisationandPoliticalStyle”,PoliticalStudies,Vol.62,2014,pp.381–397.

[5]MarcoTarchi,“Populism:Ideology,PoliticalStyle,Mentality?”,CzechJournalofPoliticalScience2/2016,pp.95-109.

[6]EmmanuelleReungoa,“Anti-EUPartiesandthePeople:AnAnalysisofPopulisminFrenchEuromanifestos”,PerspectivesonEuropeanPoliticsandSocietyVol.11,No.3,292–312,September2010.

[7]CasMudde,“ThePopulistZeitgeist”,GovernmentandOpposition39(4)·September2004,p.543.

[8]KennethNewtonandJanW.VanDeth,FoundationsofComparativePolitics:DemocraciesoftheModernWorld,(secondedition),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10,p.307.

[9]民主政治文化的主要特征表現為政治寬容、對其他公民的信任以及積極的社會資本。See:PaulKubicek,EuropeanPolitics,Longman,2012,p.240.

[10]BenjamínArditi,“PopulismasaSpectreofDemocracy:AResponsetoCanovan”,PoliticalStudies,2004VOL52,135–143.

[11]MarcoTarchi,“Populism:Ideology,PoliticalStyle,Mentality?”,CzechJournalofPoliticalScience2/2016,p.104.

[12]CasMudde,“ThePopulistRadicalRight:APathologicalNormalcy”,WestEuropeanPolitics,Vol.33(2010),No.6,1167–1186,November2010.

[13]CasMudde,“ThePopulistZeitgeist”,GovernmentandOpposition39(4)·2004.

[14]PopulisminEurope’,EUROPEANCULTUREANDPOLITICS,https://www.futurelearn/courses/european-culture/1/steps/101552.

[15]BenjamínArditi,“PopulismasaSpectreofDemocracy:AResponsetoCanovan”,PoliticalStudies:2004VOL52,135–143.

[16]CasMudde,“ThePopulistZeitgeist”,GovernmentandOpposition39(4)·2004,p.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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