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盧楚函
2015年3月9日，周本順在北京參加全國兩會。
人物簡介周本順，1953年2月生，湖南溆浦人。曆任湖南省邵陽市委書記、省公安廳廳長，中央政法委秘書長，河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等職。2015年7月24日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周一拍蒼蠅，周五打老虎”的慣例，又一次應驗了。7月24日18時10分，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推送的一條消息讓輿論炸開了鍋：“河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周本順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就在當天早上，周本順還在北京參加京津冀協同發展工作推動會議，并在主席台就坐。《環球人物》記者在随後的調查走訪中了解到，作為十八大後第一個被查的在職省委書記，周本順的身份轉變看似突然，實則早早就埋下了伏筆。主政河北：求安穩、不作為7月25日，河北省省會石家莊的高溫天氣仍在繼續。省委大院對面的民心廣場上，不少人正悠閑地放着風筝；一旁的民心橋上，幾位中年人執竿垂釣，紋絲不動。周本順的落馬，似乎并未對這座城市的生活産生太大影響。《環球人物》記者随機采訪了幾位市民，大家的反應如出一轍：“周本順就是放在這裡（河北）被看了兩年。”再和幾位河北官場人士聊起此事，聽到最多的也是“意料之中”這4個字。背後原因很簡單：作為周永康曾經的“身邊人”，自2014年7月29日周永康被立案審查至今，關于周本順的傳聞在坊間屢次出現，聽得多了，大家也就習以為常。周本順的落馬并無征兆。7月22日，他還以河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身份，前往秦皇島市北戴河區調研。兩天後，京津冀協同發展工作推動會議在北京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張高麗主持會議。新華社發布的照片顯示，周本順身穿白色短袖襯衣，在主席台就坐。這是周本順在河北兩年零四個月任期内的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有知情人士透露，“他應該是在會後被中紀委直接帶走的”。當晚的央視《新聞聯播》在對這次會議進行報道時，沒有出現周本順的畫面。兩年前的3月20日，全國兩會後，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張紀南宣布周本順任河北省委委員、常委、書記。對于這樣的職務安排，不少人曾費盡思量：周本順此前任中央政法委秘書長，而從1985年至今，他的前任無一人轉任地方一把手；另外，省委書記通常由省市區行政首腦升任，或異地調任，很少“空降”。有熟悉河北政情的人士多方分析後認為，河北是京畿重地，一直以來被稱為北京的“護城河”，中央安排周本順主政河北可能與他在政法系統的多年曆練有關。但也有可能，與中央準備查辦周永康案有關。河北省多位官場人士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或許是因為身上的“周老虎烙印”，周本順主政河北期間行事低調謹慎，沒大張旗鼓幹過什麼事，在許多問題上都沒有作為省委書記的決斷，工作上也缺乏應有的魄力，往往“消極被動不作為”。還有人透露，周本順在河北缺乏明确的經濟發展思路。“他曾多次提出河北每個縣都要建工業園區，而當地很多幹部覺得這種粗放式的發展不應該持續。”周本順的不作為，曾不止一次被省委班子成員當面指出來。2013年9月，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親自主持河北省委“紅紅臉”“出出汗”民主生活會，央視《焦點訪談》也以專題形式，直擊了13名省委常委互相批評、提意見的過程。周本順是當天被批評次數最多的人。組織部部長梁斌覺得，“本順同志對于幹部工作投入的精力不夠”，省長張慶偉則認為他過于重視發展的速度，“這是政績觀偏差的問題”。周本順也自我剖析：“第一是有點急于求成、求變心切，‘一切從人民利益出發’的政績觀樹得不牢。第二是有時有些主觀決策，知人不深。第三是鬥志有些松懈，苦幹實幹的拼命勁頭在消減。”而據人民日報報道，在2014年12月的另一次民主生活會上，大家對周本順的批評更是“辣味十足”：“本順同志還需進一步強化不唯GDP的思想；對廉政教育和制度建設抓得緊，但執紀上有時失之于寬，失之于軟；重視優化政治生态，但硬招實招還不多。”周本順也承認，自己“對班子成員要求不嚴格，甚至失察”。
2015年5月4日，周本順（中）到河北省康保縣調研指導。
高調反腐：“抓蒼蠅”，頻“趕考”相較于政經方面的“不作為”，周本順在反腐方面倒一直“調門頗高”。在就任省委書記的第三天，即2013年3月23日，周本順就率領全省30餘名省級領導幹部到西柏坡學習，并在接下來的兩年中，每年準時前往。有媒體猜測，之所以選在3月23日，是因為1949年的這一天，中共中央從西柏坡遷往北平時，毛澤東曾意味深長地說：“今天是進京‘趕考’的日子。”西柏坡自此成為革命聖地，幾代領導人都曾到這裡重溫曆史。
2014年12月5日，河北省委召開會議，傳達學習中共中央關于周永康嚴重違紀案審查情況和處理決定的通報。周本順主持會議并講話，認為“中央對周永康作出處理決定，是非常及時、完全正确的，體現了我們黨堅持黨要管黨、從嚴治黨的堅強意志，體現了有腐必反、有貪必肅的堅定決心”。一位幹部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周本順的表态非常迅速，态度也十分堅決。”也有媒體認為，這反映了他急于用表态來尋求政治過關的焦慮。周本順還身體力行“抓蒼蠅”。秦皇島北戴河區供水公司總經理馬超群，在訛詐北戴河一家知名企業時嚣張放話：“告到省長那裡也沒用！”結果這家企業直接找到周本順，周親自點名過問，馬超群應聲落馬，并因貪污1.2億元現金、37公斤黃金、68套房産震驚全國，成為“小官巨腐”的樣本。2015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有媒體向河北代表團問到馬超群案，周本順主動接過話頭，并列舉了一連串的數據：“2014年，我們（河北省）巡視發現的問題是2013年的3.6倍，查出的省管幹部腐敗案超過前10年總和，查處的縣處級幹部同比增長了175%。”他說，河北已初步形成“不敢腐的氛圍”，并表态，要像治理生态環境一樣淨化政治生态環境，“堅決打赢反腐敗這場輸不起的鬥争”。類似的反腐談話，周本順說了不少。2014年10月，他在全省領導幹部集體廉政談話會議上表态，要“堅定不移反腐敗，放開手腳幹事業”。一個月後，在河北省落實中央巡視組反饋意見整改動員大會上，他再次發表講話：“反腐不僅不會鳴金收兵，而且隻會越來越嚴。我們要像抓經濟社會發展一樣抓反腐倡廉，像治理污染一樣向腐敗宣戰……”湖南往事：入仕途，打黑幫周本順的仕途起點，在家鄉湖南，而且一路順遂。1975年，22歲的周本順從長春地質學院（現長春科技大學）石油物探專業畢業，被分配至湖南省地質學校任教。1982年10月，他從湖南省地質學校團委副書記任上轉入仕途，成為湖南省地礦局的一名副科級幹部，并在兩年後平級調入湖南省政策研究室。此後10年，他完成了從副科級到正廳級的五級跳。如今任職海口經濟學院院長的劉耘，就是在這個時期與周本順相識的。最初，他對周的印象是“謙和”，“總的說不屬于嚣張跋扈型的領導”。1994年10月，周本順被“下放”到湖南省邵陽市鍛煉，任市委副書記，一年後轉正。周本順被調查後，劉耘在微博上寫道：“有次我和（湖南）省委老書記聊到他（周本順），老書記對這位一手提拔的‘年輕幹部’在新老書記之間的矛盾中出賣自己很傷心。一個人，如果在利益面前沒有定力，就很容易出事。”另有知情人士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周本順很會跟上級來事兒，善于跑關系，但對下級很不待見。在幹部中口碑不好，跟其他官員關系比較緊張。”也有市民對周本順為發展邵陽經濟、改善邵陽投資環境做出的努力給予肯定。這位市民舉例稱，周曾在開發雙坡南路街區的過程中主持修建了一個占地200畝、号稱湖南省地市級城市最大的綜合批發大市場。“開業後生意火爆，第一年向國家交稅數百萬，提供了上萬個就業崗位，為當時的邵陽經濟注入了新的活力。”值得一提的是，根據官方公布的履曆，周本順在1999年9月至2003年6月，即任邵陽市委書記、湖南省公安廳長、省委常委、省政法委書記期間，在湖南大學工商管理學院管理科學與工程專業學習，并獲管理學博士學位。一位湖南大學内部人士向《環球人物》記者透露：“周本順讀的是在職博士，就是秘書來交作業他拿學位的那種，你懂的。他本人根本沒在系裡露過面，那篇博士論文也沒有一個字是他寫的。”2000年，周本順結束了在邵陽的5年挂職鍛煉，重回湖南省府，出任公安廳廳長，1年後成為省委常委，并兼任政法委書記。一位省公安廳工作人員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周在公安廳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熟悉他的老部下也都跟着他調走了。可以證實的是那個打黑的案子，專案組成員都是他的親信。”這個“打黑的案子”，是指周主持偵辦轟動一時的“小紅寶”黑惡勢力團夥案。“小紅寶”真名姚志宏，最初是街頭混混，後通過放高利貸、炒地皮等非法手段發家，以黑社會老大自居，甚至妄稱“邵陽第二政法委”。1997年，他出任邵陽市大祥區政協常委，攫取政治資本。2002年6月6日，就在姚志宏為兒子舉辦的周歲宴上，湖南省公安廳聯合邵陽市公安局抽調精幹警力，一舉将“小紅寶”及其30多名骨幹成員抓獲歸案。
2003年4月，時任湖南省政法委書記、省公安廳廳長的周本順在會上批評年度考核不合格的公安機關。（資料圖）
端掉“小紅寶”，讓周本順“一戰成名”。十餘年後，邵陽當地還有人提及這段往事：“聽說，當年在邵陽小紅寶拿槍進他的辦公室，他都莫畏火（不害怕）！”而在民間流傳甚廣的另一個版本則是，周本順任邵陽市委書記時曾和姚志宏是好朋友，“在一次酒席宴會上，姚志宏給周本順敬酒，周沒理他，氣得姚當即将一杯酒潑在周的臉上”，這直接導緻了周本順日後的“出手”。政法10年：成也此，敗也此2003年11月，50歲的周本順被提拔進入中央政法委。此後5年間，他先後擔任中央政法委副秘書長、中央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委員會副主任、中央新疆工作協調小組成員等要職，成為中國政法系統炙手可熱的人物。在此期間，即2005年11月至2006年11月，周本順又在武漢大學法學院憲法與行政法學專業攻讀法學博士學位。至此，他成為并不多見的“雙博士官員”。有知情者解釋稱，周本順之所以能用短短一年時間拿下這個博士學位，是因為他獲得的并非學位博士，而是所謂的論文博士。2008年，教育部學位辦曾明确表示，不存在所謂的論文碩士和論文博士，若發現這類情況，教育部将“決不手軟”。但周本順顯然沒有受到這一規定的影響。2008年3月起，周本順升任中央政法委秘書長。有媒體分析，“他從副職到正職的升遷轉變，恰好與另一位姓周的、先後任中央政法委副書記和書記的領導，時間點前後完全重合”。據稱他做事細緻周到，深得“這位領導”的賞識。在中央政法委工作的10年，無疑是周本順從政簡曆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段。即便在其調任河北後，還屢屢為坊間提及。也正因為如此，在周本順被調查的消息傳出後，河北官場人士大多判斷，他的落馬應該與其在河北的工作經曆無太多關聯，而主要因為他在政法系統的工作出了問題。有媒體更是明确猜測，“周本順出事或因‘法拉利車禍’事件”，即2012年3月，他任中央政法委秘書長期間，曾親自處理令計劃之子令谷的車禍。2014年7月29日周永康正式落馬前，其多名秘書，包括冀文林、李華林、郭永祥等都陸續被調查。一位接近河北領導層的人士稱，那段時間，周本順“在劫難逃”的消息一度很盛，“但直到周永康本人被判刑，周本順還安然無恙，大家都以為他‘平安落地’”。有分析人士稱，周本順之所以在周永康案過程中平穩過關，應該是因為檢舉揭發有功。今年初，有關周本順“仕途恐将不妙”的消息再度流傳，但身陷輿論漩渦的周本順，依然出席各種場合，談笑自若。就在諸人漸漸打消猜測的時候，他卻踩着“黑色星期五”的節奏應聲落馬，成為十八大以來首個在任上落馬的省委書記。有人說，相比較那些已經“拔掉虎牙”的“下山虎”，周本順這樣手握權力的“在山虎”對民衆權益、國家利益的傷害要厲害得多。基于相似的判斷，中國政法大學法制新聞研究中心研究員陳傑人強調，周本順案創造了中共反腐敗的紀錄，也再次釋放了“反腐無禁區”的信号，其震懾力不亞于中共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在任内落馬。周本順案創造了中共反腐敗的紀錄，也再次釋放了“反腐無禁區”的信号，其震懾力不亞于中共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在任内落馬。
2003年12月，“小紅寶”黑社會犯罪團夥數十名被告被押解進入法庭接受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