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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早茶精緻與儀式,面子和底蘊

時間:2024-10-25 10:38:59

每天清早,揚州冶春茶社都生意紅火

冶春茶社的一桌早茶,肴肉、什錦菜、燒麥、蟹黃湯包都是早茶桌上常見的調味和面點各地早餐,最美味獨特的多隐藏在街頭巷尾,越是接地氣的越是日常生活中真實的味道。可揚州不然,一場正式的早茶往往要吃上一兩個小時,小菜、面點和茶相互映襯,同是早茶,樣式各不相同,揚州卻比廣州來得更講排場,席間談笑風生、悠閑自得,仿佛這座城市的早晨就是為吃而生。

無論是老字号大茶社,還是普通的社會茶社,隆重或随性,都透着揚州人對吃早茶這件事的依賴感和優越感。精緻的味道随着講究的儀式散發出來,這既是揚州人的面子,也是數百年來沉澱下的底蘊。

一座早睡早起的城市

接到寫早餐的任務時,我内心是有點抗拒的。我貪睡,怕早起,如果讓我大清早花上半小時,認認真真地吃一頓早餐,我甯可再多睡20分鐘,然後用幾分鐘,迅速補充營養,填飽肚子,毫無品位和吃相可言。

但因為多年來對早餐的忽視,反而又讓我來了興緻。我的确很久沒有用心地吃一頓早餐了,已經快忘記早點鋪子的煙火氣,忘記清早用美好食物喚醒身體的感覺了。我好奇在揚州這座城市,是什麼樣的人群會經常花一兩個小時去吃一頓早茶?揚州早茶跟廣州早茶有怎樣的分别?早茶文化對于揚州而言又意味着什麼?帶着對這座城市的疑問和打開自己晨間味蕾系統的期待,我來到了揚州。

到揚州時,已是晚上9點多。我和攝影記者都沒吃晚飯,便迅速放下行李,出門覓食。我們住在揚州老城區的四望亭附近,這是一座大約建于明代的古塔,如今算是個地标,到哪兒都不太遠。我們在網上簡單搜了一下,直奔揚州“三裡屯”——虹橋坊。

本以為雖不像北京三裡屯午夜時分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但至少熱鬧,可到了才發現,白天的人群早已散去。連續找了幾家餐館,都打烊了,或是正在做一天中最後的清掃工作。我們有點失落,此刻肚子已經餓得直叫,剛過晚上9點半而已。

揚州人沒有夜生活嗎?不吃夜宵嗎?揚州真的是一個早茶至上的城市嗎?或許是我們找錯了地方。又找了一會兒,終于在一條小街上發現一家燒烤店,營業到淩晨1點。我向老闆打聽揚州吃夜宵的地方,老闆告訴我們,夜宵在揚州也就是這些年才興起的,現在的年輕人晚上都愛吃點重口味的東西,這在老揚州幾乎是無法想象的。現在的揚州,有幾條街會有做夜宵的館子,也會有個别大飯店營業得較晚,但總的來說,還是不多。揚州是一座早睡早起的城市。

酒足飯飽後,沿着護城河走,可以感受到夜晚揚州的安甯,這座城市早已進入深度睡眠中,不便打擾。再過幾個小時,它就會醒來,再用獨特的食物喚醒這裡的人們。

飲茶如筵

本以為早餐要在早晨六七點吃才地道,沒想到第一頓早茶約在了8點,想必不是一頓随便的早飯。華幹林在揚州大學工作,是一名研究揚州文化的學者,在當地頗有名氣。為了帶我們體驗一場正宗的、隆重的早茶,他又喊了幾個餐飲界的朋友來,一桌七人,方可成宴。

華幹林說,揚州早茶有一套完整的禮儀程式,一餐早茶就是一桌完整的筵席,往往要吃上一兩個小時,從涼菜到炒菜,再到各式點心、主食、水果、調味小碟,一應俱全。這些餐點一茬一茬慢慢地上,其中菜肴與點心品種之繁多、制作之精細,是揚州早茶最令人歎為觀止之處,他将這樣一場早茶稱為“飲茶如筵”。雖然都是早茶,廣州人更随性,一個小推車推上來,蝦餃、叉燒包、流沙包、蒸鳳爪各拿一份,揚州則是規規整整地坐一桌,等待着餐食一一上桌。

此行的第一站選在趣園,位于揚州迎賓館内,這裡是揚州規格最高的茶社之一。進入迎賓館的園子裡,植被繁茂,曲徑通幽,要走上個五六分鐘,才能看見茶社的身影。早晨7點之後,陽光逐漸覆蓋整座城市,南方的夏天如果不下雨,幾乎從早到晚都是一樣的悶熱,好在園林的意趣能帶來一絲清涼之感,緩解難耐的暑熱。趣園本就是一座私家園林,原名“黃園”,是清代黃氏鹽商的府邸,據說乾隆六下揚州,四次光顧這裡,也曾将這裡設為行宮,後來又賜了“趣園”這個名字。從1995年開始,這裡才正式向公衆開放賣早茶。

趣園茶社的一大賣點就是這座園林本身,在這裡吃早茶,是儀式感的第一步。早茶在一間包廂中進行,與吃一頓正式的晚餐無異。走進房間,桌上已擺了一圈冷碟,葷素皆有,餐具講究,看這個陣仗,哪裡像是一頓早餐?同桌的友人解釋道,若有外地朋友到揚州,本地人一般都會帶着吃一頓早茶,我們面前的這樣一桌宴席算是比較隆重的,但還不是最隆重的。揚州本地人有時也會選擇在早晨聚餐,約幾個朋友一起來一頓早茶,談談正事,或就是單純的休閑放松。如今,除趣園外,富春、冶春、共和春這“三春”代表着揚州早茶的精髓,富春和冶春的包子、共和春的面是遊客到揚州必嘗的美食。

按照一桌子早茶的上菜順序,佐茶小菜當是頭盤。趣園茶社的大堂經理告訴我,一桌宴請的早茶,小菜應在客人還未上桌前就已提前擺好,擺雙數盤——四、六、八。客人落座後,沏茶,開始安排蒸包子,但蒸包子需要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是上小茶點的時候,油端子、糍飯、金剛臍和京果粉陸續上桌,好讓客人先填填肚子,叫醒他們的胃。有時也會根據時令,準備一些飲品,豆漿是常年必備,夏日會有百合綠豆湯,冬日飲品叫得格外雅緻——推沙望月,即竹筍鴿蛋老雞湯。最後,面點陸續登場,各類包子、燒賣、蒸餃和其他面點,一道一道,目不暇接,把這場早茶推向了高潮。

這麼大的排場,還是讓外地人有些坐立不安,可擅長休閑生活的揚州人則依賴這隆重的、充滿儀式感的早茶。即使在一般的小茶社,吃一頓普普通通的早茶,這順序也不會變,隻是品種減少,排場弱化,席間的交談更輕松自如些。

早晨,對于揚州人來說格外重要,他們要把一天中最要緊的事放在早上,吃早茶也是一件要緊的事。也許自古即是如此,但清代揚州人将對早晨的迷戀更加發揚光大了。

揚州城自古是重鎮,得益于京杭大運河,是一座“因河而興,因鹽而富”的城市。揚州大學旅遊烹饪學院教授馬健鷹說:“如果沒有大運河的話就不可能有揚州。”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口在揚州,商賈貿易往來日益頻繁,到了唐代揚州已成為“天下第一大港”,也有了“揚一益(成都)二”的說法,《春江花月夜》中的第一句“春江潮水連海平”說的就是揚州。唐代是揚州的第一個高峰,明清則是第二個,這時不但經濟發達,還是揚州美食的鼎盛時期。明萬曆《揚州府志》說:“揚州飲食華奢,制度精巧。市肆百品,誇視江表。”到了清代,揚州鹽商興起,不但擁有大量财富,對吃也是極為講究,盡顯奢侈。

财富帶來的不僅是飲食的精美奢華,更有就餐環境、飲食排場的影響。鹽商們在揚州大建園林,個園、何園、趣園皆是代表,後來他們家道敗落,好些園林又被後來者改成了酒肆茶坊。揚州有一個傳統說法——“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皮包水”指的是喝一肚子早茶,“水包皮”指的是泡澡。這種民間說法已曆史久遠,但最早将其付諸文字記述的是民國年間的易君左,他的《閑話揚州》一書還曾在揚州城引發過一場不小的風波。

自清以來,茶肆文化開始在揚州盛行,賣茶的地方通常不叫茶館,而叫茶社、茶樓、茶坊。《揚州畫舫錄》是清代有關揚州最翔實的文字,作者李鬥将當時揚州城的四街八巷、盆景寺院、飲食趣味,還有著名的“揚州八怪”都寫了個遍,他在書中自豪地說道:“吾鄉茶肆,甲于天下。”商人們都喜歡早上喝茶議事,商業發達的地方,早茶也就發達。

馬健鷹跟我講了一個玩笑,說清末揚州的大鹽商雖然各個腰纏萬貫,但都算不上是資本家,因為他們有了錢不懂得資本運營,資金流動不起來,他們有了錢就揮霍、享福,建造園林,花錢請最好的廚子做最好的菜肴,互相攀比。所以這些鹽商大多富不過三代,卻成就了一座對吃很挑剔的城市。

揚州大學旅遊烹饪學院教授馬健鷹從一杯茶到一桌調味

既然是早茶,茶自然必不可少。與周邊的皖南、杭州或是再遠一些的福建相比,揚州的茶并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既沒有太大名氣,也賣不上多高的價格,但揚州人就好喝一口本地茶。“綠楊春”産自揚州和儀征一帶,湯色翠綠,味香醇清,是早茶桌上的“定心骨”。有茶在,心才能定,否則,小菜、主食很快吃完,坐在桌前就會心神不甯了。而且有意思的是,揚州早茶的餐桌上,幾乎很少出現湯飲或粥,能喝的就隻有茶。對了,還有蟹黃湯包裡的湯,但茶才是主角。綠楊春茶在一頓早茶中起的作用很大,既可以中和吃多面點的幹澀口感,又可以去油解膩,吃一個帶肉餡的包子或蒸餃,再去喝幾口茶,很是爽口。

在對揚州早茶的描述中,小菜、點心會被看作是佐茶的,但換一個角度來看,茶又何嘗不是佐食的呢?聽當地人說,有些老揚州人去喝早茶,還會自備點白酒,茶、酒、點心相輔相成,再加上老茶社還會表演揚劇或是評話,這一頓早茶吃得真是惬意。老揚州人很會休閑享受,早茶就是一個例證,并不是每個地方的人都會有此閑情逸緻的。

桌上的一圈小菜也被稱為“調味碟”,什錦菜、泡姜片、鹹鴨蛋、肴肉、鹵汁香菇是常見的調味,還有一道在這些小菜中衆星捧月的揚州名菜——燙幹絲,這些都是佐茶的開胃菜。

汪曾祺是揚州下屬的高郵市人,雖然他對異鄉人稱道高郵鹹鴨蛋并不太高興——“好像我們那窮地方就出鴨蛋似的”,但他内心裡還是為家鄉的這道美味感到挺美的。他寫過一篇小文來贊頌家鄉的鹹鴨蛋,他說:“高郵鹹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處的發幹、發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為别處所不及。”吃鹹鴨蛋,“一般是敲破‘空頭’用筷子挖着吃,吱——紅油就冒出來了。高郵鹹蛋的黃是通紅的”。高郵盛産雙黃蛋,這在别處少見,我們在揚州吃的每一頓出現鹹鴨蛋的早茶,蛋黃都是雙黃的,老闆們也解釋不清緣由,或許就是高郵鴨特有的基因。燙幹絲是每桌早茶必不可少的主冷盤廣陵琴派傳人唐乃揚是地地道道的揚州人,他在揚州生活了幾十年,從小到大,他的生活足迹見證了揚州飲食習慣的傳承與變遷。在他的記憶深處,肴肉是常年必備的冷碟,做起來費勁,但卻有趣。肴肉其實來自鎮江,但在揚州也極為普及。鎮江流行幾句順口溜:“香醋擺不壞,肴肉不當菜,面鍋裡面煮鍋蓋。”在早茶桌上,肴肉不是菜,而是茶點。

家中做肴肉,會放一點石硝,一是讓肉質顔色鮮紅好看,二是增加口味的鮮美度,因此在揚州的方言中,肴肉通常被稱為xiao(第二聲)肉。但在現在規範的餐飲環境中,硝是明令禁止加入食物的,所以口味上也會稍有差别。唐乃揚還是喜歡傳統的味道,他清楚地記得,每年冬天,做肴肉都是一份過年的期待。肴肉制作必須精選豬前蹄為主料,加上鹽、花椒等作料,再加上少量石硝,腌制三天,腌制時要用石頭壓住肉,這樣肉質更加緊實。三天後,将腌好的肉放在鍋中煨,直到熟透,再取出來,放入容器中,冷卻加壓定型,放到室外。因為地處江北,揚州的冬天還是很冷的,在低溫的作用下,肉質會慢慢變得更加緊緻、滑潤,大約一周左右,在人工和自然的合力下,肴肉制作完成,擺盤上桌,成為一道最美味的佐茶肉食。

燙一碗幹絲!

如果說一桌精簡的早茶可以把所有調味碟都省去,但唯獨省不掉的是一碗燙幹絲。燙幹絲是每桌早茶上必不可少的菜式,通常是一道主冷盤,從原料、刀工到烹調方法都極為講究,也是揚州人公認的最有揚州特色的味道之一。一塊大白幹,就是揚州本地的幹子,既韌又彈,幹質綿密,通常人們都被切幹絲的刀工折服,但這不過是淮揚菜師傅們的基本功,真正一碗好的幹絲,門道可多着呢。1.冶春茶社将傳統封閉式生産間用透明玻璃裝潢,将點心的整個生産過程展示給食客觀賞

冶春茶社的經理給我們端上了一碗地道的燙幹絲,幹絲絲絲纖細但不斷,堆成一座“小塔”,醬油、香油打底,“塔尖”撒上姜絲。這道菜應該是每家茶社的看家菜。經理介紹道,做幹絲有幾道隐形的步驟,首先要用95攝氏度的鹽水浸泡一會兒,去除幹子本身的腥澀口感,如果沒有這一步,幹絲切得再漂亮,味道都是不對的。切幹絲的過程就是大廚的手上功夫,先開片再切絲,揚州人叫作“劈幹絲”,一塊厚約1.5厘米的大白幹,先片出20多刀,再切細絲,會不會劈幹絲,也是考量一個揚州廚師合格與否的重要标準。

鄰桌的老茶客見一碗燙幹絲端上來,像是看見久違的老友,抿了一口手邊的茶,用竹筷将盤中的“塔尖”輕輕推倒,沾了一點湯汁咂摸一口,開始輕輕拌,讓所有的湯汁都附着到幹絲上,幹絲從嫩白逐漸裹上醬油的顔色,但也不濃重,是那種水墨山水畫中的淺绛色。細姜絲混在其中,帶着一絲清香,幹絲的柔潤中和掉了姜的辛辣氣。直到拌勻,夾起一撮送入口中,大概這便是家鄉永遠吃不膩的味道。

另一種幹絲的做法是大煮幹絲,有些正式的早茶餐桌上也會有。汪曾祺寫過:“煮幹絲不知起于何時,用小蝦米吊湯,投幹絲入鍋,下火腿絲、雞絲,煮至入味,即可上桌。不嫌多味,亦可加冬菇絲。有冬筍的季節,可加冬筍絲。總之燙幹絲味要清純,煮幹絲則不妨濃郁,但也不能擱螃蟹、蛤蜊、海蛎子這些,那樣就是喧賓奪主,吃不出幹絲的味了。”

可見,煮幹絲的奧秘在那一碗湯裡,各家師傅根據各自的經驗,烹調出獨門口味。馬健鷹記得傳統大煮幹絲的高湯裡全是寶貝,裡面藏着雞鴨豬骨,放雞是取其鮮,放鴨是取其香,放骨是取其濃。好了,一碗大煮幹絲端上來,既看不見雞鴨,又看不見豬骨,有的隻是幹絲、蝦米,和濃濃的湯底。他說這便是淮揚菜的精髓,粗料細作,力求本味,用上好的原料,各取其精華。所謂追求本味,并不是說清煮,留住每一樣食材非常原始的味道,而是将食材、作料相互配比熬制,處理掉不好的味道,将其好的味道凸顯出來。因此,淮揚菜是一場食材之間的博弈,每味食材未必要散發出其最經典的味道,而是須要承擔在一道菜中最不可取代的味道。如此一來,淮揚菜的味道也就成了獨一無二的。

2.一個三丁包通常會包出大約30個褶

3.蟹黃湯包是每家茶社最受歡迎的面點之一,“先開窗,再喝湯,輕輕移,慢慢提”是吃蟹黃湯包的訣竅包子才是真王道

包子是一桌早茶上的真正主食,隻要有包子在,其他面點都隻能算作點心,不敢跟包子争風頭。揚州有一個習俗叫作“年蒸”,每年到了臘月二十四以後,家家戶戶都要搞年蒸,每家都要蒸包子,每家都要做各種餡心,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現在,可見包子在揚州的群衆基礎不一般。

72歲的陳恩德是冶春茶社面點的當家掌門人。從學徒那會兒就在冶春,至今已經超過50年了。陳恩德做面點講究心手合一,眼到、心到、手到,他是家中第三代面點師傅,如今已經培養了第四代——自己的兒媳婦倪秋香如今總體把控冶春每日的面點制作,他希望将這手藝一代代地傳下去。

陳恩德深谙面粉與水之間的關系,和面時,揉是一種觸感,感受面水比例和面的韌度;看是一種觀感,觀其色,也觀其表面的滑潤度;此外,還需要通過拍打來聽面的聲音,不悶不脆,也不是實實在在的,有一種類似木魚聲的通透感。前兩種感覺尚可通過學習去體會,而通過聽覺去分辨面的優劣,就是必須曆經多年才可修煉出來的經驗了。在揚州傳統發酵和現代發酵有很大差别,也慢很多,不同的餡心決定發酵的程度和時間,揚州包子最大的特點是枵皮大餡,餡重要大于皮重,要包住餡心,而且能兜住鹵汁,因為鹵汁裡有湯,吃到嘴裡才會滋潤,但如何讓皮能很好地保住鹵湯又厚薄适度,就是揚州白案大師的講究了。

早茶桌上的包子種類繁多,三丁包和五丁包是王牌,講究餡料。三丁包子的餡心以雞丁、肉丁、筍丁制成,故名“三丁”,五丁包則在三丁包的基礎上又加了兩丁:“海參滋養,少用而不過補;雞肉味美,少用而不過鮮;豬肉油香,少用而不過膩;冬筍松脆,少用而不過硬;蝦仁細嫩,少用而不過軟。”這是乾隆的評價。此外,翠綠清新的素菜包和細膩爽口的細沙包也是早茶桌上的常客。包子中還有很多花樣,陳恩德善于制作各種花式包子,像女孩裙邊的裙褶包子,或是《揚州畫舫錄》中提到的梅花包子——“梅花包子争傳于陌上樓頭”,他都信手拈來。

在揚州采訪的一周裡,我們大約吃了五天早上的包子,從高大上的趣園,到金牌老字号富春、冶春,再到更加平民化的共和春和花園茶社,沒有不賣包子的茶社。包子配茶,真是揚州人獨特的愛好。

在冶春茶社,有三個後廚,供應着每天來往的食客。如今在現代化的推動下,冶春制作包子的手法也不再一味拘泥于傳統,他們不但有機械化的操作,也将餡料标準化生産。在“假日經濟”的推動下,冶春每天接待的外地遊客占七成以上,與專供本地人享用的茶社相比,冶春的擔子更重一些,它肩負着将揚州味道傳播出去的使命。陳恩德說,雖然現在為了适應更快的生活節奏,包子的制作方式有所調整,比如油鹽比例的降低,及肥肉的減少,這是冶春為了适應新食客的某種“妥協”,但最核心的配方仍是傳統的味,不曾改變。

另一邊的富春茶社也是以包子著稱,揚州美食評論家王鎮說:“從面點大師徐永珍開始,富春把茶、點、菜都做到了極緻。”富春和冶春也成了揚州包子的兩面旗幟。與它們區隔開來的代表是花園茶社,這是揚州茶社中的後起之秀,至今不過20多年的曆史。

早上7點多到達花園茶社時,這裡已坐滿了人。外賣包子的長隊也排出了二三十米,老闆很是自豪,“每天如此”。老闆戲稱自己的茶社叫“社會茶社”,是揚州諸多茶社中最接地氣的一家。裝潢并不考究,門口空地上也擺滿了桌子,這裡是本地人和外地遊客都心儀的茶社。如今揚州是個旅遊城市,揚州每年要接待遊客6000餘萬人次,這些大大小小的餐廳和茶社也都是遊客的必選項目。陪我們一起去花園茶社的是揚州獅子樓餐廳的主廚張燦松,他笑稱花園茶社每天的接待量是他們的一個參照系,花園管早茶,獅子樓管晚餐,通常遊客早晚都會選擇這兩家,因此花園早茶的人如果很多,那麼張大廚就要多備些食材,以迎接晚上的食客。

花園茶社最著名的是豆腐皮包子,還有人人必點的蟹黃湯包。揚州的蟹黃湯包個頭很大,癱軟在盤中直徑足有10厘米。原先叫灌漿包,手提起來像個燈籠一樣,餡在湯裡面滾動,但不會外露出來,皮不會破。吃的時候,輕輕咬一個小口,所謂“先開窗,再喝湯,輕輕移,慢慢提”。蟹黃湯包最重要的是制作前凝固的皮凍,和餡的時候将皮凍打碎,與蟹肉和其他食材混合,包完後與普通包子無異,但一上蒸鍋再端出來,包子就塌在屜上,等待着食客将它戳破。

揚州獅子樓推出了新的早茶系列,将傳統的早茶以一種更現代更年輕的方式呈現老揚州人的裡子和面子

在唐乃揚心中,老揚州在校場一帶,書場、浴室、小吃店都彙集在那裡,從早到晚,老揚州人一天閑适的生活在校場幾乎是“一條龍”完成,那裡也有諸多茶社,九如分座是唐乃揚年輕時常去光顧的茶社,但如今已不如從前紅火了。唐乃揚說,舊時揚州人一日吃五餐,清早從早茶吃到早餐,姑且算一餐;到了中午,早上食物尚未消化,但也得吃呀,于是午餐被簡單地稱為“小午”;下午再來一頓下午茶,叫作“吃下午”;晚餐是與早茶齊平的最正式的一餐,要多吃,吃大菜;到了夜裡睡前,再來點夜宵,少吃兩口,意思意思,但也是不可少的一餐。更早些年,閑散的商人一早提溜着鳥籠,進了茶社,一待就是一天,吃吃喝喝,聊天逗鳥,幸好揚州的吃食種類多,如此一天吃下來,天天如此,揚州人竟也吃不膩,反而越吃越來勁。現在還維持這種飲食作息的老揚州人已不多了,但唯有吃早茶不馬虎的習慣延續了下來。豆腐皮包子是花園茶社的原創和招牌自清末鹽商時期的繁盛後,20世紀揚州城經曆了近百年的停滞,再加上地處江北,鐵路、航空都不太發達,如今已經很難找到曾經的輝煌。這一度成為揚州的苦惱,當一座城市經曆鼎盛走向衰落時,城市的居民應該以怎樣的心态去适應落差,或許揚州人可以成為樣本。揚州人始終沒有放棄早茶的傳統,這種生活方式已經深深地滲透到揚州人的骨子裡了。很多人說揚州早茶的排場是面子,的确沒錯,揚州人自己也很認同,但更多關乎文人的尊嚴,體面的生活方式和精緻的食物,是揚州人的生活觀。

華幹林說,自己吃過最極緻的一次早茶,菜肴、茶點上到最後,連火鍋都端上來了。鍋中正在煮一種小指般大小的餃子,現煮現吃。他笑稱,揚州的精華和糟粕都在一桌早茶中了,精華自然不必多說,說是“糟粕”,因為揚州人自清代起,講儀式重排場,有些奢華的早茶不亞于一頓晚餐,費時、費力、費料、費錢,花兩個小時吃早茶在揚州老人看來是常事,也隻有在揚州這座休閑城市,能夠不拘泥于很多現實因素的考量,還留存着這樣一道“文化景觀”,并且被人津津樂道。最奢華的早茶筵席當屬紅樓早宴,1988年陳恩德參與了研發,這是一種“浸泡式”的早餐方式,氛圍比吃食更重要。如今獅子樓也推出了更現代更時髦的早茶,希望在傳統的路子中為揚州飲食找到新的突破口。

每一個揚州早茶的親曆者都仍在努力着,他們稱之為“傳承與改良”而非“創新”,創新這個概念不太适合揚州味道。英國美食作家扶霞·鄧洛普(FushsiaDunlop)是個中餐專家,她走遍了中國的大小城市,來研究中國美食。她感慨于揚州仍保留着老式的街區布局,沒有被千篇一律的鋼筋森林取代,飲食習慣也仍是舊時光的味道,“穿梭在老街之間,那裡有我渴望見到的一切”。在這個飛速運轉的社會,一代一代堅守的早茶味道,便是揚州人的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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