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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唐:未來,是過往時間河流中閃耀水滴的倒影,而這一秒的印記,掌握在現時之中

時間:2024-10-22 06:38:21

文|程西泠

馮唐,北京人士,北京協和醫院臨床婦科博士,美國Emory大學MBA。曾就職于麥肯錫公司。現出版長篇小說《萬物生長》、《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不二》,詩集《馮唐詩百首》,散文集《活着活着就老了》等11種。

馮唐的文章好,贊美之詞此起彼伏,不僅在内地,香港台灣無一不為之傾倒。有人曾在香港《文彙報》著文,盛贊其文字野趣真功夫。他文氣盛,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漫不經心、冷嘲熱諷,馮唐不愛出聲,但骨子裡也驕傲。他為人内斂、矜持,文字卻十分放得開。李銀河更是以“當代寫作者中王小波第一,馮唐第二”之語作評。馮唐之豔麗,驚世駭俗。他出口便以“自《肉蒲團》之後,未再現過好的漢語黃書”為由創作黃色小說。16歲作《歡喜》,39歲出版《不二》,隻因為“眼看快四十歲了,現在不寫,再過幾年,心賊僵死,喝粥漏米,見姑娘隻想摸摸小手,人世間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十萬字了。”少年馮唐

從地理學上來講,馮唐是北京人,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從小胡同串子,住過平房,也住過大雜院。在龍潭湖鳥市第一次茬架兒,看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在垂楊柳中街郵局前擺攤無照賣舊雜志,掙了第一張人民币一百元的大票。從人類學看,馮唐不算北京人。他爸是廣東四會縣人,據說是貧困地區。他媽是蒙古人,赤峰巴林右旗的,會說蒙古話。

馮唐家的簡易樓裡的小屋是違章建築。1976年鬧地震,馮唐媽媽趁火打劫,占地搭棚子,地震沒再來,棚子留下了。馮唐大哥上大學離開,他就有了自己的一個屋子。一直沒有來得及解決防水和防風問題,天下大雨,屋子裡下小雨,馮唐先救書,再用塑料布遮擋被褥;天刮大風,屋子裡掉土,反正一周去父母單位洗一次熱水澡,他一動不動,繼續注六經。後來讀《漢書》,看到董仲舒三年不窺院,馮唐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又讀《舊唐書》,吹白居易9歲知音韻,馮唐又覺得沒什麼了不起。

他的第一本啟蒙讀物是大哥的文學摘抄本。那是一個480頁的16開的硬皮日記本,上面有《詩經》、《楚辭》、唐詩、宋詞、西方名人名言、台灣愛情詩。馮唐老媽小學畢業,不懂顔肉柳骨,逼馮唐哥哥天天抄人民日報。馮唐大哥的字練得跟龐中華似的,但是更有人民日報的範兒。大哥暗示小馮唐,他的文學摘抄本、吉他彈唱和彈簧刀是赢得姑娘好感的三種主要工具。具體順序是,找個機會讓她們觀摩一次彈簧刀白入紅出,然後在傷口血流方止未止的時候吉他彈唱愛的羅曼絲,最後把文學摘抄本借給她們放在床邊。

文學摘抄本裡基本上兩類東西,一類如: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馮唐定義這些為:事逼。另一類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馮唐就驚了:原來文字法力無邊,隔着三千年依然可以直指心髒。

他先讀王力的四冊《古代漢語》、商務印書館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然後再前四史。對于英文,先念《新概念英語》、背三遍梁實秋編的《遠東新袖珍英漢詞典》,郎文出的英美文學簡介,按照美國現代圖書館出的一張20世紀最佳英文小說的書單,然後就開始讀海明威、薩克雷、狄更斯、勞倫斯、奧斯汀的原著。接着讀周作人、曹聚仁、梁實秋、魯迅、朱自清、唐弢、鄭振铎等已故的人的——書評,從中獲得指導。所以他這樣沐浴在書的海洋中,吮吸知識的乳汁,成果斐然——很快變成了近視眼。

《歡喜》起筆于1987年夏,馮唐16歲之時。一整個暑假的空閑,少年氣向着青年逐漸成長之時,竟能這樣定心。而整個青春期的不安定也被留在書中,“你就在青春期當中,寫了關于青春的《歡喜》。再看,盡管裝得厲害,但是百分之百真實,特别是那種裝的樣子。或許,也隻有那個年紀,才有真正的歡喜。”

你以為他是中文系畢業,至少應該是外語系畢業,可他卻讀的是協和醫科大學,本科、碩士、博士,一口氣讀過來,大好的,茁壯的,悶騷、牛逼哄哄的青春在臨床醫學的福爾馬林和屍體中度過,魯迅如此,羅大佑如此。馮唐這樣走了一條不同尋常之路,茁壯成長,做他的關于千古文章的春秋之夢。他窮極無聊,去了美國Emory大學讀MBA,回國也是高級經理人之類,每日又吃飯、喝茶、睡覺、坐班。日常工作太忙,少有整塊的時間,腦子像調頻收音機一樣自如換台,打開手提電腦,周圍馬上就暗下來,文字就像鮮活小蝦魚一樣從腦子裡遊到指尖,然後蹦到屏幕上,排列組合,站好方隊。外企中層馮唐,十幾年後,修煉成為作家馮唐。

文字中的“性”與欲望

馮唐喜歡亨利.米勒,文氣盛,元氣足。寫作最重要,是有力氣。能坐得住,也能有力氣将文字付諸筆端。馮唐寫字的狀态,“根本不想,憋不住了一坐,像有人執着他手往下寫。”這就更需要力氣,一氣地迫不及待地發洩多餘的精力,一般人沒有這麼個耐力。普魯斯特昏昏欲睡,一輩子隻作一件事。普魯斯特熱愛林蔭道中盛開的幽蘭,馮唐不愛這樣,他是更需要鮮活的,以補充過去不曾有過的,以及将來還未到來的。馮唐的文字隻以一個目标而存在——将自己能寫的寫盡。這樣消耗的揮霍式的創作力,豈止天才。天天鍛煉身體才有用。

2014年《不二》自香港出版,曾創下當時香港文學類書籍最暢銷書籍的記錄。《不二》起筆第一句,“尼姑玄機問禅宗第五代祖師弘忍:‘你想看我的裸體嗎?’”一次采訪中,馮唐說道:“我推崇的不是濫交,我隻是要抛開審美和正統思維,因為接受新思維對于流氓是很容易的,對于社會主義老太太是很困難的。”這容易讓人聯想起古龍,寫起女人的裸體極愛用“胴體”二字,好似帶着光芒一般輕柔、妩媚。馮唐筆下的身體詞彙更多,這大概得利于八年的醫學專業的學習。那些精準的詞彙好似一個個展覽品,從整體取出局部,浸置在鮮活随時都可奔赴死亡的體液中,活着大約也是這樣。

“性”在馮唐的筆下是鮮活的,真實的,毫無虛僞的,《不二》中場景定格的即視感甚至令人引起對“性”這件事本能的反應。好像看到電視節目中非洲草原上獅子咬斷羚羊的脖頸,匍匐在一側的畫面中是正在分食屍體而引起的殘酷感。可是食欲,與為了食欲而應付出的代價,似乎就應當如此。

馮唐筆下的性欲好似高更筆下的人體,不以光環加以粉飾。可是,對于魚玄機眼中的光景,樹影斑駁中跳躍的鳥兒,與好似焦距伸向遠方而模糊的空間,又似乎在說着什麼異樣的存在。好似魚玄機在發出這邀請後完全将眼前這個人的一切忘記,她的注意力一瞬間為這個人以外的光景所吸引。好似一個人在漫長的讀書中忘記了手中點着的煙。那心不在焉的描寫,令人不得不為此叫好。

馮唐的敏感似乎是他寫作的原因之一。作家必定敏感,将感覺切實地描述是他們的責任之一。馮唐的敏感在文字中随處可見,每一次的描寫每一處場景的轉換。那些切膚之感,無一不使人有種“借着”馮唐的眼睛觀看這個世界的沖動。對自己寫作的原因,他曾說道:“從二十多年前我倒騰漢字開始,我寫作從來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經世濟民、傳道解惑、淨化心靈,從來都是為了發洩,從來都是被使命驅動、神鬼附體、龍蛇入筆,從來都是為了一些細碎的、腫脹的、一閃一閃無足輕重的原因。”

馮唐描寫自己的感覺時近乎是細膩的,好似溫存地帶着溫柔的光暈,這些碎片的情感無疑是寫作帶來的至幸之福。在寫到亨利·米勒時,他寫道:“我記得第一次閱讀亨利·米勒的文字,天下着雨,我倒了杯茶,亨利·米勒就已經坐在我對面了。亨利·米勒一輩子,思考,寫作,嫖妓,馮唐以為難得這樣,一輩子當流氓。後來老流氓、小流氓這樣不堪的字眼成為了他小說裡的常見主人公。而他也一語中的地道出亨利·米勒的不足:但是他血裡沒有杜牧,不知道為什麼煙籠寒水月籠沙這七個字要這樣安排。”

這一秒中所擁有的喜悅,以及用文字将這一瞬間付諸于筆端的幸福,是寫作者們所追求的那無可取代的金色之光。而為了這一秒的光輝,正是在他人文字中所擁有的幸福,推動着他們,去體驗去疼痛去思考去創作,将過往與未來拉向同一頂點的個人價值。

未來,是過往時間河流中閃耀水滴的倒影,而這一秒的印記,掌握在現時之中。

以文字對抗時間

2014年,馮唐從國企辭職後便以文為生。這樣說也并不準确,确切地說,馮唐有了更多的時間寫作、看書,接着寫作,甚至翻譯。他在文字中寫道自己翻譯的狀态,加州灣區納帕附近的民房裡,周遭時而夾雜着用方言話痨的雞毛蒜皮,時而是安靜得連風聲都可聽出的涼爽。在這樣的環境中寫作,無論寫出什麼總會有可取之處。

不僅僅是翻譯,這幾年,馮唐的工作重心從企業管理逐漸全身心投入到藝術中。2015年4月,根據馮唐小說改編的電影《萬物生長》上映。同年,馮唐出版了自己的第六部長篇小說《女神一号》。

這是一部關于愛情、婚姻、婚變,涵蓋一代人對世界的思考與質疑,将表象之上和之下的人性挖掘出來的作品。在《女神一号是如何煉成的》一文中,馮唐寫道:

“有一次,我真逼着自己仔細想了想,我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我發現,我四十歲之前和四十歲之後的答案并不一樣。我四十歲之前,心智基本還是個少年,最喜歡愛笑的女生。女生一笑,她的臉就像枝頭上的花開了一樣、就像雲裡的月亮露出來一樣、就像大地上的草綠了一樣,挺騷。我四十歲之後,意識到自己一身臭毛病,意識到在有生之年改掉所有臭毛病而立地成佛的概率非常低,于是破罐子破摔,在好些方面放棄對于我劣根性的清除,越來越喜歡不挑我毛病的女生。不挑我毛病的女生就是女神,不挑我毛病的女生廣袤如大地,不挑我毛病的女生最美麗。”

馮唐曾說過,自己差老天10部小說。時光無縫,将剩餘的時間,寫更多的字,想思考的問題,以期待可解決少量的疑問。馮唐的每一個作品都像是他對自己生命的疑問,從1987年起筆的《歡喜》到如今的《女神一号》,到下一個長篇,下下個長篇。不同的是,如今馮唐有了更多的時間做想做的事情,寫要寫的文字。

“你為什麼寫作?簡單回答:為了度己和度人。看到聽者眼中一片茫然。換種說法:為了自己爽和别人爽。”

馮唐以文字對抗時間。以與時間的競争,展現自我的存在。于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存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同意識的蘇醒,個人自由的追尋,而這一切對馮唐,或許隻是修煉的一部分。

“我的文字幾乎和我沒有關系,在瞬間,我是某種介質,就像古時候的巫師,所謂上天,透過這些介質傳遞某種聲音。我的文字有它自己的意志,它反過來決定我的動作和思想。當文字如仙丹一樣出爐時,我筋疲力盡,我感到敬畏,我心懷感激,感到一種力量遠遠大過我的身體、大過我自己。當文字如垃圾一樣傾瀉,我筋疲力盡,我感覺身體如同灰燼,我的生命就是垃圾。”

馮唐在文字中喜愛與未來對話,好似一個正當中年的人坐下想象自己是一個年邁的老人正回憶起少年時的自己,好似博爾赫斯在湖水邊跨越整整一生的對話。然而馮唐還沒寫完,他的書寫正在進行時,他那邁向未來,以未來的時間為賭博的籌碼,緊緊抓住現時地,如同灼燒一般炙熱的寫作,無疑是生命力量的展示。未來,從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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