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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航校70周年:“鬼子飛行員”在中國當教官

時間:2024-10-22 01:34:43

文/馮昭奎

在日本九州都城市的一家旅館裡,一位年過古稀、身子骨依然硬朗的日本老人,一邊回憶一邊慢條斯理地向我講述了他在中國的一段不平凡的經曆。

故障讓他撿了一條命

他名叫宮田忠明,出身于小學教員的家庭。1941年4月太平洋戰争發生前夕,他從高等小學校畢業後,先後進入東京陸軍航空學校、宇都宮陸軍飛行學校,接受有關飛行的基礎教育和訓練,學習駕駛飛機,其後又在位于歧阜縣的“實施學校”深造畢業。

1944年3月,宮田被派往中國東北,在侵華日本空軍服役,擔任偵察機駕駛員。

1944年12月下旬的一天,天氣非常寒冷,一架美國B-29重型轟炸機從四川成都飛來。宮田奉上級命令,作為“特攻機”起飛迎戰,由于B-29重型轟炸機很大,僅用炮火無法打下來,因此隻能使用“特攻機”豁出命去同它相撞,宮田駕駛的雖是偵察機,也裝上了炸彈,以便與敵機同歸于盡。然而,當宮田啟動引擎準備起飛時,突然發現飛機的輪子有故障,無法起飛,于是緊急命令另一架特工機對美軍轟炸機發動攻擊。

飛機輪子的故障使宮田留下一條命。

稀裡糊塗地當了俘虜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敗。約65萬日本侵略軍在中國投降。在中國東北,投降後的日本關東軍所屬部隊,頓時成了無頭蒼蠅,四處亂竄。

宮田所在的沈陽日本第2航空軍第4教練飛行大隊也亂成了一團,當時部隊一無糧草,二無彈藥,人人感到走投無路。第4教練飛行大隊是日本關東軍的王牌飛行部隊,擁有一批資深飛行員和教官,兼作訓練飛行員。隊長林彌一郎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飛行員兼飛行駕駛教官。林彌一郎想帶十幾個部下從朝鮮逃回日本,在逃亡途中被中國共産黨領導的東北民主聯軍抓獲,宮田也在其中。

“日本鬼子”當上了教練1945年的冬天,對于宮田來說,是一個迷茫的冬天。然而,當宮田感到隻有認命,做一名“戰俘”的時候,他的命運卻發生了急遽的轉折:他與同伴們一起居然參加了東北民主聯軍,成了聯軍的一名戰士。

在世界上發生的很多戰争當中,曾留下了多少有關“戰俘”的悲慘、黑暗、地獄般的遭遇的故事!然而,宮田沒想到自己竟如此迅速、順利、甚至是無拘無束地實現了從“戰俘”到“戰士”的轉變。

中國有句老話說,“身在曹營心在漢”。雖說是自願參了軍,宮田的心态卻是“身在中國心在日”,參軍的主要動機就是為了最終能與同伴一起回日本,隻是因為回國希望仍渺茫,為了眼下能夠活下去才不得已參了軍,與此同時,作為一名與藍天結下了不解之緣的飛行員,參軍的動機也包含了一縷重上藍天的希望。

從1945年年底到1946年春,作為聯軍戰士的宮田,在遼陽一帶進行雙引擎高等練習機的試驗,并利用雙引擎高等練習機在奉集堡、通化、牡丹江之間擔任空中運輸的任務,當時宮田所在的飛行大隊有20架飛機。

就在這個時候,中共中央下決心要建立人民空軍。為了培養人民空軍的飛行員,在1946年1月1日成立了“東北民主聯軍航空總隊”,收編了林彌一郎的日本航空隊,林彌一郎同延安來的航空技術人員劉風、黃乃一、起義的蔡雲翔共同負責航空隊的工作。同年3月1日東北民主聯軍航空總隊改為“東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東北老航校),航校先後任命原日軍飛行員、飛行教官林彌一郎、黑田正義、平信忠雄、系川正夫、長谷川正等為飛行主任教官。

林彌一郎沒想到自己居然從一名“戰俘”變成了共産黨的飛行教官,他向航校的領導提出:“不要以戰俘來對待我們,作為飛行教練應該有下達命令、執行紀律的權利。”與此同時,還要求航校關心原日本軍人的個人生活與身心健康,甚至提出幫助未婚者成家等要求。對此,航校領導都表示“沒有問題”,吳修權還把自己參加二萬五千裡長征時用的一支勃朗甯手槍送給了林彌一郎。

東北老航校的誕生地——通化位于長白山山麓,是著名的“通化葡萄酒”的故鄉,也是中國共産黨在東北創建的第一個根據地——南滿根據地的首府。航校誕生不久,在國民黨反動派的大舉進攻下沈陽失守,四平吃緊,東北形勢日趨惡化。為了避敵鋒芒,航校成立才一個多月,就被迫離開通化向牡丹江搬遷,1946年5月,由通化向牡丹江的搬遷工作尚未結束,航校為盡快展開教學工作,迅速成立了兩個飛行教員訓練班,其中一期甲班12人,一期乙班33人,此外還成立了一個機械班。5月中旬全部學員進入了理論學習階段,飛行教員訓練班則在6月初開始飛行訓練。到1946年11月,航校又從牡丹江遷往密山的東安機場。就在這時,宮田忠明被調入航校擔任飛行教員訓練班一期甲班的飛行教官。

“共産黨的飛行教官”

正值嚴冬季節,氣溫降到攝氏零下40多度,冰天雪地,寒風凜冽,手一接觸金屬,就被粘下一層皮來。宮田走進一期甲班上課的教室,那是一幢長長的土屋,屋頂很低,窗戶上挂着一層冰淩。昔日在戰場上兵戎相見的敵人,如今變成了朝夕相處的師生。

面對年齡比自己大,又多是“領導幹部”的學員,宮田要對他們的學習情況進行講評,時時感到十分為難。其他日籍教官也有類似的畏難情緒。

航校領導及時發現日籍教官感到為難的情緒和處境,一再教育學員要注意同日籍教官建立良好的師生關系,服從和尊重日籍教官的指導。對于教學訓練中的問題,校領導經常征求和傾聽日籍教官的意見,不把日籍教官當成外人。

漸漸地,宮田感到教學工作好做了,同時覺得自己也能從學員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不過,也有的日籍教官由于長期受日本軍隊法西斯作風的影響,有時對待學員态度粗暴,引起了學員的不滿和反感,一時間教官與學員之間關系緊張。航校領導發現後,一方面耐心教育學員識大體顧大局,虛心向日籍教官學習,另一方面誠懇地批評日籍教官,使其認識到法西斯軍隊的管教方式與革命軍隊水火不相容,幫助他們端正教學态度。還組織學員與日籍教官談心,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促使師生關系日趨融洽。

當時,航校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不要說肉和油,連細糧和青菜也沒有,吃的是苞米窩窩頭,飛行員和機務人員還要開荒種地,冬天下河塘抓泥鳅,春夏挖野菜,秋天上山打獵。住的房子全是因陋就簡,沒有取暖設備,冬天夜裡凍醒了,就裹着被子在屋裡轉圈子。

宮田回憶說,即使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航校領導仍在生活上對日籍教官和技術人員給予力所能及的優待(也許是考慮到日籍教官和技術人員過去的待遇和生活水平較高的實際情況),保證他們平時能經常吃到大米、白面等細糧。每當日籍教官生病時,學員就主動帶上在野外撿來的野禽蛋和采集的鮮花前去慰問。每當日籍人員見到中方戰士吃的是玉米面、高粱米,而他們吃的卻是白面大米,都非常感動。

宮田至今還記得當年航校領導滿懷深情地對日籍人員說,“你們為航校建設做出貢獻,中國人民是不會忘記的。你們現在為中國人民服務,也就是為日本人民服務。”

作為一名教官,最重要的是能夠得到信任。宮田深深感到,自己在航校是被當作“自己人”,而不是“外人”。他還說,“其實,我的學員同時也是我的老師,他們勤奮好學的精神使我十分感動,從他們身上我也學到了很多很多。”

宮田忘不了同他一起走進航校的日本同胞的種種事迹:

有一次,一架重型戰鬥機在哈爾濱機場起飛時起火燃燒,駕駛該機的大隊長吳凱無法從機艙逃脫,同在機上的機械教員井上猛不顧生命危險,将吳大隊長救出。

飛行教員田畼公在器材不足的情況下,用日軍留下的降落傘進行降落研究,在牡丹江成功地進行了降落試驗。

飛行教員和田保工作踏踏實實,對飛機場的建設傾注心血,對每個學員的飛行經曆和特點如數家珍,牢記心中。

1948~1949年解放軍與國民黨軍交戰時被包圍,飛行教員長谷川正駕駛雙引擎高等練習機突破敵人的炮火封鎖,向被圍困的解放軍投擲地圖。

當上女子飛行隊的教官

天空翺翔着年輕的練習機群,在急升,在俯沖,在盤旋。

駕駛飛機的是航校的女學員。1950年初宮田忠明與長谷川正、劉善本被委任為第一批14名女飛行員的主任教官之一。劉善本原是國民黨空軍的飛行員,于1946年駕機起義,飛抵延安,同年9月赴東北參加航校的建校工作。

宮田說,女學員們的刻苦學習的精神,給他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

這些女學員都出生在南方,初來東北,生活非常不習慣。然而,她們和男學員一樣津津有味地啃玉米餅子,吃高粱米。在寒冷的冬天,飛機起飛需要用手搖開車,姑娘們的雙手凍出一道道血口子,她們硬是咬着牙挺了過來。為增強身體素質,她們練長跑,和男學員一起打球。有的人為了克服嘔吐,甚至把汽油瓶帶在身上。

就是這14位軍中女傑,僅用7個月的時間,平均每人飛行77小時44分,就全部飛上了藍天。同時學習的女空中領航員、空中通信員和空中機械員41人也先後畢業。55人個個學成,無一掉隊。從此,中國廣闊的藍天上,有了“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性的身影。1952年3月,新中國第一批女飛行員駕駛6架飛機組成梯形編隊,飛過天安門上空,接受了毛主席的檢閱。

成績斐然的東北老航校

1949年底,東北老航校改稱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七航空學校”。

從1946年3月到1949年12月的3年零9個月的時間裡,東北老航校在艱苦惡劣的環境中,克服重重困難,組織飛行3280小時,起落了21788架次,為黨和人民培養了第一批飛行人員和工程技術人員,其中有飛行員126名,領航員24名,機械員322名,站場學員38名,通訊學員9人,儀表學員6人。正是這批學員後來成為創建人民空軍的骨幹。

3年零9個月,對于培養一名飛行員來說,時間不算太短。然而,東北老航校是在多麼艱苦的條件下完成黨和人民所交給的任務的啊!

因為條件所限,東北老航校的學員一般隻飛行十幾個小時就放單飛,這在世界航空史上也是罕有的奇迹。東北老航校不愧是有中國特色的、中國人民航空事業的搖籃。

老航校的學員能夠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一批批地成長起來,是與日本教官的嚴謹的工作态度和科學精神分不開的。

宮田說,他在工作中總是以過去的“老上級”林彌一郎作為榜樣。就拿後來在抗美援朝戰争中一舉擊落了号稱美國空軍王牌飛行員戴維斯而聞名世界的戰鬥英雄張積慧來說吧,在最初放單飛時,由于出了一點小毛病,被以“嚴厲”著稱的林彌一郎禁止放飛。張積慧看到别人都放飛了,隻有自己被“卡”下來,心裡還感到委屈、不服氣。然而,林彌一郎說,身為教官如果對學員不嚴格要求,那就是對學員、對中國人民的“最大的不負責”。在林彌一郎的精心指導下,張積慧又刻苦練了起來。最後他的單飛放得非常成功。

在包括以林彌一郎為首的日籍教官的、中日雙方的領導和教學與技術人員的努力之下,從東北老航校畢業的張積慧、王海、劉玉堤等一批飛行員,成為震驚世界航空界的戰鬥英雄。

1949年8月,開國大典前夕,時任中共中央軍委航空局局長的常乾坤領受了一項光榮的任務:派空軍戰士參加開國大典閱兵式。經過挑選,參加空中閱兵的23名飛行人員全部來自東北老航校。

1949年10月1日,北京舉行了開國大典的閱兵式。從東方而來,整齊而矯健地飛過天安門的機群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多少人感到驚訝:中國人民解放軍竟然如此之快就建立了自己的空軍!其後,在朝鮮戰争中,年輕的新中國空軍的英勇善戰令華盛頓驚呼:中共駕駛員何以有此精良的戰術?當時,很少有人知道,在這奇迹的背後有“日本鬼子”當上了飛行教練的動人故事。

轉眼到了1954年。春天來了。山坡上的積雪融化了,跑道上長出青綠的小草。一群新學員站在跑道邊上望着藍天,每個人都在遐想着飛上藍天的夢。

宮田深情地望着這批年輕的新學員,不禁熱淚盈眶,因為他就要離開這些充滿朝氣的年輕人,就要告别他奮鬥與生活了将近8個春秋的航校。當師生們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的時候,有多少人的眼睛裡噙着激動的淚花。

1958年,宮田終于從山西省太原回到久别的故土日本,回國後他靠耕種一小塊農田維持生活。從1960年開始擔任為百貨店送貨的汽車駕駛員,後來做建築器材商店的店員。1996年3月退休。

宮田說,中國是自己的“第二故鄉”,他回國後的人生之旅曾是、也将永遠是同自己對東北老航校的懷念形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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