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起來,輕輕拿掉門栓,把門撥開一條縫,向四周看看。
從家門口可一眼望見我家的地,因為當時太黑,我什麼都看不清楚。我揉揉自己的眼睛,突然前面有道手電筒的光忽隐忽現,我明白,父母去了地裡。
這些年,家鄉的地大部分都被開墾出來,家家戶戶都種了桃樹。這個時節,正是賣桃子的熱季。今年的桃子,趕上了傳染病,加上幹旱,桃子都有些幹癟萎縮,産量大大減少。為了多掙些錢,父親每天就去幫收桃子的果販們裝車,把裝好的桃子一箱箱扛到大車上。這樣的工作一幹就是一整天,沒有人管吃飯,隻要需要工作,就必須立刻開始。母親就去别人家地裡幫忙裝箱,把桃子從地裡摘下來,然後分等級優劣,直接裝到箱子裡。碰到熱情心善的主人家,在中午也許會送一些涼水來解渴。有些斤斤計較的吝啬鬼,怕你偷工減料,幹活慢,就蹲在陰涼處監視你。父母一邊要去給别人家幹活兒,另一邊自己家也要摘桃子。為了不耽誤進度,他們就半夜起來打着手電筒在地裡摸着摘桃兒。
我靜靜地靠在大門口,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事情。我記得,我跟母親一起去賣過瓜,我蹲在車底下躲避毒辣的日光,母親卻在烈日下東家西家去打聽瓜的價錢,哪怕隻多賣出一分錢也好!來看瓜的商販們,把瓜翻過來翻過去地拍打,一邊在嘴裡咕叨着“這瓜不甜,看着就不新鮮。”然後,就重重把瓜扔回車廂裡。母親生氣地跑過去,把剛剛扔回的瓜,抱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又輕輕放進車廂。還有些更可惡的果販,來“蹭瓜”,二話不說,拿起我們切好的瓜就大口大口啃起來,鮮紅的果汁順着他的手滴了下來,他嘴裡一邊吐着西瓜籽,一邊抱怨這瓜不好吃,把瓜皮一扔,拍拍手就走了。我氣不過,從車底下跳起來,對着那個果販罵着:“沒見過你這樣的,不買就不要吃,沒素質!”那果販回頭瞪我一眼,又轉回來,沖着我說:“這瓜不嘗,哪個敢買,你這丫頭脾氣還蠻大。你這瓜就是難吃,賣不了好價錢。”我就要沖過去跟他理論,母親一把拽住我,說:“算了算了,瓜咱不賣給他,就當那塊瓜掉地上了。”我沖着母親大吼了一頓,覺得母親做生意太懦弱,甚至于卑微,被欺負了也不敢吭聲。我掙開母親,氣呼呼地坐在車底下。母親依然站在日光下,關注着四周的情形。我猛然意識到,我其實是在生自己的氣,我無法幫助自己的父母,更無法和貧窮的現實對抗。
那天,我家的瓜還是低價賣了出去,販瓜的人選了又選,最後把他們剛剛不要的幾個,又偷偷放進車裡,說好在路上解渴。晚上到家以後,母親晚飯都沒吃,她難過又怄氣似的切開一個西瓜,獨自蹲在門邊大口大口啃了起來。她一個勁兒猛往自己嘴裡塞,一邊說自家的瓜,怎麼可能不好吃,怎麼可能不甜。看着母親這樣,我抱起飯碗開始扒飯,把眼睛和臉埋在飯碗裡,掩飾我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
(作者為湖北省孝感高中高二(21)班學生)
編輯/餘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