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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心畫韻寫紅樓

時間:2024-11-07 07:31:15

《紅樓夢》是一部千古不朽的文學巨著,如何讀懂、如何正确理解《紅樓夢》是設計好《紅樓夢》郵票的關鍵。“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給其後近一個世紀的《紅樓夢》研究提出了一個大課題。自清以降,許許多多的紅學大家窮畢生之力去考證、索隐、探佚,抉秘,以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去解析《紅樓夢》,不乏鞭辟入裡的創見和論著。我也讀過部分,但與不敢奢望讀懂《紅樓夢》原著領悟曹雪芹的著書旨義一樣,才疏學淺的我對“紅内”“紅外”各家之說的仁智之争亦不得甚解。能否深入理解《紅樓夢》成為橫亘在我設計《紅樓夢》郵票前面最大的難題。承接了設計紅樓夢郵票,就是挑戰自我,就要解決或繞過難題。深入“品”讀原著、反複“尋”繹“紅樓”要義,力求深入,按我逐步加深的理解去完成《紅樓夢》郵票設計,是我不能回避必須要做的。我相信,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在精研細讀中我漸漸悟到:《紅樓夢》不單單以一個“呼喇喇大廈将傾”封建大家族的興衰和“悲金悼玉”的三角戀愛悲劇吸引人、打動人,更以滲透在字裡行間的“詩化”的境界感染人,所以,我很樂于從一個藝術後學的角度,去品味《紅樓夢》詩境的魅力,去探尋曹雪芹的思想境界。

《紅樓夢》行文如詩,意境如畫。《紅樓夢》第三組郵票選題為“雅結海棠社”“妙玉奉茶”“惜春作畫”“平兒理妝”“夜探潇湘”,這五個場景,人、物、情、境均與詩、畫有關,曹雪芹工詩擅畫的超人才華和美學造詣借這些章回和書中角色得以酣暢的施展,也為我提供了借畫筆抒寫《紅樓夢》詩情餘韻、畫意逸馨、閨閣芳情、騷人雅趣的機緣。

《紅樓夢》中關于結社、聯句、論詩的鋪陳體現了曹雪芹的文心匠意,其中“雅結海棠社”以及随後的“詠菊奪魁”,無疑是全書中“詩化”的魅力展示得最充分的篇章。我把“雅結海棠社”設計為小型張,安排了詩社七位創社人物,發起人探春自然是主角,出題限韻的李纨、迎春作用匪淺,與探春安排為一組。寶玉是探春首邀并熱烈響應者,而寶钗、黛玉則是探春仰慕的詩社梁柱,所謂“兼慕薛林雅調”,我讓寶钗黛與探春并列,位置相對突出,但視線均投向探春,也未奪女一号風頭。五個侍女則是構圖開合聚散的需要,兼有活躍畫面的作用。海棠詩社開社之場所是探春栖居的秋爽齋,主人别号“蕉下客”,文中又有“黛玉或撫梧桐,或看秋色”的描述,背景中芭蕉、梧桐顯然是少不了的。庭中蕉、桐與室内花幾上的懸崖菊共同點明結社季節和齋館環境。“七節攢成雪滿盆”的白花秋海棠,本來是賈芸孝敬寶玉送往怡紅院的,怎麼出現在秋爽齋了呢?這并非疏漏:既然探春借白海棠命名詩社并以海棠詩開端,我索性就把白海棠從怡紅院“借”過來了,是參照了中國古典園林營造的“借景法”,也是為了“點題”。結社賦詩,自古是高雅的文人韻事,全畫色調追求清新清麗,乃是為了突出“雅”的韻味。

“妙玉奉茶”取自“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一章,圖稿畫了妙玉奉茶與寶玉。原著“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一段出場人物有賈母、劉姥姥、妙玉、寶玉、黛玉、寶钗等許多角色,但郵票是方寸藝術,其藝術語言應該高度凝練,構圖需要極簡極精,力求收到以一當十、以少勝多的效果,所以我隻畫了妙玉、寶玉二人以求精煉。為什麼選中他們兩個?曹雪芹著紅樓,善用草蛇灰線法,奉茶是有玄機的。讀“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萬不可忽略這段描寫:妙玉分别用瓟斝,點犀䀉(小說家杜撰的珍稀茶具)斟茶與寶钗、黛玉。将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鬥斟茶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隻怕你家裡未必找得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這兩句話析出三條重要信息:其一、此綠玉鬥的價值是遠甚于钗、黛二人所用“古玩奇珍”級茶具的,是連賈府這樣鐘鳴鼎食之家都未必能有的珍罕之物;其二、此綠玉鬥乃妙玉本人常用茶具。妙玉是冷傲塵世的孤高之人,有潔癖,其程度遠超同樣有潔癖的黛玉,一個有嚴重潔癖的人以本人常用又是珍罕無比的茶具奉茶與寶玉,可見寶玉在妙玉心中的地位,此為其三。妙玉何許人也?她“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她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精詩詞、擅弈棋,通琴韻。凹晶館論詩續詩,竟讓從未稱贊過任何人、孤傲自诩的林黛玉由衷地欽佩,贊譽為“詩仙”。她的經曆也很坎坷。因幼時多病,被送入玄墓蟠香寺帶發修行,以避病厄。不料父母雙亡,無所依傍,而皈依佛門正式出家,後因佞佛的王夫人邀請,進了賈府栊翠庵,與青燈黃卷為伴。她身在檻外,卻塵緣未了,對寶玉暗生情愫,又礙于身份不能明表,奉茶之款曲盡在不言中。此稿僅畫兩個人物,除前面所說原因,更重要的是基于本人如上對紅樓夢的理解。當然,寶玉、妙玉這種微妙的關系,尺度還要拿捏恰當。我畫妙玉,目光向下,并未直視寶玉,表情含蓄,略帶羞澀;而寶玉的關注,顯然在茶具與茶上,意在表現妙玉有心,寶玉無意。此畫也在“雅”字上下功夫。畫面上,妙玉頭佩妙常巾,身穿月白衫,外罩青色水田比甲,以清冷的色調刻劃妙玉的孤傲清高,寶玉服飾的色彩與妙玉相諧調,清雅脫俗。畫面效果求雅,方能托襯文友品茗、雅人雅事。

“惜春作畫”出自第四十二回,李纨遵循賈母意見,讓惜春比照參酌為元春省親建的大觀園,補上人物,作一“行樂”似的工細園林界畫。因為畫工細園林耗時費力,惜春拟向詩社告一年的假,黛玉說“論理一年也不多……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功夫呢”,可見惜春作畫是個大工程。惜春單純、寡淡,有些孤僻,但喜歡畫畫,也展現了她的天分與悟性。有文獻記載曹雪芹繪畫“奮掃如椽筆”,并曾被“苑召”宮内如意館畫功臣肖像,是深通繪事的。故其寫“惜春作畫”一節,從布局藏露,畫具準備,界畫用尺,毛筆擇選、生紙礬絹到淘澄顔色,皴染滃墨,工寫技法等等,字字在行,用語十分專業。書中但言,惜春平素作畫,“不過是幾筆寫意”,不擅工細園林界畫。作為畫家,我知道奉命不得不用不熟練的技法畫不擅畫的題材是多麼為難的事,我畫惜春,手執畫筆,端詳着畫面,作側首沉思,筆不敢妄下狀,既表現了惜春心中無數而凝神斟酌;也着意刻劃了惜春稚嫩、嬌羞的神态。惜春耗時一、兩年,畫了怎樣一幅畫呢?曹雪芹沒有說,需要讀者自尋悟境,作家用惜墨如金的“寫意”之筆一帶而過,給讀者留有聯想空間,乃用筆之妙也。“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因詩與畫二者内在審美的相通,詩人畫家、畫家詩人自古以來都多見。在我看來,惜春是詩社中人,又有李纨、寶玉、寶钗、黛玉一衆詩人熱心指導,惜春作畫應該有好的成果。我在有限的方寸之地,安排了幾個觀衆,有如上考慮,也藉之傳遞紅樓詩社成員高雅的精神追求與審美品味。為了使四枚郵票構圖有繁簡變化,郵票語言當“簡”,但一套幾枚票都“簡”則會顯得單調、雷同,此枚票畫面人多比另幾幅構圖有變化,但人數也要控制得當,若畫得太多縮小印刷到方寸大小眉目不清效果會很差。我布局時将惜春作畫的暖香塢花窗裁切去一部分,是化用“筆斷意連”法,通過觀衆的聯想将畫面外延至畫外,有藝術感覺的品鑒人會意識到外延空間仍有人物,這樣既收到以少示多的效果,畫面又不至于擁擠不堪。本稿畫面畫了桂花、芙蓉等點景花卉,表明這是惜春開筆的時節。

“平兒理妝”的故事發生在第四十四回。平兒是王熙鳳的陪房丫頭,賈琏之妾。聰明清俊、善良包容,而處境艱難。賈琏偷情,鳳姐潑醋,夫婦二人拿平兒出氣,平兒無辜蒙屈挨打,涕泗滂沱,李纨、寶玉寬慰平兒,寶玉又把平兒接到怡紅院,溫存撫慰,并盡心侍奉平兒洗去淚痕,傅粉理妝。出于“女兒是水做的,清純幹淨”的觀念使寶玉樂于親近女孩,甚至無哓夜的與姊妹們厮鬧,但并非如“道學家”所說是獵色“淫”行。他對愛情是專一的,隻與黛玉兩情相悅、兩心相印,與其他女孩無關情愛。他與寶钗,不管别人(包括寶钗本人)怎麼想、怎麼安排,從他本意講隻是對“寶姐姐”的親近交好,是類似又有别于對元、迎、探、惜四姐妹的親情之情;對妙玉,是友愛敬重;而對湘雲、晴雯,用當下時尚語說,是為“閨蜜”。理妝過程,寶玉對平兒體現的是關愛、體貼,或可看作同情。這些關系都是像水一樣清純的。我畫平兒理妝,寫寶玉之癡,寫平兒之真,強調幹淨。此畫是本組圖稿中唯一與詩畫關系不大的内容,畫面屏風上用小篆書體書寫的是寶玉詠怡紅院的詩句:“深庭長日靜,兩兩出婵娟。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一是表明理妝地點在怡紅院,二是讓詩情與畫意貫穿本組選題始終。

“夜探潇湘”是原著中寶黛情感線上重要的一節。秋窗風雨夕,秋花慘淡,秋雨凄涼,孤寂纏綿中,黛玉觸景悲秋而發于章句,悶制風雨詞,抒發“牽愁照恨動離情”的愁苦之情,正當淚灑窗紗之際,寶玉頂風冒雨而來,夜探潇湘。見到寶玉頭戴大箬笠、身披蓑衣、腳踏木屐的怪異打扮,黛玉啞然失笑,驅散了悲秋情緒,而脫口而出的“漁翁”和“漁婆”的戲言,仿佛最不經意的對話,最不經意的動作,卻暴露了黛玉的心曲,别具況味。二人心照不宣,令窗外的凄風苦雨一時都變得溫暖起來。此段文字,情、景、思相互生發,詩情畫意與情趣交融,是很入畫的情景。我的構思側重表現黛玉的情緒轉換上,為烘托寶玉的到來驅散黛玉凄涼的心境的特定情境,特意安排了暖色的燈光和寶玉的紅色上衣,為清冷的畫面增添一些暖色,以打破畫面為表現“風雨夕悶制風雨詞”營造的清冷凄苦的氛圍。我畫寶玉是自己提着燈的,為什麼不是丫鬟或仆婦婆子提燈呢?作為主子,寶玉本人

提燈符合身份嗎?原著中有寶玉“舉起燈來,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的描述,可見寶玉手中是有燈的。這燈是寶玉提進來的?是丫鬟婆子遞過來的?還是黛玉自己屋裡的?曹雪芹沒有說。後文提到,有婆子在“外面拿着傘,點着燈籠呢”燈“是明瓦的”,這燈是另一盞燈,還是寶玉那盞燈又拿出去了?曹雪芹也沒有說。“明瓦燈”什麼樣子?也沒有具體描述。如果這些都說了,描述入微,曹雪芹就不是曹雪芹,《紅樓夢》就不是《紅樓夢》了。曹雪芹寫紅樓夢,他匠心規避不必要的細節而重神韻,不謹毛而失貌,不規形而亡神,正是其高明之處。我畫燈要的是用暖色燈光破一破色調清冷的效果,既不影響凄風苦雨的風雨夕的氣氛的塑造,又有助于人物情緒悲喜的轉換。目的達到,還有必要浪費精力鑽進牛角尖死摳那些細節嗎?基于同樣的考慮,我壓低了此圖寶玉紅襖綠褲紅綠兩色的明度,減弱了對比度,因為紅襖綠褲,色彩對比過于強烈,似乎更類似戲劇舞台效果,不符合中國畫借色達意,避俗趨雅,力求和諧的要求。我刻意避免色彩的跳躍,有利于風雨夕意境的營造,也做到了在大的方面忠實于原著。

繪畫與文學屬于不同的藝術領域,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作用于人們的想象啟人以思。繪畫是視覺藝術,具有豐富的直覺感染力。文學是時間藝術,可以超越時間的界限,描寫動态的事物,一篇文章甚至可以寫上下五千年。繪畫是一種空間藝術,咫尺之畫可見萬裡之遙,善于描繪靜态的事物,或固化動态美的一瞬。文學與繪畫各有所長,也各有局限。高明的藝術家融文學訴諸思想情感的豐富性和繪畫訴諸視覺表現的直觀性為一體,文學與繪畫妙處互補相資,能夠達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即是畫、畫即是詩”的境界。但畢竟每一種藝術形式都有本門類藝術的規律和語言,如果用文學的藝術規律和标準去衡量其他藝術,就框住了改編文學名著二度創作的空間,二度創作就永遠達不到及格的标準,因為違背了本門類的藝術規律,這恐怕正是依據文學名著改編的其他藝術形式的作品毀多于譽的原因。我設計《紅樓夢》郵票是用繪畫手段依據紅樓夢作二度創作,必須充分理解并弘揚原著文化内涵,不失原著精華;但不可對原著亦步亦趨,也不可偏聽一家之言糾纏在細節上鑽進牛角尖,應該放飛自己的思維,注入自己的情感,按照本藝術門類的規律和言說方式完成二度創作。

用畫筆去開掘、書寫《紅樓》的詩境美,赢得更多受衆的理解和認可,是我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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