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住自己身上的惡劣天氣,換來的,是全家人的風和日麗
文/朱成玉
妻子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變得婆婆媽媽。先是和我說起父母的養老問題,埋怨我們家兄弟幾個拿不出一個養老人的方案來。然後是女兒的教育問題。這是我們倆分歧最大的地方,我主張女兒富養,寬松教育;妻子則很嚴厲,總是給女兒設定很多條條框框,母女關系一直劍拔弩張。再就是我的健康,妻子羅列了一大堆我的健康紅燈,最後的結論是:不準我再喝酒。我平生沒有别的愛好,就喜歡喝點酒。因為這個,我和她怄氣,跑到家附近的一個小餐館去喝酒。
餐館是同事季平開的,主要由他的妻子打理。季平的妻子肖曼以前是歌唱演員,嗓子出了毛病,從歌舞團退下來。季平盤下這個小店,沒想着賺錢,隻想讓妻子有事可做,分散一下不能再唱歌的憂傷。
一個把歌唱當事業的人嗓子壞了,甚至連發聲都有些困難,怎麼可能不難過呢?季平其實比肖曼還難過,可在肖曼面前,還要強裝笑顔。
看我喝悶酒,季平過來陪我,自己也滿滿地倒了一杯。
“我可從來沒看你喝過酒啊。”我訝異地看着季平。
“人這一輩子總要有點兒例外,今天就是想喝了。來吧,咱倆來個一醉方休。”
季平問我喝悶酒的緣由,聽完把嘴中酒噴了出來,笑我小孩子脾氣。“屁大點兒事還出來喝悶酒,我看是你饞酒給自己找個理由吧。”
一杯酒下肚,季平的話匣子也打開了。“别看我每天對着肖曼嘻嘻哈哈,可心裡真替她疼,心如刀割的疼。她的聲音那麼好聽,多少人都着迷,可是命運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對她?”
一滴眼淚濺到他的酒杯裡,差點兒讓那些酒沸騰起來。
“你知道嗎?我多希望命運可以來一次互調,壞掉嗓子的那個是我,讓她繼續歌唱。”
我這才想起,季平可是我們單位公認的金嗓子,每次有什麼活動,他都登台獻唱。
自從肖曼不能唱歌後,季平也不唱了。一有活動,就躲得遠遠的。
他說他不是不會喝酒,隻是不想喝,因為要保護嗓子。在他眼裡,肖曼那麼完美,而他呢,個子矮小,也不帥氣。當初肖曼看中的就是他的嗓子,也隻有和肖曼一起唱歌時,他才覺得自己配得上她。
可是現在,保養嗓子還有什麼用?季平端起酒杯,說:“現在,我覺得沉默是最愛她的方式。她歌唱的時候,我陪她歌唱;無法歌唱的時候,我就陪她沉默。”
我咂摸了半天季平的話。趁着清醒,趕緊往家走,不然那些準備向妻子道歉的話,就會從嘴角溜出去。受了涼,就暖不了人了。
妻子給我留着門,也留了飯菜。在妻子的豁達面前,我深感羞愧。
我和妻子說起季平夫妻的事。“真是誰家都有難唱的曲兒啊!”妻子感歎,繼而說:“你們男人之間可以聊,我們女人之間更得唠唠了,明天我就找肖曼去。”
我不知道妻子和那位女歌唱家談了什麼,但是從肖曼最近的精神狀态上看,效果不錯。
一天,肖曼找我幫忙,在飯店的大廳裡安裝了投影儀和音響,說想讓季平唱歌。
“唱歌?”季平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就當幫我的忙了。”肖曼說需要季平唱歌捧捧場,吸引客人光顧。
肖曼做了一張歌單,都是季平最拿手的歌曲。歌單背面寫着一句話:親愛的,人生不會總是我和你的二重唱,從今天起,你要試着學會獨唱。
季平眼含熱淚,時隔一年再次拿起了麥克風。
好久不唱,季平的嗓子有些鏽住了的感覺。不過幾首之後,他的歌聲重新煥發出清麗高亢的活力。
肖曼在一旁聽得淚光盈盈,給了季平一個深情的擁抱。肖曼說:“你大聲地唱出來,并不是不愛我;相反,我認為那是你對我最獨特深情的告白。”
從此,總是可以聽到季平優美的歌聲,深沉寬廣,味道醇厚,那是一種經曆了苦痛之後的滄桑和頓悟。
我不禁問妻子:“這麼快就讓肖曼走出了悲傷,你是怎麼做到的?”
妻子笑笑:“我隻是告訴了她一些真相而已。”
“什麼真相?”“當然是關于愛的真相啊,傻瓜。”
我仍舊一頭霧水,不明白妻子話裡的玄機。
過了幾天,肖曼來找我,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隐,欲說還休的樣子。最後,還是開了口:
“她讓我保密,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好好愛你的妻子吧,她得了那麼重的病,卻始終一個人扛着。和她比起來,我為自己老公做得太少了。”
這就是愛的真相!我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萬分懊悔。肖曼的話讓那麼多“為什麼”有了答案:為什麼妻子最近總是無緣無故發低燒?為什麼夜裡經常聽見妻子刻意忍着的呻吟?為什麼總是不經意間看到她發呆……也清楚了妻子最近的反常,她是怕自己有一天離我而去,對我,對這個家,對親人們的種種不放心啊!
我這才知道,多日以來,妻子壓住自己身上的惡劣天氣,換來了全家人的風和日麗。
我翻遍所有的抽屜,想找到關于妻子的病情診斷書,可是一無所獲,隻找到一個日記本,裡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她對我的叮囑,看着熟悉也令我潸然淚下的一句是:
“親愛的,沒有我的歌聲相伴,你要學會獨唱。哪怕有一天,我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你也不要悲傷。我希望,你可以用完美的獨唱将我懷念。”
責任編輯:陳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