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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她。藏北,納木錯

時間:2024-11-07 07:56:37

阿裡。藏北草原。

r天空藍得這樣純淨。大團大團的白雲像是飄浮在低空的棉花糖,伸手便可以夠到。金黃色的原野,看不到盡頭。

r車在這樣廣袤的土地上奔馳。在高原的天地之間,跑了幾百公裡,卻似乎像是一直在原地。永遠的藍天白雲,永遠的無邊無際。

r原野上散落着一個又一個的錯。這些湖泊,碧綠碧綠,晶瑩閃亮,如珠寶般遺落在這片高原上。未曾被人世的喧鬧入侵過,保留着它最本原的純淨和美麗。

r藏羚羊倏忽而過,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身姿矯健,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後,便隻剩一顆小小的黑點,頃刻就消失。

r一群藏野驢,如流水般漫過山坡,頃刻就來到汽車邊上。車子一直在行駛着,它們在車窗邊,離車子很近。跟着車跑,越跑越快。師傅開了一陣後,開始減速,藏野驢們超上去,跑在了前面。列隊繞過車頭,然後,在另一邊,停了下來。目送着汽車慢慢遠去。

r師傅說,藏野驢喜歡和汽車賽跑。你如果不減速,它們跑不過你,就會一直跑下去,直到倒下。藏族師傅總是在和它們跑一陣子後就減速,慢下來。讓藏野驢超過汽車。當它們超過了汽車,就會從車頭繞過去,然後停下來看你們離去。

r措勤。改則。革吉。噶爾。日土。班戈。尼瑪。一個個陌生而遙遠的地名,抵達,又離去。草原上沒有路,汽車沿着前車留下的車轍走。也可以離開車轍,自己蹚出一條新路。這樣就會有危險,也許陷入到松軟的浮土而動不了。

r每天十幾個小時的行駛。中午在路上,吃面包火腿腸,喝冰冷的礦泉水。晚上進入某個縣城,能吃上開遍全世界的四川菜。

r那些縣城,在無邊的草原中,突兀地顯現。一群集中的建築。一條斷頭的水泥馬路。一片紅紅綠綠的燈光。竟然還有少量的霓虹燈,洗浴中心的字樣閃閃爍爍。來自遙遠漢地的女孩,穿着妖娆,在玻璃窗裡,面無表情地看着外面。

r黑夜裡到達這樣的縣城。遠遠看見那片燈光,和它周圍無邊無際的黑暗,你會覺得,縣城隻是一座孤島。

r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他們住進了閃着粉紅色燈光充滿暧昧氣息的洗浴中心。房間裡除了有一個碩大的淋浴房外,和賓館差不多。80元一人。淋浴房卻沒有水,并不能洗澡。老闆說,有時候會有水。其實,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淋浴房隻是個擺設,知道洗浴中心的主業是什麼。老闆是四川人,跑到這樣偏遠的地方來做這個,想來也是實在沒有别的什麼出路了吧。

r那些女孩站在樓道的兩側,列隊檢閱一樣地看她們進入房間。臉上的冷漠,眼神裡的無所謂,表明了這是兩個完全不能融合的階層,表達着我和你們無話可說的宣言。沒有人敢和她們去接近。這樣敵對的情緒,把人隔離開來。不能互相走近。

r城市,即使是這樣小小的城鎮,都一樣,是閹割人類情感的所在。它把人們聚集在一起,近在咫尺,卻用無形的屏障設置了無法逾越的溝壑。

r她多麼向往,人們能夠不設防地存在,能夠心無芥蒂地交往。

r汽車奔馳在草原上,有時候會聽到牧羊女在藍天下,無拘無束地歌唱。她們停下來,安靜地聽。被那歌聲打動,忍不住給予掌聲。

r被驚動了的牧羊女友好地朝她微笑。突然闖入的來客,并沒有讓她有什麼不适。她皮膚黝黑粗糙,眼睛卻明亮清澈。她們走過去和她說話,她隻是微笑着搖頭。原來是不會說漢語。她們拿出自己的礦泉水,巧克力,面包給她。她高興地收下。她拿出糌粑遞給他們。語言不通,并不能影響交流。

r曠野、冰川、湖泊和群山,與藍天、白雲交融,分不清哪裡是地哪裡是天。正午時刻,太陽離高原最近,遠遠的地平線上有時會出現草原上的蜃氣,辨不清是山還是海市蜃樓。分不清是千禽在飛翔,還是萬獸在蠕動。

r在這樣與世隔絕的草原上,看着幾乎完全相同的風景,每天跑十幾個小時。下車活動的時候,人都是眩暈的。很少說話。她覺得那個曾經熱鬧喧嚣的世界,越來越遠,模糊了面貌。她内心的種種俗世牽絆被一層層地剝落,清淨明澈,如初生的嬰兒。

r竟是如此浩瀚。如大海般,深不可測。

r站在納木錯的湖岸上,她靜默無言。

r她看到過納木錯各種角度的照片。但這樣真切地站在它身邊,聽着湖水拍打着湖岸的聲音,她還是被這高原的湖泊所震撼。無法言喻。

r旁邊的山崖上,風吹動經幡,嘩啦嘩啦地響。湖水一浪一浪地漫上沙灘,又迅疾退去。藏族老漢牽着白牦牛立在岸邊,逆光站成了一個剪影,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女孩帶着她的羊群在嬉水。

r擡頭,看見對面的念青唐古拉山。

r一整排的山峰,清晰地呈現。陽光強烈。積雪在藍天下發出幽藍的光。

r她不知道,自己曾在什麼時候到達過這裡。

r這樣的場景,那麼親切,溫暖。帶給她安甯。

r她的肩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回頭,看見騰格爾大哥,一臉的驚喜。

r果然還能再見到你。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r她轉身擁抱他。

r大哥一把抱起她,在沙灘上轉了個圈。她笑着喊道,暈了暈了,我要高反了。

r意外的重逢,是那麼讓人歡喜。她說,騰格爾大哥,這一路,真的好艱辛。大哥說,阿裡大北線的牧區,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最荒涼的草原,艱辛是不言而喻的。終于到達納木錯了,馬上可以回到拉薩了,你們的艱苦行程快結束了。

r你呢?接下來是哪裡?

r也許,和你們一樣,回拉薩。也或許,從這裡轉道那曲,走川藏北線出藏。還不确定。我總是沒有明确的目标,走到哪裡算哪裡。

r太陽開始偏西。騰格爾大哥說,我要上到山頂去拍落日。她說,我跟你一起去吧。他想了想,說,估計你的速度跟不上我。傍晚山頂上人很多,我會走得遠一些,找個相對人少點的地方。這小小的山頭,攀爬起來也很耗體力的,你慢慢走,會好一些。我們晚上見吧。到湖邊走走,如何?

r她說,好的。那你去吧。

r好,我會電話你的。騰格爾大哥一邊說,一邊背起他的巨大的攝影包,大步地向前走了。走了一段,又回頭,向她揮揮手。

r這小小的山頭,看起來并不高,往上走卻是真的非常的累。畢竟是高海拔。風很大,迎面吹來,呼吸困難。山頂上的經幡,被大風繃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弧形,似乎立馬就要掙脫束縛飛出去。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了那麼多人,一隊隊地往上走。能看到完美落日的地方,那塊小小的落腳點,擠滿了人。

r她站在遠處,并不往前面擠。她其實,還想再走遠些,去找騰格爾大哥。但夕陽下的納木錯實在是美,瞬息萬變。太陽落下的速度很快,每落下一點,都會引發人群中的驚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高度,天空的色彩也變幻出不同的層次。由粉紅,到橙紅,再到深紅。湖面的顔色,由淺藍,到深藍,再到墨藍,随着太陽的下落,呈現出不同的風姿。

r她被吸引,站在那裡,一直到太陽徹底落下湖面,黑暗像水一樣地漫開來。

r紮西半島上有很多帳篷旅館。他們住在了最大的那幢簡易闆房裡。天黑回到大廳,同伴們已經點了菜在等她吃飯。西紅柿炒蛋,酸辣土豆絲,尖椒肉片,大白菜,蛋花湯,一路上幾乎都是這些菜。改良過的川菜,一直蔓延到了最荒蕪的草原深處。

r闆房的大廳很熱鬧。大廳四周是一圈的房間,四張床位一間,每床五十元。大廳裡可以喝茶,吃飯,還有插座,可以給手機充電。一塊接線闆上橫七豎八地連滿了各種手機。睡覺還早,無處可去,大家圍坐在大廳裡聊天。

r她想起和騰格爾大哥的約定,看看手機,卻發現完全沒有信号。問了旅店的老闆,老闆說,這裡隻有白天才有信号,晚上沒電,就不能發射信号了。所有客棧旅店都是自己用柴油機發電的。

r她走出門外,看見一片黑壓壓的帳篷,她不知道大哥住在哪家。他會在湖邊等她麼?她想去湖邊看看。氣溫下降得厲害,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得臉上刺痛。沒有星星,天空漆黑,翻卷着烏雲,像是要下雨或下雪。遠處,狗叫聲此起彼伏,叫得暴戾兇狠。聽得她心頭發毛。

r她聽見身後有嚓嚓嚓嚓的聲音。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聚集起了一大群藏狗,跟在她身後。她停下,狗群也停下,在不遠處看着她。她走,它們也繼續走。

r她的腿開始發軟。狗們的眼神,讓她毛骨悚然。她掉轉頭往回走,疾步地走,越走越快,到後來便是一路小跑,逃回了闆房的大廳。

r下雪了。紮西半島上的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柴油發動機停止了發電,燭光取代了昏暗的電燈光,變得更加昏暗。大廳安靜下來,人們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睡覺。她站在門邊,聽見納木錯的浪濤,嘩……嘩……地拍向湖岸,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巨大的響聲。

r早上起來,天地間一片雪白。房檐下挂上了長長的冰淩。雪已經停止,天空依然烏雲密布。東方天邊,雲層被撕開一角,一道光射出,像劍一樣刺向遠方。在天空形成一個巨大的喇叭形的光柱。

r依然沒有見到騰格爾大哥。白茫茫的雪原上,來來回回的遊客,拍照的人群中,她都沒有發現他。洗漱完畢,他們的車隊要出發了。她明白,她和騰格爾大哥,就這樣又要各自走向自己的旅途,難以再見。而這次竟是連聲道别都來不及說。

r望着越來越遠的紮西半島,她隻能在心裡默默地祝福他,保重。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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