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清朝時候的事。建湖城裡有個開糧店的生意人叫範子忠,生意人笑迎八面客,信譽吃四方,這範子忠也确實如此,心地和善、童叟無欺。但他的生意總像溫開水一樣沒有起色,究其原因是競争太強了。可就是這麼和善的他,這天竟稀裡糊塗地得罪了一個人。
這天一大早,鄰居王奶奶在号啕大哭,一時間引來好多人圍觀。範子忠就在隔壁,哪能坐視不理?上前一打聽,原來王奶奶一早起來,發現自己看家護院的大黑狗不見了,想到最近城裡說有偷狗的,不用說這條狗是給偷了。
王奶奶孤身一人,這狗既看家護院,也是她的伴,偷狗賊偷她的狗也太缺德了。範子忠一時氣憤難平,破口大罵:“可惡的偷狗賊,你偷别人的狗尚且罷了,你偷了王奶奶的狗要是不還,我咒你上山摔死、下河淹死、走路跌死、吃肉噎死,反正你沒有個好死!”
衆人一聽,個個拍手叫好,說:“解氣、解氣,罵得好!”
範子忠隻顧罵得痛快,他不知道人群外邊,有個人聽他罵得如此惡毒,早就氣得鋼牙咬碎眼珠血紅,隻是不敢發作。這人不用說就是偷狗賊了,王奶奶的狗早被他殺了煨熟了。
罵過之後,範子忠開始做生意,誰知晦氣來了:一杆秤被他不小心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成兩截。
生意人最忌諱的就是一大早不順,何況跌斷了秤?一杆秤要不少銀子哩,賣糧的沒有個秤,還做哪門子生意?
範子忠懊喪得不得了,隻得先關了店,然後心急火燎地來到城西的“杆兒黃”家,這家正是做杆秤的,所以人稱掌櫃杆兒黃。
杆兒黃是個瘦削的中年人,樣子有點怪怪的,看人從不用正眼,而是斜着看,可他眼睛并不斜視;走起路來輕飄飄的沒聲音,臉色常年發青。有善看面相的人偷偷打量過他,說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骨頭輕,夜遊神轉世,不是長壽之相。
見範子忠要買秤,杆兒黃斜視着他,陰恻恻地說:“你倒來得巧,昨天我正巧制好了一杆,就給你吧。”
範子忠大喜,有現成的秤,這下可耽誤不了生意了,當下付了銀子拿了秤,急急趕回去重新開門賣糧。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範子忠繼續做他的生意,不經意間發現一件喜事:到自家店裡買糧的越來越多,生意漸漸好起來了。
糧還是那種糧,價格也還是那個價格,跟同行相比并沒有優勢,生意怎麼會突然好起來了呢?
範子忠想來想去想不通,且不管他,生意好總不是壞事,可同時還有一件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賣出的糧食損耗較以往大了不少。不過相比起來,還是多賺了銀子,畢竟流轉得快了。
生意正紅火着,範子忠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城西做秤的杆兒黃死了,聽說是生病死的。那位相面的相得真是太準了!
範子忠唏噓不已,雖說跟杆兒黃僅因買秤才有了幾面之交,但畢竟都是做生意的,何況那杆兒黃又留下一對孤兒寡母,他們以後日子怕是難過咯。這麼一想,範子忠心就軟了,當即來到杆兒黃家吊唁,足足出了二兩銀子的份子錢。
一見範子忠來吊唁,那杆兒黃家守寡的婦人可就愣在那兒了,因為兩家平素并沒有交往,當見到範子忠拿出這麼多銀兩時,那婦人更是痛哭失聲。
又過了十多天,這日中午時分,範子忠正在店裡閑坐,忽見遠遠來了一人,到了店門口卻并不進來,隻在那裡左右徘徊。範子忠心裡奇怪,再一看,來者是杆兒黃的婦人,明白了,人家現在還在服喪期,到别人家不吉利。這是個講究人。
範子忠忙迎出來,說:“嫂子來買糧的嗎?來了怎不進店坐坐?”
婦人一聽十分感動,因為範子忠沒有因她新寡晦氣而将她拒之門外。她四顧左右無人,小聲說:“範先生,你是個好人,我今天來是要跟你說一件事,不說我心裡不安。”
範子忠一愣,隻聽婦人又說:“範先生,我那死鬼男人曾報複過你,我本來不想說的,可見你如此仁義,我實在不忍。我那死鬼曾賣給你一杆秤是不是?實不相瞞,那是杆鬼秤,一斤一兩米秤出來隻有一斤。”
範子忠大驚,脫口而出:“我和他無怨無仇,他為什麼報複我?”
婦人一臉羞愧,低聲說:“因為我那不争氣的死鬼就是偷狗賊,那時你痛罵偷了王奶奶家狗的人,死鬼正好聽到了,便記恨于心,把那杆鬼秤賣給了你,他一向是個斤斤計較的人。”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兒,婦人又開口了:“你知道我那死鬼是怎麼死的嗎?上回他又偷了一隻狗,誰知在吃的時候有人大聲敲門,他做賊心虛,慌亂之下将一塊含在嘴裡來不及嚼的肉咽了下去,偏偏肉中有一塊骨頭,正好卡着了,他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結果硬生生憋死了。”
說完這話,婦人就走了。範子忠呆立半晌,想不到自個兒那天随口一罵,竟一言成真:偷狗賊真是吃肉噎死的!
同時,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生意之所以突然火起來,就是因為這杆秤,大夥發現我秤高,便認準了我;糧食損耗增多,自然也是因為這杆秤。杆兒黃存心害我,不料卻成全了我,老天爺有眼!
範子忠當即請了幾位鄰居再次來到杆兒黃家,他也不說破真相,隻是當着大夥的面,對那孤兒寡母鄭重說道:“各位高鄰作證,以後這孩子的吃喝以及上私塾的錢我全包了。我對這孩子隻要求一點,長大成人後不許耍奸使壞,要知道頭頂三尺有神明,害人是害不到的,隻會害自己。多行好事自有前程!”
(發稿編輯:王琦)
(題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