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顧福山聽說有個偷麻稈的人快被打死了,忙趕過去,給了麻田主人一兩銀子,才算把人救下來。
顧福山命夥計将那人擡回飯莊,又請來郎中診治。待抓來藥,熬好了送到那人嘴邊,那人喝了兩口,咂摸着嘴說:“藥是好藥,可惜中途斷了火,續上再熬出來,那藥效就差了三分。”
顧福山扭頭望了望熬藥的夥計,夥計說他剛才正熬着藥,聽到廚房裡喚他去搬柴,他就去搬了,回來時見火滅了,又點着了接着熬。顧福山笑道:“先生對火候這麼講究?”那人道:“廚房裡呀,火候是極為重要的,差一絲生,過一絲爛。”顧福山點頭稱是。
飯莊的主廚名叫林二龍,一聽這話,他心下不滿,小聲嘀咕道:“炒菜還得看廚子的手藝,光有火候有什麼用。”那人看了看林二龍,說道:“你今天晚上會被客人退回兩道菜,都是不熟的,到時候你給我端過來就是了。”林二龍撇撇嘴,生氣地說:“你胡說八道什麼!”
當晚,林二龍加倍小心,可不知怎的,他真的被退回了兩道菜,且都是不熟的。他隻好把這兩道菜端給那人,那人倒也不客氣地吃起來。夥計把這事兒告訴了顧福山,顧福山十分驚詫,忙趕過來問那人:“先生,你怎麼知道大廚會被退回兩道菜?”
那人微微一笑,說道:“夥計抱錯了柴,這菜的火候就差了,自然是要被退回來的。”
顧福山問道:“怎麼就抱錯了柴呢?”那人說,炒菜當用樹枝燒火,夥計抱了樹根,燒出的火太旺,炒出來的菜外焦内生,客人自然要退。
顧福山詫異地問道:“你連門都沒出,怎麼知道夥計抱錯了柴?”那人淡然一笑,說道:“夥計進來時,身上就帶着樹根味兒,我就猜到他抱錯了柴啊。”
顧福山知道這是遇到高人了,忙謙卑地說道:“先生乃道中高人,能否指點一二?”那人說道:“半個月後,我的傷就好了,那時,我再講給你們聽吧。”
接下來的半個月,顧福山對那人精心照料,有工夫就過來跟他閑聊。這才得知,那人名叫柳林,醉心于火,四處探訪各種火材。
那日,柳林見了麻稈,想着用此可以生出什麼火來,竟忘了人家還要收麻,先去割了一些麻稈,結果被人痛打,虧得顧福山出手相救,這才逃過一劫。
半個月後,柳林的傷好了,他在後院的空地上壘起了八個連竈,竈上放上了大鐵鍋。他對顧福山說,這八個竈各有用途,其中的七個竈可分别用來煎、炒、烹、炸、蒸、煮、炖,竈下分别放置不同的柴。顧福山看還有一個竈,竈前放着柳林割回來的那捆麻稈,就問道:“這個竈呢?”柳林說道:“這個竈以備不時之需。”
顧福山聽他話裡有話,忙說道:“顧某愚鈍,還請先生明示。”柳林說,同行是冤家,望河樓生意如此興隆,隻怕會遭人嫉妒,暗下黑手。飯莊間的較量,無非就是菜品,能幫助望河樓渡過難關的,恐怕也是一道菜。顧福山忙問:“什麼菜?”柳林卻搖搖頭說:“這道菜是不能說的。不然的話,你拿它去賺錢,就沒有救難之功啦。”
柳林開始燒火試竈,他一邊往竈裡添柴,一邊嘴裡還念念有詞:“根炖幹煮枝來炒,莖蒸葉煎樹皮熬;鮮香何必用火燒,連竈煙囪吸火苗;泥魚若遇禾中火,白玉房中成一統。”
顧福山知道柳林念的是秘訣,雖然聽不太明白,卻也牢記在心。
打那以後,柳林負責燒火,林二龍負責炒菜,兩人配合之下炒出來的菜鮮香無比,讓人滿口生津。望河樓一時名聲大噪,食客盈門,生意火爆得不得了,把顧福山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這天,柳林買回了幾斤泥鳅。他找來一個大瓦盆,打了滿滿一盆雞蛋,又把蛋黃全都撈出來,然後把泥鳅放進盆裡。
顧福山不解地問道:“你這是幹嗎呢?”柳林說:“我要走了,給你留下點兒念想。東家,這些泥鳅你好好養着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動。”顧福山點頭應了,并百般挽留,但柳林卻是非走不可。
第二天一早,柳林就告辭走了。他那些本事,已經悉數教給了夥計。望河樓飯莊在永定鎮一帶,成了響當當的金字招牌,甚至連京城裡的達官顯貴,也不遠百裡趕過來,一飽口福。
這天晌午,幾十個壯漢擁着一個錦衣華服的人走進店來。顧福山忙迎上前去。那人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對着顧福山說:“你準備給咱家做點什麼?”顧福山忙點頭哈腰道:“我去叫大廚。”
顧福山眼見這人的架勢,就猜到這人當是大内總管,伺候不好,那就大禍臨頭了。他忙讓夥計去叫大廚林二龍,可夥計找遍了飯莊,也沒找到林二龍,顧福山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總管沉下了臉,拉長聲問道:“咱家問你呢,你準備做啥菜呀?”
顧福山隻好把菜單報了一遍。總管一擺手,不耐煩地說道:“都是些俗菜,沒啥特色呀。咱家這麼大老遠地來,你就拿這些打發我嗎?”
顧福山一咬牙,說道:“我這飯莊,原本隻做家常菜,并無山珍海味。隻是做得精細些,才有了薄名。您點出菜來,我們精心地烹制,您嘗嘗是否和别家不同吧。”
總管轉了轉眼珠兒,笑道:“咱家愛吃豆腐,你就做一道來吧。”
顧福山頓時明白了,這是人家設的一個套呀。林二龍是飯莊裡手藝最好的大廚,如今不知去向,總管點了一道豆腐,無論他做成啥樣,對方都可以說不咋的,然後砸了他的招牌。望河樓啊望河樓,今天算是走到頭了。
顧福山硬着頭皮來到後廚,走到竈前,拿出一塊豆腐,呆呆地看着,猛然間,他看到那一瓦盆泥鳅,再看看那個一直沒用過的竈,忽然想到了柳林反複吟誦的那個秘訣:根炖幹煮枝來炒,莖蒸葉煎樹皮熬;鮮香何必用火燒,連竈煙囪吸火苗;泥魚若遇禾中火,白玉房中成一統。現在看到盆裡的泥鳅和手裡的豆腐,他蓦然想通了,泥魚就是泥鳅,白玉房就是豆腐,這是一道泥鳅豆腐!
顧福山沒做過這道菜,想先試試。他在鍋中放入清水、泥鳅和豆腐,然後往竈膛裡填入麻稈。麻稈一點着,鍋裡的水熱了,那泥鳅卻一翻白,死了。天呐,連麻稈都不行,還上哪兒去找更合适的柴呀?
顧福山反複吟誦着那個秘訣,忽然眼前一亮:鮮香何必用火燒,連竈煙囪吸火苗。他重新在鍋裡放上清水、豆腐和泥鳅,然後在旁邊的竈膛裡點燃了麻稈。鍋裡的泥鳅受不了熱,紛紛鑽到了涼豆腐裡!
顧福山喜出望外,忙把豆腐撈到另一口鍋中,大火蒸制,待熟了以後撒上佐料,端給總管:“請您品嘗吧。”
總管先嘗了口豆腐,沒啥表示,又嘗了一口泥鳅,不覺點頭贊道:“鮮,鮮呐!果然名不虛傳!快去多做幾個菜,咱家今天要吃個痛快。”他轉頭朝旁邊一個人說道,“誰說望河樓是欺世盜名?這道豆腐,咱家看江北就沒人能做得出來。以後誰再在我耳根子旁瞎嚼,可别怪咱家不客氣啦。”那人吓得面如土色,連連點頭稱是。
幾日之後,總管派人送來了一面金匾,上面寫着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名不虛傳。從此以後,望河樓的名聲更響了。
(發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