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新鮮事物層出不窮,二人轉大舞台也是這地一家,那地一家,一個勁地開個不停,再加上過春節時,老楊被檢查出得了腦梗……于是,這大半年來,老楊就在琢磨:年輕人更容易接受新鮮事物,可以有更好的橋段和點子。再說自己也太累了,該給自己這家大舞台,找個接班人了!
說到要找接班人,老楊首先想到的,便是他的大徒弟和二徒弟。這兩人不僅聰明,還很忠誠。
說到底,忠誠才是老楊最在乎的……千裡送皇嫂,這要把皇嫂拐跑了可怎麼辦?那怎麼知道兩人誰更忠誠呢?老楊思索良久,有了辦法。
這天晚上,老楊分别給老大和老二打了電話,說他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讓他們來陪喝酒。老大和老二輾轉好久,才終于找到這地方。
整個小鎮上,似乎就隻有這家小酒館還亮着燈。老大老二趕到時,桌子上早就擺好了菜。老楊說:“你們哥倆怎麼才來,這瓶酒我都快喝光了!”
師徒三人推杯換盞,不一會兒都喝得醉眼蒙眬。老楊絮絮叨叨越說越多,這哥倆才漸漸明白:原來老楊尋到此處來喝酒,并不是偶然……
老楊年輕時學唱二人轉,跟了個師父,師父對他情深義重。後來師父死了,老楊最近幾年才打聽到,師父的兒子出了車禍,落了個殘疾,一個人在這兒開了家酒館……此後老楊有空就來,也不說破緣由,總借故多花點錢。
老楊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一日為師,一輩子都要記恩的!”說到這裡,老大老二才明白:今天師父叫他們二人來,是借題發揮,給他們上課的!
當晚,老楊觸景生情,喝得酩酊大醉。老大和老二也感觸挺深,陪着師父說了一大通知心話。
第二天,讓老楊感到奇怪的是,老大沒來上班。老楊打電話去問,老大說他腰疼,要歇幾天。老楊一聽,愣了一下,安慰他好好休息。過了沒幾天,老大來上班時,老楊告訴他:“既然你腰不好,就先去食堂幫幫忙好了。”老大聽了一頭霧水,隐隐覺着事情不妙……
又過了幾天,老大來到食堂上班。可剛進門,就有人說,食堂被人承包了,讓老大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老大問:“誰說的?”
“是楊老闆的意思。”那人很平靜地說。
老大思索了片刻,最後也隻能歎息着,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老大想不通,前幾天喝酒時還師徒情深的,怎麼一喝完,立馬就被解雇了呢?打電話,老楊也不接。但既然逐客令都下了,再解釋也沒有什麼用。老大沒法子,隻能離開了。
很快半年過去了,老大和老楊一直沒有聯系。聽人說,老二不久前也離開了老楊的大舞台,自己在臨城又搞了一個同樣的二人轉大舞台,生意相當好。
這天,老楊突然上門找老大,手裡拎着兩瓶酒,說是來找徒弟喝酒解悶的。老大原本記着老楊的絕情,想要拒絕,卻見老楊滿頭白發,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兩杯酒一下肚,老楊就流了淚:“老大啊,都是師父不對,錯怪了你啊!我哪裡想到,這老二才是個賊啊!”
原來,數月前那次喝酒,老楊的本意是想考驗一下兩個徒弟,看誰對他更忠心。
老楊假裝喝醉,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眼看着老大和老二一同走出小酒館。
在那破地方,根本招不到出租車,這點老楊心裡非常清楚,他隻想看看,在自己行動不便時,兩個徒弟會有什麼做法。結果過了很久,隻有老二拉了一輛木闆車,回到小酒館……
老楊接着唠叨,說老二用木闆車拉着自己回家,一路上坡,累得滿頭大汗。老楊最後看不下去,就從車上跳了下來,摟着老二,動情地說:“徒弟,以後這大舞台就是咱師徒倆的!這管理權啊,我交給你了!”
第二天,老大沒來上班。老楊心想:肯定是老大聽說老二把自己拉回來,沒臉見人了,便謊稱腰疼。老楊氣不過,便把老大請出了大舞台。
可誰知,這老二天生就是個賊,那天他看出老楊在故意裝醉,便特意表現一番。等他拿到了管理權,就在外地另起鍋竈,把老楊的大舞台完全掏空了。
老楊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邊說邊不停地喝酒。老大在一旁默默地聽着,突然說:“師父,人心是不能試的!”
老楊擡起頭,不解地看着他。老大歎了口氣,緩緩地說了起來……
那天,見老楊在酒桌上人事不省,老大和老二一同走出酒館,老二說:“哥,師父是裝醉。出門時,我看見他拿眼偷偷瞅我倆。小酒館和他熟,我們隻管走我們的就是。”
老大說:“師父心髒不好,萬一夜裡有了病,連急救的藥都沒有。我們還是想想辦法,把他送回家吧!”
老大和老二打了很多電話,可沒有出租車願意來。他們一路走一路打車,最後在離小酒館很遠的地方,找到一處工地。工地上亮着燈,有個工人正在用一輛闆車拉水泥。
老大和老二便上前說,想借闆車一用。那工人有些為難:“明天清早前,我得把水泥運到前面那個空地上。正巧我家裡孩子生了病,所以我要趕緊運。這樣吧,你們用闆車也可以,但必須留一個人,在這裡給我運水泥。不行的話,你們就别打擾我幹活了!”
老二一聽,當即答應。他讓老大在這兒先等着,待他用闆車把老楊送回家後,再回來幫老大運水泥。老大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答應了。可等了很久,老二一直沒回來,老大也聯系不上他。眼看着那一大堆水泥,老大沒辦法,隻能一袋袋地往空地背。
一百斤一袋的水泥壓在肩上,老大覺得越來越沉,似乎隻要一松氣,立刻就會被壓扁似的。眼看着就要天明了,水泥終于還有最後一袋,老大面露喜色,可是就在這時,他腳底一滑,連人帶水泥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老大歇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此時他的膝蓋處已是鮮血淋漓……
一直到天大亮,工地有人開始上班了,老二才拉着闆車回來。他見老大膝蓋破了,顯得很内疚。他告訴老大,自己把老楊送回家,怕他有事,又陪他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天就亮了。老大聽了,隻是笑着說:“沒事就好!”
老大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不一會兒就接到了老楊的電話,問他為什麼不去上班。老大想:如果我說運水泥摔了腿,師父肯定會覺着我是在邀功呢,還是别說了……于是他就回答說:“我有點腰疼,想在家歇一歇!”
老楊頭次聽老大說起這一段,不由得百感交集。再看老大憨厚樸實的樣子,他更是覺得愧疚重重:“老大啊,這話你為什麼不早說?”
老大“嘿嘿”一笑:“人心畢竟隔肚皮,您試都試不出來,我說了就行?”說着,他掏出一個筆記本遞給老楊,“不過這半年,我也琢磨了很多新的段子,師父您看看,能不能用啊?”
老楊一怔,感動不已:“我的好徒弟啊,師父老了,早就寫不出好段子了。你的水平一直是下一輩裡最高的,編的段子哪會不能用啊?大不了我招一批新人,從頭教起!老大啊,你可要來幫忙,以後這大舞台,就是咱師徒倆的了!”
(發稿編輯:趙嫒佳)
(題圖、插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