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滿釋放好幾個月了,他還是沒有找到工作。
有一天,在一個建築工地上,中學同學蚊子——現在是工地上的小包工頭,安排他當上了小工,吃住都在工地上。“先幹着吧,等以後有了好去處再說。”蚊子說。
其實,他和蚊子不算怎麼熟絡,上學的時候,他們都沒怎麼說過話,蚊子在同學聚會的時候,聽說了他的事,就讓他留下了。
他很感激蚊子,心想,有一天開了工錢,一定請蚊子去飯館裡好好吃一頓。
那天,蚊子拿了5000元錢回來,說是向老闆要了半年才要回來的。
天太晚,已經沒有客車,蚊子說不回去了,要在他的棚子裡将就一宿。蚊子弄了點小菜和幾瓶啤酒,兩個人聊起了上學時候的事情……
蚊子有些不勝酒力,搖搖晃晃。他開始有了壞念頭,那些藏在心底的“惡”蠢蠢欲動起來。在監獄裡改造五年,他以為那些“惡”已經被連根拔除,沒想到還在偷偷地生長。
他不時地盯着蚊子的包。他太需要錢了,如果現在下手,蚊子沒有任何防備。他又開了一瓶酒,想讓蚊子醉得徹底一些。蚊子又喝一大口,然後嚷嚷着要睡覺。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蚊子睡覺前竟然把裝錢的包塞到他的懷裡,說:“我喝多了,你替我拿着吧,我對自己不放心。”然後,就呼呼睡着了。
握着鼓鼓囊囊的包,他心慌意亂。天已經黑了,轉眼之間,他就可以逃之夭夭。
他試着起身開門,很快,融入到夜色裡。忽然,他停住腳步……這幾個月,他受盡人們的白眼,沒有一個人信任他,所有的人都拒絕他、排斥他,隻有蚊子幫了他一把,如果自己拿走這些錢,就是給唯一信任自己的人當頭潑一盆冷水,讓人多寒心。
他折回身,回到棚子裡,又躺到蚊子身邊。蚊子的鼾聲依舊排山倒海。
那一夜,他被這5000元錢折磨得疲憊不堪,感覺心底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
第二天早上,他把包遞給蚊子的時候,感到莫大的輕松。一夜沒有合眼,他的眼睛紅紅的。蚊子問他怎麼了,他說,怕錢丢了,一夜沒合眼地看着它。蚊子忙說:“對不起啊,害你受罪了。”
時光一晃而過。10年之後,他已經成了富商。與人談起自己的經曆,他毫不避諱自己曾經陰暗的心路曆程,包括那一個讓他輾轉反側的夜晚。
他說,那個夜晚,真正改變了他的命運。以後,他決定靠自己的能力奮鬥下去,一個人的信任讓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有用的人,他不能辜負那個人的信任。他感激那個人,會一輩子記住他的名字:朱德文。
“朱德文。”我捧着報紙,對父親喊道,“難道他要感謝的是你嗎?”
父親笑着點點頭,說:“其實,那晚喝酒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種貪婪,我就知道他在打那些錢的主意。我決定賭一次,把錢給他,如果他拿走,我也認了,如果他不拿走,那會改變他一生。”
“事實證明,我赢了。”父親說,“應該說,那一晚沒有輸家,我們兩個都赢了。”
(張秋偉摘自《給痛苦一個流淌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