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圍子
直到初二他才第一次坐火車去僅有半小時車程的縣城,回來時興高采烈,他覺得自己真牛真勇敢。
高中的時候他見過最貴的鞋子是阿迪和耐克,一雙鞋八九百,足足兩個月的夥食費,他和爸媽談條件“如果考進北京,就買一雙耐克的鞋子”,當他穿着耐克出現在大學校園裡覺得自己洋氣得不得了的時候,才知道那些穿着意大利和香港潮牌的同學暗地叫他們這些穿着耐克阿迪的人是“小學生”。
他和室友走在校園裡,一輛panamera開過去,室友熱情洋溢地指着車屁股告訴他,“聽發動機的聲音,那款車是頂配哦!”他做作地點點頭,大學之前,他連保時捷這三個字都沒聽過。
KTV裡音箱的聲音震得人牙根癢癢,唱得興起的班長指着堆坐在角落裡的他幫忙換一首歌,他假裝鎮靜地坐在點歌台前,手足無措地學着先前同學點歌的樣子,手指揮舞半天,界面紋絲不動,旁邊的人打趣地上來問他“怎麼還不敢下手啊?是觸屏啊!”他努力地笑嘻嘻倚在沙發上說“一杯酒就倒”,眼睛還不停瞥着同學的操作過程,默默記在心裡。
大四的時候流行一個詞叫“間隔年”,一些同學雄赳赳氣昂昂背着超大的登山包穿過四川直奔拉薩,爬蜀道住青旅進高原,感慨的文字此起彼伏溢滿朋友圈,他默默找了一家金融機構實習,早五晚八,西裝筆挺。入藏的同學回來給他看雲端的布達拉宮對他說“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他們說“要給自己幾個年頭去看世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和閱人無數”,他點頭打趣,“生活不止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馕餅和腸,烤串麻辣燙……”
畢業的第二年,他去了一家銀行做理财,又兼職在外面的一家證券公司,閑暇的時候接了一個會記證培訓機構講師的工作,三份工作下來,雙休日節假日都變成美麗的扯淡,回到家身子往床上一攤,襪子都懶得脫。
他小時候特别喜歡吃糖,長大以後牙齒酥脆,三十歲的臉六十歲的牙。一個深夜,他牙疼的毛病犯了,含着涼水直跺腳,第二天去了口腔醫院,醫生拿着錘子這兒敲敲那兒探探,說他的牙齒至少有六顆需要治,有的堵有的拔,他吐出嘴裡的鹽水,問醫生大概需要多少錢?醫生不緊不慢,“拍一個片子兩百八,堵一顆牙六百五,拔一顆牙八百,種一顆牙一萬二……”他淡定地“哦”了一聲,默默等着醫生寫完門診手冊開完檢查,拿着單子出門去隔壁的藥房花五塊錢買了一盒甲硝唑。
身邊很多朋友給他取了個外号叫“賺錢機器”,拿他月入兩萬冬天去肯德基卻隻要一杯免費熱水的梗在酒桌上半開玩笑地罰他酒,他不反駁也跟着嘻嘻笑,四百八一瓶的紅酒,這一大口也要十幾塊吧。
他畢業七年,攢了一套首付十八萬月供兩千的房子,和一台首付六萬月供兩千的車,房貸三十年,車貸三年。單位體檢卡他從來不用,轉手就送人。他還記得大學最後一次體檢發現他的胃部彩超好像有一個噪點,之後一群人呼呼啦啦陪着他萬般關切地跟他一起做了無數個檢查,最後在進核磁室的前一刻他偷偷跑掉,去挂号處退了一千四百塊的檢查費,他想自己一定福大命大。
窮人沒資格生病,這是一個人生活在大城市必須獨自咽下的苦痛。
他愛上一個女孩兒,女孩兒總是在圖書館的同一個位置低着頭看書。那個女孩兒好像有數不盡的空閑時間在每個城市亂逛,也有數不盡的情緻今天插花明天畫畫後天探訪獨立書店。
他第一次看見女孩兒就想起《關雎》裡那個讓君子動心的河畔伊人。他忍不住在紙上輕輕寫“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他低着頭對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冷笑,“體虛多吃烤腰子,人傻特麼少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