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麗推薦:相冊裡那個傻笑的姑娘,臉頰上有青春在飛揚,舊了的記憶已開始泛黃,閉上眼,時間,流浪……
文/駱陽
合影未泛黃
深夏之時,我從遠方歸來。小城的天還是那麼藍,空氣還是那麼新鮮。我在市區坐上久違的5路公交車,一路經過工廠、平房和玉米田,回到離開一個多月的高中。
清風把路兩旁的楊樹吹得沙沙響,我踩着林蔭走進校園,所有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爬上教學樓五層,用畢業前偷留的鑰匙打開三年二班的木門。
離别的時間雖不長,但已物是人非,曾經那些昏昏欲睡或是神采飛揚的臉都已不在。曾經我們用來做卷子、吃飯、補覺的多功能課桌落上了灰塵,它們被歸納到教室後面開始一段長長的沉睡。
我慢慢地走到教室後面,曾經色彩斑斓的學習園地此時隻有一張合影孤孤單單地挂在那裡。
那是一張高二運動會時拍的合影,時間沒有久到讓它泛黃,還好我也沒有忘記誰在誰的心上。
奇葩愛情說
照片上那個站在我旁邊拉着一張死驢臉的是孫遠東,他本就長得過于着急還留了難以操控的山羊胡子,所以大家都叫他東哥。東哥在大家眼裡是一個怪到極點的人,吃多了頭疼、時不時沖出教室到操場上狂奔、課堂上自言自語、每天早上必遲到、隔兩天丢一樣東西等等怪異的行為不勝枚舉。
更為怪異的是,東哥喜歡上了孟哥。孟哥是在高二上學期轉到文科班的,比正常轉科生晚轉好幾個月。反射弧過長的人往往都有可怕的屬性,孟哥明明是個女生,走路姿勢和說話語調卻比男生還爺們兒,衣服、書包和鞋子雖然都是萌萌的女生款,卻硬是被她穿成男裝。
當有天我的活寶同桌東哥告訴我他愛上孟哥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我說,東哥,原來你喜歡男孩子。東哥用該死的文藝腔說,我不喜歡男孩子,也不喜歡女孩子,我隻是喜歡阿孟。我說,你不用解釋了,你就是喜歡男孩子……喜歡男孩子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可是百分百保真不摻假的男孩子,你可以用生活費給我買禮物,還可以給我打水、洗襪子。東哥說,我已愛她愛得不能自拔。
我們學校在市郊的一座小山上,山上常常空氣稀薄、永遠物價奇高、一年四季農家肥“飄香”,休息日出校不叫出校,叫下山。自打愛上孟哥,東哥下山的次數暴漲。這其實還得益于我的小點子,平時學校完完全全是監獄模式,除了快要病死或者家裡有急事這兩種情況想要出校統統想都别想。我就告訴東哥,每天四點半扮成走讀生淡定地走出學校大門。東哥問我如果門衛要求出示走讀證怎麼辦,我說那就裝死。
每天晚自習開始前一秒,東哥風塵仆仆趕回來,兩手滿滿當當拎着各種吃的。我要嘗一點東哥都得叽歪,他告訴我少吃點,那個那個還有那個都是給阿孟的。孟哥沒跟東哥攤牌,整天裝瘋賣傻地接受着東哥的零食,幾個月後整個人胖了24斤,走個道都能把桌子撞倒。
東哥好為人師,戀愛對象也不例外,每天晚自習都會拿着本曆史書到孟哥的座位上給孟哥補習。但是越補成績越低,直到某次月考結束孟哥接到了科代表發下的20分試卷,當衆大罵東哥。喂,請你以後離我遠點!
東哥郁悶了,連着好幾天沒正經吃飯,我明知故問咋地了,東哥說這幾天發現了一套升仙秘笈需要禁食給肚子騰地方好吸收日月精華。
此功一練便是時光飛逝,高三恍恍惚惚來了。東哥仍舊深深地戀着孟哥,大家看在眼裡惡心在心裡……
東哥和孟哥愛情故事的轉機出現在高三上半學期後半段。某天孟哥沒有來上課,東哥去找孟哥的死黨打聽,知道孟哥生病住院了,至于什麼病卻不知道。東哥一下子就慌了,他想,連死黨都沒告訴,不會是啥大病吧。于是東哥瘋了一樣給孟哥發短信,也不當默默無聞的愛情小偷了,也不管孟哥煩不煩他了。
狂轟濫炸大概三百條短信,雷劈腦孟哥終于回短信:我腦瘤。我在一邊就想說了,你腦瘤你了不起啊,不回短信能急死人知道不?
冬天晝短,四點半下課的時候天已經黑透。老師走後東哥拔腿就往外跑,我一把将東哥拽住。我說,我跟你去吧。東哥瞅了瞅我說,不用。
東哥智商本就不夠用,危機關頭若不出手相助簡直對不起平時偷吃東哥的那些鹹菜和罐頭,我硬是跟着東哥出了教學樓。到了校門口,門衛大爺讓我們出示走讀證,糟透了。我跟大爺說我們走讀證忘帶了。大爺說,不許出!
我看了看前,看了看後,對東哥大吼一聲:跑!兩個人撒丫子開跑,剛下完雪的路面滑得像溜冰場,東哥連着栽了好幾個跟頭,眼鏡腿都摔折了。坐上公交車的時候,我問題來了。我說,孟哥告訴你哪個醫院了嗎?
于是東哥又開始短信轟炸,這一次孟哥愣是一個字沒回。還是我出的主意,腦瘤是個大病,那就直接去市醫院。市醫院折騰一遭,前台告訴我們住院部沒有孟哥這人。那就中心醫院接着找,還好是個縣城,這要是個地級市我得瘋。中心醫院前台一問,孟哥确實在此院。
到孟哥病房的時候,已經到了上晚自習的時間,送佛送到西,索性錯到底。孟哥媽媽和兩個姨看到一個毛小子和一個帥哥(我)進門時,臉上一下子堆起了笑。我就近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東哥扶着瘸腿眼鏡微低着頭朝孟哥走過去,隻要不傻一看就知道這個劇情裡我隻是個配角。三個阿姨說着些謝謝來醫院探望的話,我拿出手機檢測附近有沒有可供連接的無線網。
東哥給了孟哥些什麼眼神我沒看到,孟哥臉上一貫的關你屁事的表情我也沒有看到……我們出了醫院,在馬路對過的包子鋪落座。東哥說他請客,我哪裡好意思,勉勉強強要了份店裡最貴的驢肉蒸餃。我一邊吃着一邊說,現在醫療水平真高到哭,腦瘤患者手術不到一天就能坐起來,而且好像還是微創的,腦袋連個繃帶都沒有。
東哥歎了口氣,說,我看了眼床頭卡,上面寫的是闌尾炎手術。
我喝掉了碟子裡的醋,哧溜着嘴,跟東哥語重心長地說,這孟哥太不在頻道上,别愛了。
男神女神
合影裡這個不用扔人堆裡都會被淹沒的黑鬼是于航,和所有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盧瑟一個樣,他的暗戀對象是班上的女神。
女神皮膚嫩到能掐出水,長發低垂,笑起來是能造成一萬點傷害的月牙眼。她往大街上一走,隻要是直男都會多看幾眼,回頭率居高不下,拉風指數爆表。
我和于航一個寝室,夜裡常常聽到他喊女神的名字,喊的時候睡沒睡覺不知道。他錢包裡塞沒塞女神照片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qq密碼裡有女神的生日日期和名字首字母,這是我給于航打聯盟排位的時候知道的。這貨英雄的昵稱直接是女神的名字,所以他一般不會讓自己的英雄over,因為英雄死了不單單是英雄死了……這樣一來他的水平直線飙升,成為班裡第一個奪取黃金段位的人。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他,跟他solo時我一直在放水,成人之美乃我人生宗旨,不用謝叫我萌雷鋒。
于航說,迷戀女神的感覺就像打野蹲草叢時的心情,能不能得到女神轉身就像能不能算準時機、看準風吹草動穩穩地K.O.對手斬獲first-blood。
一場最最至關重要的交鋒,于航敗了。草叢蹲了一年半,于航暗戀女神一年半。敵方英雄出現于航一個大甩了過去,暗戀一年半之時于航表白。對手一個華麗麗地閃現溜開,女神跟于航說本姑娘已名花有主。對手神走位回過頭一個Q然後無限連招幹掉航哥,女神還跟航哥說要和心上人遠走高飛火車票已下單。
我長舒一口氣,以後再也不用保留實力了。于航倒是沒哭,把表白戒扔在了教學樓後面的小樹林裡,然後45度角仰望天空……我去小樹林撿戒指,把小樹林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要是撿到了轉手賣出去能換好幾個大雞腿呢,真可惜。
女神學習不好,她和她的心上人提前上大專。她走那天,我分明看到于航抹眼淚,他還死不承認悲傷。于航把我和東哥約出去唱歌,倒是我給喝吐了,跑到自動提款機的小屋子裡狂按報警器。
如果紐約不快樂
合影裡這對站在一起的戀人,分别是張策和孫琪。他們兩個,從高一開始在一起,到現在已整整三年。張策192,孫琪172,張策孩子氣,孫琪偏弟弟控,兩個人可以說是天作之合。
雙方家長皆知道他們的戀情,各科老師和同學更不用說,就等着什麼時候他們結婚喝喜酒呢。
值得一說的是,兩個人在一起,幾乎沒有一天不吵架。具體什麼起因實在不知道,無非就是些雞毛蒜皮都不如的小事。今天你多看了誰誰誰兩眼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明天你和哥們出去打遊戲沒陪我出去買衣服我很受傷。兩個人打完了好,好完了打。班級有時會因為他倆的争吵雞飛狗跳,也有時會因為他倆的甜蜜溫馨至極。有時候我欠兒登地過去問張策,這次真的完了?張策跟我說,嗯呢,完了,徹底完了!然後晚上回寝室時就看到張策跟孫琪在煲電話粥,分明才分開幾分鐘好吧。
實話說,之前我并不看好他們的感情,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永遠也分不開了。每次吵完架,即便很嚴重,他們都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在冗長而枯燥的高中歲月裡互相擁抱取暖。大家都說早戀碰不得,可是看到他們這一對我明白了,凡事不是那麼絕對,也許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一對小戀人,他們因為愛上對方,學會了很多其他沒有早戀的人學不會的東西,至于學到了什麼,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畢業之後,張策會去紐約求學。兩人立下約定:執子之手,歲月染白頭;長長久久,隻戀你溫柔;天南海北三千萬裡,不敵微風拂過你眉頭。
在孫琪的空間、朋友圈和微博裡,恩愛每三天小秀一次,每七天大秀一次。在艾特的一大圈人裡,沙發位置永遠留給曾經追求過張策的那個妞兒。
他們的戀愛很快就會成為異地戀,不過那又有什麼呢?真正相愛的天崩地裂也不會分開,相反,隻是玩玩的用對方來打發寂寞的,對方放個屁都有可能成為分手的理由。我當然堅信他們是真正相愛,即便将來沒有在彼此身邊,但也會像在一起一樣。來日方長,暫時分别,小小考驗。等到這段歲月打馬飛過,他們都會感謝當下,因為是它證明了他們無堅不摧永不分開的愛情,也證明了故事的一開始他們選擇對方的沖動是最美麗的勇氣。
孫琪跟張策說過:如果紐約不快樂,那就想想我們未來的生活。
尋人啟事
合影裡這個最帥的是存強,雖帥但沒女朋友,歸根到底就是因為他太擰巴。擰巴歸擰巴,班級裡最潇灑的就是他。高一鮮嫩班花級學妹說泡就泡,旅行說走就走,文學比賽的入場券手到擒來。
高三寒假當大家都在班級埋頭加課補習時,他把文學比賽通知信甩到班主任臉上請了一個禮拜假。他在同學們憎恨的目光中走出班級,奔向遠方。
是福也是禍,他在遠方愛上了一個姑娘。高三下學期開課,他頂着升學和想念的重壓寸步難行。每天夜裡躲在被窩裡寫日記,關于想念種種,他遍體鱗傷。有些說不出的情愫和無法參透的故事,隻能在孤獨的夜裡釀得愈發濃稠。他自以為是個特立獨行之人,所有一切不與誰人說。那個遠方姑娘,說來也是個擰巴的人,不接受愛也不說分開。
他不再潇灑,會因為一隻遠道而來的淘寶廉價手表手舞足蹈,也會因為收不到回執的微信消息悶悶不樂。
他迷失了方向,在當時高三一片浮躁的目光中。他撕掉心裡的尋人啟事,決定再難也要在高考之後去找遠方姑娘。
我有時也會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别愛了,就像當初告訴東哥不要愛了一樣。
說好了我說你就聽的
我和兔子是好閨蜜,閨蜜得如同戀人。我把一切秘密在濃得化不開的某個高三夜告訴她,她把她關于暗戀男神的種種告訴我。我确定,在别人眼裡,我們更像是戀人。班主任曾一度把我倆當成重點防早戀對象。
我倆在混亂的晚自習配對,我把一隻耳機塞到她耳朵裡,她跟着節拍點着腳聽寫我單詞,播放器随機播放到王菲的《郵差》,我們相視而笑。
你是一封信我是郵差/最後一雙腳惹盡塵埃/忙着去護送來不及拆開/裡面完美的世界。
兔子就是忙着去護送我的那個郵差,她知道我心裡住的遠方姑娘,她督促我用力複習,警告我隻有努力才能考到那座城市,她無數次将課堂上昏昏欲睡的我掐醒,不保留一點力氣。
沒錯,我就是存強,那個擰巴的僞文青。
高中時代最後一個冬天的尾巴上,某周末,我們在堆滿積雪的街相遇。她一個人,我一個人,我們都挺擰巴。她讓我陪她去吃馬家拉面,我說不如去看電影。她說那好,我說沒錢了。雪一直下着,天很冷。她說搭車回學校,我說我沒錢。她說她掏錢,我說你個敗家娘們兒。我們在飄雪的街頭等5路車,共用一隻耳機。風吹過,她短發竟也飛揚,美得不容易察覺。但終歸還是大牙妹子,醜的人不配擁有心上人的回眸,包括我,兩個可憐蟲。
過後,無聊的晚自習,我們傳紙條,閑來無事聊起将來以後彼此的擇偶标準。
類似于這樣的紙條,我們傳了不知能有多少。有她發牢騷的,有我看東哥愛孟哥不順眼猛吐槽的,有她畫的籃球王子,有我畫的有一切美好事物的夢想全家福,有她讓我去參加比賽一路順風順便問我會不會成為郭敬明的,也有我嫌棄她又胖了的。其中我寫的最走心的一張字條,被她好好地收藏起來,上面寫着什麼我忘了,隻記得最後一句:說好了,我說你就聽的。
你的故事有人傾聽,總歸不會太孤單,那些蒙眬而又尖利的歲月裡。
我給兔子講東哥的故事。最後東哥還是念着孟哥,隻是他後來再也沒有說過。高中時代最後一個聖誕節,我們兩個像賊一樣溜出學校,穿過長長的狹窄而又灰暗的小巷子,坐上人滿為患的車去到市裡。東哥一心想着要送給孟哥一個暖心而且獨特的聖誕禮物卻實在不知道送什麼好,我在一邊磨叨個不停,馊主意層出不窮。最後東哥還是聽從了我的建議,買了一隻驢。那隻驢醜醜的,小小的身子大大的頭,兩顆大闆牙敲下來能裝一菜籃子,按下按鈕便在地上打着滾大笑。真想知道後來孟哥拆開禮物後的反應,她會不會後知後覺東哥雖然蠢得像那頭打滾驢但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心疼她的少年。
我給兔子講于航的故事。快要高考的時候,于航把發表他那篇文章的雜志好好地藏起來,那篇關于他暗戀女神的文章。于是我們厭惡的高中時代就快要結束了,于航在明媚的春末遇見女神,他安靜地站在女神身邊,每做一個動作都要好好雕琢一下,那枚沒等閃耀就暗淡了的戒指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裡。于航輕而易舉找回了那枚他曾丢掉的戒指,而我卻找不到,就像我們從來都不會完完全全地理解他人所執着的不可能。
兔子跟我說,她暗戀他的男神,她也永遠愛我。兔子說,我們永遠也不會失去聯系,無論如何。
那時的我沒有太多想法,時間如此清晰而又混亂地走遠,故事的脈絡永遠都不那麼明了。
紀念冊裡青春飛揚
高考之後,我回到小鄉村。我從水井提了充足的水,把所有的衣服丢進洗衣機,洗得一塵不染。我把它們晾在樹蔭下,然後騎着摩托車去鎮火車站買火車票。
我去看遠方姑娘,來來回回個把月,悠長的火車道,漫漫天光,心裡的尋人啟事撕了貼,貼了撕。
愛情是什麼,又有誰清楚知道呢?回到小城,坐上久違的5路車,來到曾經痛恨的地方。我穿過樹影,穿過虛無,穿過流沙般散去的人山人海,那段渾濁而又清澈的歲月仿佛刹那之間劃過我肩頭。我爬上五樓,用偷留的鑰匙打開三年二班的木門。
我把合影裡每一張面孔銘記于腦海。毒舌班主任老楊,怪咖東哥,怪怪咖孟哥,黑鬼于航,大馬張策,大牙兔子……還有很多很多人。我會把曾經傳過的紙條裝訂成冊,等多年後同學聚會,我便拿出來如數家珍般把大家曾經的故事再說給大家聽。
有人會痛哭,也有人會笑,有人會面無表情,也有人會摟着他的脖子說,其實我從高一開始就喜歡你。
早戀不是青春的全部,也不是一文不值,是它串起了淩亂的故事,讓試卷空白部分填滿,變成一封封會飛的信箋,敲開一個又一個青澀的心扉;友誼不是青春的全部,也沒有暗戀那樣刻骨銘心,但是它會讓你一回想起那段逝去歲月心裡就暖得湧出一片海洋。
以後,今天的人也會變成故人,但是偏執的我們就是覺得,現在思念的人才最珍貴。
夢裡故事未完待續,紀念冊裡青春飛揚。
我思念的人,我還有你不知道的故事,想要說給你聽。
你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