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楊乃運
31二堂。
2六房院一角。
3夫子院。
硬山上的五脊六獸
我不知道您喜歡不喜歡看傳統建築。反正我是喜歡。在北京，無論逛紫禁城，逛頤和園、北海公園、天壇還是過去的王府、官府、皇家寺廟，大多是在懸山、歇山、庑殿、建築上打轉轉，硬山也有，顯不出變化來，比較單調。想不到内鄉縣衙的房屋不管高低長短，基本都是硬山式的，硬山式屋頂組成的厐大建築群落，錯落有緻疏密相間有章有序的，就像一種樂器的樂隊演奏出的旋律，有一種特别的美的律動和壯觀。想想百人鋼鼓樂隊想想千人馬頭琴樂隊你就知道我的感覺了。
硬山多用于民房，民房不是官家府邸不是寺廟是基本見不到五脊六獸的。内鄉縣衙是官衙，它上了等級，和宮殿、廟宇一樣，享受五脊六獸裝飾的待遇，就是級别低，青磚青瓦青脊獸。開始進内鄉縣衙時沒太在意，天有些陰沉，天空灰秃秃的，房子灰秃秃的，脊獸也灰秃秃的。走過儀門，天開始放晴了，有了藍天還有了白雲，房牆屋瓦出現了金色，泡在金粉裡鍍染着似的，染出的金色水一樣向眼眸裡流淌，一直流淌到心底，全身立即變暖，有了滋養歡愉的溫度。過了大堂，過了屏門，不知不覺間心胸更加開闊起來，竟是因為這裡的房屋、院落變得緊湊、幽谧，空間有了深邃回曲神秘的感覺，與弘曠威嚴的廣場已經隔絕了，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屏門對着大堂的後牆，其外是否該叫門房院呢？東西兩側各有一間低矮的小屋，院子很窄。進屏門可到二堂，二堂前的這個院也算不上大，還栽着桂花樹。二堂後有穿廊隔着的連續兩個院，之後就是三堂。中軸線這幾個院的兩側也都是院，它們的封閉性很強，屋屋相套院院相接，卻為情趣性的探幽解惑心理打開了遼闊的空間。明知院落與院落之間是可以四通八達的，這個門對着那個門，這個穿廊對着那個穿廓，布局規整對稱，方向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前院與後院僅隔一堵牆一道門，東院與西院跨過相隔的院落穿過廊道門就不再有秘密，但恰是這種規整這種無差别的層疊的密閉空間形成了玄秘，讓自己的判斷變得不自信，于是就反複地走，穿來穿去，回想着誰和誰呼應，哪院和哪院相對。院和院之間還有巷道，兩頭相望是封閉的死巷，走到頭卻是柳暗花明。院兒多房多，房多獸多，不敢說房房都有脊獸，但看不到脊獸的房子少，尤其是有巷的地方，巷窄牆高，兩房或多房相鄰相對，脊獸高高在上，這面房脊上的獸與那面房脊上的獸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相望，跳蕩的陽光下是垂脊的卧者還是大脊的正吻全都有了活性，仿佛山崖上的獸群一樣抖擻精神睥睨着你，準備随時躍身而下。那是開在半空中的神獸園。
看脊獸，看着看着就看出疑問來。所謂五脊六獸，通常隻是個虛詞。一般有山牆的雙坡頂房屋，最基本的是五脊。一條正脊，也叫大脊，屋頂兩端沿前後坡而下又各有一條脊，這是四脊，這四脊加上正脊恰是五脊。但傳統的上等級的屋頂可不囿于這五脊，還有垂脊、戗脊、博脊，都全了得九脊、十一脊。脊上的套曾全了也不是六個，除正吻和仙人之外，一般是三、五、九單數的套獸，故宮太和殿是十個，按清制，等級最高。不管多少，習慣上都籠而統之的稱為五脊六獸了。說起屋脊，硬山頂的屋脊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但内鄉縣衙的硬山屋脊卻做出了花來，它是有戗脊和博脊的，也可以通俗的叫垂脊和角脊吧。大脊，一頭一個正吻，按慣例，套獸在角脊上，套獸不管幾個，最前面安的是一個仙人。再看内鄉縣衙的屋頂，很是與衆不同了，它的戗脊脊頭是一個獸吻，角脊，也就是博脊脊頭也是一個獸吻，一條斜脊上，連同正吻，一共三個獸吻。有合角吻之說，就是重檐建築的下檐正側面博脊處，安一個獸吻，以繞過角金柱，這個吻獸就叫合角吻。問題是，一線看三吻的内鄉縣衙建築是單檐建築啊！
不合規矩？流行的還有一條規矩是地方建築模式，不管官制如何，按地方習慣，大多都不按官制來。你定你的，我建我的，我行我素。其實，這說不上越軌，不就是多雕了幾個獸吻嘛！
獸吻和走獸的造型是不一樣的。正吻，漢代流行鳳凰、朱雀、孔雀。南北朝以後是鸱尾，本是鹞鷹，後成了摩羯魚的變身，即鲸魚形，到宋元出現了鸱吻，為一個帶有短尾的獸頭，張口吞脊，尾翹卷，同時也出現了龍吻。明代以後多用龍吻，改叫大吻。大吻南北各地并不一樣，南方偏重魚形吧？說魚也不确切，都是四不像，都是變形體。脊上的走獸有龍、鳳、獅、天馬、海馬、狻猊、押魚、獬豸、鬥牛，行什。多是傳說中的異獸，具有象征意義。把内鄉縣衙所有的吻和獸一路瞧過來，會發現，脊上所用的套獸一般不超過4個，有1個的還有3個的。同是3個吧，這座屋頂和那座屋頂的獸件組合不一樣，前後排列順序也不一樣，其造型，和北京常見的差異更大。我看到的，同一條角脊上，三件一組的走獸中還有重複的，存在三獸兩類的情形，自由度很高。脊的多層裝飾和獸與吻的豐富組合變換，使山牆的畫面感很強，人在院内院外走，如在畫中遊。
11主簿衙。
2随牆門。
3古井。
4垂花門樓。
5牆影。
6五脊六獸。
7古縣衙監獄大門。
2
3
4
5
6
7衙門裡的衙門
在内鄉古縣衙裡串遊，才發現這個大衙門裡有好多衙門。大堂東南側是典史衙，二堂東面有縣丞衙，西面是主簿衙，身後是官署院，師爺辦公的地方，俗稱夫子院。從衙門的設置可以看出封建時代一個縣級領導班子是如何配備的。
縣丞院門兩側各有一長條房，現在裡面是工藝品展銷部，舊制裡它是做什麼用的？它們不是倒座房，門開在南向。縣丞院大門居中，門樓高出兩側房屋，又沒高得太多，門樓樓脊都裝了獸件，加上門匾、門柱、門聯，看着挺威風的，但這門的位置是不是和北京舊衙門的位置一樣就不好說了，沒法比較，舊衙門早拆除百十年了吧？内鄉的各級衙門真的是稀缺物品，彌足珍貴。我在門道的長椅上坐了會兒，歇腳。進到院裡，找歇腳的地方不是沒有，廂房前有遊廊，廊柱間有長條，但不如坐在門洞裡視野開闊。門洞裡向裡望是不可能的，有影壁擋着，向外望，能望到大堂的一角，能望到典史衙的整個北牆。主要是陽光可斜射進來，人可沐在陽光裡，感受古老門洞裡的閑在。縣丞是否會坐在門洞裡歇腳養神？抑或是跟衙役們聊聊天？他是僅次于知縣大人的縣級官員了吧，也由朝廷任命，經過科舉考試，考取了舉人、恩貢、拔貢、副貢才有資格，是輔佐知縣的官員，正八品，主管全縣的文書檔案、糧食、倉庫、稅收之類。他現在的辦公室（正廳）被清朝皇帝的畫像占據了，東廂房成了清代官員服飾的展廳，官服展從一品直到九品，有文有武。
我比較喜歡主簿衙門院，因為同樣大小同樣結構的一個院，院裡戳着一個戴着瓜皮帽穿着休閑裝撚着須一副傲慢神态的主簿，旁邊向主簿彙報請示工作或正候着聽候吩咐的是衙役？别指望走過去和他們聊聊天，他們是不會搭理你的。肯定不是想端架子，他們有形神卻無血肉，通身是泥的還是水泥的就不好說了。有此兩具雕塑，雅緻的古典小院更增添了古色古韻。滿鋪地磚的院子、青磚白灰壁心的影壁、蓬勃蔥翠的茂竹、向高挑出向内凸伸的門樓、有深廊的正廳與廂房、廂房拱券廊門廊牆與正廳廳房形成的有畫意有趣味的交角、投射在院裡的房屋陰影、陰影裡的綠色盆栽、朱紅色的陶制大水缸……這一切都把我收納到已遠離了今天的過往，好奇地品味着小院主人的心緒。
主簿也是輔佐知縣的官，比縣丞低一品，正九品，由貢監及吏員拔授，習稱書記，管理印鑒及文書檔案等事宜，卻覺得此職比縣丞還實惠，因為他是六胥之首。
夫子院也就是官署院裡待着比在任何一個院裡待着都滋潤。這是個天井院，別瞧小，卻滿蓄詩情畫意。是天井空間的溫馨感使然？是700年老桂花樹和蓬張的南天竹營造？還是因江南因徽派建築風格建築元素的融入？
古老的桂花樹我在廣東肇慶見到的最讓我着迷，香氣濃郁，一香襲幾裡，花橘紅嫩黃。看過内鄉縣衙博物館館長王曉傑拍的眼前這株桂花樹的照片後才陡然明白，在不同的季節看桂花樹感覺是大不一樣的。我在肇慶看的是正在盛開的桂花樹，王曉傑館長拍的是此棵桂花樹的桂花正在盛開時，盛開時的滿樹桂花才有把人帶入芙蓉國裡的魅力。就賞桂花來說，我來的不是時候，未在開花期，滿樹粉山金疊岱，一地錦繡起漣漪隻能是暢想，但冠肥葉厚溢清幽，濃蔭潑墨書碧詩的景象不也如香醇的酒讓人心醉神迷嗎！
夫子院是北方四合院，但回廊寬闊、廊庑相接則是江浙一帶的特點，而院中的那堵“風火牆”則又屬于徽派建築。出現這樣的情況，和内鄉縣所處的位置有關，它在秦嶺以南長江以北的南北文化的交融帶上，而重建内鄉縣衙的人又是浙江紹興人，又擅土木工程，把南北建築文化混搭不在情理之外。被稱為老夫子的師爺也是他從紹興帶來或挖來的？傳說紹興的師爺最有名。
師爺的早期稱呼是幕僚，就是官員的親信、智囊、私人助理，給官員出主意辦事兒的人。用幕僚這事的起源有可能是在周代，叫師爺應是清代，而且師爺進入全盛時期，幾乎無官不用師爺，少則二三人，多的能到幾十人。
師爺不是官員，不在政府編制内，政府也不給錢，誰聘誰掏銀子。但縣太爺聘師爺真從自己的俸祿中掏銀子給他們？這事兒也不大可信。他們的收入不會太低，好多事兒得指着他們呢。科舉考上來的官，從一級升到另一級從一個地方調到另一個地方的官，懂業務嗎？熟悉情況嗎？師爺是幕主離不開的左右手，被委以重任，雖不是官兒，權力未必就小，有的還會掌握着實權，看似佐官以治，實際卻在代官出治，弄不好還會架空官員。師爺是小看不得的，他們辦公的地方叫官署院是有道理的，這兒也應該視為衙門。
師爺，最基本的要有管錢糧和管刑名的，東西廂房，各分一間辦公室喽。
1
21庭院深深深幾許。
2門樓與影壁。
3獨特的戗脊獸吻。
4眺望晴空。
5屏風望院。
桂花樹有個桂字，與貴諧音。南天竺有個竺字，與主諧音，于是便有兩植主貴說，是栽了安慰師爺的？師爺多是考場失意者，在衙門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心理不平衡，與幕主合得來便留，合不來便走。有此兩株樹便是告訴師爺，時時提醒師爺，你們是貴人，縣太爺我拿你們當貴人敬着，可從來沒小瞧過你們喲！這人的腦子可真能琢磨。700年的桂花樹，當時栽時這兒就做了夫子院？現在我們看到的内鄉縣衙，可是清光緒年間才建成這模樣的。
典史衙，位置在大堂前面那廣場的東側吏、戶、禮房的後面，由三間過道、三間正廳、三間東廂房組成，是個院落。它也叫巡捕衙，是封建時代的管刑法的典史辦公的地方，相當于縣公安局長吧。典史有朝廷任命的，官為九品、從九品，也有非朝廷任命的。古裝電視劇裡捕快比較跳躍，典史卻不怎麼出現，這個官對我們來說還是比較陌生而神秘的。尤其是縣太爺親自查案審案的戲，典史就更在被遺忘的角落裡。
3
4
5衙門裡的神廟
在傳統文化裡，廟文化占有重要地位，有人的地方就有廟，内鄉縣衙也不例外。
大門内東側的雙祠院有土地祠和酂侯祠，我的理解，祠就是廟。
供奉土地，傳統裡的傳統，别瞧在《西遊記》裡，被如來佛祖用五指山壓了500年，被觀世音菩薩戴上緊箍咒的孫悟空，護唐僧西天取經時一路上動不動就把土地爺叫出來，土地爺在各地百姓眼裡可是真正的神，無不頂禮膜拜。雙祠院土地祠和酂侯祠前部都是卷棚頂。土地祠卷棚對聯，上聯為：“守伏牛門戶年年豐稔”，下聯為：“護菊潭百姓歲歲平安”。
伏牛，指伏牛山。内鄉在伏牛山南麓、南陽盆地西沿。伏牛山自秦嶺出，綿延八百裡，橫跨豫陝兩境，内鄉縣被視為伏牛山門戶。
菊潭是内鄉的别稱。内鄉盛産菊花，又在盆地中，因此才有菊潭之稱。這裡供奉的是内鄉的土地爺，内鄉的土地爺當然要保護内鄉年年豐稔内鄉百姓歲歲平安喽。士地也是愛聽好話的，盡職盡責，明察秋毫，位在中宮，德澤内鄉久久長長，這是對内鄉士地爺的贊頌，更是一種祈望吧。
酂侯祠，供的是衙神。衙神為誰？不是虛構的人物，不是傳說中的人物，而是人人熟知的曆史人物蕭何。蕭何為什麼會被舉為衙神？想一想蕭何的身世、經曆，就一點懸疑都沒有了。蕭何是秦時沛縣的功曹，即縣裡的獄吏，大家在同一級别的行政管理部門内辦差，而且就級别說，在縣監獄裡公幹時的蕭何能在縣裡排到老幾？可後來就不一樣了，不是一般的不一樣，是天大的不一樣，人家蕭何又是封侯又是開國宰相！在縣衙裡當差的，誰不想像蕭何一樣飛黃騰達呢？蕭何是楷模，蕭何是指引衙吏人生道路的一盞神燈。飛黃騰達就得建功立業，而建功立業得從踏踏實實辦差做事開始，于是就有了衙神廟卷棚廊柱上的對聯：“不求當官稱能吏，願共斯民做好人。”
衙門有衙神，監獄有獄神。縣監獄是由獄神廟和牢房兩部分組成的。内鄉縣衙的監獄在儀門西南，大門呈外八字牆狀，一牆浮雕一巨型獸頭，像虎，又不叫虎，古人稱之為狴犴，兇悍威猛，是傳說中的神獸，在牢門起震懾作用。牆壁的顔色有灰有藍，色調沉郁，與門樓的形體營造出望而生畏的凝重氣氛。不過遊人在此隻是一種好奇而已。進獄門，先見一個較為寬大的院子，地磚鋪得看似淩亂實則很有自已的韻律。獄神廟在正北，樣子像孫猴子大鬧天宮與二郎神鬥法時搖身變成的那座小廟，隻是沒有旗杆，廟門兩側各一圓圓的窗戶，圈着白邊，如眼睛一樣，緊盯着正南的牢房，似有深意。廟門和廟門的柱子都是朱紅色的，廟的東山牆與監獄大門相對，大門的内門樓頂坡斜度很大，坡看着較長，正脊雙吻，很短，戗脊高挑，樓檐下是木廊，站在院内望過去竟望出一種特别的味道，與威厲無關，像是一種别開生面的建築藝術趣味，仿佛設計監獄的人玩了一把幽默。
廟裡供的獄神叫臯陶，舜時代的人物，相傳他能辨是非曲直，賞罰分明，最早的監獄就是由他造的。有臯陶造獄，畫地為牢說，他是監獄的鼻祖，榮享獄神之位。監獄院裡的那眼井據說是從明代傳下來的，與普通井不同，井口特别小，如此設計是為了防止犯人投井自殺。從死門走進監獄來的犯人并不都是死囚。牢房分三類：死牢、普牢和女牢。有監牢必有刑具，内鄉縣衙博物館收集的刑具不多，且不像平遙監獄集中展陳，破損殘舊度也嚴重，雖體現出是地道的文物，望之不寒而栗的感覺幾乎盡喪了。
内鄉縣衙監獄，是我觀覽過的第三座古代監獄。1
2
31主簿衙也是官。
2看出脊獸的門道來了嗎。
3凝固的旋律。
4縣衙博物館裡參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