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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都精:英雄歸隐的雲中秘境

時間:2024-10-30 12:45:25

冬都精,一條河的源頭,滋潤遼闊土壤,哺育萬千子民;冬都精,一座雲中秘境,書寫下遊牧史詩,庇護着英雄後裔。無論是傳奇曆史,旖旎風光,抑或遊牧生活,都與這片古老而充滿活力的土地互相交融。生活在這裡的英雄土爾扈特後裔,世代守護着水草豐美的家園,以其樸素的遊牧精神,将田園牧歌世代傳唱。

雄偉的天山橫貫新疆,綿延1760公裡,孕育冰川七千,發源河流數百。其支脈婆羅科努山北坡,有一條河名為“冬都精”(蒙語,意為“中間的河”),與烏圖精、額門精交彙為精河,穿城而過,向北注入艾比湖。

冬都精是一條河,也因它而命名了周圍群山。

乾隆三十六年,生活在伏爾加河流域的土爾扈特人,為擺脫沙俄控制浴血奮戰,行程萬裡,曆經艱辛回歸祖國,得朝廷妥善安置,劃水草豐美之地為牧場,安居樂業。位于深山的冬都精,便成為一部分東歸英雄的世外桃源。

出精河縣城,沿312國道向西行進約十公裡,左轉穿八家戶高速涵洞,一路向南,探尋冬都精。

農田和村莊被遠遠甩在身後,遠山輪廓漸漸逼近。砂石路上鋪滿厚厚的塵土,灰白而細密,給附近的芨芨草叢披上素縷。不過多久,車子便駛入群山,在山谷間蜿蜒穿行。黑青的石山危岩突兀,似被利斧劈開,夾路兩側。盤旋而上數十裡,眼前豁然開朗,綠色山丘如駝峰般圓潤飽滿,連綿起伏。間或有白色小山,雨痕細密如皺,仿若白發老翁默然靜坐。遠處,戈壁蒼茫,重巒疊嶂。

衆山之中,一排紅色山巒格外引人注目。山體呈東西走向,千溝萬壑垂直排列,棱角分明。更有嶙峋怪石鋪滿山岡,有的大石被從内部掏空,形如殘破蛋殼;有的則被石穴洞穿,形成奇特的怪獸造型。令人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的匠心獨運、鬼斧神工。強勁的西北風裹挾砂石冰雪常年肆虐侵蝕,即便是堅硬的花崗岩也隻能任其雕琢。

峰回路轉間,水聲潺潺。遂停車駐足,隻見一條碧溪在山谷間歡快奔騰,水流湍急,遇石則跌宕成瀑,激起白亮水花。向導蘇·爾巴吐說:“這就是冬都精河。”

沿河流溯源而上,山間小道忽高忽低,起伏不定。河流就像與我們捉迷藏,忽而躲在谷底細瘦如嬌羞少女;忽而騰現眼前,展露河道寬廣,水高浪急如猛虎下山。有水的地方就有了生命,也有了靈性。兩岸植被漸漸多了起來,密葉楊,河柳,白桦等依水而生。經秋風點染,五彩斑斓,與碧玉般的河流相映成畫。

山路蜿蜒,時有陡崖,行進非常緩慢。約3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一片胡楊林。大片羊群在林間緩慢移動,陽光透過樹頂漏下斑駁的光線。臉龐黝黑的牧羊人,叼着煙蹲在粗壯的胡楊樹下,一動不動。冬都精終于到了。

穿過胡楊林,草場逐漸開闊。河南岸的山坡上,密密匝匝排列着雪嶺雲杉,蒼翠挺拔,直插藍天,優雅而威嚴。雪嶺雲杉多生長于海拔1500米以上,是第三紀森林植物中的孑遺物種,僅見中國境内天山山脈,至今已演化4000多萬年,世代忠誠地守衛天山。

碎石遍布山路,我們隻好徒步前行。越往高處,雲杉越稠密,青草也愈發蔥茏。松香濃郁,和着潮濕的泥土氣息彌漫林間。空山不見人,隻聽到激流拍打岩石,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忽然,一隻松鼠倉皇而過,身形嬌小,通體金黃,毛茸茸的尾巴翹成美麗的弧度。它用漆黑的小眼睛瞟我們一眼,瞬間就沒了蹤影。

密林深處,馬蹄聲由遠及近。一位精瘦的蒙古族小夥騎着馬來到面前。簡單問候之後,便“嘚嘚”而去。蒙古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素來有着遊牧傳統。自先輩回歸祖國後,這一部落的土爾扈特人便蟄居深山,世代以放牧為生。目前冬都精有牧民六七十戶,幾乎每家都有幾百頭牛羊等牲畜。

雪山融水滋潤着冬都精,随海拔變化形成了垂直分布的牧場。牧民們一年四季逐水草遷移,俗稱“轉場”。

冬季,牧民在海拔較低的冬牧場(俗稱“冬窩子”)放牧;春季向海拔較高的山地草原轉移;夏季在雲杉林帶以上靠近雪線的草甸草場放牧;秋季氣溫下降,高海拔山地強風暴雨等惡劣天氣多發,牧民就向海拔較低的荒漠草原轉移。不同季節在不同地區放牧,既充分利用了草場資源,也讓草場交替,休養生息。

起初,牧民們轉場要攜帶全部家當,浩浩蕩蕩地行走數天,非常艱難。如今生活條件得到極大改善,各個牧場居所都配備了基本設施,遷移輕便了許多。牧民在山下城鎮都有了家,有些還分了土地,過上半農半牧的生活。每年五月,牧民将牛羊全部趕到夏牧場,路口設栅欄,派一人看守。整個夏天,牛羊便滿山跑着自由生長。十月份,忙完地裡的農活,再各自把牛羊趕回托裡鎮。

成千上萬的牛羊漫山遍野,小半年無人看管。我問蘇·爾巴吐:“不會丢嗎?”他笑了,“丢不了!”

“萬一有誰牽走一頭牛怎麼辦?”我還是不放心。

“咋會呢!都是冬都精的人!”蘇·爾巴吐挺着胸脯,仰着腦袋望向前方。陽光從樹尖漏下,不偏不倚地灑在這淳樸小夥的臉上,亮堂堂。

走出密林,一處寬廣的河灘攔住去路。天色将晚,大家已筋疲力盡。一輛皮卡車從對面山腳下開過來,呼嘯着穿越河灘,猛然激起高高的浪花,狂野而潇灑。開車的小夥兒叫孟克·巴依爾,體型魁梧,腦後紮個小辮,前衛與複古混搭。為騰出位置把我們捎回去,他把車上滿滿的羊毛倒騰了将近半個小時。

路口有座敖包,孟克從車裡拎出一個編織袋,“嘩啦”一下抖開,竟是一紮啤酒。一人一瓶,先倒一點酒在指尖灑向天空,再倒一點灑向地面,最後灑于中間,這是蒙古人的習俗,敬天、敬地、敬父母。恭敬地做完這些,才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

夜幕徹底籠罩下來,将整座大山裹進黑暗。車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颠簸許久,終于來到一棟透着光亮的小木屋面前。進門就看見一隻火苗正旺的鐵皮爐子。山上晝夜溫差大,已被凍透的身體突然進入溫暖的空間,仿佛一下蘇醒過來。

男主人依·東古魯甫原是冬都精小學校長,寡言少語,但常微笑着,看起來敦厚溫良。妻子阿·巴依爾與丈夫是同事,膚白貌美,氣質優雅。如今夫婦倆都已經退休。女主人招呼我們坐下,便開始手腳麻利地和面、切菜,我想幫忙卻完全插不上手。沒過多久,風幹肉的香氣溢滿屋子,香噴噴的面條出鍋了。奔走了一整天,早已饑腸辘辘的我們都比平時多吃了一兩碗。

山上的夜晚很安靜。附近有河,在山谷中聲音被無限放大,發出驚濤駭浪的聲響。沒有什麼娛樂,大家圍着火爐聊天,暖暖的,很舒服。夜已深,璀璨星鬥密密麻麻地灑滿天幕,竟把原本漆黑的夜空點亮,無盡蒼穹呈瑰麗的灰藍色。銀河浩瀚,橫跨長空,似有薄雲如縷,缥缈虛幻。

一夜枕着“濤聲”入睡。

天蒙蒙亮,聽到屋内窸窣作響。男主人已抱來木柴,妻子撥弄着火爐。不一會兒,木柴噼啪地燒起來,爐膛裡又燃起熊熊火光。女主人打開門,就着門口的亮光做飯。屋子四周黑暗,她在門口亮光裡俯身和面的剪影,像母親一般慈祥溫暖。

走出門,才發現小木屋坐落在一塊極美的寶地。四周平坦,綠草如茵,冬都精河從前方奔騰而過。遠處,群山層疊,松濤陣陣。屋後是大片草場,連接一座雄偉的大山。不遠處,三三兩兩的小木屋零星點綴在草場中間,如童話場景。

六十多歲的多·松都是位心靈手巧的手藝人。每年,他都會花上兩個月時間做一副精美的馬鞍。“材料不好找!桦木最結實,但是樹很少,我們舍不得砍,都是去揀那些自然枯死的木頭。”多·松都有些惆怅,如今冬都精會做馬鞍的僅剩他一個,孩子們也不願意學,将來誰做呢?

多·松都告訴我們,這一片區域叫阿呦阿拉提,意為“殺死狗熊的地方”。傳說這裡曾發生過狗熊與人類的搏鬥,英勇的土爾扈特人獲勝,幹掉了狗熊。新疆很多地名就是這樣有趣,如黑樹窩子,五棵樹,三間房子……一個地名可能就代表了一個故事,質樸而生動。

冬都精最傳奇的是一面“神湖”。

辭别善良的夫婦。從阿呦阿拉提出發,跨過一條河谷,穿越茂密的草場,再翻過一座綠茸茸的山坡。大朵大朵白雲低低地在山頭遊走,仿佛一擡手,就能扯下一片。呼噜汗努爾湖正安靜地卧在兩山之間。稱之為湖似乎有點誇張,長不足60米,寬不足30米,有人戲稱“耳朵泉”。蘇·爾巴吐說,每年農曆五月,湖水就會一夜之間溢滿。若湖水消失,冬都精這一年必溪水如弦,若是湖水盈滿,則水草豐茂,人稱“神湖”或“賊湖”。

湖水清澈,湖底泥沙清晰可見,無數細小的泉眼不時吐出串串泡珠,如頑童嬉戲。湖邊青草、山巒、白雲倒映水中,靜美如畫。一座飄着五彩哈達的敖包立于湖邊。每年,牧民都會在這裡舉行祈福儀式,祈求冬都精來年風調雨順,物阜民豐。

冬都精,一條河的源頭,滋潤遼闊土壤,哺育萬千子民;冬都精,一座雲中秘境,書寫下遊牧史詩,庇護着英雄後裔。

無論是傳奇曆史,旖旎風光,抑或遊牧生活,都與這片古老而充滿活力的土地互相交融。生活在這裡的英雄土爾扈特後裔,世代守護着水草豐美的家園,以其樸素的遊牧精神,将田園牧歌世代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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