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我躺在床上。窗外是城市閃爍的燈火,卧室的地上,擺着大大小的購物袋子,有羅素街上某某專賣店的特價牛仔褲,啟超道上某某化妝品店的打折貨。
梁加新傳來一條語音微信,語氣安詳溫柔,“Hey,睡了嗎?再去香港,記得叫上我。”
我埋在被子裡,聽了一遍又一遍。一個心甘情願陪女人逛街砍價的男人,應該算是比較靠譜的類型吧。我發了條微博,“願千秋大夢,永睡不醒”,然後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其實,對于我來說,深圳就是我的一場夢。大學畢業那年,我懷着無比宏偉壯大的藍圖,殺進這座沒有一絲懷舊氣息的城市。我為自己規劃了兩條人生之路:幹一番事業,或是搞定一個鑽石王老五。可時至今日,兩條路仍然都是前途漫漫。
幾年前,我是外貿公司的跟單員,十年時光,我跳了三家公司,成了資深外貿業務員。從前,這不長進的職業,也許會有埋頭熬到外貿經理的那一天。然而在物價飛漲的當下,頂頭Boss一副誓死要把位子坐穿的勁頭兒,我估計第一條路,要比想象的更漫長。
至于鑽石王老五呢?這座光鮮亮麗的城市還真不缺少這樣的珍稀動物。可惜我自己卻缺少搭上邊的本錢。比如,我精緻的Acup,那還是大學時代喝了無數木瓜炖奶後的成績;再比如我的臉,是永遠的群衆演員;而在報上看到的那些女明星一條條纖長白花的腿,更是讓我對第二條路的期望值,直降為零。
而等我想明白這一天的時候,我已經步入30歲“高齡”了,歲月在我的額頭上,留下了第一條永恒的擡頭紋。我咬牙切齒地買回貴得肉疼的小黑瓶,每天虔誠地拍在腦門兒上,然後默默祈禱:“親,回去吧。在我解決人生大事之前,千萬别露面。”
事實上,我也想過退而求其次這個問題,可是在這個“三子經”盛行的時代,沒有房子、車子、票子的男人,就好像挂了巨大的警示牌,上書七個大字——此男沒有安全感。
所以當我遇到梁加新,我把他當成上天賜給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緊湊型男人的出現
梁加新長得不高,線條削瘦。他在龍崗關外有套小公寓,還有輛代步的小車子。總的來說,梁加新是個緊湊型男人,樣樣都有,但樣樣都小。
我和他是在“鵬城之約”聯誼會上認識的。炎熱如夏的11月,我站在人潮洶湧的會場上,有種重回人才市場的厮殺感。隻是當年,我是朝氣淩厲的進攻者,現在是死守嚴防的守衛者。那滿眼年輕的女孩子們,帶着撲面而來的殺氣。身邊雀躍不停的小姑娘,才22歲吧。我問:“才大學畢業,幹嗎這麼急呢?”
“還不急啊?姐姐,再不急,00後都來搶了。”
我突然頓悟了。我發現自己這麼多年沒能修出正果,少的就是這種居安思危的危機意識。我活得太迷茫,隻有漂亮的夢,卻沒有實現夢的計劃。從小父親就教導我做人要“順其自然”,可事實證明,這就是個謬誤。如果我再順其自然下去,多半就要孤獨終老了。
後來,我在交換“傳情卡”這個環節裡認識了梁加新。交談過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在準備更換下一位的時候,梁加新雙手遞來一張“傳情卡”,他說:“周小姐,祝你今天能找到幸福。”
那一刻,這個小而不起眼的男人,突然亮了。我找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他說:“梁先生,祝你今天能找到我。”
這一天,不等散場梁加新就約走了我。他陪我逛了蓮花山,晚上,開着小車子送我回家。梁加新說:“我都三十多了,相親就是為了結婚,你的意思呢?”
我沒接口,隻在心底裡默默地冒出些悲涼。原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越過了大把戀愛的年齡,必須直奔成家這個大主題了。我瞥了眼正在駕駛的梁加新,以嫁人為衡量的标準,這個緊湊型男人,可以算是及格偏上了吧。
圖片來源:http://www.daimg/download.php?aid=8391330歲是怪獸嗎?
梁加新,35歲,武漢人,某中型企業行政部經理。我與他的戀愛進程十分快。一周見兩次,第四次見面,梁加新就把我引薦給了同事和朋友。
12月,梁加新開始和我商量過年的時間安排。他說:“你覺得,是我陪你回長沙呢?還是你和我去武漢?”
我被問得怔住了。這也太急了吧,我開玩笑地說:“我怎麼覺得,好像遭遇騙婚了呢?”
梁加新讪讪地笑了,“你可想好了?一年也就這麼一次明正言順的大假,再等可就是後年的事了。”
不可否認,我和梁加新最有共同點的地方,就是忙。不管一個月掙多少,都要奔跑着賺生活,而這也是我抵觸見家裡人的原因。我分不清自己和梁加新是什麼關系,簡直和老外做生意一個節奏,配色、打樣、出訂單,全程兩個關鍵字——“快”和“催”。
姜琪是我在公司裡的好友,午休時間,我和她發牢騷:“他不是不好,但我總覺得他是為了結婚而結婚,感情其實還沒到那一步。”
姜琪來自齊齊哈爾,開口就是硬朗東北腔,她說:“哎喲喂,我的傻姑娘,你今年多大了?還扯什麼感情啊。好不容易有個差不多的肯娶你的,就趕緊的吧。”
我一陣郁悶。難道30歲是怪獸嗎?連談感情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晚上,我坐在沙發上,一邊喝着紅茶,一邊給梁加新發微信:“我決定了,過年還是去我家吧。”
“好,”梁加新的對話框裡加了一串欣喜若狂的表情,“那這幾天我就安排我爸媽來深圳先見你。”
我“噗”的一口,噴了手機一臉茶。
耗在這兒的理由
梁加新的父母,不久就現身了。那已是2015的1月,整個城市都煥發出喜氣洋洋的紅色。兩位老人倒是不苛刻,在太陽廣場上臨時擺出的财神爺面前照了全家福,然後送了一封結結實實的大紅包。我接下的一瞬間,仿佛接下了一張沉重無比的賣身契。我下意識地把紅包放在了梁加新的手裡。
梁母立時欣慰地笑了。她說:“哎呀,這孩子多懂事,你别慣着加新,這錢是給你的,你留着花。”
我抽回手,心虛地笑了。
後來的日子,公司裡出了點小問題。那位誓把位子坐穿的經理,竟然放棄年終獎,突然跳槽了。作為團隊裡最資深的業務員,我終于在沉寂十後,看見了機遇的曙光。三天後,大Boss把我叫進了辦公室。隻是我笑着進去,卻哭着出來了。大Boss說:“小意啊,你和姜琪是好友,這一次公司提她做經理,你可要好好幫助她。”
我愣了一下,脫口問出來:“為什麼不是我?”
“你不是要結婚了嗎?公司剛走一員大将,經不起折騰了。”
我原本還想再追問一句誰說的。可是用腳指頭想,我也知道是誰了。在職場上也混了這麼久,這樣的故事聽多了。朋友與敵人,隻是利益之隔。
那天晚上,我拉梁加新陪我去“人間煙火”烤生蚝,酒隻喝了一瓶,人就醉了。我揪着梁加新衣領,搖來晃去,說:“你告訴我,我們都耗在這兒幹嗎?搭趟公車都要7塊錢。我不幹了!他——媽——的。”
梁加新聽着我一字一頓的國罵,笑場了。
他說:“小意,幹得不開心,就換一份工作,你現在有我了。”
“你……”這是十年來,我第一次心灰意冷。我定定地看着梁加新半晌,說:“你也不會是什麼好鳥。”
不離開,不老去
2016年的春節,我沒有批準梁加新同行,一個人回了長沙。這座城市依然熱鬧,卻始終彌漫着一種鈍鈍的閑散氣息。
我在正月初六的那天,見了老同學。結婚的、生子的、做生意的、當了公務員的,他們住着100多平的房子,開各國的車。原來我一直在另一座城市為之奮鬥打拼的東西,在這裡卻不怎麼遙遠。
我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當初為什麼離開了。這些年,苦撐着又是為了什麼?三十多歲了,我還是一個人。梁加新算是我的安慰獎嗎?我都分不清接受他究竟是為了感情,還是為證明自己已結婚。
我在30号這天,回到了深圳。一路上,我都拿不準主意是該辭職,還是繼續堅持。梁加新約我一起去蓮花山。路上,他開着車子說:“你看新聞了沒有?相親會那天有近千人參加,隻有一百多對牽了手。這是緣分啊,咱們還個願去。”
“看不出來你還信這個?”
“其實,還有件事和你說。我準備回武漢了,過年回去看了一下,工資福利也不錯的。”
“那你當初為什麼來深圳?”
“年輕呗,可是現在我想定下來了。這裡隻适合奮鬥,不适合養老。所以我想問你,咱們這麼有緣,你願不願意和我回去?”
那一刻,我的心定了。當初就是因為不甘于安逸和平淡,才選擇來到這座無根之城的吧。作為80後,我的心裡,始終懷着一份長不大的任性。我不是不想安甯,但我更不想困在安逸中老去。我愛這種拼命賺錢、拼命花的人生。
其實,在中國661座城市裡,隻有這裡永遠充滿不打烊的生機,隻要我生活在這裡,就永遠不會老去。即便我已經跨過30歲的門檻,我的千秋大夢,依然不會醒來。所以,我和梁加新,都不是彼此的那盤菜。愛肯定是沒有的,也無所謂志同道合。我們有的,隻是一點可以結婚度日的緣分,僅此,而已。
梁加新把車子停在路邊說:“小意,願意和我走嗎?”
我打開錢包,把裡面那枚放了77天的“傳情卡”,輕輕放在他的手中說:“梁先生,祝你能找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