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健說:“算了,我問過監理了,設計圖紙咱們簽過字的,人家也沒辦法。”
我反問他:“簽字怎麼?我們不懂,設計師也不懂啊?才2米3高,姚明進來直接頂天棚了。”
古健不耐煩地說:“你早幹什麼來着?”
後來,與古健六年五個月的婚姻裡,我時常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早幹什麼來着?
六年五個月前,我還是不喜歡穿高跟鞋的27歲。每天下班最喜歡的事,就是把高跟鞋一脫,換上便鞋搭地鐵回家。那時候,我和古健隻認識4個月。每天通一個電話、然後周末約在一起吃喝玩樂。古健是新上海人,比我大4歲,在一家英資公司裡做經理。我們是由介紹人正經八百介紹認識的。古健剛買了套二手的老房子,貴在環内。起初,我沒有結婚的心,可是架不住周遭的好評如潮。見過古健的,無不要說一句,“這麼好的男人,你可千萬别錯過了。”
圖片來源:http://www.ivsky/tupian/rixi_meinv_v24513/pic_469703.html現在看,我的确沒有錯過古健,但是,我錯過了自己。
邊笑邊揮刀
我是在2013年開始反思人生的。3月,公司内部鬥法已經到了白熱的程度。我受不了國企邊笑邊揮刀的高能對戰,準備跳槽外企。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身為中級會計,手握全科CPA就夠吃一輩子了。可是面試那天,HR幾個問題就敗下陣來。
有SAP經驗嗎?對Oracle熟悉嗎?Hyperion怎麼樣?今年自己的Goalsetting是什麼?對Title和Salary有什麼要求?
我忽然發現,自己在庸庸混世的日子裡過的太久了,忘了20歲時“時時充電”的座右銘。
古健說:“充什麼電呢?還是想想怎麼生吧。”
那時我們結婚第4年,幾番努力都沒能産出下一代。婆婆也算厚道,各種不滿都壓在心裡,嘴上還留着一分客氣。她不遠千裡從甯波趕過來,送不孕膏方5瓶。早晚一頓,喝到我五髒六腑,翻江倒海。
兩個月後的某個早晨,我實在忍不住了,奔去洗手間幹嘔。正在吃早飯的古健,緊随其後奔過來問:“是不是有效果了?想吐說明有了。”
我扶着面盆,看鏡子裡的自己,頭發零亂地貼在臉上,雙頰現出大補後的潮紅。我忽然冒出一問:“古健,你愛過我嗎?”
古健愣了一下,噗一聲笑出來。
托付終身的品質
在中國人的世界裡,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成年人是不能講愛的。盡管電視劇裡的男主女主總把愛情挂在嘴上,可現實裡,你一說,就會有人笑。
父母說:“都老夫老妻的,還說什麼愛不愛。”
朋友說:“愛情能吃能喝啊?等你老了,愛情給你發養老金啊?”
同事說:“愛情是快消品懂嗎?沒有人在快消産品上花費太多的金錢和精力。要不然快消這塊沒有奢侈的牌子呢?”
我想,這也許就是古健備受點贊的原因吧。不談愛情,他擁有一切托付終身的品質。可惜我卻沒有過一輩子的潛質。比如做家務我就不在行,做飯也沒有什麼上得了台面的手藝,洗衣服隻會全自動和幹洗店。并且,我還生不出孩子。
後來,我在電話裡和老媽商量離婚的時候,老媽說:“你啊,别總是說人家不好。你換位思考一下,你什麼都做不來,古健為什麼要娶你啊?”
我機智反問:“你的意思是,古健找我,就是為了找個自己掙錢養自己,還要把他伺候好的保姆吧?”
有時想想,還真是好笑。從幼兒園起,我就開始上補習班了。寒窗苦讀十幾載,職場打拼好多年,到頭來就是為了嫁給某人洗衣做飯生小孩。
後來,我給老媽寫了很長的微信。其中有一句這樣說:“媽,還記得我中考,高考不?你天天晚上陪着我熬。那時候,你是想我成為一個有能力的姑娘,還是侍奉男人和家庭的女人?”
老媽隔了很久也沒回。都是女人,有些事,不用說也懂的。
被鳄魚咬住了腳
時間邁進2014年,古健跨入年薪30萬的行列,我也終于跳進一家美企。我發現“内鬥”其實是件很國際化辦公室文化,即便是以開朗著稱的美國人,也一樣不能免俗。惟一不同的,就是茶水間裡少了一點“我老公”這樣的開頭。
我和公司的Chris成了朋友。Chris是經曆過6000點的股市大牛。投資做得順風順水,對工作也就不是很上心。平時最大的嗜好,就是張羅下午茶。我常和他學投資的事。Chris說:“我和你講,股票這個東西最重要不是選擇什麼去投資,而是選錯了,要懂得盡快止損。不舍得割肉,隻能丢得更多。”
他舉了個血腥的例子,一個人被鳄魚咬住了腳,掙紮是沒有用的,會被越咬越多。隻有當機立斷砍掉腳,才能保更大、更重要的部分。
我默默聽着,莫名就想起了我和古健。其實對于婚姻來說,這個道理也一樣适用吧。誰也不能保證一次就嫁對人,可是懂得止損的,卻少之又少。
Chris碰了碰我的胳膊說:“想什麼呢?”
我回神過來,說:“我覺得自己已經被鳄魚咬到一半了。”
Chris大驚失色,說:“啊?那趕緊抛啊。”
我“嘿”的一聲樂了。我說:“哪有那麼容易呢!”
驢唇不對馬嘴的生活
人類有種最可怕的狀态,叫“不死不活“,像關在一隻密封的盒子,多少厭煩都悶壓在空氣裡,能做的,隻有安安靜靜地躺着。
我回想這幾年的婚姻,好像就是這樣過來的。沒有外遇,沒有争吵,就連“啪啪啪”,也是有商有量。不痛快的事情也是有的,各自玩手機三天,問題也就慢慢掩過去了。二十一世紀一零年代,有誰怕孤獨?早餐翻微博,晚餐聊微信,電視挂在牆上,可以一個月不用開。
5月12日,早晨8點整,古健的手機備忘錄,準時響起。結婚紀念日。
他從床頭櫃裡摸出一隻禮物盒,黃花梨的手串,可以和去年的那條配一對兒。我也有禮物送,JunyaWatanabe的襯衫。其實古健不喜歡渡邊淳彌的設計,太fashion了。他三十幾歲的老派男人,根本hold不住。但沒辦法,我喜歡。
其實,這何嘗不是我們的寫照,驢唇不對馬嘴地湊在一起生活。那天,我們各自上班,晚上才在一起吃了頓飯。古健喝了酒,返程的路上,沒開車子。我挽着他的胳膊,走了會兒夜路。晚風和煦,月華闌珊。
很多人都說,這是一種平實的幸福。可是,所謂“平實”是要滲透了愛意,才能成就幸福的吧。
我想起了四年前的這一天,自己穿着VeraWang的婚紗,美不勝收。我相信了嫁給衣食無憂,就可得永生。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隻是在别人構想的“幸福”裡,消磨了自己最明麗的年華。
我又問了古健那個問題:“Hey,你愛沒愛過我?”
古健有點醉了,露出一點應對客戶般的笑容。他說:“你老問這個幹嘛?我以前、現在、将來都愛你的。”
我呵呵笑了。我說:“男人都是這麼被女人逼出謊話的吧。”
明亮的世界
9月,我和古健離了婚。非常平和,沒有争吵。古健拿了一半财産,把舊房子留給了我。Chris提醒我,多調查下,離得這麼痛快,肯定有隐瞞。可我不想,我已經過了六年“不死不活”的生活,不想再進惡俗裡打個滾。
拿到離婚證的第二天,我就報了高級會計師的進修班。每周六,還會到上外去上口語課。其實,也不是那裡的外教有多特别,而是我喜歡校園裡清朗的心境。老舊的紅磚教學樓,一群人把書桌圍成一圈,吧啦吧啦地亂聊。窗外,有女生在很認真地讨論人生與愛情。再遠一點,男生在球場裡打着球。到處都是明亮的20歲。
有時覺得,所謂“充電”,補充的不隻是書本上的那點東西,還有被時間漸漸消耗掉的活力。
10月,房子的裝修開工了。轟轟的敲擊,把舊東西紛紛敲落。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打亮飛舞的粉塵,我站在敞開的門前,仿佛看到一個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