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中華文明的最美姿态——對話《中國詩詞大會》點評嘉賓、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蒙曼

中華文明的最美姿态——對話《中國詩詞大會》點評嘉賓、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蒙曼

時間:2024-10-26 02:31:56

詩歌是少數民族最擅長的文學形式之一,少數民族詩歌在中國詩歌中占有很重的分量。

蒙曼前不久,中央電視台推出的《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播出後,在社會上引起了極高的關注,“古典詩詞”“傳統文化”“文化自信”由此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在比賽現場,不僅有少數民族詩人創作的詩詞納入考題,還出現了藏族、蒙古族等少數民族選手的身影,甚至有少數民族選手用母語朗誦了由漢語翻譯而來的詩詞。

詩歌是少數民族最擅長的文學形式之一,少數民族詩歌在中國詩歌中占有很重的分量。《中國詩詞大會》為以少數民族詩歌為代表的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傳承和發展提供了哪些可以借鑒的經驗?應當如何認識少數民族文化的内涵和價值,進一步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進一步激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機與活力?帶着這些問題,筆者采訪了《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點評嘉賓、滿族學者、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蒙曼。

中華文明寶庫中的瑰寶筆者:在前不久播出的《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中,《敕勒歌》《長相思·山一程》等由少數民族詩人創作的詩歌被納入考題,藏族青年紮西才讓、蒙古族姑娘包雪芳等少數民族選手參與競争。我們驚喜于少數民族詩人創作的詩詞被吟誦、少數民族選手的出現,但感覺數量還是太少了。您對此如何評價?

蒙曼:我也有同感。與少數民族詩歌在中國詩歌中所占的分量相比,在《中國詩詞大會》的舞台上,少數民族選手、納入考題的少數民族詩人創作的詩歌數量的确有點少。

從古到今,少數民族詩人創作了許多優秀的詩歌作品,有很多至今仍廣為流傳。比如,人們熟悉的“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句優美的詞出自元代文學家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元好問是什麼人呢?他是拓跋鮮卑的後裔。又如,在《中國詩詞大會》上,藏族選手紮西才讓朗誦了《敕勒歌》,《敕勒歌》可以說是在中國流傳最廣的少數民族詩歌,它是由鮮卑語翻譯而來的。再如,當今非常流行的一句詞“人生若隻如初見”,它出自清代文學家納蘭性德的《木蘭花令·拟古決絕詞》,納蘭性德是滿族正黃旗出身。還有倉央嘉措,許多年輕人都能背出一兩句倉央嘉措的詩歌,雖然其中不乏僞作,但倉央嘉措的詩歌對年輕一代的影響力是真實存在的。在北京、拉薩、成都、昆明等地,都有瑪吉阿米餐廳。瑪吉阿米是誰?她是倉央嘉措在詩歌中贊美的對象。在拉薩,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都慕名前往瑪吉阿米餐廳,可以說瑪吉阿米餐廳成為了一種現象級的餐廳。

由此可見,少數民族詩人創作的詩歌并非不為人所知,而是在歲月的長河中,往往是日用而人不知罷了。少數民族文學是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都受惠于它,但很多人卻沒有意識到,這是件令人遺憾的事。

筆者:少數民族詩歌在中國詩歌中占有怎樣的地位?

蒙曼:中華文明不僅是漢族創造的文明,也包括少數民族創造的文明。在文化方面,各民族都有自己所擅長的東西。比如,漢族有自己獨特的哲學體系,而詩歌則是少數民族最擅長的文學形式之一。少數民族詩歌中的經典《格薩爾》《瑪納斯》《江格爾》并稱“中國三大史詩”,它們既不是以一種獨特的哲學思想的形式存在,也不是以史書的形式存在,而是以詩歌的形式流傳。

《毛詩序》說:“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這是人最本真的狀态。從本質上講,少數民族文化還處于一種非常質樸的階段,詩歌是少數民族表達自身感情的一種文學手段。少數民族詩歌是中華文明寶庫中的瑰寶,應該引起人們的重視。《中國詩詞大會》節目錄制現場希望更多人為少數民族文化發聲

筆者:在今年的《中國詩詞大會》上,出現了納蘭性德的作品《長相思·山一程》。您在點評時談到,這首詩反映出各民族對中華民族及中華文化的認同。從這些古詩詞中,我們是不是可以看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貫穿古今?

蒙曼:納蘭性德被稱為“清代第一詞人”,《長相思·山一程》是首次出現在《中國詩詞大會》上的納蘭性德的作品。“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這首詩反映了詩人出關後對京城深深的思念。

滿族人的“故園”在哪裡?在關外。可是清朝建立之後,越來越多的滿族人把京華視為自己的“故園”,反認他鄉作故鄉,這是最深刻的民族交融。

曆史上,匈奴、鮮卑、契丹、蒙古等民族在與漢族等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中,慢慢地把中原當作自己的“故園”,發自内心地認同中華文化,這是中國曆史上最美的畫面。

在錄制《中國詩詞大會》時,為了節省時間,對于别的老師點評過的詩詞我一般就不多說了。可是隻要是涉及少數民族的,我一定會多說幾句。我覺得,不是少數民族文化資源少,而是我們沒用好,應當有更多的人利用更多的機會為少數民族文化發聲。

筆者:《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季選取的詩詞主要是唐詩宋詞,第二季範圍有所擴大。從時間上來說,上至《詩經》、下至毛澤東詩詞,這其實覆蓋了中華民族形成的整個曆史時期。

蒙曼:唐詩宋詞是中國古代文學的巅峰。這種巅峰是從何而來的呢?是由南北朝文化交融而來的。南朝景色是“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北朝風光則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在這些土地上成長起來的文化也是不一樣的。比如,同樣是講愛情,北朝樂府《折楊柳枝歌》雲:“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南朝樂府《子夜四時歌》則雲:“自從别歡後,歎音不絕響。黃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長。”

北朝樂府質樸奔放的感情,結合南方樂府的格律形式與規範,才有了登上文學巅峰的唐詩。可以說,唐詩有大境界是受北朝的影響,唐詩有嚴謹的格律是受南朝的影響,它是民族文化交融的結晶。

少數民族史詩體量大、翻譯難

筆者:剛才您談到,中國許多民族都有詩歌傳統,《格薩爾》《瑪納斯》已經入選了世界級“非遺”名錄。這些史詩都有漢語版本出版,可惜的是,它們在漢語世界都沒有流傳開來。您認為這一問題的成因是什麼?

蒙曼:體量大、翻譯難,是少數民族史詩在漢語世界難以流傳的主要原因。

現在流傳的少數民族詩人創作的詩歌,都是跟現代人的生活和感情比較貼合的。比如,倉央嘉措的詩歌短小精悍、直指人心,很容易流傳。相比較而言,漢族詩人的作品情感表達委婉、含蓄,少數民族詩人的作品情感表達則顯得質樸、真誠、外放。這種外放的表達,與現代人的情感更為契合,與現代生活銜接的餘地更大。

如果想讓《格薩爾》也在全國流行起來,就有一定的難度了。被譽為“東方荷馬史詩”的《格薩爾》,有120多部、100多萬行、2000多萬字,是世界上最長的一部史詩。讓大衆一下子消化吸收一部2000多萬字的史詩,不太現實。舉個例子來說,如果說到李白的詩,大多數人想到的可能是《靜夜思》,而不是《蜀道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靜夜思》短短20個字,朗朗上口。相比而言,《蜀道難》顯得太長了,史詩也一樣。

納蘭性德

倉央嘉措詩傳全集筆者:對此,應該從哪裡尋找突破口呢?

蒙曼:可以嘗試從史詩中抽出一些篇章,把精華提煉出來,找到史詩和現代人精神相通的地方。就好比大家接觸唐詩都是從一兩首絕句開始的,然後才看《唐詩三百首》《全唐詩》。

筆者:這會不會對這些史詩造成“斷章取義”?

蒙曼:我們不應被“斷章取義”的顧慮所羁絆。人的興趣往往是從最初的觸動開始的,有了興趣才會有深層閱讀,這就是所謂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筆者:翻譯始終是少數民族文學發展的一大掣肘。您認為怎樣才能逾越文學翻譯的鴻溝?

蒙曼:所有的文學作品中,詩歌是最難翻譯的。詩歌有特殊的音韻美、意象美,而音韻和意象往往是最難翻譯的東西。

1930年,于道泉編譯、趙元任用藏語記音述評的《第六代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出版,在國内外學術界備受矚目。于道泉、趙元任是著名的語言學家,正是他們高品質的翻譯,為倉央嘉措的詩歌在現代流行奠定了基礎。

文學作品翻譯講究信、達、雅。現在的翻譯往往是職業翻譯,可以做到“信”,也許會“達”,但要做到“雅”就很難了,要想傳遞“詩心”那就更難了。少數民族詩歌需要詩人級别的翻譯,需要更多的、讀者能夠接受的、優美的漢語文本。

筆者:一直以來,少數民族史詩都是由專門的優秀藝人來演唱的,比如唱《格薩爾》的格薩爾藝人、唱《瑪納斯》的瑪納斯奇、唱《江格爾》的江格爾奇。随着時代的發展,傳唱史詩的很多條件都不具備了,史詩還能口口相傳嗎?

蒙曼:在古代,詩歌能夠流傳下來,音樂功不可沒。比如,《詩經》最初是靠民間傳唱的方式流傳下來的;“旗亭畫壁”的故事,講的是唐朝詩人王昌齡、高适、王之渙3人打賭,看誰的詩在民間傳唱得最多;“關西大漢盡唱蘇學士”的故事,說的是蘇轼讓一位幕僚拿他的詞和柳永的詞作比較,這位幕僚說柳永的詞“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闆,歌‘楊柳岸,曉風殘月’”,而蘇轼的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闆,唱‘大江東去’。”可以說,《詩經》和唐詩、宋詞、元曲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民間傳唱的方式流傳下去的,少數民族詩歌的流傳也得益于這種形式。

今天,這種方式對我們仍有啟發。如果通過歌、舞、劇等形式來表達,讓詩歌傳唱開、傳下去,豈不是件好事?

傳統必須擁抱現代

筆者:《中國詩詞大會》着實讓有着上千年曆史的詩詞“火”了一把。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呢?

蒙曼:因為它借助了傳媒的力量。媒體找到了一種大衆接受、歡迎的形式,借助電視、網絡等現代媒體廣泛傳播,其影響力一下子就爆發了。由此可見,傳統必須擁抱現代,甚至要與未來銜接。其實,保護傳統,是為了讓現代人生活得更好。

筆者:這種影響力的爆發與大衆的興趣點直接相關?

蒙曼:的确如此。現代人傳承的是自己覺得美好的東西。《中國詩詞大會》為什麼能打動人心?首先因為它是美的而不是說教的,以柔性打動觀衆。《中國詩詞大會》當然包含了豐富的道德元素,但它并不是以道德說教的面目出現的,這就避免了觀衆一聽到“說教”二字就退避三舍的局面出現。其次,因為它具有很強的互動性。節目中出現的詩詞,有80%是高中以下文化程度的人都能掌握的,這就有效地調動了觀衆的參與意願。

貼合現代人的知識水準、情感水準,并且略高一籌,是一個好節目成功的秘訣。如果低于觀衆的知識水準、情感水準,會被觀衆看不起;如果無縫對接,那麼觀衆倒不如攬鏡自照;如果略高一籌,那麼觀衆踮起腳尖向上夠的過程,其實就是進步的過程。

筆者:您認為《中國詩詞大會》為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傳承和發展提供了哪些可以借鑒的經驗?

蒙曼: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創新形式。過去,少數民族文化輸出形式是傳統而單一的,出什麼産品就得接受什麼産品。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少數民族文化的輸出也需要供給側改革。要用人們喜歡的方式推廣,并且得到有效的呼應,這樣才能實現傳承和發展。

包括少數民族文化在内的文化自信

筆者:春節前,中央出台了《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意見要求,進一步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進一步激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機與活力,着力構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體系。

少數民族文化是中華文化版圖中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們應該如何認識少數民族文化的内涵和價值,從而樹立文化自強、自立、自尊、自信的意識?

蒙曼:少數民族對于中國的重大貢獻在哪裡?一是疆域貢獻,二是制度貢獻,三是文化貢獻。

少數民族在曆史上,絕對不是邊緣的。沒有少數民族,中國曆史上的許多制度就建立和發展不起來。古代中原王朝的制度設計,幾乎都有一個前提,就是要面對北方的少數民族政權。少數民族不斷進入中原地區,把自己的文化帶到中原。對此,中原也不斷磨合出新的制度、新的文化,于是才有了中國今天的樣子。

應該說,我們的文化自信,是包括少數民族文化在内的自信;制度自信,是包括曆史上少數民族政權制度在内的自信。

目前,對于少數民族的貢獻,我們還沒有梳理清楚、沒有講清楚,這就需要民族工作者加強學習、研究,媒體加強宣傳。研究民族問題的學者應該充分參與公共話題的讨論,因為所有的公共話題都是與少數民族相關的。

筆者:現在一說起少數民族文化,似乎就是唱歌跳舞。您認為應當如何挖掘少數民族文化的内涵?

蒙曼:歌舞藝術是少數民族文化的強項,不能丢。現在的問題是,少數民族歌舞過于形式化了,應該在歌舞背後灌注更多深層次的、屬于文化精神的内容。

2016年,中央民族歌舞團推出了舞劇《倉央嘉措》,觀衆反響非常強烈。這部舞劇之所以能引起人們的關注,是因為它具有深刻的精神内涵,發出了在紅塵與信仰之間該如何取舍的心靈拷問。這是少數民族文化與現代主流社會的一次成功對接。

編新不如續舊,把少數民族文化的強項做好了,會有更大的收獲。牛銳李寅中國民族報記者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