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泰拳風潮
2016年，在剛剛結束的MaxMara米蘭時裝周秀場外，“維秘”超模GigiHadid和妹妹BellaHadid離場途中，粉絲們将兩位圍得水洩不通，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名男子，将Gigi攔腰抱起，旁邊的保镖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Gigi一技手肘反殺，将陌生男子揍得倉皇而逃。該事件在當年立馬成為時尚界頭條，讓那些曾經嘲笑GigiHadid不配擔當維秘超模的黑粉轉真愛。事後，她連發三條Twitter，特意感謝了自己的拳擊教練，并呼籲女孩應該練練拳，在關鍵時刻，肌肉記憶會讓你及時做出反應。
這一記猛拳，順道捧紅了她常去的健身房GothamGym，并加速讓泰拳成為全世界風靡的一項健身方式。首泰格鬥館的教練Harry說：“在中國，2016年是一個分水嶺，此前大大小小的拳館的數量在北京不到100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專業拳館，透着的都是荷爾蒙的味道，而之後增加的拳館大多是以健身減脂為主的工作室，如雨後春筍增加了一倍之多。”更有意思的是，Harry介紹說，來拳館的女性比例占據了70%，而其中大部分的女孩深受社交媒體上“馬甲線”女孩們的影響。女性比例高于男性比例的這個結果，讓人大為吃驚，而究其原因，社交媒體功不可沒。Yoyo也是深受社交媒體影響而開始打泰拳的女性典型。Yoyo曾是公司的公關總監，1.76米的高個兒以及怎麼也吃不胖的體質，讓她從未覺得有健身的必要。“我開始我的第一堂泰拳課，是為了可以在鏡頭前耍帥擺拍，覺得自己是一個很酷的女孩，和别人說起我最近在練拳，也透着一種女中豪傑的霸氣，那時候我對泰拳的理解還停留在打打沙袋踢踢靶的層面。”
Yoyo和許多初識泰拳的女孩一樣，戴上拳套，在濾鏡下制造一個健美人設，讓人看到“節制的美德”是一種時髦。随着泰拳習練的深入，Yoyo沒想到自己竟然越練越認真，不僅瘦弱的身材變得有了線條，對她來說，還完成了一次心靈的成長。她在自己的健身自媒體裡寫道：“什麼燃脂增肌馬甲線這些身材的收獲，都隻不過是順便得來的贈品。腿上的淤青會消散，堅強和韌性會長在身體裡。”之後，她和自己的另一個朋友，共同創立了運動生活方式自媒體——FITnCHIC，與許多秀馬甲線的自媒體不同，FITnCHIC傳遞的是一種女性心靈的成長，勵志之餘，透着的是對生活的熱血。Yoyo在社交媒體上将泰拳帶來的思考與粉絲們分享，在她的意料之外，自己竟然成了一名運動博主。
她與我分享了她的故事。在練習泰拳一年之後，Yoyo的網紅事業發展不錯，粉絲們對她訓練打靶的視頻驚呼：“一個這麼漂亮的女生竟然學泰拳，簡直是女神。”Yoyo有些飄飄然，得意地跟教練Harry說：“我是不是可以打業餘比賽了？”Harry斬釘截鐵地說：“不能。你練拳不就是為了打得好看點兒嗎？我就教你打得好看點兒。”這番玩笑話讓Yoyo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心裡暗暗發誓：早晚有一天，我要站上拳台，打一場真正的比賽。
Yoyo所在的格鬥館組織了一次年度泰拳比賽，她報名參加。教練後來告訴她，這次比賽特殊，你的對手不是我們的拳館學員。當Yoyo再追問更多細節時，Harry不再透露任何信息。Yoyo有點後悔當初誇下海口，“認慫是不可能的，隻能全力以赴”。
Yoyo進入魔鬼12天訓練，打碎了她心底裡輕松上戰場的幻想，10個踢腿變成50個，實戰訓練的點到為止變成了全力重擊，護着下巴的手稍微掉下來就會被教練踢到頭。在這12天裡，Yoyo被打哭過，被累哭過，教練沒有像平時那樣溫和：“甯可現在我打你，也不想你到時候被别人打，哭完站起來接着練吧。”
備戰的最後三天，教練越發嚴厲，并且突然改變了訓練策略，這讓Yoyo感覺到一絲不好的預感。“原本身高臂長，最擅長的應該是控制距離，讓對手不能進入到攻擊範圍，敵進我退是最早的策略，而最後三天教練用了絕大多數時間訓練纏抱和膝擊，并一再叮囑我，不要和對手拼腿，有機會就抱住用膝。”
比賽的三個回合，每一局兩分鐘。台上的Yoyo已經不再是那個要在社交媒體上耍酷裝帥的姑娘，一切全力以赴。最終，裁判舉起了對手的手，苦撐了三個回合，她還是輸了。這時候Harry走過來說：“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對手是個專業的空手道教練。”那一秒鐘，Yoyo哭了，不是傷心，也不是疼痛，那是對自己的敬意。
在打泰拳之前，Yoyo一直以來信奉的價值觀是“随遇而安”和“順其自然”，從小到大，沒有特别為了得到什麼而拼命努力過。“争強好勝是寫在人類基因裡的本性，那種不顧一切的拼搏而帶來的快樂，遠比觸手可及的安逸更誘人，也許在一些時刻，我們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拼盡全力隻為一件沒什麼用的小事，發掘一個不一樣的自己。”Yoyo寫下心得，感謝泰拳，成全了她微不足道的英雄夢。
泰拳館行業探秘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開始了自己的拳館體驗，走訪了三種不同類型的拳館：開館時間超過10年以上的傳統格鬥館、私人健身工作室，還有就是介乎兩者之間的生活方式格鬥館。這三種拳館類型是目前中國拳館的主要類型。
傳統的格鬥館更傾向于職業性訓練，所以拳館裡以男性居多。進入到拳館之後，環境設施略顯陳舊，男性荷爾蒙的汗味彌漫拳館，這樣類型的拳館并不受女性顧客的青睐，也是我們大多數人傳統認知裡的拳館風格。泰拳教練Harry是首泰格鬥館的職業經理人
Yoyo說，是泰拳改變了她對人生很多事情的看法第二種私人搏擊工作室的興起，與我們前文裡提到的潮流有關，因為女性開始關注泰拳，所以這樣的私人工作室應運而生。這類拳館的教練大多畢業于體校，學校裡學習的是傳統的散打和武術，因為泰拳的興起，轉而開始了泰拳習練，所以推出的課程傾向于以健身為主要目的的練習方式，專業性略差。
最後一類拳館兼顧了兩者的特性——既有專業性，同時将其推廣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走訪首泰格鬥館前，我在“大衆點評”上找到了它，以394條五星評價排在拳館首位。随後我采訪了首泰格鬥館的職業經理人Harry，學員們喜歡稱他京腔ABC泰拳教練。他從小在澳洲長大，父母是傳統的中國人，在他練習泰拳之初，父母覺得“會打架的都不是好人”，這也是絕大多數人對泰拳的誤解。“泰拳是一種精神，練習泰拳重要的不是你能打倒多少人，而是你如何控制局面，不要導向暴力。”Harry說。
在澳洲，他師從一個澳大利亞籍的意大利老師，是這位良師打開了他對泰拳更深入的了解。Harry兩年前回國，發現女性泰拳風潮正席卷中國，他最終決定回國開設一家兼具娛樂性、健身塑形的專業泰拳館。首泰格鬥館與衆不同的是，8名教練全部是獲得過職業戰績的國際教練。“他們都是從少年時期就開始打職業賽的拳手，所以他們的打拳方式是正宗的傳統泰拳。”其中，主教Chalee是曾經獲得過13條金腰帶的泰國拳王。
女性為什麼在選擇格鬥類型時，偏愛泰拳？我問Harry。他解釋道：“以泰拳為代表的格鬥運動是典型的高強度間歇性運動（HIIT），是燃脂效率最高的全身運動，因此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女生通過練拳來實現全身減肥塑形的目的，相比大多數枯燥的有氧運動來說，打拳是一項有意思的運動。”
女性打泰拳成為如今的潮流，除了對減脂和塑形的剛性需求外，還有女性們追求自我保護、防身的需求。Harry說：“泰拳的反複練習，可以形成肌肉的記憶，當女性遇到危險時，你會采取自然反應，不一定你會直面對手打出一拳，但至少能用最快的反應擺脫危險。”就在幾天前，網絡上開始了中國女性“MeToo”運動前奏（揭露女性遭受性侵，呼籲社會關注的女性運動），說明女性周遭環境的危險并非危言聳聽，女性體能上的弱勢成為某些男性可以對女性肆無忌憚的原因。
Harry在開設拳館之前，曾經參觀過泰國的拳館。“泰拳在泰國曆史悠久，傳統泰拳在這個國家已經有500年的曆史，是泰國傳統的搏擊技術。泰國人以打拳、觀拳、賭拳為樂，所以泰拳館在泰國本土遍及各處，成為外國人旅遊參觀的項目之一。但因為傳統泰拳殺傷力太強，現在的拳館去除掉了許多一招斃命的危險動作。”相比其他的格鬥方式，泰拳沒有太花哨的動作，主要是用肘、膝蓋等部位進行防守攻擊，所以是一種門檻不高的格鬥方式，在短時間内比較容易上手，即使零基礎的女性，也可以很快掌握拳法。
“當然，泰拳最讓女性喜愛的地方，是在打拳過程裡可以拉伸肌肉線條，練出身材曲線。泰拳搏擊每小時所消耗的熱量約為600～800卡路裡，遠高于一般的有氧運動。”Harry說。
現代女性背後的“雌雄同體”訴求
時尚界曾經蒼白瘦弱的病态美，近年來不再流行。國外的潮流是以健康、線條、美黑為代表的審美趨勢。在中國，這樣的審美方式在年輕女性之中也受到追捧。運動心理學專家王洛一直以來研究女性運動學，談及女性審美趨勢的變化，她說道：“在中國，傳統女性的審美和現今的潮流剛好截然相反，為什麼女性現在更迷戀健康和線條？這與社交網絡上明星們的擺拍和影視中獨立女性的塑造有直接關系。”
在影視作品裡，《歡樂頌》裡的女強人安迪，在其繁忙工作之餘，就把打拳作為緩解壓力的一種方式。現代女性不僅承擔着家庭生活的重負，還需要在工作中與男人一樣保有旺盛的精力，那麼保持身體的良好狀态，便成為部分女性的追求。Yoyo在采訪裡提到這樣的審美風潮：“雌雄同體是對女性審美的一次重要的變革。因為社會的發展要求女人不僅要在家庭生活中扮演女性角色，在職場裡女性們也必須打起精神來面對生活。”
影視作品中打泰拳的橋段，讓女性們看到了一種标志，将打拳和一種精神格調緊密聯系在一起。潛台詞中，現代女性隻有擁有強健的體魄、靈活的頭腦，才能在艱難的生活中成為強者。
自媒體時代充分利用了對身體性的要求，來講述那些通過健康運動方式改變自我的勵志故事，成了一種有效無害的“心靈雞湯”。王洛平日裡有運動習慣，從負重訓練、有氧運動、瑜伽到泰拳交替進行，她說：“對于那些通過不同運動方式來改變自己的女性，她們找到了一種和身體對話的方式。不同的運動方式對于體能的訓練、局部肌肉的形成，作用都是不同的。而泰拳是一種通過加強核心能力，靈活性很強，并且需要有大腦參與的競技運動。”
教練Harry和我聊起在他的教學生涯裡，遇到過很多因為泰拳而改變的女性。“最初級的是身體的變化，其次她們會發現她們可以更自信，也更堅強。因為在訓練中，當體能達到極限，而最終你面對了這樣的極限并超越了它的過程，本身就是對人心智的訓練。”
在走訪了許多拳館，并嘗試了幾次泰拳訓練之後，我開始對這項運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開始明白為什麼許多女性在此訓練中上瘾的原因。因為隻有你親身體驗過之後，才會意識到身體、頭腦和精神的和諧與統一。Yoyo一直說，是泰拳改變了她對事物的看法。“看起來打拳拼的是拳腳，但其實每一拳每一腿的力量都來自身體和心，通過轉胯的動作把力量傳遞向四肢。我在訓練中學會了透過表面的觸點去尋找事物的根源。在抗擊打的過程裡，我學到的則是忍耐和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