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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我的另一重身份

時間:2024-10-25 09:44:55

雲南人也有出走的天性,我從未拒絕遠行。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鄉愁不隻是牽連,更會給我力量。鄉愁是身份,讓我不會迷失自己。卡生(卡生供圖)遠行

我一直有一部沒有寫完的小說叫《行走在陽光下的人》,其中關于小時候在昆明長大的幾段故事,我寫了又删,删了又寫,總覺得具備某種自我欺騙的嫌疑,并不真實。文林街的咖啡館、雲南大學的蘇聯建築、師大附中門口的錄像碟店、海埂大壩上的紅嘴鷗……在印象中,作為一個雲南人,在離開她15年之後,我竟然隻能用“某個地方”的概念來丈量這座城市。

小時候就聽父母聊起雲南人的秉性:家鄉寶——一種無論離家多遠多久,最終都會再回來的性格。其實雲南人也是有出走的天性,邊陲即通路,北上南下,天涯不遠。

18歲那年,我坐上了北上的綠皮火車上大學,一天兩夜。火車從昆明開出,穿過貴州的山足足花了一天。當火車跨過長江流域,眼前豁然開朗,是我未見過的開闊平原,火車加快了速度。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雲南之外,還有如此廣闊的世界,這裡有嚴酷的春夏秋冬(18歲前我隻見過一場雪)、有天南海北的口音、有許多不一樣的少小離家的故事,更有一個龐大的城市,讓人感覺慌張和孤獨。

幾個學期下來,我發現一個嚴重的事情,我吃不慣北方的飲食;第一次在霧霾裡感覺呼吸困難;第一次在宿舍裡懷念起那座365天都能看到藍天白雲的城市。從一個遙遠的邊疆之地進入一個真實的世界,再憶起昆明的市井生活,也覺得鍍上了一層金光,透着一種世俗的美好。其間放假回家,吃飽喝足,走時戀戀不舍——似乎所有雲南的孩子在離家之後的頭兩年都是這樣度過的。

大學畢業之後我去了德國,一個更遙遠的地方遊學。當我離雲南越遠,時間越久,我越能看到曾經忽略的美好。雲南在我内心裡播撒的東西,因為遇到了更大的世界,那些質樸的、“憨”的東西便越發讓人感受到珍貴。因有了這種内心裡的韌勁兒,我愛上了走到更遠的地方。德國、西班牙、法國、英國、美國、尼泊爾、斯裡蘭卡、越南,我越是遠走,那個根植在我内心裡的東西,越發紮實,讓我越覺得有根。

這些話沒辦法和母親說清楚,她在電話那頭兒告訴我:“你就不像一個雲南人,人家都知道要回家,你是越走越遠,簡直是不着邊際。”我從未與她聊到這個問題,重要的不在于每天在這裡,心懷雲南,才是一種更有意義的生活。

小院

30歲的時候,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辭職。

當時,我在一本時尚雜志從專題編輯做到主編已經六個年頭。那天下午,我向恩師提出辭職的時候,她似乎覺得我在開玩笑。我們坐在北京一家日料餐廳裡談到我的理想——年歲漸長,我發現我已經回不去雲南,北京已經成為我的家,我希望在胡同裡開一家雲南私房菜館,不僅是口味,更承載雲南的生活方式。對此,她覺得惋惜,因我決絕的态度她也隻能作罷。

北京四合院與雲南生活方式的結合——小院(卡生供圖)

(卡生供圖)在開設“小院”之前,我曾有過短暫的迷失,像所有時尚劇裡的生活一樣,我過上了參加品牌秀場、每天穿着不同設計師服裝的生活。我從一個胖子餓成了一個瘦子,至少看起來和時尚圈有了更近的關系。我開始在談論包和鞋的時候有了某種特殊的優越感,這種迷失我将它稱之為一個時尚小白的蛻變曆史。

當我意識到欲望的膨脹,似乎我内心的樹根正在枯萎,連接家鄉和過去的東西變少後,我就成了一株漂浮在滇池裡的浮萍,任由飄蕩,卻再無根可言。我想我應該換一種方式生活。雲南人那股子“憨”勁兒又回來了,小院就這樣在2014年,在很多人的反對聲中開始了運營。雲南人大概都是這麼任性。

北京四合院的生活和雲南的生活方式有許多的共通之處。生活在市井之中,靈魂又可遊蕩在其外。這是根植于一種市井文化發展而出的“烏托邦”。小院裡的雲南菜是我記憶中的味道,沒有添油加醋讓它成為創意菜的原因是因為我武斷地認為,雲南菜是全世界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菜——酸辣的配比、食材的多樣、制作的家常無疑是我通向回家的一條路。

我要做這個院子,是要去還原我和雲南的關系。質樸無華、返璞歸真不是偷懶,隻是我想坐在院子裡吃着家鄉的菜時,我能找到這樣的共情感。盡管這在龐大的北京似乎是一個飛地。學校門口的臭豆腐、小鍋米線、狼牙棒土豆、涼拌豌豆粉,這些兒時的路邊攤,配合着小院裡樹濤的聲響,時光靜止,成為了鄉愁的一部分。到今天,家裡的廚師已換了三輪,現在的是個佤族少年,來自雲南的邊陲小鎮臨滄,所有菜的故事和來源我都與他分享,希望他能做出我少年時吃到的菜的味道。

在小院裡,我還給自己準備了一間書房。我想起在昆明讀書的時候,我有一家喜歡的書店——麥田(如今還在),老店位于錢局街上,旁邊是火鍋店和一個自行車店,它夾在中間。門面不大,書卻是很全很偏門,門口坐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長發青年、文身青年,喝着酒聽着爵士樂。每每放學,我都會去逛逛,第一本在他家買的書是伍爾夫的《一個人的房間》,那時候的密集閱讀雖然如今看來是在一個過早的時間,閱讀了過早的先鋒文學,正确與錯誤很難分辨,但由此播下的閱讀種子卻是讓我受益匪淺的。所以在開設小院時,我希望在一個紙質書籍被人忽略的時代,依舊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

如今,小院已經陪伴我三年多,之前隻知道擁有一個自己的院落是一種風花雪月的生活,但賬單、餐品的穩定、服務、運營、胡同裡的鄰裡關系……即使是一個小小院落,也是一個微型的小企業,需要你去精心管理。這些年,我有諸多變化,最重要的是磨出了一副好性子,我哪曾想過我能做得一手好菜,我哪能想到我有成為手藝人的潛力,更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在院子裡信手塗幾張小畫。是這個院落,讓我逐漸打開了對自我的認知,以及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這很像是一個迷信硬派武功的人,突然慢下來打太極,才知過去的時間裡,隻有一味的勇猛,卻少了一份緩慢與耐心。

方言

于堅是我最愛的雲南詩人,他的書籍我幾乎全部都閱讀過。當我閱讀他所寫的每字每句,我都會自動切換為方言去閱讀。用方言去閱讀他,我發現那是一種全新的角度,日常性、市井化的同時不乏國際的視野,這是一種更高級的世界性。雲南的于堅就是裡斯本的費爾南多·佩索阿,他們站在原地閱讀世界。而如我這樣的雲南人,隻有在遠離她之後,才明了這最好的風景。

方言像一個洞穴裡的小火光,微小但能讓你找到一條回家的路。可惜的是,我不是一個能說得好方言的本地人。對于閱讀他,我充滿了矛盾感。

由于我的家庭頻繁遷徙,三歲從縣城丘北到州府文山,又在建立方言系統最重要的五年級去了省城昆明。一路遷徙,當一個孩子想要最快地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且不被小朋友們嘲笑(現在想來根本沒有嘲笑的意味)的時候,我不想再去學習一門新的方言,而直接開始說普通話——因為它足夠通用,也足夠和周遭的環境保持禮貌的距離感。因為來自小地方怕被欺負,也因為害怕方言學得不地道而成為笑柄,莫不如說普通話,這便省去了諸多的麻煩。但實際上,在邊疆說普通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很多私下密切的關系都是由方言系統構建的,這也讓我從小與周遭環境樹立了一種微妙的關系,成為了一個和諧、對立的異類。

“方言”似乎暗示了我所有未來的際遇。我羨慕像于堅這樣用方言思維思考和寫作的人,他的故鄉不在别的任何地方,就在自己每一個文字中存活。

鄉愁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回到昆明後,我開始用導航找路,原本熟悉的街景已經不複存在,慢慢随着城市的擴大變得面目全非,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又似乎被時光所凍結。這種變和不變,是這個地方特有的屬性。

一方面,雲南的城市建設是迅速的;另一方面,人的狀态是停滞的。這是一個好的結果嗎?當你愛上一個城市的時候,應該說你愛上的是這個城市的古老和人的多元,而這一切恰恰相反。生活在這裡的朋友,積累的抱怨主題從這個城市的迅速擴建,到人的随遇而安似乎從來就存在,這也讓如我這樣的“鄉愁分子”懷疑自己愁的那部分變成了更大的擔心。

當然,這種對于“鄉愁”的探讨是一個世界性的命題,并不一定是雲南獨有的特征,但無疑,雲南人對這個問題的看重是因為每一個人的教育中都與“家鄉寶”有關。

于堅提到鄉愁時說:“我生活在這樣的一個時代,目睹自己的故鄉世界,像一艘報廢的破船那樣被拆除、消失。但昔日造就了我的生命的那一切依然在我的舌頭後面活着,我像一個說謊者那樣說出了他們。”

面對尴尬的鄉愁,人總會有不滅的希望。從我在北京建立了一個假想之中的雲南小院,就一直在努力建立一個王國,與雲南息息相關,其間我也擔心,我所描述的雲南,真的是那個雲南嗎?

一天,我坐在院子裡,寫下一段話:“看一棵樹的生長,吃一頓不是所謂創意菜的雲南菜,好好寫一本小時候的故事,這便是生活的希望所在。”這個小院是我曆經多年後對雲南的理解,寄托着我回不去雲南的遺憾,更是我提前20年的落葉歸根。正如于堅所說,我們沒有故鄉,我們隻有未來。

我從未拒絕遠行,雲南人也有出走的天性。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鄉愁不隻是牽連,更會給我力量,讓我保持對生命本質的追求。

(張雷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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