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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叛徒”裘繼戎

時間:2024-10-23 07:51:14

以前在京劇院,裘繼戎每天都能看到爺爺雕像,“大多數時候沒有感覺”。離開後,他反而覺得離爺爺越來越近了

“抽時間還要回來唱,你不唱,裘先生不答應,他在天上看着呢。”裘繼戎還記得兩年前,他跟着湖南衛視的紀錄片拍攝團隊回到北京京劇院,一個師哥告訴他的話。他苦笑一下,沒接話茬。

那時,他已淡出京劇院的工作,很久都沒演出了。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跨界舞台,巡演舞劇、出單曲,并因在《歡樂喜劇人》舞台上的一段演出而被人熟知。

師哥口中的裘先生是“裘派”銅錘花臉創始人裘盛榮,與馬連良、譚富英、張君秋曾并稱北京京劇團四大頭牌。裘繼戎從未見過爺爺,自從9歲父親把自己的名字從“子千”改為“繼戎”,他的人生軌迹似乎已被注定。

然而,爺爺的成就在成為家族榮耀的同時,也像一座山壓在裘繼戎頭上。他背負着巨大的使命長大,終于有一天再也撐不下去。

2017年,裘繼戎正式離開了工作近10年的北京京劇院。之後一年多時間裡,他參與張藝謀導演的《對話.寓言2047》,登上央視元宵晚會,和葉錦添合作概念舞蹈《空穴來風》,為奧迪、尼康等大牌拍攝大片,策劃自己的舞台劇《吾空》……

在京劇院工作時,裘繼戎每天都會路過一樓大廳裡擺着的爺爺雕像,偶爾會過去拜上一拜,“大多數時候沒有感覺”。

離開京劇院後,他反而覺得離爺爺越來越近了。“裘派的精髓,就是叛逆和開創。”裘繼戎對火星試驗室說。

“就因為我姓裘嗎?”

裘繼戎出生時爺爺已經去世。他對爺爺的印象,停留在爺爺很少的錄音、錄像資料以及親戚們隻言片語的回憶裡。

裘繼戎最早感受到身上被賦予的巨大期待,是在10歲那年。他去戲校上學,第一次塗上花臉,戴上長髯,紮上大靠,站丁字步,架起山膀,還未開嗓,“旁邊就有老師哭了”。

“他們覺得我扮上太像我爺爺了,甚至比我爸爸還像。”裘繼戎說。

一年後,父親裘少戎因病去世進一步放大了裘繼戎身上的使命感——他成了裘家唯一的嫡系男性傳人。

裘繼戎自稱小時候并不喜歡這門光耀了裘家門楣的藝術。兩歲時,母親抱着他去戲院後台,看到父親的扮相,或許是被吓到,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後來看到一些三四歲的娃娃就能興奮地唱大戲,我理解不了。”

父親寵愛他,教他一句一句唱《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他跟着唱,心裡卻“想着出去玩”。

裘繼戎少年時父母離異。父親帶着他組建了新的家庭,而這個家并不幸福。

“為我每天充滿了争吵,我記得那時候爸爸總是一個人抽煙,抽得很兇,他喝酒,我沒想到一般在電視劇裡的故事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那麼真切。”10年前,大學畢業的他在《寫給天堂裡的爸爸》一文裡寫道。

無奈,父親把他送到了房山一個學生家裡。他記得父親每次去看他,都會抱着他痛哭。

父親去世後,在木偶劇院工作的母親把他接到身邊,送他去上戲校。學校裡,裘繼戎說他把該吃的苦都吃了,“不能偷懶,必須比别人更努力,無數雙眼睛盯着你呢”。

裘繼戎曾自嘲:“父親和爺爺沒有給我留下什麼遺産,除了裘派這塊招牌。”

他忘了家族基因才是他繼承的最重要遺産。過人的天賦加上勤學苦練,13歲時,裘繼戎獲得了全國戲曲小梅花獎。那一年,他錄制了《盜禦馬》,塗上藍臉,戴上紅髯,演窦爾敦,一舉一動,都形似錄像裡的爺爺。

然而,随着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他越來越清晰感受到身上被不斷加碼的壓力。“我知道為京劇要付出艱辛,而對于我來說,我要付出比其他孩子多得多的艱辛,因為我姓裘。就因為我姓裘嗎?”

“去找一條自己的路”

處在青春期的裘繼戎,被身上的使命壓得喘不過氣來,加上16歲時進入變聲期,功力停滞不前,這讓他迫切想要逃離。

叛逆如期而至。他愛上了邁克爾·傑克遜,愛上了跳舞。第一次看到邁克爾的舞蹈,裘繼戎“有一種内心的震撼”。

“那是我心目中最出色的藝術家,他有自己的魂,每個動作、每首歌都是魅力。”裘繼戎說。

相比邁克爾的創意和激情,在裘繼戎眼裡,京劇更像“腦死亡藝術”,“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什麼都不能動”。

對舞蹈的熱愛一直延續到了他考上中國戲曲學院。

一邊是專業遭遇瓶頸,各種爛熟于心的唱段讓人生煩,因被過度期待而生成的壓力卻隻增不減;另一邊是酷炫自由的太空步、機械舞,和年輕人聚集的街頭、社團。

裘繼戎不難做出選擇。

那段時間,裘繼戎很痛苦,和家人冷戰,一度想退學。“每天逃課,一個人跑到舞蹈室裡,跳太空步,或者和朋友們一起練舞。”

母親找他談話,說要是不想幹這行,可以選擇别的出路。

“當媽媽說出這話的時候,我忽然很痛苦,我怎麼不喜歡京劇呢?”裘繼戎回憶。

最終,他還是回到了京劇的軌道上。

大學畢業,裘繼戎選擇繼續唱戲。他被分配到了爺爺和父親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北京京劇院。

這時的京劇院早已不是“梅尚程荀、馬譚張裘”的時代,演出稀少,一個月也就一兩台戲,大家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練功。

裘繼戎常一心兩用,早上開嗓練功,下午跑去練舞蹈,晚上演出前,勾好臉,趁演員走完台的間隙,跑上去跳一首《beatit》。

“舞蹈和京劇一樣,對我來說,同等重要,是割舍不掉的。”裘繼戎在紀念父親的文章裡寫道,“這一點我和爺爺和爸爸都不同,他們的生活中隻有京劇,而我在京劇中替角色作嫁衣裳的時候,我還有一個表述我自己的地方。”

過了25歲,裘繼戎感覺對很多事情都有了新的認識。

他發現爺爺其實很有創新意識,唱過無數遍的選段,一招一式之間,都有爺爺對藝術的理解。

“我爺爺的藝術造詣并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他是誰都不能代替的。就像梅蘭芳先生說的‘移步不換形’,外面的軀殼怎麼換都可以,但内在的精神和靈魂不能換,如果沒有内在,就失去了審美核心”。

他學着像爺爺一樣少說話,多思考,為人處世沒有了愣頭青的沖動。

對裘派,他有了不一樣的理解,認為裘派的精髓是就是創新。“每個唱腔一出來,就能聽出和别人不一樣。(爺爺)曾經花8天時間創出了一個新的唱腔,這就是他的能耐。”

他想“去找一條自己的路”,并隐隐覺得這是爺爺希望他做的事情。

悟空與紫金冠

裘繼戎走向大衆視野,緣于一次跨界演出。

2016年,《歡樂喜劇人》決賽階段,開心麻花團隊的艾倫和王甯邀請他做助演嘉賓。

劇情進入到後半段,燈光暗下來,伴随着背景音樂裡戴荃演唱的《悟空》,裘繼戎跳了一段京劇風格的街舞,獨特的身體律動,引來一片喝彩,把小品裡的情緒渲染到了極緻。

裘繼戎之前從未看過這檔節目,和開心麻花也沒聯系,之所以接到邀請,是因為艾倫看到他拍攝的一組時尚圖片,被他的悟空扮相吸引。

回想起那次演出,裘繼戎輕聲感歎,“命運讓你走到了那一步”。他在錄制前一天下午到達,沒時間做準備,僅僅配合走了一遍台,對了下歌曲節奏,表演時大部分動作是即興發揮。

裘繼戎對自己的這段表演很有自信。“很多人說,你這個wave太有感覺了,舞棒的動作好難啊,這些都是童子功,我十三四歲就會了。”

之後2年多時間裡,裘繼戎曾多次扮演孫悟空。

與戴荃合作時,他是“戰神”齊天大聖;與郎朗、莫文蔚合作時,他是《一生所愛》裡的癡情悟空;與街舞選手肖傑合作時,他演繹的是嚣張的“真假美猴王”……同一個孫悟空,卻有不同的化身,戴上紫金冠後,他狀态立刻就不一樣了。

“很喜歡那頂紫金冠的狀态,收放自如,撒開就是張狂叛逆,收下來就是冥想和自省。”裘繼戎說。

實際上,在這之前,裘繼戎就已開始嘗試走出京劇院,到外面尋找更多的可能。

2014年,《中國好舞蹈》節目現場,裘繼戎一出場就讓楊麗萍會心一笑。“他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楊麗萍回憶。

後來看到裘繼戎的《悟空》後,她總結道,“他們身上都有一種東方的陽剛氣質。”

2015年,楊麗萍邀請裘繼戎加入舞劇《十面埋伏》,很放心地讓他自己編舞。

裘繼戎在裡面時而是蕭何,時而變成韓信,時而成為項羽。念白用的是京劇唱腔念白,腳下呈現的卻是街舞範兒的現代舞。“這個角色更像《孔雀》中的‘時間’,是曆史的見證人。”

演到一半,他扯下臉上的長髯,扔到一邊。《十面埋伏》的舞台設計、奧斯卡獲獎設計師葉錦添對這個動作印象深刻,他又在概念舞蹈《空穴來風》裡用了這個橋段,熱鬧的舞台戲最後,裘繼戎扔掉長髯,抹掉臉上的臉譜,一切歸于沉寂。

“這個動作對于裘繼戎的經曆來講,非常合适。和具象的京劇分離,去尋找一種更新的表達方式。”葉錦添對火星試驗室說,“不僅是他,每個人在成長中,也都有這樣的過程。”

這些跨界演出,讓裘繼戎收獲了一些名氣,卻也為他招緻了一些罵聲。有劇評人稱他“數典忘祖”、“出洋相”。

各種贊與毀之下,裘繼戎醞釀着一次真正的“出走”。就像他經常扮演的悟空,他希望打破人們的一些固有成見—京劇并非隻有在京劇院才能活着。

2017年,裘繼戎正式告别北京京劇院,全身心投入到外界更廣闊的天地。

“如果隻是繼續唱京劇,就不會有這麼多人認識我。”裘繼戎說。

“真正好的東西越走越遠”

多年的京劇訓練,讓裘繼戎不管站在什麼樣的舞台,都散發着一種強烈的個人氣質。

挺直胸膛,背手站成丁字步,穿長衫,留光頭,上台前用毛筆蘸上白色的顔料,在臉上勾畫幾筆花臉的紋路,這是他常見的舞台形象。

他已經很久沒有再看到北京京劇院一樓大廳裡的爺爺雕像了,但在心裡,他覺得離爺爺更近了。爺爺當年窮盡一生,為的都是讓京劇這門國粹得到更好的弘揚,而這正是他現在所做的事情。

他将京劇元素巧妙地混搭在了各種跨界舞台上。“他們也許根本沒聽過京劇,但是在舞劇裡,也能看到一些京劇的魅力。”

2018年,裘繼戎與張藝謀合作的舞台劇《對話.寓言2047》一度進入了春晚彩排。最後節目被斃掉,裘繼戎在微博上開玩笑,“可能是太暗黑了吧”。

不久後,裘繼戎出現了在央視元宵晚會上,配合變幻莫測的激光,表現了一段融合京劇和街舞的舞蹈。

演出的場地越來越大,他遭遇的贊譽和批評也一同被放大。有網友毫不客氣指出:“裘派傳人登上舞台,竟然全程不張嘴,丢人!”

面對質疑,他鮮有回應。楊麗萍告訴他,藝術創作要去尋找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你把東西藏在裡面,觀衆隐約感覺還在,那種感覺就對了”。

裘繼戎經常去拜訪兩位恩師,北京舞蹈學院戲曲身段老師劉序和畫家李苦禅的兒子—清華大學教授李燕。

兩位老師常給裘繼戎一些創作上的建議。李燕提醒他,“創新不是無本之木,還是要背靠京劇藝術的精華”。

長期的跨界嘗試,讓裘繼戎逐漸意識到自己早前的天真。外界對他的印象,大多都停留在“悟空”,并沒有多少人會因此走進劇院看戲。

“真正好的東西越走越遠,越來越冷。”他的語氣裡帶着不平。

這個身上一度貼着“反叛”标簽的年輕人,與身邊的同齡人比,很多時候是保守的那個。

裘繼戎的朋友哪妮告訴火星試驗室:“他的很多想法,與一些老先生很像,總是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她記得,裘繼戎有次聽到一個師弟嘴裡說了句“吓死寶寶了”,一個眼神瞪過去,告訴他不要再說這種話。

裘繼戎至今保持着很多梨園的規矩,早起吊嗓子練功,站立和落座時,腰挺得筆直,約人見面,一定早到10多分鐘等候。他不抽煙,偶爾喝點酒,不吃辛辣食物,“男京劇演員,一旦生活有一點不檢點,哪怕隻是熬夜,也容易中氣不足,塌中,調門就沒了”。

幾個月前,裘繼戎決定開始戒酒,一度癡迷的古董表也準備賣掉。

檢讨自己過去一年的工作和進展,他希望做減法,簡單生活,更多地審視自己的内心。他把這樣的想法融入創作中,籌備中的舞劇《吾空》和《西遊記》沒有關系,倡導回歸自我。

他甚至想過有一天把手頭的事情做完,“就去隐居”。他坦言自己更喜歡《最後的武士》中的生活,幾個人到山村裡,每天練功、喝茶,不被打擾。

最近,裘繼戎在北京舞蹈學院開設了自己的戎劇社,為學生們講京劇,一起探尋唱念做打與現代舞的身法進行融合的可能性。這個名字來源于爺爺在世時創建的班子—戎社。

“給我五六年時間,看看能做出什麼成績。”裘繼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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