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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華強 攜子出山

時間:2024-10-22 06:06:49

是什麼讓退隐十年的電影大佬決定重出江湖?

文|季藝編輯|張捷攝影|陳漫化妝|Seven場地提供|北平會

向華強西服套裝:TOMFORD

大佬的排位

向華強真的生氣了,他坐在酒店房間中央最高的椅子上,聽着一位臨時受命的工作人員彙報《封神傳奇》的營銷計劃,這部電影即将在7月29日上映。沙發太軟了,即便挺直腰,工作人員和他的兩位女下屬的身體仍然陷在了裡面,需要仰一點頭才能看到電影大佬的眼神,以确認滔滔不絕的自己有沒有把他吸引住。或許需要跟上工作人員的普通話,或許還陷在一種對電影營銷的焦慮裡,向華強一直表情認真,眉頭輕皺,頭顱專注、緩慢而微小幅度地輕點。

過去整整3年,他都在為這部電影忙碌。利用他們長達30多年的電影圈口碑,向華強的妻子陳岚請來了範冰冰、李連傑、黃曉明、梁家輝、文章等大明星出演。為達到最好的美術效果,又決定啟用頂級美術指導張叔平。但由于張叔平追求極緻,眼看明星們的檔期到了,場景還沒有完全搭好,在這時,為不錯過任何一個重量級明星,向氏夫婦“發明”了一種極為鋪張但能照顧到所有人檔期的拍攝方法,他們讓置景維持了10個月,這段時間裡,哪個明星有空就可以過去拍攝。除了中間休息的兩個月,場景、工作人員和向華強之子向佐(演員之一,雷震子的扮演者)時刻等待,等待人數最多時高達1000多位。影視圈傳言這曾讓該片一個監制每天早晨起床感到恐懼,困在這個片場如同汪洋行舟,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這一切最終令電影投資超過5億。而為了依照自己的意思控制一切,這些費用絕大部分由向華強的公司“中國星”獨立承擔。在向家位于香港九龍塘的别墅裡,“封神”海報被擺進電梯,據其子向佐介紹,每一年,家裡都會請風水師測算今年最旺方位,他們會把想要受到祝福的物品或代表這種物品的東西放在那裡,而今年,這部電影大獲成功是這一家人最大的心願。

電影大佬向華強68歲了。在香港電影史上,他的“中國星”以輝煌期長、佳片多以及明星衆多而聞名。鼎盛時期,它擁有過劉德華、周潤發、張柏芝、古天樂和周星馳等明星,幾乎和除王家衛之外所有知名的香港導演長期合作。即便較晚才和向華強合作的徐克也能追溯至1999年,當時一直支持徐克的金公主公司女老闆因丈夫去世減少了電影方面的投資,那時香港電影圈已經沒有太多的投資者,徐克告訴《人物》記者,向華強是少數堅守且很難繞開的人。

但向華強沒能堅持到内地電影業崛起,2005年他因香港電影衰敗而離開電影業。之後他合作過的香港導演紛紛到内地紮根成功,那些原本仰望他的内地電影公司市值也已今非昔比。他需要用“封神”證明自己寶刀依舊未老。

6月的一天,距離“封神”上映還有一個多月,當得知由中國地區發行方推薦的營銷公司同時還要跟進另外幾個電影項目,而且至今未獲悉他們到底打算如何營銷“封神”時,向華強急了。

他要求妻子立刻通知對方他要親自負責,“錢你們拿着,我自己做”,向佐記得他的父親說。這讓陳岚非常為難,她不希望得罪對方,當看到妻子堅持不打這個電話,向華強非常憤怒,“我爸說你管我,你管我。”向佐回憶,接下來讓他恐懼的事情來了,他的父親随手抓起了一隻手機準備撥出電話,那個手機是他的。

6月23日,坐在酒店房間中央最高的椅子上,拿着新公司連夜做出的冊子,上邊寫滿針對這部電影設置的營銷點,聽着它們被一個個說出來,向華強高興而穩定下來,點頭頻率加速,眼神灼熱,說話越發激動。他告訴對方,當做一件事時,他渴望看到每天的變化和進展,感受到每個人身處打仗狀态下的熱情,越來越形成共同體,奮力把事情做好,“要熱起來,”這個有多年電影營銷經驗的大佬說,“要不然我也不會到今天。”

當向華強的力量開始展開時,他的信心、慷慨、經驗和單純會變得極有感染力且令人難忘。回憶向華強時,梁家輝腦海中出現的永遠是向華強坐在“中國星”辦公室裡的樣子。和很多老闆不一樣,每一次拍片前,向華強都要和創作者進行充分溝通,聆聽他們的想法。當導演預算超支時,向華強很少計算,而願意付出更多隻為得到好的作品,“他知道整個劇組在發生什麼事。”梁家輝對《人物》說。這種把事情做好、做成而不隻看錢的态度令梁家輝非常感動,當陳岚對他說“中國星”要複出重拍電影,希望大家都來支持,梁家輝說自己感到“興奮”,他立刻答應出演“纣王”。

得益于多年的親力親為和不斷積累,向華強曾在電影内容創造中迎來過三次高峰,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的《賭神》《逃學威龍》《唐伯虎點秋香》讓他大獲商業成功,1990年代中後期的《黑金》和《暗戰》讓他的電影成為金像獎常客,即便到了香港電影繁榮末期的2000年代初,他和杜琪峰又拍出《孤男寡女》、《瘦身男女》等一系列都市白領愛情類型。在整個華語世界,由他領導的“中國星”是第一家影視類上市公司。

即便從電影圈消失了10年,在2016年6月24日北京懷柔舉行的華表獎上,有關向華強的權力排位似乎并沒有改變。

作為将在7月首映的電影《封神傳奇》的主創人員,向華強一家将登上紅毯為電影造勢。兒子向佐是電影主演之一,他和《人物》記者先從酒店出發,向華強和妻子陳岚乘坐另一輛車稍晚到達,一家人彙合在保利博納的貴賓廳。“封神”在内地是由保利博納負責發行的,那個貴賓廳有着巨大會議室、供明星換裝穿衣的洗手間,以及助理休息區,從《智取威虎山》到《封神傳奇》,博納近兩年被提名以及等待造勢的電影名人都将集合此處,再邁向紅毯。

會議室有兩排椅子,核心的一排圍繞着橢圓形的桌子,另一排靠牆排列。先到的向華強無比自然地坐在了通常老闆開會時會坐的位子。《人物》記者在和梁家輝聊天,視野餘光中,其他導演和演員漸次進來。

“有沒有覺得我爸爸一坐在那裡,其他導演就像小孩一樣?”結束離開的路上,向佐忽然說,“這個場面多有意思。”

經他提醒,記者也漸漸回憶起那個場景裡的細節,導演和演員依次進來之後都會主動和向華強鞠躬問候握手,但他們卻沒有一個坐到他的旁邊,而是表情安靜地依次到後排靠牆而坐,隻留向華強一人從容享受寬闊的中央。這些導演和演員都在今天地位顯赫,他們分别是:劉偉強、梁家輝、葉偉信、陳嘉上、趙文卓、徐克等。

“在中國,電影是一個大舞台,比香港舞台大幾十倍,以前我在香港打得很好,現在中國有個新舞台,每個人都上來打一套拳看怎麼樣,現在……我也想試,看看我的拳老了沒有。”兩天後,在入住的北京酒店,向華強對《人物》記者說。

黑暗童年

因不可掌控的演員檔期,複雜調度和繁複技術,拍攝《封神傳奇》時,導演許安一度抑郁,失眠,沒有胃口,“不停地懷疑自己”。“封神”之前,許安更多作為徐克的特效師而工作,這是他第一部大制作電影,向華強為他配備最頂級班底,讓他獲得“地球上不會出現……給一個新導演的那種支持”。

之所以敢選擇一個新導演,在于向華強對自己力量的信任,這種信任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

他出生在一個複雜的家庭,父親向前曾是國民黨軍官,抗日戰争後為掩護間諜身份在港組建義安公司。随着公司壯大,人員混雜,被港英政府指為非法政治活動,被外界認為帶有黑社會性質。在向華強4歲的時候,他的父親被驅逐離開香港去往台灣,家眷留在香港。有傳言向華強之所以成為電影大佬,和黑社會背景相關。

向華強至今都在對抗黑道傳聞。前年,他的妻子陳岚花了一年狀告各種轉載這類傳聞的内地網站,她取得了勝利,一家官方背景的網站都為此事連續道歉7天。

2015年4月的《魯豫有約》,是向華強此前此生僅有的一次接受媒體采訪。在節目裡,他并不掩飾自己出生在一個複雜的家庭,但是,他強調,“我一點黑社會行為都沒有”。

向華強記憶中的童年無比黑暗。他的父親一生娶了四個太太,他的媽媽是第三個,是在她16歲那年當“傭人”賣給丈夫的。向華強有同父兄弟13人。因為性格懦弱,他的母親和掌管家事的霸道的二太太形成了兩個極端。天地之别讓向華強在童年時對人生充滿困惑。他二媽媽的兒子每一個都有傭人,在吃飯時,他和她的母親必須在另外一個桌子上,“就感覺,哇,為什麼這個樣子。”他說。

向佐對父親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向佐小時候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一年級時,他想送給對方禮物,他剛好有兩盒油彩,一個比較貴,一個比較便宜,當他問父親自己應該把哪個送給朋友時,父親問他想送哪個,”我說便宜的那個。他說這樣不行,你把貴的送給他吧,你把貴的送給你喜歡的人,哪怕他今天不知道,但你自己心裡,以後你想起來你會開心。”向佐記得父親說。

他并沒有接受不公的對待,也沒有試圖讨好強者,而是立志“就是給媽媽出氣”,一定要做事,“一定要成功”。

16歲那年,他對抗了命運且獲得了成功,不過,針對的并非他二媽媽,而是他的舅舅。

向華強的母親嫁過來時,曾要求丈夫一并贍養她的母親和一個兄弟。因酗酒且有嚴重暴力問題,舅舅經常大罵向華強的母親和外祖母,拿刀威脅她們。舅舅總是問向華強的母親要錢買酒,因此發生争鬥,回到家的向華強經常看到的一幕是母親逃到房間裡關上門趴在地上哭泣,舅舅一拳把門打一個洞,“好像拍戲”,向華強回憶。

從小被婆婆(外祖母)帶大,向華強和她感情很深,後來他看到婆婆抑郁成疾,不斷試圖自殺,這讓他在十二三歲時已經感到人生無比疲憊,因為要看着婆婆,擔心她半夜起來跳樓,他每天不敢睡覺,處于精神極度緊張中。

在這種走投無路下,從十二三歲到十六歲,他找到一個師父,把改變命運寄托在練武上。當時香港民間有很多武術大師,向華強認為那可能會是一個辦法。直到有一天,他把練了好幾年的功力,一天都“發放出來”,在一次糾紛中,他勇敢地跑過去用盡所學揍了舅舅,大概揍了幾分鐘,看到他吐血,整個人都垮了下來,向華強心裡充滿喜悅,原來那些功夫真的是有用的。

“我揍了他以後,我整個人開朗得不得了,因為我的心(打開了)……從此以後我覺得武力就是可以,我不管你神經病,揍人一頓就乖了……他也乖了,我也開心了。”向華強對《人物》記者說。

第二天,向華強的舅舅在桌子上擺了一把帶血的尖刀想要吓他,向華強沒有任何畏懼。他的舅舅最終沒有動手,從此躲在閣樓再也不敢下來,幾年後去世了。

此後,這種用最直接的方式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強悍貫穿在向華強的事業中,伴随着他對懦弱的厭惡。

向華強杜嘉班納2016秋冬秀款睡衣:Dolce&Gabbana溥儀眼鏡向華強成立電影公司“中國星”是在向佐出生那一年:一群人在家裡讨論劇本,熬夜熬到很久,不停抽煙,成為向佐童年印象最深的記憶。他很小就明白,很多時候,電影裡的男一号代表的其實是導演或編劇的内心,他們隻是借那個角色說出來。他記得有一個郁郁寡歡的編劇寫出來的一切都是喜劇,讓明星把原本悲慘的事不斷放大,誇張成搞笑情節,在世人笑聲中,他的作品成為經典。但現實卻是,編劇以悲傷的人生底色灌溉了喜劇,在人們歡笑時,他最終在悲傷和疾病中死去。在父親身邊看到世人無法看到的電影裡這一更深層的不為人知的秘密,最終為向佐童年籠上一層安靜、神秘的魔力。

他的奮鬥動力來自為母親争氣,但讓他沮喪的是,在母親的悲觀懦弱面前,他仍是無力的。他至今記得當鄰居和母親說,“向媽媽,華強很好啊,現在不得了了。”他的母親仍不相信。“她給我另外媽媽吓怕了,欺負慣了,害怕了。”向華強解釋,這讓他常常再次回到“這個世界差不多快世界末日”的陰影中。

困擾他的還有父親的缺席。在他的記憶中,他的爸爸從沒有摸過他,沒有抱過他。向華強說他在小時候有太多疑問,為什麼他的異母兄弟都有奶媽,有傭人,有新衣服,有玩具,“為什麼我的媽媽這麼可憐,為什麼家裡有一個舅舅,舅舅可以橫行霸道,每天罵人沒有人敢跟他講話……我們要這麼委屈啊……因為我家裡沒有大人,我大哥不管我們,我媽媽也不懂怎麼回答我。”

1968年,20歲那年,有點錢後,向華強買了機票去台灣,他決定親自找到父親,去問他。“第一問他,你記不記得我,曉不曉得有我這個向華強存在?第二就是說為什麼你這麼多年不理我?”向華強準備好了禮物,但迎面而來的人讓他一下子愣住了,很陌生的一個老人,看見他就對他笑。向華強對《人物》記者回憶初見父親的場景,始終優雅淡定的大佬出現了罕見的肢體動作,看向記者的眼神中有濃烈的情感,混雜着孩子般的無辜,一腳踩空的無奈、失措,他張開雙臂,模仿一個老人面帶微笑晃晃悠悠地朝自己走來時的樣子,“華強啊,華強啊。”

向華強幾句話就明白父親壓根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這是一個不太會關心别人的人,40歲才懂得寫字,以前在中國是軍閥,沒有教育,對朋友兄弟很大方,但對他的家庭沒有任何概念,有十幾個孩子,不能體恤他們每一個人的想法,“我覺得他是老糊塗”。那次見面,他沒有問藏了多年的兩個問題,此後也沒有問。父親在晚年欠了很多錢,後來向華強用拍戲賺的錢給父親還債。

對向華強而言,童年遭遇是一生的心結。一開始,向華強沒有對《人物》記者講他的童年故事。當記者問他為什麼喜歡武術時,“因為我很喜歡看武俠小說,喜歡看黃飛鴻,看到武功我就很好奇。”他籠統回答,随後一起下樓,話題切換到他熟悉的電影,他開始興奮,相互熟絡。

舅舅的故事是在内地的某個晚上一起吃飯時,他忽然提起的,“這個舅舅就是你剛剛問我為什麼練武功”,他說。當着很多工作人員和下屬的面,向華強眼中含淚,神情仿佛又回到童年幼小孤獨的自己。沒有人敢去安慰,包廂陷入了沉寂。

讓他放松的女人

上帝再一次展示了他的公平,他賦予向華強的強烈性格讓他體會到了身世帶來的孤獨,亦指引他在愛情和陪伴到來時獲得強烈感動,将之牢牢抓住。

陳岚的美貌加上樂于社交、懂得讓他人開心的性格讓她輕而易舉能要到她想要的東西,認識向華強時,她還在做模特,“我不是最高的模特,可是我永遠是先挑東西。”她說。

和陳岚在一起之前,向華強追求了一年,追求的方式是這樣的:當陳岚接到閨蜜電話說要一起喝咖啡時,去了那兒,她發現向華強等在那裡,當接到朋友電話說要一起吃飯時,去了那兒,她發現向華強又等在那裡。

當時她已經和一個台灣富豪的兒子訂了婚,和向華強一樣,在此之前,她隻是因為被感動而接受一個人,都沒有嘗試過遇到彼此那種“看到一個人會心跳,就不敢望他”的感覺。

向華強讓她體會了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太強烈了,以至于他下意識地抗拒。也因為已訂婚,陳岚一直躲着他。但她發現不善表達的向華強锲而不舍。

在一起之後,陳岚逐漸明白向華強的性格,他表現出來的樣子極傳統,實際上是不太能夠身段柔軟迎合變化的人。在陳岚躲避的時候,向華強不知道怎麼說服她,就單純地鼓勵自己,“試試看啊,試試看啊,她也知道,她也感覺到的嘛”,硬着頭皮堅持下去,出現在任何能見到她的地方。

剛剛在電視裡看到的明星忽然出現到家中,或者父親在家中讨論的事情忽然就到了電視裡,在向佐成長中,這是很普遍的事。很多人童年時會将身邊有魅力的人和事物強行與自身發生關系,向佐亦不例外,隻不過他見識到的閃亮強大到在長大後依然難以忘記,那是當時最有光彩的明星。“他從小就很喜歡我,就希望我是他爸爸,不是向先生。”在電話裡,劉德華笑着說。當聽說劉德華在采訪中談到自己時,向佐一臉興奮,“他是不是說了我隻當劉德華關之琳是我爸媽?”他問。

向華強向佐西服套裝:TOMFORD手表:Chopard

因為星探朋友,無所事事的向佐當過一段時間模特,但他很快覺得沒什麼意思,在當時香港,模特被動而沒有影響力,這讓他很難在這一事業中獲得成就感。Gucci是他走過的最好的品牌,即便那一天,在他的描述中依然是恍惚和憂郁的。他的父母都去捧場了,爸爸先走,他和媽媽一起回家,那一天張國榮跳樓,他牽着媽媽的手,他媽媽接到電話突然蹲在馬路上,“我說你幹嘛,她說讓我靜靜。”向佐說。就這樣在馬路中間待了兩分鐘,車在他們身邊來來去去。得知電話内容,向佐說假的吧,那天是愚人節。“她說肯定是真的,因為第10個電話,而且這個人是不會撒謊的一個記者。”他着急了,說,我們先走吧,車到中間了。對演員魅力的神往再次浮現正是在這段迷失之時。

一天,向華強又尾随陳岚的朋友一起到她家看錄像帶,朋友們都走時,向華強一個人留下來了,“每個朋友都以為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其實沒有。”陳岚說。那一天,向華強一直坐在客廳,陳岚則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發着呆,心裡想着“怎麼辦呢?”

就在向華強的未知等待中,陳岚做了一件讓向華強至今感動的事,在那個房間裡,她做出一個決定,走出房間後,陳岚把富豪之子所送的全部東西還了回去,這包括一張幾億的房契,她告訴他,她沒法跟他結婚了。

随後,陳岚帶向華強回家吃了飯,她記得那天“全家黑着臉”,在這種尴尬下,吃到一半陳岚吃不下去了,她站起來,把向華強拉到門口讓他等一下自己,之後回來告訴父母:今天開始,就當這個女兒嫁出去了,你們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的,你找我,這是我的選擇,請尊重,不許找他麻煩。說完他們一起走了。“你們當然會喜歡那個首富的兒子對不對……怎麼辦呢?唯一讓我心跳的一個男人。”她說。

因為母親帶來的陰影,向華強非常讨厭軟弱的女性,當發現交往的女性愁眉苦臉,表現出很強的依賴時,他就已經開始不喜歡了。但陳岚的性格完全相反,她樂觀,大膽。陳岚的強大和對自己的選擇令從小孤獨、内向的向華強非常感動,這種愛是他以前從未獲得過的。自此,陳岚也成為第一個讓容易緊張的向華強感到放松的人。他由衷佩服她出色的表達能力,這些都是他沒有的,不過他堅信雖然不太會說話,但自己在思考方面還算不錯。

在陳岚看來,向華強不懂花言巧語,隻會用最樸實的情感和行為對待人生和她。剛和陳岚在一起時,因為朋友太多,陳岚一年要過四次生日,向華強都默默陪着她,“他就跟我去了四次”,陳岚回憶,完了之後,向華強問她以後可不可以不過生日?“他說我們倆在一起開心,每天都是過生日。”陳岚從此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我從來不會說什麼什麼山盟海誓啊,甜言蜜語,我覺得這個都不靠譜,你做了才講。”向華強坦白說開始他自己對和她的感情沒有太大信心,因為他覺得人生變化太大了,“從沒錢或者發達,或者是有意外……我說沒有一個真的可以講一成不變。”但他告訴她,“那我盡力做吧。”

就是在這種謹慎和不敢輕易承諾下,兩個人交往後,對彼此都表現出了巨大的依賴,兩個人幾乎時刻在一起,自稱每天分開不會超過一個鐘頭。從此寡言的向華強發生了改變,早上醒來看到陳岚,就會開始講話,公事、私事,什麼有趣的、沒趣的,都會講給她聽,“她是我最好的聽衆”,向華強說,這是他之前從未有過的,這種生活已經持續了35年。

陳岚很快成為向華強事業上極好的幫手,向華強說這是他在一開始見到陳岚時就預感到的,“你們看她的眼睛。”他對《人物》記者說。

陳岚一開始幫忙一些制作工作,她很快了解了行情,再每個點都認真去盯,電影制片有很多貓膩,她會一個個戳破。她在向華強的公司成為一個問題解決者,當發現他的短闆,她就會立刻去做,“我跟公司囑咐,煩的事統統找我,最好就不要驚動他。”“他會拍桌子打闆凳地氣到……還是要解決,那你為什麼要讓他生氣呢?”“我們讓他知道結果就好了。”她告訴員工。

兩個人的關系就這樣變成向華強“他叫我直走,直走,直走,看到牆了,我還是直走,我撞牆也無所謂。”陳岚說。

在向華強和陳岚剛剛成功時,陳岚記得他們的錢永遠存不滿第一桶金,原因是向華強很難拒絕别人的請求。如果有人向他示弱,他就會滿足對方。到了後來,向華強已經不願意把手機号給别人,因為他認為找他的一定不會是好事。

因為丈夫總是會答應一些不靠譜的事情,常常讓陳岚非常為難,又生氣,她經常需要費勁地把他答應别人的事情做好。向華強不會甜言蜜語,他的示弱和依賴總是出現在讓陳岚意外的時候,比如和朋友喝了兩口酒,他會說,“沒有老婆,我不知道怎麼辦……他突然這樣……還會哭。”陳岚說,很多這種時刻是後來朋友們告訴她的。

對于向華強這種敏感的人而言,陳岚也是他在外部世界的依靠者。這建立在恩愛上,也建立在互補上。陳岚明顯了解向華強的性格,以及這種性格容易為他造成什麼樣的誤解。私下時,她會在其他人面前把這些性格和行為以嘲笑和趣聞的方式講出來,但也不難發現,她是一個時刻的觀察者,為了做事,丈夫的性格“雷區”她必須牢記在心,随時提防它們發作。尤其在當他感到軟弱無力或者不被信任時,這種發作就更加頻繁。

向華強對人記憶不佳,陳岚會把見過的人全部記住,在别人和向華強打招呼時,她可以直接說出“誰誰誰,哪裡哪裡見過”。這種強迫症後來發展為包括電話号碼在内的所有東西她都盡可能記在腦子裡,“他問我誰的電話,你幫我打誰的電話,我就馬上打。”她看着《人物》記者說。

有一次在街上,有人抓着向華強的手,說好久不見,你還記不記得啊,“他就說記得記得,他客氣嘛,然後那個人就說那我叫什麼啊,那傻眼了……然後那個人還手不放,你就是不記得了嘛,我叫什麼,你講啊……他就會翻臉,跟人翻臉了就是說,我不認識你,把手一甩……走了。”

向華強不善社交,在“中國星”,陳岚幾乎負責所有制片執行、社交和明星經紀方面的工作。“封神”的市場将主要在内地,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新的市場,需要迅速了解和搞好關系,而陳岚讓自己快速在這個新市場産生存在感的方法是這樣的:

6月23日,當向華強在北京的酒店和營銷公司開會時,獨守客廳窗邊一張小桌旁的陳岚正一隻手拿煙,頭微側,斜眼盯着iPad屏幕,另一隻手則在上面不斷搓動,看似在這個談話場外。她常常起身從櫃子裡拿出零食,很快面前擺滿了薯片和格力高,她需要面前那張桌子立住她的iPad,也幫助她有地方堆放她的食物,一個随身小音箱也被邀請到了這個看似與外部隔離自成一體的小世界中,有時向華強聊到一個工作話題,音箱會忽然傳出歐美流行音樂,令衆人一驚。向她坐着的角落望去,她仍目不轉睛盯着屏幕,那裡是體現她真正存在感的地方,也是會讓她一天花費很多時間的地方。即便是微信新信息的通知聲,陳岚選用的也是一種會持續響幾秒的卡哇伊曲調。直到第三天《人物》記者和她加了微信才知道,在幾乎你和她共同認識的熟人朋友圈的每個轉發下,都有她的點贊,在那裡的一排小頭像中,二十幾年前的她正穿着一身粉紅香奈兒第一個對你露出潔白的牙齒大方微笑。

玉麒麟系列羊毛修身唐裝:花笙記“她有一個特點就是專業點贊。”主持人陳魯豫說。她采訪過向家,後來成為朋友。她注意到,陳岚喜歡做非常長的美甲,這讓她沒法用到指尖的點擊力,為了給每一個人都點到贊,她的方法是用指肚去點。“關鍵她不光點”,而且要一邊刷一邊點,陳魯豫說,她認為那閃電靈活到令人眼花缭亂的動作就像一場行為藝術。

“我覺得朋友圈有朋友圈的一個規矩,”陳魯豫說,“其實每個人扪心自問内心多少都會偶爾覺得,為什麼你老不理我?就是有時候那個小孩的心态偶爾都會出來。”在她看來,陳岚就是非常善于發現這些規矩并且執行到完美極緻的人,“比如我也想尊重,但有時候可能真的是我說的時間或者我的精力,或者我就懶了,”陳魯豫說,“她真的特别認真地玩這個遊戲,很尊重,我就從内心贊同。”

她認為這既是陳岚本身的天性,也是後來在愛情荷爾蒙和事業下被後天強化的結果,“她本身具有這種能力,你後來這種能力不斷地被強化的話,她就會無往不利。”陳魯豫評價。

向華強和陳岚從工作到生活上的無縫契合讓演員鞏俐非常羨慕,“一家人永遠一輩子在一起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她告訴《人物》記者,“他們做得那麼好,完了他們感情又這麼好,這是一個很特殊的例子。”

7月12日,《人物》圖片編輯在拍片現場曾經見過這種親密。向華強剛剛走出電梯,陳岚稍晚了一會兒時,發現妻子不在,向華強忽然回過頭問,“向太呢?向太呢?”然後,陳岚先在另外的房間裡談事,向華強和向佐拍攝,陳岚談完來找向華強時,兩個人非常自然地把手拉在一起。

直覺和人情

向華強無法從當演員中獲得樂趣。1973年24歲的向華強剛當武打演員那年,李小龍去世了。那是沒什麼劇情的武打片的時代,很快,向華強發現像李小龍那樣能把無劇情的打鬥打出魅力的演員鳳毛麟角。絕大多數武打演員和苦力相當,不需要任何劇情,那時,導演就坐在車裡,讓他和另一個練過韓國跆拳道的演員在太陽下一直打,“一個光頭山上,一棵樹都沒有”。

“李小龍完全是他個人魅力……他演戲不需要劇情的,隻要他出來“啊啊啊”叫你就興奮,這種人是幾十年來出不了一個,對不對?你說現在誰,你叫我兒子出來亂叫不行啊,不行啊是不是(笑),所以不一樣。這麼多年才出一個這種人物,這另作别論,另作别論。所以呢就是說,後來就一定要有劇情,一定要有賣點,包裝等等。”向華強說。

他希望自己當老闆。1980年代,在經曆過幾部電影制作的失敗後,他和當時一起創立“永盛電影公司”的弟弟向華勝,最終是在午夜場窺探到了如何讓電影吸引人的秘密。

半夜12點的香港,走進影院的都是最底層不睡覺的人,電影院開始可以抽煙,社會約束變到最小。觀衆的脾氣讓向華強震撼,他至今記得,如果不滿意,觀衆會一個勁兒地打海報的鏡框,“他就發洩啊……這是什麼戲啊,浪費了我的錢。”向華強回憶,“在中國看電影,觀衆頂多是笑,很少出現拍手掌,他們高興得拍手掌啊。”

“以後我們拍戲……要想辦法讓觀衆笑,拍手掌。”他和弟弟講。

午夜場最終訓練出的是一種對觀衆反應的“直覺”。向華強既用這種直覺要求作品,那是一種必須“要笑就笑得很厲害,要哭就哭得很厲害”的電影,也用這種直覺尋找他要捧的人。在周星馳還不那麼紅時,正是看到午夜場觀衆看周星馳電影就像參加派對的瘋狂反應,他決心簽下他,“我說這個厲害,這個小鬼很會表演。”向華強記得他和弟弟分析。

向華強要求編劇和導演必須去午夜場直接面對觀衆的情緒,這是之前電影公司老闆從沒做過的。到了後來,這些成為創作者和向華強一起留下的最熱血沸騰的共同回憶,至今講到這裡時,向華強還會激動。1989年《賭神》在香港首映時,觀衆好久不起身離開,幾分鐘在那兒一直哭,“哇,你這部戲行了,厲害了。”向華強直接告訴周潤發。

這種直接面對帶來的力量至今存在于向華強的事業信仰中。在采訪中,向華強樂于談論那些過去很久但仍能令他感到激動的事,熱衷表現決心或展示力量及鬥志,作為一個電影大佬,這些事多半和他的慧眼、決策及擁有與最優秀導演議價的資格和他們的認可有關。總結自己的性格,向華強認為是“很強的”。

在“封神”拍攝中,當新導演許安出現精神壓力時,向華強一如既往地給予了他這種力量。許安曾猶豫地告訴向華強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心理醫生,向華強的回答是,“不要。”許安記得向華強告訴他“我就是你的心理醫生”,“他就不停在旁邊鼓勵我,在給我信心……他都不停地,你要相信自己。”許安認為,向華強所信仰的這種令一個人回到簡單狀态的力量非常重要,這幫他在這場漫長戰役中忘記種種未知猜測引發的恐懼和消耗,隻要聚焦在“付出我所有的力量去完成這個事情”。

而同時,陳岚樂于幫助别人的性格和向華強的強烈情感很好地結合,這又反哺了他們的事業。1992年,向華強和弟弟向華勝分家,離開“永盛”開始做一家全新的電影公司“中國星”,夫妻兩人的性格共同決定了他們一直以來聯手制作的電影的某些特性。

在香港,“天才Ball”意指那些不通過科班訓練,而依靠個人特質和天分表演的演員,事實上,從邵氏時期開始,缺乏專業表演培養體系的香港電影圈便非常依賴這種“天才Ball”,這也緻使香港演員大部分是出身草根、具有天賦、充滿個人魅力的,李小龍、周星馳、張柏芝、周潤發皆是這種類型。

面對這些草根出身、沒有受過太多教育的“天才Ball”時,向華強和陳岚提供的人情上的幫助恰恰很适合。

陳岚一如既往得意地告訴《人物》記者,很多明星都曾坐在這個客廳同樣的地方和自己講他們的人生困惑,這個時候她就和他們講自己從小的夢想現在實現了的故事,告訴他們“任何人都可以有夢想,隻要你努力一定做得到”。她認為自己有足夠說服力,她很滿足那些明星聽完充滿收獲的樣子。事實上,在“中國星”,對做什麼内容、用什麼明星有拍闆權的是向華強,但向華強不喜歡和明星打交道,不喜歡聽他們那些内心戲,他覺得這些太麻煩了,比如不紅的時候着急,紅的時候又目中無人,很多不紅了太久忽然紅了又會徹底迷失,他把這些全部交由陳岚處理。為了方便能向向華強争取角色,很多明星必須先向陳岚訴苦,争取她的同情,以便她回頭找向華強為他們多争取一些表演機會。

在和《人物》談及向華強時,劉德華很感動當自己遇到問題時,向華強和陳岚就會拍拍他的肩膀,在旁邊幫他罵一下,出出氣,讓他心情緩和下來,然後從頭再來。陳岚說,劉德華曾做過一家叫“藝能”的公司,負債後,她給了劉德華“4000萬”退股,據陳岚說,不退就會一直無底洞虧下去,“我說拿去吧,借條都不用,慢慢拍片子扣。”

陳岚記得,在電影世道不好時,劉德華和陳岚簽約時,要求陳岚一定要幫他把場面撐住,證明他依然是個巨星。陳岚為其在半島酒店開了一個很大的記者招待會和雞尾酒派對,找來了20輛勞斯萊斯巡街。

對于“天才Ball”而言,在一種信任的環境中把真實的本性展現出來尤為重要。當他們對向家展示出真實情感,向華強随後會把握住這些情感,做出作品。

張柏芝是其中的佳話之一。陳岚回憶,張柏芝在拍完《星語星願》走紅後,因為父親賭債的江湖奸殺令找到陳岚,她先是幫她把父親的賭債搞定了,然後和她簽了約。而2003年張柏芝因謝霆鋒和王菲複合而失戀之後,“特别的迷失”,向佐回憶,母親讓她随時可以來自己家裡,當時17歲的向佐從此經常回到家就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睡在他家的沙發上,“她當我爸媽是爸媽了已經。”

摻雜着一種心疼、願景和對他人感受特有的敏感,以及懂得把這種強烈感情打造成作品的直覺,向華強要陳岚去找最擅長拍情感戲的爾東升為張柏芝打造劇本。

在和爾東升的合作中,向華強充分表現出對喜怒哀樂超出常人的敏銳,爾冬升接受向家邀請拍攝的那部電影是《忘不了》,講一個始終無法忘記死去的未婚夫的女性,努力開着他生前的巴士痛苦地活在過去的動人故事。其中最驚豔的妙筆是張柏芝失戀時的真切悲傷被融在了作品裡,令23歲的她第二年就成為香港電影金像獎至今最年輕的影後。

從小和劉德華、劉青雲、梁家輝這些演員相處,向佐很欣賞他們,也知道劉德華跟李連傑多麼成功,但當向佐想要和他們一樣成為演員時,他的父母卻拒絕了他,香港導演也因為他父親的原因不敢用他,“可能有些人還會跑龍套開始,我(因為家庭原因)連跑龍套我都等好久才能跑龍套。但我有夢想,我也在追求夢想,但是好像那個時候就感覺老天不讓我去碰這個夢想,根本連摸都不讓我摸,那種痛苦你知道,那種郁悶。他連摸都不讓我碰,對,憑什麼不讓我碰啊,我就要來。”他說。

縱觀由向家主導的電影,幾乎都呈現着強烈的個人感情,以及人與人之間濃烈到近乎本能的情感和欲望,無論是《賭神》裡的兄弟情,還是《忘不了》裡女性對愛人的懷念。曾有影評人說,在“中國星”時期,香港電影的主調是關乎個體的,那是小人物性格、兄弟情、市井江湖邏輯,帶着強烈鮮明喜怒哀樂的。而到了2000年之後,比如《寒戰》階段,這種強烈的個體感受被一種對于體制和法制的探讨,和更成熟的人格取代。人們不再單純憑本能而活,他們的生存摻雜了對法制、系統的認識和平衡。向氏電影代表了香港電影最純真的時候。

最後一個放棄的香港電影大佬

三年前,當許安為自己寫了一個“封神”故事大綱,想自己導演,到處找投資方時,聽說向華強有意,他非常興奮。原因是,20年前,許安曾參與過向華強投資的《黑俠》,那時他是這部電影的特效師。拍攝中途,導演李仁港預算超支,“那時候所有制片都說你不能再超支啊,你必須要什麼時候完成這個片啊”,但他看到向華強把李仁港拉到一邊,然後跟他說導演,你不要想太多,把這個片子拍好就好了。這是那時一個導演最需要的東西,向華強給了。許安後來說,這個畫面他至今難忘。

向華強的性格決定了他願意給出也隻能給出最實際的東西,但到最後,陳岚發現這種情感和行為也是最有力量的。這也是許安對于向華強的最大感受。在他和向華強夫婦的合作中,兩個人永遠在提供最實際的幫助,“他們什麼都會親力親為地去做。”他評價,“在他這個身份的人來說,他絕對不需要這麼親民的一種交流方式。”

有的人喜歡占别人小便宜得到快感,有人的自我滿足則來自自己有能力給予,向華強和陳岚是後者。一天《人物》記者在向華強家采訪完,不小心拿走一支筆,回頭發微信給陳岚,說等回北京再見面還回去,陳岚立刻回:“随便啦,一支筆而已,你說也拿了太少太少東西了”,随後發了三個“捂嘴笑”的表情。

後來一個細節,向家再次展示了他們的慷慨。《人物》希望向家準備幾張家庭照片,幾天後圖片編輯被邀請到北京的酒店挑照片,她拿了U盤準備拷電子版,沒想到,向家拿出的是從香港帶來的三個大袋照片,讓她挑。是獨一份的珍貴照片,明顯被翻看過、摩挲過,有的還有折痕。圖片編輯挑了100多張帶走掃描。

現場拍攝時,攝影師選擇了北京的一個中國風情的高級會所。在漫長幾個小時、N個場景變換的拍攝中,向華強父子繼續慷慨地配合着攝影師提出的各種要求:看報紙?看。穿睡衣?穿。玩遊戲?玩。

在許安看來,當被信任時,向華強是最有力量的人,但當“發現不是一個平等的交流”時,向華強也是最敏感的人。和向華強合作過之後,許安認為向華強這種極度自尊、易受傷、直接和暴躁,往往發生在他被誤解和被為難時,“我認為他很有誠意,他其實有時候會覺得不高興你質疑他,因為他不是一種蓄意的誠意,他真的發自内心的……真的很真誠地去投入,還有資源上也毫無保留地去投入,所以他覺得你質疑就是沒有用心去認識他,但是他跟你交流是很用心地跟你交流。”

全手工滿背刺繡唐裝:花笙記究竟

“封神”中間曾更換過内地發行商。第一個發行商簽約時已經支付了3億的預付款,在陳岚看來,那個發行商當時正和一家院線有矛盾,也許不想在有矛盾時發行這部電影,因此以電影和他們想象不同為由,想要推遲發行時間,等到矛盾解決。陳岚相信在說這件事時,如果對方提及自己的難處,希望獲得向華強的幫助,而不是指責電影的問題,“那這個人(向華強)會心軟,就會不知道怎麼辦”。她認為那人不該讓向華強直接覺得自己在遭受質疑,“他的感覺是有傷到他了。”她說。之後,向華強說,“這個不給你們了,錢退給你們。”

7月11日,當向華強在香港的家中以激動的語氣分享他成功的電影制作經驗時,《人物》記者照例補問他一生中有沒有投資失敗的影片。他的妻子先說出了一個名字,但他躲避過去了,記者再追問時,向華強不得不正面談及。他承認那是失敗的,但他說自己其實預感到了,“我跟她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他說。“什麼跟我做了心理準備?”陳岚直接否定了,她立刻把話搶了過去,談起當電影拍完,向華強還想讓她做首映禮時,她如何艱難地找到一個場地,又如何在看過片子,覺得太過丢臉又堅決拒絕辦首映禮,“然後還有其他導演在問他,你為什麼不搞首映,你每次都搞,(他說)我老婆不肯。”陳岚笑了。坐在對面的向華強一直沉默,《人物》記者一轉過頭,他已經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滿臉通紅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向華強制作電影時既考慮賣座的片種,也希望尊重導演興趣,他會給導演投資,哪怕明知這部戲很可能遭遇票房失敗,這是他作為電影投資人和導演們的長久相處之道。“我又要挑好的那個片種,可是我又想先做一些導演,要他們發揮他的理想。”向華強說,“每個導演在我身上都失敗過、過瘾過。”盡管預感到票房不好,但他還是讓杜琪峰拍他想拍的《柔道龍虎榜》,也讓徐克拍了《蜀山傳》。在他們過瘾失敗之後,向華強又會跟他們講市場。這也是他的電影既能取得票房,又時常獲獎的原因。

1992年,向華強曾受政府邀請來到内地,那時恰逢華東水災,政府希望他号召香港演藝人士赈災義演,鼓舞民心。陳岚記得那一次旅行帶給丈夫極大的意外,他的電影公司在那之前從未在内地發行過電影,但無論到内地多小的城市都有人認出他來,因為當時“永盛”的電影正通過盜版錄像帶風靡内地,他們都看過他在《賭神》裡出演的“龍五”。這是一個不苟言笑的角色,當初為了誘惑向華強客串,導演王晶把這個角色改成了沒什麼台詞。當演員失敗的向華強沒想到自己竟在内地第一次“享受了紅的滋味”。

10年之後,當盜版發展到了一種效果“跟戲院差不多”卻隻“賣幾塊錢”的DVD形态時,向華強最終意識到他的電影事業已被危機環繞,這種DVD因為便于攜帶從内地蔓延香港,越來越少的人再去電影院。

“那個時候市場不要他了。”坐在酒店客廳的桌子上,向佐回憶。但事實上,并非如向佐所言,最終逼迫向華強退出的不是不被需要,相反,正是太被需要卻感到自己無能為力終令其暴躁。

本世紀初,因為盜版泛濫,大部分香港電影公司已經收手不做,那時隻有“中國星”做得最大,苦于沒片播放的院線都來求他。“他們上什麼片,都來找我”,“聖誕節、過年、暑假,什麼節、什麼節,一年反正是八部、十部都要靠我,”向華強說,“那我又心軟了,又想為他們……”

這很快成為一個包袱,一是“片商來求我,我也幫不到”,二是,“我也不喜歡這樣子搞,我不願意這樣子越搞越小”。他無法接受看着一切“越來越收縮,沒有信心,越收縮呢,那個質量越不行”而無能為力的痛苦。“到了最後就是照顧不來,就好像你煮飯,其實這個飯都沒有煮熟你就上來了。為什麼呢?因為戲院等着你放嘛。”他說,“我還要每部都看看到底拍什麼……怎麼樣宣傳,很累。”

另一方面,他也在被導演們需要。導演拍電影是要有人投資的。當時很多人無法理解向華強的舉動,很多人曾勸向華強在市場不好時少拍電影避過低谷,等待市場回暖,但都被向華強拒絕了。在導演王晶對《人物》的回憶中,即便在市場很差的時候,當他和向華強說想要拍片時,向華強仍會支持。那時,他還完成了自己一部重要轉型之作《黑白森林》。但到最後,不懂拒絕的向華強已經令王晶都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了,“我沒把握讓他不賠錢。”王晶說。

導演杜琪峰記得,在最後一刻向華強還購買很貴的放映設備試圖去内地開影院赢得生機。但在那時,外資不能超過影院投資百分之五十,形容起那個過程,向華強說,“反正那個門是關掉的,有一點點縫,那個縫我就是硬闖。”硬闖的後果是被電影局叫停。

他被看作最後一個放棄的香港電影大佬。2005年的一天,向華強終于決定離開電影業,離開的方式也極具向華強特點,那是一種經曆過“我氣,我生氣”,用盡一切辦法卻無能為力,似乎缺少深思熟慮的計算,突然做出了的決定。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他告訴妻子,“要不就一刀切吧”。他回憶,“因為我不做就完全不做,不要,連看都不看,想都不想,就投另外的生意。”

那天之後,向華強和陳岚投身房地産業,在電影業幾乎沒有任何消息。

向佐

由于童年不幸,向華強曾對陳岚說擔心自己可能不喜歡小孩子,但當有了兒子之後,他卻是最興奮的一個,可以把他抱在前面,“爬一千個樓梯抱着他”,陳岚回憶。

當向華強要求兒子做到什麼的時候,他不會濫用蠻橫無理的父權,而是自己先做到,展示出自己的力量和說服力。

向佐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他抽煙被父親看到。“我不喜歡你這樣。”父親說,“我會把煙戒掉,但你得保證以後你抽煙不要讓我看到。”讓向佐印象極深的是,父親戒煙戒得很痛苦,花費好幾年時間,但他最終做到了。這種一旦承諾就必須做到的力量震撼了向佐,他的經紀團隊說,直到現在,32歲的向佐抽煙時發現自己的父親看到了,都會吓得立刻躲起來。

電影讓向華強憤怒,2001年到2004年,向佐感到父親非常不開心,“兩公裡以外都能感覺到他那種郁悶。”父親原本很開朗,但那幾年,向佐沒有記得他笑過。

但離開電影的10年間,向佐也從沒記得父親明确說過“不做了”,“他不舍得”直接說這三個字,“因為他太愛電影了”。

後來,向華強對《人物》說,自己一直留了幾個很得力的助手,養了他們8年,不用幹事,就在公司,每天跟他聊電影,拿一些電影報告給他看,他也時刻在觀察内地市場,終于在内地票房井噴時明白,這個市場終于成長為他在1990年代就夢寐以求的市場。

《人物》記者随口跟他聊起幾部内地電影,他無一不曉,并且立即給出點評。比如,《滿城盡帶黃金甲》,“賣人性的陰暗……最危險的一種戲種……大部分觀衆都想進戲院看夢……我覺得不會發這種夢”。《1942》,“《唐山大地震》,它也很悲慘,可是它裡面的故事、演員讓你痛痛快快地哭……可是《1942》就是沒有這些東西。“

但向華強也是一個愛面子的人,香港九龍塘的五層别墅裡,除了去公司和見朋友,10年間,向佐說他的父親極少離開家。中間雖然不斷有内地片商找他一起拍戲,但都是“兩三千萬”“中低水平”的投資,在“中國星”過去的歲月,他已經做過大量這類成功的電影,創造過無數經典,以此出山?他“下不了決心”。

他沒有想到的是,回歸做電影的機會卻誕生在了兒子向佐身上。

2003年,向佐19歲那年,産生了想當演員的願望。他挑了一天晚飯後的時間,莊重地表達了自己的願望,“他正兒八經地就跟我們倆講說他想演戲,叫我們幫他。”陳岚說。

夫妻倆的第一反應是不支持,向華強表明他不會用自己的資源幫助他。

向華強曾經看過兒子表演,當時學校要排一些話劇,挑兒子去演戲時,他就站在台下。有些小孩子很搶鏡,說話很清楚,但兒子很害羞,那時候還是大胖子一個。盡管向佐提出想當演員的願望的時候已經減肥成功,但向華強認為兒子并不具備演員需要的表現力和觀衆緣。

向華強本來以為兒子隻是說說玩而已,但讓他意外的是,兒子随後的行動。

被拒絕後,向佐自己找到香港幾乎所有導演的電話,一個個敲他們的門。因為擔心他父親會不開心,大多時候,别人都直接拒絕了。後來向佐把這個過程視為對自己意志力的重要訓練,在一系列的艱難請求和被拒絕後,如果有一個人答應,他會感到巨大的快樂。這種稀少的狂喜隻出現在艱難之後,為了追求它,這些艱難也有了意義。

向華強有一女二子。由于童年動蕩和幸福感的缺失,他盡可能滿足他的孩子,不讓他們被同樣的弱小感所困。向佐覺得他的成長是幸福的,那是一種一切正當愛好隻要浮現都會被用愛全力澆灌的慷慨教育。當發現兒子喜歡遊泳和放風筝,向華強從此每個周末都會不顧忙碌親自陪伴,那也是他喜歡的。

财富、權力和一位疼愛丈夫、執行力超強的妻子又在進一步強化這種成就感。當向佐至今得意他在小時候總能輕而易舉地甩掉同齡人成為獲勝者,興高采烈沉浸在即便第二名也落後他很多的興奮中,完全可以靠遊泳一個項目就直升中學時,他的母親則會在香港中環的餐廳裡對《人物》記者淡定地說出另一個事實:他的遊泳教練是世界冠軍莊泳。

你無法判斷是因為财富和權力保護住了向佐的單純,讓一種不管現實如何就要自我實現的鬥志得以比同齡人維持得更久,還是因為向佐天生遺傳了來自父親的意志力。當普通的孩子很早就明白某些需要用妥協、等待,甚至用放棄去與之相處的不可戰勝的現實強力,這種現實強力在向佐的世界裡至今沒有出現。當遭遇一個一切都滿足自己的父親突然的拒絕後,他想要證明自己。

“可能有些人還會跑龍套開始,我(因為家庭原因)連跑龍套我都等好久才能跑龍套。但我有夢想,我也在追求夢想,但是好像那個時候就感覺老天不讓我去碰這個夢想,根本連摸都不讓我摸,那種痛苦你知道,那種郁悶。他連摸都不讓我碰,對,憑什麼不讓我碰啊,我就要來。”向佐對《人物》記者說。

2006年,在向佐哀求了陳可辛,陳可辛給了他一個為《投名狀》當群衆演員的機會時,他要演一個死了,被從樓梯上拖下來的人。陳可辛建議用替身,但向佐要親自做。拖下來之後,他的臉花了,牙齒還掉了一顆。後來主角李連傑在和陳岚一起吃飯的時候說了這事。陳岚回家直接訓斥了向佐,這麼大還不懂得保護自己,“真有點生氣……你不是三歲小孩,我疼愛你牙齒掉了。”她的意思是,你三歲掉了牙我應該心疼你,可你不是三歲了。但是她認為兒子不用替身是對的。“年輕人不可以說動不動我要用替身對不對?我們也不會鼓勵他這樣做,他自己也不敢這樣要求,再難的東西都是自己做。”她說,“不管這部戲我們是不是老闆,他都不可以做,不讓他有這個心态。”

這段往事是在車上,向佐的一個朋友講給《人物》記者的,當聽到朋友描述自己當時受傷卻被責備一通的委屈,向佐在旁邊默默地流下眼淚。

當看到兒子的強大意志力和行動力後,向華強産生了興趣。最終,他答應支持兒子當演員的願望。“他的條件就是這樣,他要幹就幹,也不怕。”

但他需要兒子給他交出實際的東西。就像他為别人設計道路那樣,他為兒子也設計了一條道路,那是一條最艱難但在他經驗裡一旦做出來就真正具有不可替代的競争力的道路:把他訓練成一個功夫演員。

向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随後,李連傑的師弟賀敬德,成為了向佐的功夫老師。

在向佐家的倉庫裡,長達6年,賀敬德和他日複一日練功,在九龍寨公園,老師鼓勵向佐的方法是讓他看着五星紅旗堅持奔跑,賀敬德是曾讓國旗升起過的世界武術冠軍,“因為我讓國旗升起來過,我說下一個是你”,他用這一最榮耀的時刻激勵他堅持下去。

6年裡,向佐徹底改變了他的身體。這個速度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僅用劈叉這一簡單動作舉例,向佐決定習武時已經25歲,身體完全定型,但他隻用9個月時間便做到了一個成年人需要花兩年才能完成的事,背後代價是忍耐超乎想象的疼痛,“整棟樓聽到我在喊”,向佐回憶。香港郊區一座廢棄的樓是他最早練功的地方。因為怕情緒受不了,陳岚從不在他練功時見他。

向華強還安排了香港著名的表演老師甄詠蓓負責教向佐表演。每一周,杜琪峰和向華強一起來檢驗他的成果,提出意見。甄詠蓓記得那個場面,他們的意見基本上是嚴厲批評和絕對質疑,10個人圍着向佐,說“什麼也不好”。在向佐印象中,杜琪峰的眼睛甚至從來都是看着地面,看着老師,或者看着手機,表示他根本看都不屑看他。“(杜琪峰)跟他爸爸是同類的人,就是他們永遠看的東西也是在(雲端之上)。”甄詠蓓笑着說。

伴随着兒子身體的變化,向華強的力量和野心都在蘇醒。

向佐金屬盤扣唐裝:花笙記究竟向華強金屬盤扣羊毛唐裝:花笙記究竟

向佐黑色套裝:源BlancdeChine向華強白色中山裝:源BlancdeChine溥儀眼鏡當“封神”這個題材出現後,向華強決定攜子出山。

2014年,“封神”開拍第一天,向佐的腿就在一場一打十的戲裡被武行用長刀插穿了,但向佐并沒有要求停止,大約半個小時後拍完這場戲,一脫褲子,血立刻冒了出來。他對《人物》記者說,那一刻,對他而言已經不僅是傷痛,更是代表着5年的付出,在他受傷那一刻,他看到的也已經不僅僅是此刻的傷痛,而是“5年的訓練不可以放棄”。

當獲得了這種強大感,向佐說自己的心情是感動的。他認為父親正是用這種方式把他的精神饋贈給了自己,把他的全部成功之道告訴了自己,父子兩個人有生之年第一次用力量讓彼此感動。

“封神”的野心

“他不光是希望有一個商業的回報。”談起向華強為什麼啟用自己這個沒什麼經驗的導演拍攝“封神”這麼大的題材,許安說,“(向華強)可以找一個很大的導演來處理這個影片……但是那就變成隻是一個……為了賺錢的操作。”

向華強希望能帶出一個新導演,他想的是要對整個電影工業有貢獻。更重要的是,向華強希望,通過封神這部電影,通過他的大投入,“對國産片的國際水平有個提升”,許安說。

要為整個電影工業做貢獻的做事動力,既與情懷與使命感有關,也來自于向華強的自信。在香港電影的曆史上,向華強投資的電影數次開辟了新的電影類型,1980年代末的《賭神》開辟了賭片題材,1990年代初的《逃學威龍》奠定了周星馳的喜劇地位,2000年的《孤男寡女》開創了都市白領情感系列。從采訪中不難發現,向華強毫不懷疑自己就是這種力量的擁有者。

所有《人物》記者采訪過的電影公司老闆,當談到他們的事業時,幾乎都會感謝某個導演,因這個導演願意和自己合作,自己才有了獲得成功的機會。馮小剛之于王中軍、王中磊,李安之于江志強,王晶、徐克之于于冬都是如此。但當相同問題問到向華強時,向華強想了半分鐘左右,回答是,沒有。

一方面,這也許因為向華強電影制作的經曆遠遠資深于絕大多數現在已經獲得成功的導演。他從來不需要像很多晚輩投資人一樣,在涉入電影圈時借助成名導演而獲得機會。相反,很多時候,是向華強給了那些導演第一次的機會。

另一方面,這也意味着他強悍的自我定位。他從來不以仰視的心态面對導演的才華,在他和導演的關系中,他往往是識人之人,他堅信的是自己的判斷和付出的力量,自信于這些力量帶來的成功。

杜琪峰是向華強最信任的導演之一,“你說多少個演員在他手上拿金像獎。”向華強說。劉德華前兩次拿金像獎的電影都是向華強出品、杜琪峰導演的作品,《暗戰》和《大隻佬有大智慧》。向華強一開始想把攜子出山第一部戲交給杜琪峰,“可以把他的演技給磨練了。”

但當杜琪峰構思好之後,向華強放棄了。作品的名字叫《暗器》,“這個片名太小,”向華強說,“太小,小裡小氣。”他重複了一遍。而且他不滿意《暗器》是個古裝武打片,在他的經驗裡,這種電影“不能大收,沒有一部很大收”。大收的意思是,票房大賣。哪怕是《卧虎藏龍》,“不算大收啊,已經拍到最好了,頂尖,不大收。”

向華強認為大收的電影,2015年,一個是《捉妖記》,一個是《九層妖塔》,在他看來,它們的特點都是,“古怪,又有特效,才能夠超收嘛。”

事實上,早在2001年,向華強就投資了徐克導演的玄幻片《蜀山傳》。這部電影商業上算不上成功,原因是“那個時候的那個特效的技術還沒有達到”,向華強說。

在蟄伏的幾年中,向華強對中國電影狀況的了解超出很多人的想象。比如,《三體》,向華強沒有去看小說,他聽身邊人講述後做出了判斷,能應對這部小說場景的特效技術還遠未成熟。

向華強放棄了和杜琪峰合作第一部出山電影的計劃。他鼓勵杜琪峰,以你的功力,拍一部我拍過的好的片種。“什麼片種啊?大隻佬……魔幻的。”向華強的經驗是,電影必須有創新,但是要“七分舊,三分新”,杜琪峰2004年的金像獎獲獎影片《大隻佬有大智慧》在現在可以這樣創新:“講大隻佬去抓妖怪……而且妖怪是外星人遺留下來的,大隻佬也是外星人來的,讓大隻佬變成一個科幻片……好玩,喜劇,魔幻,而且感情,我就要這種戲。”向華強說。

向佐初中開始到英國讀書,高中畢業想去美國讀大學。2001年911事件,因拿不到簽證,17歲那年,向佐的人生第一次出現停滞。在一種不知何時才會有結果的等待中,過去的生活戛然而止,他隻能看着在美國大學畢業後成為職業運動員的人生目标遭受蠶食無能為力。他回到香港成為模特,最終走上演員道路。

在向華強的判斷中,特效片必定是“中國往後電影路線離不了”,“是将來中國的主流”。這個話題令他興奮,“和美國一樣,那你看美國十大賣座片都是特效片,特效的那個古裝片,特效的那個英雄片,特效的那個動物片,特效那個什麼什麼……”“那我覺得中國特效片少,”向華強說,“我要不然不做,我做一定要在中國發展特效片。”

符合向華強出山标準的電影應該是充滿特效的,奇幻的。這正是許安帶着改編自《封神演義》的電影《封神傳奇》出現在向華強面前時,讓他興奮的原因。一部中國文學史上涵蓋神、妖、人三界,最著名也最具想象力的宏大題材。

更讓他充滿信心和鬥志的是,當陳岚宣布他們要出山時,李連傑、範冰冰、黃曉明一系列明星都紛紛支持。有人和向華強說過,“封神”這個題材很多人想拍,之所以不敢拍就是因為需要明星太多,很難有人有這麼大的号召力。當看到這麼多明星支持自己時,向華強更加感到充滿幹勁,“他們不敢拍我拍才有意思。”

“幾十年都有人記住”

在《封神傳奇》的路演中,向華強對這部電影的親力親讓發行公司的工作人員印象深刻并由衷欽佩。

路演長達近20天,從7月下旬到8月上旬,十幾個城市和每個城市的近10個劇院,68歲的向華強都帶着兒子、妻子親自參加。在那十幾天裡,他們往往在早上8點起床,一天去一個城市,到晚上,再和這座城市二三百個影院經理一起吃飯,一一敬酒合影。第二天再8點起來去另一個城市。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能感受到他偶爾流露出的極度痛苦,他們乘坐私人飛機趕場,由于體積較小,飛機上升會更劇烈地搖晃,留給工作人員最深的印象是,他仰頭閉眼皺着眉煎熬的樣子。

路演前所未有地受到追捧,很多影院經理可以說是看着向華強出品的電影長大的,現在,傳說中的電影大佬來到了身邊。

7月29日0點,《封神傳奇》上映。首日票房8105萬,第二天6440萬,第三天5555萬,第四天,它的票房直接跌到2533萬。這和向華強的期待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說起這部電影的票房,《捉妖記》是他最常挂在嘴邊的參照者。同樣的魔幻、特效,“封神”共有2200多個需要制作特效的鏡頭,而後者不到1000個。但《捉妖記》首日票房中午就已經破億,到第11天,依然能夠單日過億,相比之下,“封神”在票房上遠無法望其項背。

與此同時,“封神”的口碑也與向華強的預期完全相反。

憑借《一代宗師》獲得過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服裝設計獎提名,一直以來,張叔平既是華語電影的頂級美術指導,也是向氏夫婦最信任的人,是為他們設計裝修家居的最親切的摯友。當接下“封神”這一任務,張叔平投入的是前所未有的親力親為,他親自回歸曾經布料設計師的身份,帶着助理“從早到晚在工廠裡,每一件東西他們都着手去做”,用許安的話說,付出的是拍其他人電影從未有過的“投入感”。但當“封神”公布宣傳片時,張叔平嘔心瀝血制作的人物造型和偏科幻金屬感的封神世界卻遭到最激烈的吐槽。這也是向華強反思最多的地方。

向華強對向佐的功夫滿意是在李連傑認為向佐已經達到國家運動員水平之後,向佐的武術教練賀敬德,他和向佐練功時,向華強每天也都會固定出現在練功的車庫,“就是兩個光脊梁的,一個向先生穿着一件衣服,一個白褲子,就是我們三個,常年是這樣。”賀敬德回憶,開始向華強隻是旁觀,但看着兒子練功,向華強漸漸想起了自己在少年時期街頭學習的功夫,“就慢慢慢慢,一天想一下教給我們”,這讓賀敬德覺得既幸運又感動。兒子喚起父親年輕的記憶,而父親想起的、教給他們的很多都是失傳已久的實戰功夫,很多當時的師父已經不在了。

向佐最終讓向華強興奮的,既有他為夢想付出的實際努力并得到了李連傑的認可,也摻雜了向華強作為1940年代出生的香港人的巨星情結。向華強擁有過周潤發、劉德華和周星馳的經紀約,也擁有着李連傑的友誼,但最讓他無法忘懷的真正頂級巨星還是李小龍。他年輕時,曾夢想有一天能和李小龍在天台比武。現在雖然他已經68歲,但如果有可能,為什麼不能在有生之年再創造一個李小龍呢?他沒有想到是,是兒子讓他看到了這種可能。

向華強不得不承認,“封神”整體是用力過猛的。8月2日,坐在酒店房間裡,他說,他認為他們在一種開辟新紀錄的激動中走得過度了,把“封神”這一傳統題材一步步推入到了觀衆不能接受的外太空、科幻、金屬感十足的美式超級英雄大片境地,向華強承認,由于太想把它“改成一個新的方向”,結果出了問題。

網上吐槽還集中于“封神”的故事,在許安看來,導緻這種遺憾的恰恰也是追求太多但完成度過差。“封神”原本的高潮是希望李連傑扮演的姜子牙不斷變年輕,最後回到17歲,也就是他演“少林寺”的青春時期,是香港電影人心目中他最英氣、最讓他們驚豔難忘的時候,但這一高潮卻在技術面前望而卻步。“封神”嘗試了和郭敬明即将上映的《爵迹》一樣的“三維掃描系統”,也就是一種通過掃描将生活中的實物具象化為電腦中3D模型的拍攝方法。但真正操作時,向華強發現,其結果完全無法達到他對品質的期待,還原後,回到17歲的虛拟李連傑一做表情就會失真,這項技術完全沒有成熟。也就是從發現這點的那時起,他和陳岚預感《爵迹》的特效會遭到吐槽。

向華強承認他“輕視了特效的難度”。“封神”最終高潮來自一個類似“綠巨人”的特效形象,三個英雄共同與之對抗。但這個形象出來之後,向華強就已經預感到它太過類似于美國電影裡出現過的怪獸了,但想要修改時已經絕無可能。據陳岚回憶,那時已經6月,距上映隻有一個多月,特效公司修改至少需要半年,為在承諾的檔期發行,向華強被迫接受這一切。

若僅從特效制作陣容看,“封神”是絕對的誠意之作。“封神”特效總監做過“哈利·波特”、“X-Man”,動畫顧問負責過電影《金剛》,動畫版“哪吒”則由制作出《泰迪熊》的TippettStudio接手。主題曲,陳岚最初找的也是近些年好萊塢最有名的大片《阿凡達》的配樂詹姆斯·霍納,但拍攝期間,詹姆斯因飛機意外去世,即便找的替補者,也參與過“鋼鐵俠”。

亦如他對自己所認定方向的專注,向華強檢讨的問題都集中在特效層面,他并不承認“封神”的劇本是有問題的,他所相信的是,隻要特效足夠強,觀衆就會被吸引,忽略其他方面。

盡管“封神”在口碑和票房上都遠不如意,但僅上映第五天,坐在《人物》記者面前,向華強似乎就調整好心态。他總結了他所認為的不足,認為自己碰觸“封神”這一有太多固有印象的題材是非常大的錯誤。他的樂觀讓他把期望寄托在了即将在今年10月開拍的新電影上,和“封神”不同,新電影的題材和故事完全都是自創的,這是他感到這部電影将和“封神”命運截然不同的原因,這也成為了新的給他自信的力量。

“我喜歡創新。”坐在酒店裡,向華強說。對于一個持續在電影這一起起伏伏近乎賭博的産業中堅持30多年的大佬而言,那種保證他總能不斷前行的超乎常人的積極心态再次發揮了作用。

“冒險就是(可能)失敗。”向華強說,但創新一旦成功就會帶來的巨大愉悅更讓他迷戀。他說,在過去的30年裡,他已經多次嘗到過這種愉悅。何況無論是《逃學威龍》開創的警察校園題材,還是當他們把目光投向完全沒有人想到的賭神題材,在這之前,他說,沒人能預料到它們會成功,但成功後,“幾十年都有人記住”。

(實習生吳夢琦、田歌、李慕琰、王紫賢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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