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行
看到一則精美短文：一個朋友很喜歡鄉下恬靜的生活。有天晚上，他一邊興緻勃勃地向我描述鄉間旅行，一邊打開錄音機，對我說：“你聽一段我制作的最美妙的錄音。”我好奇地等待着，可聽不到一絲聲音。“什麼都聽不見。”我不耐煩地叫嚷起來。“那就是了，”他說，“你簡直無法想象，要找個地方錄制這樣一段寂靜，該有多難。”
我們生活的環境車水馬龍，汽車的噪音震耳欲聾，電話手機響個不休。即使在深夜，也能聽到鍋勺聲和麻将聲。有一次我住療養院，半夜裡應該寂靜了。可是天熱如焚，便開了空調。不料那空調是改裝的僞劣品，響聲如同開了一台柴油機。我甯肯大汗淋漓，也不願在噪音中失眠，便将它關掉了。的确，要錄制一段寂靜，很難。
許多真切的體會和感悟都是在寂靜中産生的。我少年時在河邊洗澡，河邊擠滿木排，好不容易找到一米見方的洞隙搓衣洗澡。一失手沉下去一件汗衫，我立刻伸手去撈，不小心身子失衡，一頭從洞口栽下去，“咕咕咕”直往下沉。浮上來時，頭撞着木排，眼前黑糊糊一片，糟糕！找不到那個下來的洞口了！我吓懵了，心裡卻寂靜得很，耳邊眼前什麼都沒有，黑乎乎一片。這時，我猛然悟到了一個求生的辦法，幹脆一沉到底，一擡頭，便看見一個碗口大的亮點，那便是我掉下來的洞口。于是，我雙足一蹬，身子扶搖直上，一下蹿出了水面。呵，空氣多麼甜啊！
生死之間，一點點寂靜，便使人急中生智。寂靜還能淨化心靈，讓頭腦像海綿一樣寬松，吸收新鮮養分。上世紀90年代初，我被派到一個山村工作，住在山頂破舊的小廟裡。早上打開廟門，白雲如棉絮從身邊飛過。晚上，村裡的青年男女來和我做伴，燒枯枝取暖，講千奇百怪關于老虎和蛇的故事。他們走後，留下一片寂靜，連屋後山泉的滴答聲都清晰可聞。我燃起松脂讀書，讀的是泰戈爾的《飛鳥集》，字字入懷，句句銘心刻骨，至今記得。
一位老同學，商海得意，整日忙碌。一夜，他忽然來訪，邀我驅車到城郊一家酒店，買兩盤涼拌菜喝苞谷酒，懇談竟夕。我問他為何有此雅興，他說：“我是來買一份寂靜。”
明代學者陳眉公曾說：“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随處淨土。”我想，老同學是懂得了寂靜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