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蒿是春天最秀美的蔬菜,翡翠碧綠的莖如線條般流暢,擎起的葉蓋像層層幔帳,細細端詳,甚是眉目清秀、端莊可人。同時蘆蒿也是一種可人的吃食,它的莖和葉可以同食,且鮮香嫩脆。我第一次吃蘆蒿是在南京,是一道清炒蘆蒿,無蔥、無姜、無蒜、無辣椒,十分的清爽、素淨、養眼。從此,我便沒有理由地愛上了蘆蒿,每每想起,便覺得有一種水草氣在彌漫。
蘆蒿,古稱蒌蒿,野生草本,葉似艾,青白色,長數寸,清鮮、脆嫩,由于它的葉子像菊花,所以又别名春菊。每到春風微微吹起的時候,江南一帶的菜園子裡,必然有它的身影。它像小箭似地竄出泥土,密密匝匝地鋪滿了地面。汪曾祺老先生在《大淖記事》中有所記述:“蒌蒿是生于水邊的野草,粗如筆管,有節,生狹長的小葉,初生二寸來高,叫做蒌蒿苔子,加肉炒食極清香……”
民間采食野生蘆蒿已有三千多年的曆史,《詩經》中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蒿”“翹翹錯薪,言刈其蒌”句,句中的“蒿”“蒌”均指蘆蒿。之後,蘆蒿作菜的記述在書中經常出現,且評價頗高,《農桑通訣》記述“春二月種,可為常食,秋社前十日種,可為秋菜……實菜中之有異味者。”陸遊還曾留下“小園五畝剪蓬蒿,便覺人間迹可逃”的詩句,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蘆蒿有着一種特殊的香氣,如同芫荽、芹菜之類,有些人是吃不來的,但我卻是百吃不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從夫子廟一家小酒館走過,招牌上用粉筆寫了幾個字:清炒蘆蒿,字沒規矩,歪歪的很野,卻讓我感到一股春味與水氣,于是遂知味停車。端上來的,是蘆蒿炒豆幹,味道十分的鮮美,可謂活色生香。一邊喝着小酒,一邊品嘗着新鮮的蘆蒿,再加上對面的老房子,那種恍惚的感覺美妙極了,舒坦極了。
蘆蒿葉柔而嫩,清爽可口,吃法多樣,可炒、可涼拌、可做湯、可作餃子餡,也可作火鍋的配菜。最直接的是涼拌,将新鮮的蘆蒿洗淨,下到滾水裡焯一下。焯水的時間有講究,長了會失掉蘆蒿的脆嫩口感,短了又去不淨蘆蒿的野氣。焯過之後滗幹水分,裝入素雅的餐具,光是顔色就讓人垂涎三尺。再點上鹽花、姜末、麻油、香醋,非常的辛香清脆、甘酸爽口。
最喜歡清水蘆蒿,不用任何廚藝,最簡單亦最美味。乍暖還寒的日子,當悠悠的春水慢慢變寬,青青的蘆蒿漸漸散發出濃濃香氣的時候,煮一鍋清水,待到湯水沸騰,投入一把碧油油的蘆蒿,最後加一撮細碎的鹽花調味,便可出鍋了。呷一口空靈清淡的蘆蒿湯,輕輕咬着綠意,齒縫間的芬芳會滲入五髒六腑,腹腔好像溢滿了陽光的田野下蒸騰着的甘醇和鮮香氣息,頓覺心曠神怡。
蘆蒿是一種季節性很強的吃食,有一股子春天的味道,就像是江南的女子,青衣素面,不掩秀色。同時蘆蒿也代表了一種飲食境界,蘇轼有“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清歡,是饕餮盛宴後清茶素食,回歸自然的至高境界。最平常普通、作為地地道道百姓菜的蘆蒿,卻成為了“清歡”之上的人生“有味”,這該讓蘆蒿多麼的欣慰啊。
閱賞欄目繪圖鄒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