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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喜黑暗地下“炸”出詩歌

時間:2024-10-25 06:58:04


    他當了15年爆破工人,以一首《炸裂志》在詩壇成名

本刊記者王晶晶

人物簡介

陳年喜,生于1970年,陝西省丹鳳縣桃坪鎮金灣村人。在外打工,并寫詩多年,在《詩刊》《青海湖》《中國詩歌》《山東文學》《五台山》等雜志發表詩作若幹,有數首作品入選全國性選集并獲獎。在當爆破工人時,寫下代表作《炸裂志》,受到廣泛關注。

3月17日,《環球人物》雜志記者采訪陳年喜當天,他清晨一起床就在博客上更新了一篇詩作——《耳聾記》。裡面寫道:“路過的那個人/那天剛過四十四歲/更不知那人此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人就是我自己。”這位與炸藥、雷管、礦井打了15年交道的巷道爆破工,在2014年正月的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猛然間開始聽不到聲音,“那天是兩個分界線,一方面,能幹的我走了,我再也不能繼續從事爆破工作;而另一方面,健康的我也走了,我的身體再也跟以前不一樣。”

那天之後,他依然寫詩——這是他從年少時就有的一個愛好。他的詩歌曾經多次在文學刊物上發表過,也獲過獎,其中那首寫自己爆破生活的《炸裂志》在網上流傳最廣,甚至讓他獲得了“炸裂詩人”的标簽。從礦山回來之後的這兩年,他寫得不比以前少,“但我的心裡空空蕩蕩。”聲音中透露出些許傷感、些許彷徨。

“我馬放南山,繞開死亡”

陳年喜的家在陝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桃坪鎮金灣村,抛卻這些複雜的行政地名,兩個詞就能概括:大山深處、半山腰上。距離最近的縣城,有50多公裡,山路崎岖,坐車得3個多小時。

祖祖輩輩的生活都很苦。“我們祖先是從安徽讨飯到這裡的,後來就不走了。其實這裡的生活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土地很少,小麥、玉米都隻能種在山上,野豬卻有很多。我記得小時候糧食長出來後,我父親他們為了防野豬糟蹋田地,就在山上搭窩棚,整宿整宿看着。”

這片貧瘠的土壤,卻也是能“長出神話和花籃”的地方,“我父親他們那輩人,都能唱秦腔、孝歌之類的民間小調。”陳年喜至今仍能回憶出幾句:“一更裡來英台哭嘤嘤,罵聲爹娘好狠心。不念女兒年紀小,不念學堂曾許人。”講的是《英台鬧五更》,還有唱“三國”、唱姜子牙、唱包拯的……“小時候去地裡,離父親的棚子還很遠,就能聽見他和村人在唱。我對曆史最早的了解、對人生的理解,都是從長輩的歌裡來的。”

當地流行一句話:“女愁浪,男愁唱。”女的心情不好,就去串門、逛集市,男的要心裡有事,就唱秦腔、唱孝歌。父親哼唱中的凄婉、哀愁,在陳年喜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87年,陳年喜高中畢業。就在那一年,同為丹鳳老鄉的作家賈平凹憑借《浮躁》獲得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陳年喜對這位文壇前輩充滿欽佩,在自己心中埋下一顆叫做文學的種子。一面外出打工,一面用空閑的時間思索、寫作。

那幾年,他在《陝西日報·秦風詩苑》發表過兩篇作品,還在河北《詩神》雜志舉辦的一次詩歌大獎賽獲得過優秀獎。然而,陳年喜澎湃創作時,詩歌早已不複上世紀80年代的風光。發表詩作的所得,遠遠不足以讓陳年喜維持生計。27歲新婚之夜,他浪漫地為妻子寫下一首詩:“我水銀一樣純淨的愛人/今夜,我馬放南山,繞開死亡/在白雪之上,為你寫下絕世的詩行”。但孩子剛一歲,陳年喜就不得不承擔起養家糊口的重任,在理想與現實間抉擇。

“我心裡知道,我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兒子,我有老有小,生活在哪兒我還是搞得懂的,我心裡不糊塗。”回憶起那時的放棄,陳年喜在無奈中,也有一絲堅定。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1999年,一位熟人告訴陳年喜,秦嶺南坡的靈寶金礦缺一個架子車工,看他去不去。陳年喜沒怎麼猶豫就走了。

堅硬幽深的礦山,和陳年喜的性格并不搭調。别看他長着一米八幾的大個,皮膚、外表都是西北人的粗莽,内心卻有陝南文化中敏感、浪漫的一面。他從小手藝活就很細緻,“在戶縣打工時,當地有一種紅豆杉,很名貴的樹。我用掉下來的樹枝磨手串,能做得和工廠機器加工的一樣好看。從小哪怕和陌生人說話,我都會在心中胡思亂想,猜測這個人是哪裡的、什麼性格。我還很怕聽别人受苦、受傷的故事,工地上有工友流血,我都不敢看。”

但這種天生的敏感、細膩也讓陳年喜在礦山有了不一樣的收獲。“我對那些工具、岩石特别在行,仿佛是有靈性相通的。”聽着工具的聲響,陳年喜就能判斷出哪裡有毛病,還能支持多久;看到岩石的構造,摸着岩石的質地,陳年喜就能推測打幾個眼、用多少炸藥爆破。靠着這種經驗,他從一個賣苦力的架子車工,成為身懷“絕技”的巷道爆破工。“礦主和工隊都喜歡和技術好的炮工合作,我成了散兵遊勇,哪個老闆打電話就去哪裡。”

陝北、河南、青海、新疆……杳杳深山,荒無人煙。孤寂隻是一方面,這個工作又苦又危險,在幾千米甚至幾萬米的地下,高溫高濕的環境裡,把機器和炸藥帶入一條窄窄的巷道,打眼、爆破,陳年喜能用最少的炸藥,最少的炮眼,打出最幹淨整齊的巷洞。“因為噪聲極大,在起爆後休息的一小時,我的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

死傷在這裡是尋常事。共事過的炮工中,牛二失去了兩根手指一條肋骨;老李被炸斷了一條腿;小宋查出矽肺病;楊在處理殘炮時,被燃燒緩慢的炸藥炸成血霧……他們不隻是睡在一個帳篷、每天一起吃飯、工作的兄弟,“他們好像就是我自己”。那些傷與痛都憋在心裡,無人訴說。陳年喜重新開始寫詩,并在2010年開通博客,把詩歌發表在網上,“有時候山裡沒信号,也買不到紙,就先記在香煙盒上”。

2013年年底,陳年喜在河南内鄉的一個銀礦接到弟弟電話:母親查出食道癌,晚期。陳年喜恨不得立刻飛回去,可家裡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他,是錢。他隻能留在礦上,誰也沒告訴。

一夜無眠,他寫下那首流傳很廣的《炸裂志》:“早晨起來/頭像炸裂一樣疼/這是大機器的額外饋贈/不是鋼鐵的錯/是神經老了脆弱不堪/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堅硬铉黑/有風鎬的銳角/石頭碰一碰就會流血/我在五千米深處打發中年/我把岩層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組合/我微小的親人遠在商山腳下/他們有病身體落滿灰塵/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那段時間,真的想把自己炸裂”。陳年喜說這是他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那一天之後,他活得何其漫長”

《炸裂志》仿佛是一個破折号,在此之後,陳年喜的人生出現轉折。詩歌評論家秦曉宇彼時正在策劃一本“打工詩人”題材的書,看到這首詩,立刻找到陳年喜,并拍攝了以他、邬霞、老井等為主角的紀錄片。2015年8月,書出版;11月,紀錄片上映。此後,陳年喜受到很多關注。

2015這一年,也不僅僅是甘霖,命運往往是給你一顆甜棗之後再打你一巴掌——4月,陳年喜在西安一家醫院接受頸椎手術;9月,癱瘓多年的父親離世;因為失聰、頸椎等身體原因,他不能再繼續當炮工。“這個工作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你的反應要靈敏,眼疾手快才行。”10多年的爆破生活,雖然是險中求生,但也是一身本事,能養家糊口,能解決很多實際問題。“我一生所有的技術都在裡面,現在回到這個世界、回到現實中,我好像什麼都不會了。”

陳年喜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能離開生活的詩人。“李白和杜甫相比,我肯定是屬于杜甫這派的。要在生活中,要有内容。現在,可能影響你的東西很多,能吸納西方和書齋派的創作方法,寫一些很時髦的東西,可以寫這寫那。但畢竟你處在什麼時代就做什麼時代的事情吧。我對詩歌還是有點野心的,曆史過去很多年,他們看到你的詩歌,會看到你處在什麼時代,有什麼樣的情感。所以對那種特别雕琢、奇技淫巧、記錄小情緒的、放在哪個時代都可以的那種詩歌,我從内心是排斥的。”

2015年11月,一檔真人秀節目《詩歌之王》找到陳年喜,邀請他與歌手羅中旭組成搭檔,一個寫詞,一個譜曲并演唱。“當時找我時,我就想,反正現在也沒法去礦山,他們管吃住,也給辛苦費,就當是去打工吧。”每期節目都有一個主題,如同“命題作文”,陳年喜修改或創作了14首詩作(有的詩作之前已創作好)。

他并不适應這種純粹搞創作的生活。“可能和我的生活、心理不太搭,比如寫青春。我的青春早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我内心充滿了滄桑,寫出來的詩歌和我早年寫的風格都不一樣,怎麼也寫不出那種青春的亮色和感覺。而我以前寫詩,心裡有感觸,就寫下來了。那些才是對生活的訴說。”

現在這種生活,在陳年喜看來,“是特别無奈的,很漫長,幾乎是一種黑暗的生活”。連續3個月,他都不知道該寫什麼。“在礦山時,至少我能說我還活着,現在我是由活到死了。”正如《耳聾記》裡陳年喜所寫的:那一天是他一輩子的最後時光/那一天之後/他活得何其漫長。

至于寫詩,陳年喜說這仍是他心有觸動時的一個愛好,但沒指望後半生靠這個。他的夢想是能去某個礦山做管理或技術指導。“我知道詩歌的現狀是什麼,在這個時代,它依舊是一種很奢侈的玩意,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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