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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

時間:2024-10-25 03:28:54

那年秋天休完假回阿裡的路上,在葉城零公裡處,我遇到了一個老頭兒,60多歲,黑瘦,矮小,戴一頂土黃色的漁夫帽,穿了一身舊的藍色運動服,褲子膝蓋處破了兩個小洞。他背着個一米多高的藍色背包。背包鼓鼓囊囊,壓在他身上像一座小山。他還拎了一瓶伊力特,5個皮芽子馕。司機老王說他要去西藏,這趟跟我們一起上阿裡。

葉城的零公裡是新藏公路起點,上下高原的人都在這裡集結。人一多就熱鬧起來,愣是把沙塵滾滾的地方變成了紅塵滾滾。上山下山的人大緻有三種:上山打工找活幹拿命掙血汗錢養家糊口的,上山旅遊徒步穿越拿命看風景或找自己的,剩下的就是我們這些當兵的。這個老頭兒,大概是第二種。他這年紀上山旅遊,真真是拿命看風景了。

老王是新藏線上的老司機了,開一輛二手進口豐田越野車。從零公裡出發後沒多久,過了柯克牙,汽車便開進了昆侖山,翻越庫地達坂。前路漫漫再無平整的柏油路,磕磕絆絆石子路、搓闆路一直延續到千裡之外的西藏日土縣。

老頭兒坐在後排靠窗的位子,頭一直扭着看向車外,看得那麼津津有味,一雙小眼瞪得那麼大,眼裡閃着光,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弄得我也忍不住順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窗外有什麼好看的呢?除了山還是山,山上隻有石頭和稀落的草,荒涼、荒蕪、單調,他到底在看什麼呢?

汽車小心翼翼地爬上庫地達坂,又顫巍巍地往山下開。過了庫地檢查站後又開始翻麻紮達坂。麻紮是新藏線上最長的一個達坂,兇險異常。老司機總是說“麻紮達坂尖,陡升五千三”。一路上山連着山,怪石嶙峋,面目猙獰。轉過一個突兀的立崖,一座雪山出現在眼前,距我們的車不過百十米遠。老頭兒發出一聲克制的驚歎,嘴張得老大,拳頭攥緊,僵硬的手臂半舉起,随即又慢慢放下。

至于那麼大驚小怪嗎?我不無鄙夷地尋思,不就是一個蓋着雪的山頭嗎?再往前走,比這高的,比這大的,無數的雪山在等着你。

汽車沿着腰帶一樣的公路飄搖着攀上了麻紮達坂。老王停了車,讓大家下車活動一下。老頭兒“噌”的一下跳下了車,手腳很是麻利。一看就是沒上過高原的人,在高原上,什麼都得慢慢來,像他這樣急匆匆的,搞不好會暈倒的。我也跟着下了車,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如同澆了一身冰水,整個人都通透了。老頭兒站在山頂,環視四周,身體顫抖着。我看看他,确認不是高原反應,而是太激動了。他對什麼都好奇。

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上這條路時的情形,跟他何其相似。現在我不再好奇,是我老了嗎?不,是太熟悉了。

“那個,你知道麻紮是什麼意思嗎?”老人問我。

我猶豫了一下,說:“墳墓,在維吾爾語裡是墳墓的意思。”

我真想說自己不知道。

“哦,謝謝。”他若有所思。

休整過後重新上路,從零星的交流中,我知道了他走過了整個新疆,從阿勒泰到喀什,然後到葉城,現在經新藏線上阿裡,之後要穿過高原到拉薩,最後走滇藏線下雲南。

一路上,他都像個孩子,不管是哪裡,隻要車一停,他便立即下車,摸摸石頭,對着不知名字的雜草看個仔細。在三十裡營房,他跟我們一樣住的是20塊錢一晚的車馬店,裹上髒兮兮冰冷的被褥,沒有電,沒有開水,沒有爐子。路過康西瓦烈士陵園時,我們一起去給烈士們敬上一支煙;紅柳灘到多瑪,幾百公裡的搓闆路,連我這個自诩的老高原都被颠得頭疼難忍,他愣是沒什麼事;在界山達坂,他吃了幾口海拔6000米的雪;在班公湖,他洗了個臉,裝了一礦泉水瓶的湖水……一路上他從不拍照,隻用眼睛看。

第三天早晨我們到達阿裡地區的獅泉河鎮。晨光明淨,冷風洗盡一身塵埃。我們收拾好行囊,道别,各奔前程。老人背上背包,像個移動的小山,消失在街的另一頭。

一個快70歲的老人,獨自背上行囊,這是需要勇氣的。總聽到有人說起想要去西藏,并賦予西藏特殊的意義,尋找自我、淨化靈魂、遠離喧嚣等脫俗之類的。唉,真擔心他們會失望呢。目的是什麼,意義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何必執着于此,不如帶着一顆好奇的心,看看風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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