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篇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爾雅釋天》曰:天北極謂之北辰。
《孟子公孫醜上篇》曰: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于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于其野矣。廛無夫裡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
又《滕文公下篇》曰: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衆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饷,”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複仇也。”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後,後來其無罰。”
又《梁惠王下篇》曰:昔者大王居,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将去之。”去,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
《荀子儒效篇》曰:仲尼将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逾境而徙;魯之粥牛馬者不豫賈;必蚤正以待之也。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詩關雎序》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國史明乎得失之迹,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達于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然則《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驺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
《史記屈原傳》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亂。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禮記缁衣篇》曰:夫民,教之以德,齊之以禮,則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齊之以刑,則民有遁心。故君民者,子以愛之,則民親之;信以結之,則民不倍;恭以之,則民有孫心。《甫刑》曰:“苗民匪用命,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是以民有惡德而途絕其世也。
《孔子家語刑政篇》曰:仲弓問于孔子曰:“雍聞:至刑無所用政,桀纣之世是也;至政無所用刑,成康之世是也。信乎?”孔子曰:“聖人治化,必刑政相參焉。大上,以德教民,而以禮齊之。其次,以政道民,而以刑禁之。化之弗變,道之弗從,傷義以敗俗,于是乎用刑矣。”
《孔叢子刑論篇》曰:仲弓問古之刑教與今之刑教。孔子曰:“古之刑省,今之刑繁。其為教,古有禮然後有刑,是以刑省。今無禮以教,而齊之刑,刑是以繁。《書》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謂先禮以教之,然後繼之以刑折之也。夫無禮則民無恥,而正之以刑,故民苟免。”
《荀子議兵篇》曰:凡人之動也,為賞慶為之,則見害傷焉止矣。故賞慶刑罰執詐不足以盡人力緻人之死。為人主上者也,其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無禮義忠信,焉慮率用賞慶刑罰執詐,險厄其下,獲其功用而已矣。大寇則至,使之持危城則必畔,遇敵處戰則必北,勞苦煩辱則必奔,霍焉離耳,下反制其上。故賞慶刑罰之為道者,傭徒粥賣之道也,不足以合大衆,美國家,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緻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長養之,如保赤子。
《漢書賈誼傳》:誼上策曰:凡人之智,能見己然,不能見将然。夫禮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為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驅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累子孫數十年;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惡之如仇雠,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是非其明效大驗邪?(《大戴禮記禮察篇》文同。)
《史記酷吏傳》曰: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僞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當是之時,吏洽若救火拂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劉向《戰國策叙》曰:始皇兼諸侯而有天下,無道德之教、仁義之化以綴天下之心,任刑罰以為治,信小術以為道,遂燔燒《詩》、《書》,坑殺儒士,上小堯舜,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達,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淺薄,綱紀敗壞,民不見義,而懸于不甯。撫天下十四歲,天下大潰,其比王德,豈不遠哉!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夫使天下有所恥,故化可緻也。苟以詐僞偷活取容,自上為之,何以率天下?秦之敗也,不亦宜乎!
《史記孝文帝紀》曰: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禦無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嘗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産,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台為?”上常衣绨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帳不得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不治墳,欲為省,毋煩民。南越王尉佗自立為武帝,然上召貴尉佗兄弟,以德報之,佗遂去帝稱臣。與匈奴和親,匈奴背約入盜,然令邊備守,不發兵深入,惡煩苦百姓。吳王詐病不朝,就賜幾杖。群臣如袁盎等稱說雖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張武等受賂遺金錢,覺,上乃發禦府金錢賜之,以愧其心,勿下吏。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興于禮義。
《後漢書魯恭傳》曰:拜中牟令,恭專以德化為理,不任刑罰。訟人許伯等争田,累守令不能決,恭為平理曲直,皆退而自責,辍耕相讓。亭長從人借牛而不肯還之,牛主訟于恭,恭召亭長敕令歸牛者再三,猶不從。恭歎曰:“是教化不行也。”欲解印绶去,掾吏泣涕共留之,亭長乃慚悔,還牛,詣獄受罪,恭賞不問。于是吏人信服。
又《劉寬傳》曰:典曆三郡,溫仁多恕,常以為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吏人有過,但用蒲鞭罰之,示辱而己,終不加苦。每行縣,止息亭傳,辄引學官祭酒及處士諸生執經對講。見父老,慰以農裡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訓。人感德興行,日有所化。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
《禮記曲禮篇》曰:人生十年曰幼,學。
又《内則篇》曰: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書計,朝夕畢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成童,(鄭注雲:成童十五以上。)舞象,學射禦。
《尚書大傳》曰:古之帝王者必立大學小學,使王大子、王子、群後之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十有三年始入小學,見小節焉,踐小義焉。年二十,入大學,見大節焉,踐大義焉。
樹達按:《說文》雲:義,己之威儀也。《大傳》文之小義大義,義皆威儀之義。
《大戴禮記保傅篇》曰: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傅,束發而就大學。盧辨注雲,束發謂成童。
《白虎通辟雍篇》曰:古者所以年十五入大學何?以為八歲毀齒,始有識知,入學,學書計。七八十五,陰陽備,故十五成童志明,入大學,學經術。故《曲禮》曰:“十年曰幼,舉。”《論語》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
樹達按:古人十歲學書計與幼儀,十三學《樂》、誦《詩》矣。孔子十有五而始志于學,不過晚乎?尋《述而篇》雲:“志于道。”《裡仁篇》雲:“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一再言志道,不言志學。此獨言志學,不莒志道者,孔子之謙辭,實則志學即志道也。
又按:《内則》雲:“十年,出就外傅,學書計。”《大戴記》則雲:“八歲出就外傅。”《白虎通》亦雲:“八歲學書計。”又《尚書大傳》雲,“二十入大學”,《大戴記》、《白虎通》則皆雲十五入大學,彼此互異者,十年、二十年,舉成數言之。八歲與十五,舉實數言之:文似異而實同也。古人雲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三十、二十亦皆舉成數言之,不必截然三十、二十也。本章下文所雲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亦如此,不必過泥也。
三十而立。
《禮記内助篇》曰:二十而冠。始學禮,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不教,内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
《泰伯篇》曰:立于禮。《季氏箫》曰:不舉禮,無以立。《堯曰篇》曰:不知禮,無以立也。
《左傳昭公七年》曰:孟僖子病不能相禮,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
樹達按:三十而立,立謂立于禮也。蓋二十始學禮,至三十而學禮之業大成,故能立也。
四十而不惑。
《子罕篇》曰:知者不惑。又見《憲問篇》。
《孟子公孫醜上篇》曰:公孫醜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
樹達按:孔子四十不惑,盡知者之能事也。孟子四十不動心,盡勇者之能事也。孔孟才性不同,故成德之功亦異矣。
五十而知天命。
《述而篇》曰: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樹達按:此蓋孔子四十以後之言。《易》為窮理盡性以至命之書,學《易》數年,故五十知天命也。
《易系辭上傳》曰:樂天知命,故不憂。
《子罕篇》曰:仁者不憂。又見《憲問篇》。
樹達按:孔子五十知天命,知命者不憂,已盡仁者之能事矣。
六十而耳順。
《論衡知實篇》曰:從知天命至耳順,學就知明,成聖之驗也。
樹達按:王仲任之說甚确。《說文》雲:“聖,通也。從耳,呈聲。”耳順正所謂聖通也。蓋孔子五十至六十之間,已入聖通之域,所謂聲入心通也。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孟子盡心下篇》曰: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樹達按:孔子六十聖通,七十則由聖入神矣。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
《左傳昭公七年》曰:孟僖子病不能相禮。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将有達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我若獲沒,必屬說與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與南宮敬叔師事仲尼。
樊遲禦,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樊須字子遲,少孔子三十六歲。
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孟子滕文公上篇》曰: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
《禮記祭統篇》曰:是故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
又《祭義篇》曰:君子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思終身弗辱也。
《大戴禮記曾子本孝篇》曰:故孝子于親也,生則有義以輔之;死則哀以莅焉;祭祀則莅之以敬:如此而成于孝子也。
《荀子禮論篇》曰:禮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臣之所以緻重其君,子之所以緻重其親,于是盡矣。
《禮記檀弓下篇》曰: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将從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魯有初,三家視桓楹。”鄭注雲,時僭諸侯。
樹達按:此三家葬不以禮之事。
《八佾篇》曰: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樹達按:此三家祭不以禮之事。孔子此答,意在箴三家僭禮之失也。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論衡問孔篇》曰: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武伯憂親,懿子違禮,攻其短。
○子遊問孝。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言偃,吳人,字子遊,少孔子四十五歲。
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别乎?”
《禮記坊記篇》曰:子雲:小人皆能養其親,君子不敬,何以辨?
又《祭義篇》曰: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
又曰:亨孰膻芗,嘗而薦之,非孝也,養也。衆之本教曰孝,其行曰養;養可能也,敬為難。
又《内則篇》曰:曾子曰:孝子之養老也,樂其心,不違其志;樂其耳目,安其寝處,以其飲食忠養之,孝子之身終。終身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是故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至于犬馬盡然,而況于人乎?
《孟子離婁上篇》曰:曾子養曾皙,必有酒肉。将徹,必請所與。問有餘,必曰:“有。”曾皙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将徹,不請所與。問有餘,曰:“亡矣。”将以複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
又《盡心上篇》曰: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弗敬,獸畜之也。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
《禮記祭義篇》曰: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執玉,如奉盈,洞洞屬屬然,如弗勝,如将失之。嚴威俨恪,非所以事親也,成人之道也。
《說苑建本篇》曰:父母怒之,不作于意,不見于色,深受其罪,使可哀憐,上也;父母怒之,不作于意,不見于色,其次也;父母怒之,作于意,見于色,下也。
有事,弟子服其勞;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上篇》曰:君子之為弟也,行則為人負。
《禮記王制篇》曰:輕任并;重任分;斑白者不提挈。鄭注雲:皆謂以與少者。《正義》雲:任謂有擔負者。俱應擔負,老少并輕,則并與少者擔之也。重任分者,老少并重,不可并與少者一人,則分為輕重,重與少者,輕與老者。
又《祭義篇》曰: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而弟達乎道路矣。鄭注雲:不以任,少者代之。
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為孝乎?”
《呂氏春秋孝行覽》曰:養有五道:修宮室,安床笫,節飲食,養體之道也;樹五色,施五采,列文章,養目之道也;正六律,和五聲,雜八音,養耳之道也;熟五谷,烹六畜,和煎調,養口之道也;和顔色,說言語,敬進退,養志之道也。此五者,代進而序用之,可謂善養矣。
樹達按:有酒食先生馔,即前章所謂皆能有養,孟子及呂氏所謂養口體也。色難則呂氏所謂養志矣。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顔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
《先進篇》曰: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無所不說。
樹達按:惟無所不說,故終日不違如愚,正老子所謂大智若愚也。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哉?人焉哉?”
《大戴禮記文王官人篇》曰:考其所為,觀其所由,察其所安。
《孟子離婁上篇》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哉?
《大戴禮記官人篇》曰:達觀其所舉,富觀其所予,窮觀其所不為,乏觀其所不取。
《逸周書官人篇》曰:富貴者觀其有禮施;貧賤者觀其有德守;嬖寵者觀其不驕奢;膘約者觀其不懾懼。其少者,觀其恭敬好學而能悌;其壯者,觀其廉潔務行而勝私;其老者,觀其思慎強其所不足而不逾。父子之間,觀其孝慈;兄弟之間,觀其和友;君臣之間,觀其忠惠;鄉黨之間,觀其信誠。省其居處,觀其義方;省其喪哀,觀其貞良;省其出入,觀其交友;省其交友,觀其任廉。設之以謀以觀其智;示之以難以觀其勇;煩之以事以觀其治;臨之以利以觀其不貪;濫之以樂以觀其不荒。喜之以觀其輕;怒之以觀其重;醉之酒以觀其恭;從之色以觀其常;遠之以觀其不二;昵之以觀其不狎。複征其言以觀其精;曲省其行以觀其備。此之謂觀誠。
《荀子君道篇》曰:故校之以禮而觀其能安敬也;與之舉錯遷移而觀其能應變也;與之安燕而觀其能無流慆也;接之以聲色權利忿怒患險而觀其能無離守也。彼誠有之者與誠無之者若白黑然,可诎邪哉?
樹達按:以,用也。所以謂其所用之方術。由,行也。所由謂其所由行之徑路,所安謂其所願樂也。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禮記學記篇》曰: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
《荀子緻士篇》曰: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尊嚴而憚,可以為師;耆艾而信,可以為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為師;知微而論,可以為師。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
樹達按:記問博習,強識之事也;溫故知新,通悟之事也。孔子之教,以通悟為上,強識次之。故溫故知新可以為師,記問博習無與于師道也。所謂溫故而知新者,先溫故而後知新也。優遊涵泳于故業之中,新知忽湧現焉,此非義襲而取、揠苗助長者之所為,而其新出乎故,故為可信也。不溫故而欲知新者,其病也妄;溫故而不能知新者,其病也庸:皆非孔子所許也。說詳餘《溫故知新說》,見《積微居小學述林》二一四頁。
○子曰:“君子不器。”
《禮記學記篇》曰: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
《憲問篇》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樹達按:此與不器之君子異矣。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禮記坊記篇》曰:故君子約言,小人先言。
又《缁衣篇》曰:子曰: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行從而言之,則行不可飾也。故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不能行而言之,誣也。
又曰:君子微言而笃行之。行必先人,言必後人。
《說苑雜言篇》曰:曾子曰:吾聞夫子之三言,未之能行也。夫子見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也;夫子見人有善,若己有之,是夫子之不争也;聞善,必躬親行之,然後道之,是夫子之能勞也。
樹達按:躬親行然後道之,正此所謂先行其言而後從之也。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左傳昭公六年》曰:宋寺人柳有寵,大子佐惡之。華合比曰:“我殺之。”柳聞之,乃坎用牲,埋書;而告公曰:“合比将納亡人之族,既盟于北郭矣。”公使視之,有焉。遼逐華合比,合比奔衛。于是華廣欲代右師;乃與寺人柳比,從為之征,曰:“聞之久矣。”公使代之。
又《昭公十四年》曰:楚令尹子旗有德于王,不知度,與養氏比而求無厭。王患之。九月甲午,楚子殺鬥成然而滅養氏之族。
又《昭公二十七年》曰:宛直而和,國人說之。鄢将師為右領,與費無極比而惡之。令尹子常賄而信讒。無極谮宛焉,謂子常曰:“子惡欲飲子酒。”又謂子惡:“令尹欲飲酒于子氏。”子惡曰:“我,賤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将必來辱,為惠已甚,吾無以酬之,若何?”無極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擇焉。”取五甲五兵,曰:“諸門,令尹至,必觀之,而從以酬之。”及飨日,帷諸門左。無極謂令尹曰:“吾幾禍子!子惡将為子不利,甲在門矣,子必無往!且此役也,吳可以得志,子惡取賄焉而還。又誤群帥,使退其師,曰:‘乘亂,不詳。’吳乘我喪,我乘其亂,不亦可乎?”令尹使視氏,則有甲焉,不往,召鄢将師而告之。将師退,遂令攻氏,且爇之。子惡聞之,遂自殺也。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中論治學篇》曰:孔子曰:弗學,何以行?弗思,何以得?小子勉之!斯可以為人師矣。
《禮記中庸篇》曰: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子張篇》曰:子夏曰:博學而笃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衛靈公篇》曰: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寝,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樹達按:罔者無也,學而不思,其失止于喪己;殆者危也,思而不學,其病可以誤人。殆之害甚于罔。故孔子又曰,思無益也。
又按:此章與上溫故知新章義相表裡。溫故而不能知新者,學而不思也;不溫故而欲知新者,思而不學也。《論語》言溫故知新可以為師,《中論》引孔子語謂學與思可以為人師,說正相合也。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禮記中庸篇》曰:子曰:索隐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己。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荀子子道篇》曰:子路盛服見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昔者江出于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濫觞。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風,則不可涉也。非維下流水多邪?今女衣服既盛,顔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谏女矣。”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猶若也。孔子曰:“由!志之!吾語女。奮于言者華,奮于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知,行至則仁。既知且仁,夫惡有不足矣。”(《韓詩外傳》卷三、《說苑雜言篇》、《家語三恕篇》文同。)
又《儒效篇》曰: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以自誣,外不以自欺,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
《春秋隐公三年》曰:春王二月己巳,日有食之。《谷梁傳》曰:其不言食之者,何也?知其不可知,知也。
○子張學幹祿。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颛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
子曰:“多聞阙疑,慎言其餘,則寡尤。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
《春秋桓公五年》曰:春正月甲戌己醜,陳侯鮑卒。《谷梁傳》曰:鮑卒何為以二日卒之?春秋之義,信以傳信,疑以傳疑。陳侯以甲戌之日出,己醜之日得,不知死之日,故舉二日以包也。
又《昭公十二年》曰:春,齊高偃納北燕伯于陽。《公羊傳》曰:伯于陽者何?公子陽生也。子曰:“我乃知之矣。”在側者曰:“子苟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
多見阙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書堯典》曰:流共工于幽州,放歡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鹹服。
《左傳文公十八年》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 、 、大臨、龍降、庭堅、仲容、叔達,齊聖廣淵,明允笃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于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恺,使主後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隐賊,好行兇德,醜類惡物,頑嚣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谮庸回,服讒搜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颛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嚣,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 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兇,增其惡名,以至于堯,堯不能去。缙雲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舜臣堯,賓于四門,流四兇族,渾敦、窮奇、 杌、饕餮,投諸四裔以禦魍魅。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兇也。
又《成公十八年》曰:二月乙酉朔,晉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使魏相、士鲂、魏颉、趙武為卿,荀家、荀會、樂黡、韓無忌為公族大夫,使訓卿之子弟共儉孝弟。使士渥濁為大傅,使修範武子之法。右行辛為司空,使修士蔫之法。弁糾禦戎,校正屬焉,使訓諸禦知義。荀賓為右,司士屬焉。使訓勇力之士時使。卿無共禦,立軍尉以攝之。祁奚為中軍尉,羊舌職佐之,魏绛為司馬,張老為候奄,铎遏寇為上軍尉,籍偃為之司馬,使訓卒乘親以聽命。程鄭為乘馬禦,六驺屬焉,使訓群驺知禮。凡六官之長,皆民譽也,舉不失職,官不易方,爵不逾德,師不陵正,旅不師,民無謗言,所以複霸也。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
《禮記祭義篇》曰:緻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樂極和,禮極順,内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顔色而不與争也,望其容貌而衆不生慢易焉。
《衛靈公篇》曰: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
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荀子王制篇》曰:無德不貴,無能不官,無功不賞,無罪不罰。朝無幸位,民無幸生。尚賢使能而等位不遺,折願禁悍而刑罰不過。百姓曉然皆知夫為善于家而取賞于朝也,為不善于幽而蒙刑于顯也。夫是之謂定論,是王者之論也。
《顔淵篇》曰: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于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于衆,舉臯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于衆,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雲,‘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華峤《後漢書劉平江革傳序》曰:先代石氏父子稱孝,子慶相齊,人慕其言而治。此殆所謂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以為政也。
《後漢書郅恽傳》曰:恽志在從政,謂鄭敬曰:“天生俊士,以為人也。鳥獸不可與同群,子從我為伊、呂乎?将為巢、許乎?”敬曰:“吾足矣。初從生步重華于南野,謂來歸為松子。今幸得全軀樹類,還奉墳墓,盡學問道,雖不從政,施之有政,是亦為政也。”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 ,小車無 ,其何以行之哉?”
《韓非子說林下篇》曰: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齊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将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新序節士篇》曰:齊攻魯,求岑鼎。魯君載岑鼎往。齊侯不信而反之,以為非也。使人告魯君:“柳下惠以為是,因請受之。”魯君請于柳下惠,柳下惠對曰:“君之欲以為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于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所難也。”魯君乃以真岑鼎往。柳下惠可謂守信矣。非獨存己之國也,又存魯君之國。信之于人重矣,猶與之 也。故孔子曰:“大車無,小車無 ,其何以行之哉?”此之謂也。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篇》曰: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還,顧反,為女殺彘。”妻适市來,曾子欲捕彘殺之。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嬰兒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學者也。聽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韓詩外傳卷九》曰:孟子少時,東家殺豚。孟子問其母曰:“東家殺豚,何為?”母曰:“欲啖汝。”其母自悔而言曰:“吾懷妊是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今适有知而欺之,是教之不信也。”乃買東家豚肉以食之,明不欺也。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
《禮記祭法篇》曰:大凡生于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七代之所更立者,郊宗祖,其餘不變也。
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漢書董仲舒傳》曰:仲舒對策曰: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由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
《法言五百篇》曰:或問:其有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秦己繼周矣,不待夏禮而治者,其不驗乎?曰:聖人之言,天也,天妄乎?繼周者未欲太平也,如欲太平也,舍之而用他道,亦無由至矣。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禮記曲禮下篇》曰: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左傳僖公十年》曰:狐突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
又《僖公三十一年》曰:衛成公夢康叔曰:“相奪予享。”公命祀相,甯武子不可,曰:“鬼神非其族類,不歆其祀。杞何事,相之不享于此久矣,非衛之罪也。不可以間成王周公之命祀。請改祀命。”
《春秋成公六年》曰:二月辛巳,立武宮。《公羊傳》曰:武宮者何?武公之宮也。立者何?立者,不宜立也。立武宮,非禮也。何注雲:禮,天子諸侯立五廟,受命始封之君立一廟,至于子孫,過高祖,不得複立廟。立武宮者,蓋時衰多廢人事而好求福于鬼神,故重而書之。《谷梁傳》曰:立者,不宜立也。《左氏傳》曰:季文子以之功立武宮,非禮也。
又《定公元年》曰:立炀宮。《公羊傳》曰:炀宮者何?炀公之宮也。立者何?立者,不宜立也。立炀宮,非禮也。《谷梁傳》曰:立者,不宜立者也。《左傳》曰:昭公出,故季平子禱于炀公。九月,立炀宮。
《左傳哀公六年》曰:初,昭王有疾,蔔曰:“河為祟。”王弗祭,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谷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天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夏書曰:“惟彼陶唐,帥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亂其紀綱,乃滅而亡。”又曰:“允出茲在茲”,由己率常可矣。(《說苑君道篇》同。《韓詩外傳卷三》以為楚莊王事。)
《國語魯語上》曰:海鳥曰居,止于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改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夫聖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成命即正名也。)颛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冥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寬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麗禘黃帝而祖颛顼,郊堯而宗舜;夏後氏禘黃帝而祖颛,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喾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帥颛者也,有虞氏報焉;杼,能帥禹者也,夏後氏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大王,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明質;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鳥至,己不知而祀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智矣。夫仁者講功,而智者處物,無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能問,非智也。今茲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鳥獸恒知避其災也。”是歲也,海多大風,冬暖。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書以為三策。《左傳文公二年》曰: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廢六關,妾織蒲,三不仁也。作虛器,縱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
《說苑修文篇》曰:韓褐子濟于河,津人告曰:“夫人過于此者,未有不快用者也,而子不用乎?”韓褐子曰:“天子祭海内之神,諸侯祭封域之内,大夫祭其親,士祭其祖祢。褐也未得事河伯也。”津人申楫,舟中水而運。津人曰:“向也役人固已告矣;夫子不聽役人之言也,今舟中水而運,甚殆,治裝衣而下遊乎!”韓子曰:“吾不為人之惡我而改吾志,不為我将死而改吾義。”言未已,舟溢然行。
見義不為,無勇也。
《禮記聘義篇》曰:有行之謂有義;有義之謂勇敢。故所貴于勇敢者,貴其能以立義也;所貴于立義者,貴其有行也;所貴于有行者,貴其行禮也。故所貴于勇敢者,貴其敢行禮義也。故勇敢強有力者,天下無事,則用之于禮義;天下有事,則用之于戰勝。用之于戰勝則無敵;用之于禮義則順治。外無敵,内順治,此之謂盛德。故聖王之貴勇敢強有力如此也。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曰:莒子朝于齊。甲戌,飨諸北郭,崔子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甲興,公逾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弑之。晏子立于崔氏之門外,門啟而入,枕屍股而哭。興,三踴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史記管晏列傳》贊曰:方晏子伏莊公屍哭之,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
《列女傳續傳》曰:漢馮昭儀者,孝元帝之昭儀,右将軍光祿勳馮奉世之女也。始為長使,數月,為美人,生男,美人為婕妤。建昭中,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從,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昭儀皆驚走,而馮婕妤直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天子問婕妤:“人情皆驚懼,何故當熊?”對曰:“妾聞猛獸得人而止。妾恐至禦坐,故以身當之。”元帝嗟歎,以此敬重焉。君子謂昭儀勇而慕義。《詩》雲:“公之媚子,從公于狩。”《論語》曰:“見義不為,無勇也。”昭儀兼之矣。
樹達按:《史記》贊晏子,《列女傳》譽馮昭儀,皆歎其見義勇為也。文渾言之,不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