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為政篇》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樹達按:學而時習,即溫故也;溫故能知新,故說也。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易象傳》曰:麗澤兌,君子以朋友講習。
《禮記學記篇》曰: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
《孟子萬章下篇》曰: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
樹達按:人友天下之善士,故有朋自遠方來。同道之朋不遠千裡而來,可以證學業,析疑義,雖欲不樂,得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憲問篇》曰: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
《衛靈公篇》曰: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
《裡仁篇》曰:子曰:不患莫已知,求為可知也。
本篇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禮記中庸篇》曰:君子依乎中庸,世不見知而不悔,惟聖者能之。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人知之,則願也,人不知,苟吾自知也,君子終身守此勿勿也。
《孟子盡心上篇》曰: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遊乎?吾語子遊。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嚣嚣矣。”
《荀子非十二子篇》曰: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已;能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已;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已。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于譽,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已,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
《淮南子缪稱篇》曰:(與急同)于不已知者,不自知也。誠中之人,樂而不,如好聲,熊之好經,夫有誰為矜?
樹達按:中有自得,故人不知而不愠,自足乎内者固無待于外也。然非德性堅定之人不能及此也。孟子謂尊德樂義,人不知而亦嚣嚣,正此人之謂也。
又按:時習而說,學者自修之事也;朋來而樂,以文會友之事也;不知而不愠,則為德性堅定之人矣。孔子之言次第極分明也。
○有子曰: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有若,少孔子四十三歲。
“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賈子道術篇》曰:子愛利親謂之孝,反孝為孽。弟敬愛兄謂之悌,反悌為敖。
《大戴禮記曾子立孝篇》曰:是故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謂也;未有長而順下可知者,弟弟之謂也;未有治而能仕可知者,先修之謂也。故曰:孝子善于君,弟弟善事長,君子一孝一弟,可謂知終矣。
《戰國策秦策二》曰: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傾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翻牆而走。
樹達按:人再告而曾子之母不動者,知曾參孝子,必不為非法之事也。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孝經》曰:夫孝,德之本也。
《管子戒篇》曰:孝弟者,仁之祖也。
《呂氏春秋孝行覽》曰: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後末,務本莫貴于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而萬事之紀也。夫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惟孝也。
《孟子盡心上篇》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
又《離婁上篇》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知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己也;惡可己,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樹達按:愛親,孝也;敬兄,弟也。儒家學說,欲使人本其愛親敬兄之良知良能而擴大之,由家庭以及其國家,以及全人類,進而至于大同,所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也。然博愛人類進至大同之境,乃以愛親敬兄之良知良能為其始基,故曰孝弟為仁之本。孟子謂親親敬長,達之天下則為仁義,又謂事親從兄為仁義之實,與有子之言相合,此儒家一貫之理論也。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逸周書官人篇》曰:華廢而誣,巧言令色,皆以無為有者也。
又《武紀篇》曰:币帛之間有巧言令色,事不成;車甲之間有巧言令色,事不捷。
《公冶長篇》曰: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巧言令色,能小行而笃,難于仁矣。
《衛靈公篇》曰:巧言亂德。
《呂氏春秋離謂篇》曰:故辨而不當理則僞,知而不當理則詐。詐僞之民,先王之所誅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淆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買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
《漢書公孫弘傳》曰: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辯。常與主爵都尉汲黯請間,黯先發之,上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常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指。汲黯庭诘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始為與臣等建此議,今皆背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三國志魏志劉晔傳注》引《傅子》曰:晔事明皇帝,又大見親重。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晔入與帝議,因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晔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暨,帝之親臣,又重晔,持不可伐蜀之議最堅,每從内出,辄遇晔,晔講不可之意。後暨從駕行天淵池,帝論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暨謙謝曰:“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晔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晔與吾言蜀可伐。”暨曰:“晔可召質也。”诏召晔至,帝問晔,終不言。後獨見,晔責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常恐眯夢漏洩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不厭其密也。陛下顯然露之,臣恐敵國已聞之矣。”于是帝謝之。晔見出,責暨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随之,須可制而後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謝之。或惡晔于帝曰:“晔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晔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晔常與聖意合也。複每問皆同者,晔之情必無所複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得其情,從此疏焉。晔遂發狂,出為大鴻胪,以憂死。諺曰“巧許不如拙誠”,信矣。
《禮記表記篇》曰:子曰:君子不以色親人。情疏而貌親,在小人則穿窬之盜也與。
《孟子滕文公下篇》曰:曾子曰:脅肩谄笑,病于夏畦。
○曾子曰: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曾參,南武成人,字子輿,少孔子四十六歲。
“吾日三省吾身。
《荀子勸學篇》曰: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為人謀而不忠乎?
《子路篇》曰: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本篇曰,子夏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禮記祭義篇》曰: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為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陳無勇,非孝也。五者不遂,及于親,敢不敬乎?
《史記趙世家》曰:晉景公時,趙盾卒,谥為宣孟;子朔嗣。三年,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屠岸賈者,始有寵于靈公,及景公而賈為司寇,将作難,乃治靈公之賊以緻趙盾。韓厥告趙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将攻趙氏于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無何,而朔婦免身,生男。屠岸賈聞之,索于宮中。夫人置兒绔中,祝曰:“趙宗滅乎,若号;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複索之,奈何?”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嬰曰:“死易,立孤難耳。”公孫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乃二人謀取他人嬰兒負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嬰出,謬謂諸将軍曰:“嬰不肖,不能立趙孤。誰能與我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将皆喜,許之,發師随程嬰攻公孫杵臼。杵臼謬曰:“小人哉程嬰!昔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我。縱不能立,而忍賣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諸将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諸将以為趙氏孤兒良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乃反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疾,蔔之,大業之後不遂者為祟。景公問韓阙,阙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阙具以實告。于是景公乃與韓阙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将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衆以脅諸将而見趙孤。趙孤名曰武。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群臣固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于是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将,遂反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複與趙武田邑如故。及趙武冠,為成人,程嬰乃辭諸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趙氏之後。今趙武既立;為成人,複故位,我将下報趙宣孟與公孫杵臼。”趙武啼泣頓首固請,曰:“武願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報,是以我事為不成。”遂自殺。趙武服齊衰三年,為之祭邑,春秋祀之,世世勿絕。
傳不習乎?”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曾子曰:君子攻其惡,求其過,強其所不能,去私欲,從事于義,可謂學矣。日旦就業,夕而自省思以殁其身,亦可謂守業矣。君子既學之,患其不博也;既博之,患其不習也;既習之,患其無知也;既知之,患其不能行也;既能行之,貴其能讓也。君子之學,緻此五者而已矣。
《國語魯語下》曰:士朝而受業,亘而講貫,夕而複習,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
《荀子議兵篇》曰: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終始如一,夫是之謂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
而信,
《國語晉語》曰:箕鄭曰:信于君心,則美惡不逾;信于民,則上下不幹;信于令,則時無廢功;信于事,則民從事有業。
《春秋莊公十三年》曰:冬,公會齊侯盟于柯。《公羊傳》曰:何以不日?易也。其易奈何?桓之盟不日,其會不緻,信之也。其不日何以始乎此?莊公将會乎桓,曹子進曰:“君之意何如?”莊公曰:“寡人之生則不若死矣。”曹子曰:“然則君請當其君,臣請當其臣。”莊公曰:“諾。”于是會乎桓。莊公升壇,曹子手劍而從之。管子進曰:“君何求乎?”曹子曰:“城壞壓境,君不圖與?”管子曰:“然則君将何求?”曹子曰:“願請汶陽之田。”管子顧曰:“君許諾。”桓公曰:“諾。”曹子請盟,桓公下,與之盟。已盟,曹子持劍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仇,而桓公不怨,桓公之信著乎天下,自柯之盟始焉。《春秋繁露楚莊王篇》曰:《春秋》尊禮而重信,信重于地,禮重于身。何以知其然也?宋伯姬疑禮而死于火,齊桓公疑信而虧其地,《春秋》賢而舉之,以為天下法,曰:“禮而信。”又《精華篇》曰:“齊桓公挾賢相之能,用大國之資,即位五年,不能緻一諸侯,于柯之盟見其大信,一年而近國之君畢至,鄄幽之會是也。”《春秋莊公二十七年》曰:夏六月,公會齊侯、宋公、陳侯、鄭伯同盟于幽。《谷梁傳》曰:桓盟不日,信之也。衣裳之會十有一,未嘗有歃血之盟也,信厚也。《左傳僖公二十五年》曰:冬,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将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韓非子外儲說左上篇》曰:晉文公攻原,裹十日糧,遂與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擊金而退,罷兵而去。士有從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盡矣,君姑待之!”公曰:“吾與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為也。”遂罷兵而去。原人聞,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無歸乎?”乃降公。衛人聞,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無從乎?”乃降公。孔子聞而記之曰:“攻原得衛者,信也。”《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曰:晉侯始人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征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于是乎大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谷戌,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篇》曰:魏文侯與虞人期獲,明日,會天疾風,左右止文侯,不聽曰:“不可以風疾之故而失信,吾不為也。”遂自驅車往犯風而罷虞人。
又《内儲說上七術篇》曰:吳起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臨境,吳起欲攻之,不去則甚害田者,去之則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車轅于北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門之外者,賜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賜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于東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門之外者,賜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上宅。”人争趨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呂氏春秋慎小篇》曰:吳起治西河,欲谕其信于民,夜日置表于南門之外,令于邑中曰:“明日有人能偾南門之外表者,仁長大夫。”明日,日晏矣,莫有偾表者。民相謂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試往偾表,不得賞而已,何傷?”往偾表,來谒吳起,吳起自見而出,仕之長大夫。夜日又複立表,又令于邑中如前,邑人守門争表,表加植,不得所賞。(高注雲:表深植而不能偾,不得所賞也。)自是之後,民信吳起賞罰。賞罰信乎民,何事而不成?豈獨兵乎!
《史記商君傳》曰:以衛鞅為庶長,卒定變法之令。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己,乃立三丈之木于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複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令行于民。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篇》曰:楚厲王有警鼓,與百姓為戒,飲酒醉,過而擊,民大驚。使人止之,曰:“吾醉而與左右戲而擊之也。”民皆罷。居數月,有警,擊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
《史記周本紀》曰:幽王以褒姒乃為後,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幽王為烽燧大鼓,有寇至,則舉烽火,諸侯悉至,至而無寇,褒姒大笑。幽王悅之,為數舉烽火。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骊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
節用,
《大戴禮記王言篇》曰:昔者明王關譏而不征,市廛而不稅,稅十取一,使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入山澤以時,有禁而無征。此六者,取财之路也。明主舍其四者而節其二者,明王焉取其費也。
《孟子梁惠王上篇》曰: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池,魚龜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龜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荀子富國篇》曰: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藏其餘。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餘;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禮節用之,餘若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藏之,夫君子奚患乎無餘?故知節用裕民,則必有仁義聖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積矣。此無它故焉,生于節用裕民也。不知節用裕民則民貧,民貧則田瘠以穢;田脊以穢,則出實不半。上雖好取侵奪,猶将寡獲也。而或以無禮節用之,則必有貪利糾之名,而且有空虛窮乏之實矣。此無它故焉,不知節用裕民也。《康诰》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謂也。
又《天論篇》曰: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疆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故水旱不能使之饑。本荒而多侈,則天不能使之富,故水旱未至而饑。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
《管子八觀篇》曰:國侈則多費,用費則民貧,民貧則奸智生,奸智生則邪巧作。故奸邪之所生,生于匮不足。匮不足之所生,生于侈。侈之所以生,生于無度。故曰:審度量,節衣服,儉則用,禁侈泰,為國之急也。
而愛人,
《說苑政理篇》曰:武王問于太公曰:“治國之道若何?”太公對曰:“治國之道,愛民而已。”曰:“愛民若何?”曰:“利之而勿害,成之勿敗,生之勿殺,與之勿奪,樂之勿苦,喜之勿怒,此治國之道,使民之義也。愛之而已矣。民失其所務,則害之也;農失其時,則敗之也;有罪者重其罰,則殺之也;重賦斂者,則奪之也;多徭役以罷民力,則苦之也;勞而擾之,則怒之也。故善為國者,遇民如父母之愛子,兄之愛弟,問其饑寒,為之哀,見其勞苦,為之悲。”
《荀子君道篇》曰: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其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為己用,不為己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求敵之不至,不可得也;敵至而求無危削,不滅亡,不可得也;危削滅亡舉積此矣,而求安樂,是狂生者也。狂生者不胥時而落。
《春秋莊公二十七年》曰:夏六月,公會齊侯、宋公、陳侯、鄭伯同盟于幽。《谷梁傳》曰:齊侯兵車之會四,未嘗有大戰也,愛民也。又《莊公二十九年》曰:春,新延。《谷梁傳》曰:言者,法也。其言新,有故也。有故則何為書也?古之君人者,必時視民之所勤。民勤于力,則功築罕;民勤于财,則貢賦少;民勤于食,則百事廢矣。冬築微,春新延,以其用民力為己悉矣。(勤謂缺少。)
又《莊公三十一年》曰:春,築台于郎。夏四月,築台于薛。秋,築台于秦。《谷梁傳》曰:不正罷民三時,虞山林薮澤之利。且财盡則怨,力盡則怼,君子危之,故謹而志之也。
《春秋繁露王道篇》曰:作南門,刻桷,丹楹,作雉門及兩觀,築三台,新延,譏驕溢不恤下也。
又《俞序篇》曰:子夏言,春秋重民,諸譏皆本此。
又《竹林篇》曰:秦穆侮蹇叔而大敗,鄭文輕衆而喪師,春秋之敬賢重民如是。是故戰攻侵伐雖數百起,必一二書,傷其害所重也。
《鹽鐵論備胡篇》曰:《春秋》動衆則書,重民也。
《春秋僖公十九年》曰:梁亡。《公羊傳》曰:此未有伐者,其言梁亡,何?自亡也。其自亡奈何?魚爛而亡也。《春秋繁露王道篇》曰:梁内役民無己,其民不能堪,使民比地為伍,一家亡,五家殺刑。其民曰:“先亡者封,後亡者刑。”君者,将使民以孝于父母,順于長老,守丘墓,承宗廟,世世祀其先。今求财不足,行罰如将不勝。殺戮如屠,分仇其民,魚爛而亡,國中盡空。《春秋》曰:“梁亡。”亡者,自亡也,非人亡之也。
使民以時。”
《禮記中庸篇》曰: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
《春秋桓公十六年》曰:冬,城向。《左氏傳》曰:書,時也。
又《莊公二十九年》曰:冬十二月,城諸及防。《左氏傳》曰:書,時也。凡土功,龍見而畢務,戒事也。火見而緻用,水昏正而栽,日至而畢。
又《文公十二年》曰:冬,城諸及郓。《左氏傳》曰:書,時也。
又《宣公八年》曰:冬,城平陽。《左氏傳》曰:書,時也。
又《成公九年》曰:冬十一月,城中城。《左氏傳》曰:書,時也。
又《襄公十三年》曰:冬,城防。《左氏傳》曰:書,事時也。于是将早城,臧武仲請俟畢農時,禮也。
又《昭公九年》曰:冬,築郎囿。《左氏傳》曰:書,時也。
樹達按:以上皆使民以時之例。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上篇》曰:使民不時失國,吾信之矣。
《春秋隐公七年》曰:夏,城中丘。《左氏傳》曰:書,不時也。
又《九年》曰:夏,城郎。《左氏傳》曰:書,不時也。
又《莊公二十九年》曰:春,新延。《左氏傳》曰:書,不時也。
又《僖公二十年》曰:春,新作南門。《左氏傳》曰:書,不時也。凡啟塞從時。
又《成公十八年》曰:八月,築鹿囿。《左氏傳》曰:書,不時也。
《左傳襄公十七年》曰:宋皇國父為太宰,為平公築台,妨于農收。子罕請俟農功之畢,公弗許。
《說苑貴德篇》曰:晉平公春築台。叔向曰:不可。古者聖王貴德而務施,緩刑辟而趨民時,今春築台,是奪民時也。夫德不施則民不歸,刑不緩則百姓愁;使不歸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奪其時,是重竭也。夫牧百姓,養育之,而重竭之,豈所以定命安存而稱為人君于後世哉。平公曰:善,乃罷台役。
樹達按:以上皆使民不以時之例。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
《子罕篇》曰: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于我哉?
謹而信,
《禮記曲禮上篇》曰:幼子常視毋诳。
《先進篇》曰:魯人為長府。闵子骞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老子》曰:輕諾者寡信。
《逸周書官人篇》曰:揚言者寡信。
樹達按:謹謂寡言也。說詳餘《釋謹篇》。(見《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卷一。)信謂其言誠實可信也。寡言而不信,雖寡亦無當矣。夫人不言,謹也;言必有中,信也。輕諾揚言,皆不謹也。
泛愛衆,而親仁。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親人必有方,多知而無親,君子弗與也。君子多知而擇焉。
樹達按:多知謂多交。
《孟子盡心上篇》曰: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堯舜之仁,不偏愛人,急親賢也。
樹達按:仁者無不愛,泛愛衆也;急親賢之為務,親仁也。孔子雲泛愛,孟子雲不偏愛者。泛謂無差别,偏謂無遺漏,義自有别也。
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子夏曰: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蔔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
“賢賢易色,
《子罕篇》曰: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衛靈公篇》曰: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事父母能竭其力,
《孟子離婁上篇》曰: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将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介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鼓瞍底豫,鼓瞍底豫而天下化,鼓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又曰:曾子養曾皙,必有酒肉;将徹,必請所與;問有餘,必曰:“有。”曾皙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将徹,不請所與;問有餘,曰:“亡矣。”将以複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
事君能緻其身。
《春秋桓公二年》曰: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公羊傳》曰: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孔父?孔父可謂義形于色矣。其義形于色奈何?督将弑殇公,孔父生而存,則殇公不可得而弑也。故于是先攻孔父之家。殇公知孔父死己必死,趨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則人莫敢過而緻難于其君者,孔父可謂義形于色矣。
又《莊公十二年》曰:秋八月甲午,宋萬殺其君接及其大夫仇牧。《公羊傳》曰: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仇牧?仇牧可謂不畏疆禦矣。其不畏疆禦奈何?萬嘗與莊公戰,獲乎莊公,莊公歸,散舍諸宮中,數月然後歸之。歸反,為大夫于宋。與闵公博,婦人皆在側,萬曰:“甚矣魯侯之淑,魯侯之美也!天下諸侯宜為君者,唯魯侯爾!”闵公矜此婦人,妒其言,顧曰:“此虜也,爾虜焉故,魯侯之美惡乎至?”萬怒,博闵公,絕其。仇牧聞君弑,趨而至,遇之于門,手劍而叱之。萬臂擲仇牧,碎其首,齒著乎門阖。仇牧可謂不畏強禦矣。
又《僖公十年》曰:晉裡克殺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公羊傳》曰:何以書?賢也。何賢乎荀息?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其不食其言奈何?奚齊卓子者,骊姬之子也,荀息傅焉。骊姬者,國色也,獻公愛之甚,欲立其子,于是殺世子申生。申生者,裡克傅之。獻公病,将死,謂荀息曰:“士何如則可謂之信矣?”荀息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獻公死,奚齊立。裡克謂荀息曰:“君殺正而立不正,廢長而立幼,如之何?願與子慮之。”荀息曰:“君嘗訊臣矣。臣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裡克知其不可與謀,退弑奚齊。荀息立卓子,裡克弑卓子,荀息死之。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
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本篇曰,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後漢書獨行傳》曰: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也。少遊太學,為諸生,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子元伯。二人并告歸鄉裡,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将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馔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别,千裡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溫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别。
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
《禮記玉藻篇》曰:君子之容舒遲,見所尊者齊速。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坐如屍,燕居告溫溫。
《法言修身篇》曰:或問:“何如斯謂之人?”曰:“取四重,去四輕。”曰:“何謂四重?”曰:“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則有法;行重則有德;貌重則有威;好重則有觀。”
學則不固。
《淮南子修務篇》曰:昔者倉颉作書,容成造曆,胡曹為衣,後稷耕稼,儀狄作酒,奚仲為車。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聖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遺後世。周室以後,無六子之賢而皆修其業,當世之人,無一人之才而智(智與知同)六賢之道者何?教順(順與訓同)施績,而知能流通。由此觀之,學不可已明矣。
《中論治學篇》曰:民之初載,其蒙未知,譬如實在于玄室,有所求而不見;白日照焉,則群物斯辨矣。學者,心之白日也。
《陽貨篇》曰:子曰:“由也!女間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樹達按:《廣雅釋言》雲:固,陋也。《左傳定公十年》雲:“吾僞固而授之末。”《杜注》雲:“僞為固陋不知禮者,以劍鋒末授之。”《禮記哀公問》曰:“公曰:寡人固,不固,焉得聞此言也?”鄭注釋固為鄙固。學則不固,謂人能學則不至于固陋鄙倍也。此與“敏則有功”,“信則人任焉”句例相同。與上句别為一事,承上句訓說者非也。
主忠信。
《顔淵篇》曰: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
《易乾文言》曰:忠信,所以進德也。
《禮記禮器篇》曰: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
《說苑敬慎篇》曰:顔回将西遊,問于孔子曰:“何以為身?”孔子曰:“恭敬忠信可以為身。恭則免于衆,敬則人愛之,忠則人與之,信則人恃之。人所愛,人所與,人所恃,必免于患矣。可以臨國家,何況于身乎!”
《荀子哀公篇》曰:魯哀公問于孔子曰:“請問取人。”孔子對曰:“無取健,無取,無取口哼。健,貪也;,亂也;口哼,誕也。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信悫而後求知能焉。士不信悫而有多知能焉,譬之,其豺狼也,不可以身爾(與迩同)也。(《韓詩外傳卷四》文略同。)
無友不如己者。
《呂氏春秋驕恣篇》曰:楚莊王曰:“仲虺有言曰,諸侯之德能自為取師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擇而莫如己亡。”(《荀子堯問篇》文異。)
又《觀世篇》曰: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賢者之所興處,有似于此。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于己,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惟賢者必與賢于己者處。
《中論貴驗篇》曰:小人恥其面之不及子都也,君子恥其行之不如堯舜也,故小人尚明鑒,君子尚至言。至言也,非賢友則無取之,故君子必求賢友也。詩曰:“伐木丁丁,鳥鳴嘤嘤,出自幽谷,遷于喬木。”言朋友之義,務在切直以升于善道者也。故君子不友不如己者,非羞彼而大我也,不如己者須己而植者也。然則扶人不暇,将誰相我哉?吾之偾也,亦無日矣。故填庳則水縱,友邪則己僻也。是以君子慎取友也。
《說苑雜言篇》曰:孔子曰:“丘死之後,商也日益,賜也日損。商也好與賢己者處,賜也好說不如己者。”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宓不齊字子賤。子賤為單父宰,反命于孔子曰:“此國有賢不齊者五人,教不齊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齊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則庶幾矣。”
樹達按:友謂求結納交也,納交于勝己者,則可以進德輔仁。不如己之人而求與之交,無謂也。至不如我者以我為勝彼而求與我為交,則義不得拒也。
過則勿憚改。”
《易象傳》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衛靈公篇》曰: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子張篇》曰: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又曰: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君子不說人之過,成人之美。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
又曰:過而不能改,倦也。
又《盛德篇》曰:人情莫不有過,過而改之,是不過也。
《春秋文公十二年》曰:秦伯使遂來聘。《公羊傳》曰:遂者何?秦大夫也。秦無大夫,此何以書?賢缪公也,何賢乎缪公?以為能變也。其為能變奈何?惟善言,俾君子易怠,而況乎我多有之。惟一介斷斷焉無他技,其心休休能有容,是難也。何注雲:秦穆公自傷前不能用百裡子、蹇叔子之言,感而自變悔,遂霸西戎。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此之謂也。《荀子大略篇》曰:《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
又《文公十四年》曰:晉人納接于邾婁,弗克納。《公羊傳》曰:納者何,入辭也。其言弗克納何?大其弗克納也。何大乎其弗克納?晉缺帥師,革車八百乘以納接于邾婁,力沛若有餘而納之。邾婁人言曰:“接,晉出也;貂且,齊出也。子以其指,則接也四,貂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齊晉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貂且也長。”卻缺曰:“非吾力不能納也,義實不爾克也。”引師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弗克納也。
又《成公八年》曰:春,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于齊。《公羊傳》曰:來言者何?内辭也,脅我使歸之也。曷為使我歸之?之戰,齊師大敗。齊侯歸,吊死視疾,七年不飲酒,不食肉。晉侯聞之,曰:“嘻,奈何使人之君七年不飲酒,不食肉!”請皆反其所取侵地。何注雲:晉侯聞齊侯悔過自責,高其義,畏其德,使諸侯還齊之所喪邑。
又《定公十年》曰:夏,公會齊侯于頰谷。公至自頰谷。《谷梁傳》曰:頰谷之會,孔子相焉。兩君就壇,兩相相揖,齊人鼓操而起,欲以執魯君。孔子曆階而上,不盡一等,而視歸乎齊侯,曰:“兩君合好,夷狄之民何為來為?”令司馬止之,齊侯逡巡而謝曰:“寡人之過也。”退而屬其二三大夫曰:“夫人率其君與之行古人之道,二三子獨率我而入夷狄之俗,何為?”
《史記孔子世家》曰:會齊侯頰谷,景公歸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魯君,為之奈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質。”于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郓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
又《定公十三年》曰:晉趙鞅歸于晉。《谷梁傳》曰:此叛也,其以歸言之,何也?貴其以地反也。貴其以地反,則是大利也,非大利也,許悔過也。
《國語魯語上》曰:季文子相宣成,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仲孫它谏曰:“子為魯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馬不食肉,人其以子為愛,且不華國乎?”文子曰:“吾亦願之。然吾觀國人,其父兄之食鹿而衣惡者猶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惡,而我美妾與馬,無乃非相人乎!且吾聞:以德榮國曰華,不聞以妾與馬。”文子以告孟獻子。獻子囚之七日。自是子服之妾,衣不過七升之布,馬饩不過稂莠。文子聞之,曰:“過而能改者,民之上也。”使為上大夫。
樹達按:仲孫它為孟獻子之子,字子服。
《左傳宣公二年》曰:晉靈公不君,趙盾士季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将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之有初,鮮克有終。’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又曰:‘衮職有阙,惟仲山甫補之。’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衮不廢矣。”猶不改。
○曾子曰:“慎終,
《禮記檀弓上篇》曰:子思曰:喪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
又《雜記下篇》曰:子貢問喪。子曰:“敬為上,哀次之,瘠為下。”
《荀子禮論篇》曰:禮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無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猶且羞之,而況以事其所隆親乎。故死之為道也,一而不可得再複也。臣之所以緻重其君,子之所以緻重其親,于是盡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君子賤野而羞瘠。
追遠,
《禮記坊記篇》曰:修宗廟,敬祭祀,教民追孝也。
又《祭統篇》曰:夫祭之為物大矣,其興物備矣,順以備者也,其教之本與。是故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順之至也,祭其是與。故曰,祭者,教之本也已。
《荀子禮論篇》曰: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
民德歸厚矣。”
《禮記檀弓下篇》曰:子遊曰:人死,斯惡之矣;無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絞衾,設蒌,為使人勿惡也。始死,脯酢之奠;将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見其飨者也。自上世以來,未之有舍也,為使人勿倍也。
又《經解篇》曰:喪祭之禮,所以明臣子之恩也。喪祭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而倍死忘生者衆矣。
《大戴禮記盛德篇》曰: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
《泰伯篇》曰:君子笃于親,則民興于仁。
○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端木賜,衛人,字子貢,少孔子三十一歲。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賈子道術篇》曰:接遇慎容謂之恭,反恭為。厚人自薄謂之讓,反讓為冒。欣可安謂之煴,反煴為鸷。(煴與溫通)安柔不苛謂之良,反良為齒。廣較自斂謂之儉,反儉為侈。
《論衡實知篇》曰:陳子禽問子貢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溫良恭儉讓,尊行也。有尊行于人,人親附之,則人告語之矣。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禮記坊記篇》曰:子雲:君子弛其親之過而敬其美。《論語》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高宗雲:三年其惟不言,言乃。
《大戴禮記曾子本孝篇》曰:父死,三年不敢改父之道。
《漢書五行志》曰:《京房易傳》曰:“幹父之蠱,有子,考亡咎。”子三年不改父道,思慕不皇,亦重見先人之非。
《子張篇》曰: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書洪範篇》曰: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鲧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彜倫攸。鲧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彜倫攸叙。
《左傳定公四年》曰:管蔡啟商,間王室,王于是乎殺管叔而蔡蔡叔,以車七乘,徒七十人。其子蔡仲改行帥德,周公舉之,以為己卿上,見諸王而命之以蔡。其命書雲:“王曰:胡!無若爾考之違王命也。”
《裡仁篇》曰:事父母幾谏,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樹達按:三年無改,謂事之雖不改而無害者耳。若親之過失,親在尚當幾谏,不當在不改之域也。鲧之汩陳五行,蔡叔之惎間王室,大禹蔡仲為其子,豈能待三年而後改乎?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禮記中庸篇》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賈子道術篇》曰:剛柔得适謂之和,反和為乖。
《禮記燕義篇》曰:和甯,禮之用也。
樹達按:事之中節者皆謂之和,不獨喜怒哀樂之發一事也。《說文》雲:和,調也。,調味也。樂調謂之和,味調謂之,事之調适者謂之和,其義一也。和今言适合,言恰當,言恰到好處。禮之為用固在乎适合,然若專求适合,而不以禮為之節,則終日舍己徇人,而亦不可行矣。朱子訓和為從容不迫,既與古訓相違,以之釋知和而和,尤不可通,恐未是也。
○有子曰:“信近于義,言可複也。
《左傳宣公十五年》曰:解揚曰:信載義而行之為利。
又《成公八年》曰:季文子曰:信以行義。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君子行必思言之,言之必思複之,思複之,必思無悔言,亦可謂慎矣。
樹達按:人初為不義之約言而後不可複,失亦甚矣。
恭近于禮,遠恥辱也。
《禮記表記篇》曰:子曰,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
《顔淵篇》曰:子夏曰: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
《禮記表記篇》曰:子曰:君子慎以辟禍,笃以不掩,恭以遠恥。
《泰伯篇》曰:子曰:恭而無禮則勞。
《禮記仲尼燕居篇》曰:子曰:恭而不中禮謂之給,給奪慈仁。
《公冶長篇》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樹達按:足恭者,恭而不近于禮者也。
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荀子性惡篇》曰: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辨知,必将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于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
又《哀公篇》曰:所謂庸人者,不知選賢人善士托其身,以為已憂。
《說苑雜言篇》曰:孔子曰:依賢固不困,依富固不窮,馬趼折而複行者,以輔足衆也。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
《孟子告子上篇》曰:詩雲:“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梁之味也。令聞廣譽施于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
《荀子正名篇》曰:心平愉,則色不及傭而可以養目;(傭與庸同,常也。)聲不及傭而可以養耳;蔬食菜羹而可以養口;鹿布之衣,鹿訓之履,而可以養體;局室廬,蓐尚機筵,而可以養形。故無萬物之美而可以養樂,無執列之位而可以養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私樂少矣,夫是之謂重已役物。
《雍也篇》曰:子曰:賢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敏于事而慎于言,
《先進篇》曰: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
《公冶長篇》曰:子路有聞,未之能行,惟恐有聞。
《陽貨篇》曰:敏則有功。又見《堯曰篇》。
《裡仁篇》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就有道而正焉。
《荀子勸學篇》曰: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偏矣,周于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樹達按:《左傳襄公二十六年》雲:穿封戌囚皇颉,公子圍與之争之,正于伯州。杜注雲:曲直也,《論語》此正字義同。
可謂好學也己。”
○子貢曰:“貧而無谄,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
《憲問篇》曰: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左傳定公十三年》曰:衛公叔文子朝而請享靈公,退,見史鳅而告之。史鳅曰:“子必禍矣。子富而君貪,其及子乎。”文子曰:“然。吾不先告子,是吾罪也。吾既許我矣,其若之何?”史鳅曰:“無害。子臣,可以免。富而能臣,必免于難,上下聞之。戌也矣,其亡乎!富而不驕者鮮,吾唯子之見。驕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戌必與焉。”及文子卒,衛侯始惡于公叔戌,以其富也。
未若貧而樂,
《大戴禮記衛将軍文子篇》曰:德恭而行信,終日言不在尤之内,在尤之外,貧而樂也。蓋老萊子之行也。
《述而篇》曰:子曰: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
樹達按:此孔子貧而樂也。
《雍也篇》曰:賢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樹達按:此顔子貧而樂也。
《莊子讓王篇》曰: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道得于此,則窮達一也,如寒暑風雨之序矣。
富而好禮者也。”
《禮記曲禮上篇》曰: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
《國語晉語八》曰:趙文子為室,其椽而砻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谒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其椽而砻之,加密室焉。諸侯砻之,大夫之,士首之。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今之勿砻也。
《禮記坊記篇》曰:子雲:小人貧斯約,富斯驕;約斯盜,驕斯亂。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以為民坊者也。故聖人之制富貴也,使民富不足以驕,貧不至于約,貴不慊于上,故亂益亡。子雲:貧而好樂,富而好禮,衆而以甯者,天下其幾矣。
《後漢書東平憲王蒼傳》曰:蒼少好經書,雅有智思,為人要帶十圍,顯宗甚愛重之。及即位,拜為骠騎将軍,位在三公上。時中興三十餘年,蒼以天下化平,宜修禮樂,乃與公卿共議定南北郊、冠冕、車服制度及光武廟登歌八佾舞數。蒼在朝數載,多所隆益,而自以至親輔政,聲望日重,意不自安,上疏歸職,帝優诏不聽。後數陳乞,辭甚懇切,乃許還國。十一年,蒼朝京師,月餘,還國。帝臨送,歸宮,凄然懷思,遣使手诏國中傅曰:“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等最樂?王言:為善最樂。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肅宗即位,欲為原陵顯節陵起縣邑。蒼聞之,據上疏谏,帝從而止。六年冬,蒼上疏求朝,明年正月,帝許之。蒼既至,升殿乃拜,天子親答之。蒼以受恩過禮,情不自甯,上疏辭。帝省奏歎息,愈褒貴焉。論曰:孔子稱:貧而無谄,富而無驕,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若東平憲王,可謂好禮者也。若其辭至戚,去母後,豈欲苟立名行而忘親遺義哉!蓋位疑則隙生,累近則喪大,斯蓋明哲之所為歎息。嗚呼!遠隙以全忠,釋累以成孝,夫豈憲王之志哉。
劉寶楠雲:無谄無驕者,生質之美;樂道好禮者,學問之功。
樹達按:無谄無驕,止于有守而已;樂道好禮,則進而有為矣。
子貢曰:“《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
《爾雅釋器》曰:骨謂之切,象謂之蹉,玉謂之琢,石謂之磨。
《禮記大學篇》曰: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
《荀子大略篇》曰:人之于文學也,猶玉之于琢磨也。《詩》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謂學問也。
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先諸往而知來者。”
《公冶長篇》曰:子貢曰:賜也聞一以知二。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憲問篇》曰: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衛靈公篇》曰: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裡仁篇》曰:子曰: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樹達按:患其不能,求為可知,此孔子教人以責己也。患不知人,此孔子教人以廣己也。責己者初學者所有事,廣己則進德君子之事矣。因人之不知己,反而自省我之不知人,此仁恕之極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