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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讀書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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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讀詩

書籍名:《詩詞讀書叢話》    作者:張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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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想欣賞,要讀;想作,更要讀。常言道,“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這就道理說不錯,隻是誇大些,真去作,隻是這一點資本還不夠。還要什麼資本?留到後面慢慢說;這裡是假定還在門外,宜于先講點有助入門的。那就由讀談起,因為這是由疏遠變為親近的唯一途徑。讀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讀什麼,二是怎樣讀。這,求面面俱到也相當麻煩,比如讀什麼,就要抄詩史,或者還要兼開書目。我不想這樣做,因為,為初學着想,這會貪多嚼不爛;而且,如果想貪多,文學史和書目(都不隻一種)具在,用不着我多費唇舌。但又不能一點不沾邊。左右為難之中擠出個辦法,是以我設想的實用主義為原則,估計某些知識有助初學,就說,有大助,就多說,可有可無的暫不說。以下由讀什麼說起,連類而及,作品,作家,如何讀,應注意什麼,等等,都由思路安排。次序會有些亂,這是大題小作,也隻好這樣。

        比喻為要到詩國去旅遊了,當然最好先找個導遊。如果隻找一個,那就用文學史。這裡詩指中國舊的,當然是中國文學史。這方面,知名而容易見到的不多,不求權威,不想盡信,随便找哪一種都可以。或者就用文學研究所編的三卷本那一種。文學史還有專講詩的,幾十年前陸侃如、馮沅君夫婦合編的《中國詩史》比較有名。史是一種既列作家又列作品(舉例)的帳,全面(不是不漏),兼講源流和評論,可以算作一種好的導遊。如果還想找個助手,那就翻翻書目也好。1980年中國青年出版社編的《中國古典文學名著題解》(殷孟倫等執筆),收書不少,都有詳細介紹,便于參考。舊的書目,清朝晚年張之洞編(有人說是出于缪荃孫之手)的《書目答問》(範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更合用),也可以看看。史加書目,看過,頭腦裡就會裝上不少作家,不少詩作。然後怎麼樣呢?一種辦法是大舉,即按圖索骥,想先讀什麼,多讀什麼,就找來讀。我看還是小舉好,即先找選本讀。選本可以看作文學史的補充,或以作品為主腦的文學史。其中詩作是經過篩選的,雖然篩選之眼未必十分可靠,但總可以備一說,或大體不差。選本,舊新都很多,應該讀哪些,或先讀哪些,後讀哪些,一言難盡。隻好按時代大緻說說。《詩經》,《楚辭》,樂府詩,漢魏六朝詩,都有新的選本。這早期的詩還有個通行的舊選本,是沈德潛的《古詩源》(不收《詩經》)。六朝以下,到了詩的全盛時期,選本舉不勝舉。唐人已經有興趣做這類事,如有唐人選唐詩,多到十種。其後還有專集絕句的,成為《唐人萬首絕句》。初學,為省力,也為省錢,先讀家喻戶曉的《唐詩三百首》也好。這個選本所收數量不多,願意多吃幾口,可以讀沈德潛的《唐詩别裁集》。沈氏還選了明、清兩代的,也名别裁集,讀唐以後的,都可用。唐宋詩,新選本很多,其中一種《宋詩選注》,出于錢鐘書先生之手,值得多用心看看。遼金元詩也有新選本。選本還有曆代的,如季鎮淮等選注的《曆代詩歌選》四冊,由《詩經》選到柳亞子,可以當作入門書的入門書讀,經濟實惠。選本讀多了,雖然隻是淺嘗,也會有偏愛。這就無妨從心所欲,擴大地盤。比如喜歡三曹,陶淵明,就可以通讀,因為量不大。比如喜歡李白、杜甫、蘇轼、陸遊,就最好還是用選本,因為全集量大,費時太多,恐怕不合算。如果喜好太甚,或好大喜功,偏偏要跳過選本,通讀全集,這是個人的自由,也沒什麼不可以。這放任的想法還可以找到個學習方面的理由,是,讀詩不同于學數學,非先加減乘除後微積分不可,比如偏偏想反潮流,開卷就讀《全唐詩》,然後才翻翻《唐詩三百首》,就一定不能豁然貫通嗎?也未必。總之,隻要肯讀,愛讀,由此及彼可以,由彼及此也可以,條條大路通北京,不執着,多聽自己的,不會有什麼大妨礙。

        上面說到放任,這裡要緊接着說幾句往回收的話。因為本書的目的微乎其微,不是培養詩人和詩論家,而是讓活動于街頭巷尾的一般人,如果有幽微的情意,也可以利用這神州的敝帚,或讀或寫,取得或多或少的境的化。一般人各有本職,親近詩詞是行有餘力,餘力不會很多,所以還是不能不講經濟,即要求不繞彎子,費力不太多而較快地走到目的地。這就需要聽聽過來人講講路上的情況。情況不簡單,想就我想到的随便談談,缺漏,偏頗,甚至謬誤,都在所難免,至多隻是供參考而已。

        由時間早的談起。那是詩三百,通稱《詩經》。文言,以戰國、兩漢的書面語言為标準,《詩經》屬古文言系統,難讀,所以一定要用注解本,或幹脆用選注本。難讀,卻可以不費過多的力。原因有二:一是量不大,詩分風、雅、頌,風可以讀大部分或全讀,雅可以讀小部分或半數,頌可以不讀;二是與近體詩相比,彼時的情懷和表達形式都離我們較遠,徑直說,是我們不再用那種形式寫詩,因而熱不熟關系不大。但讀還是要讀的,因為仍會有所得,這是率直樸厚的風格,其後,除《古詩十九首》和陶詩以外,想找就很難了。又,讀,對于詩的旨意,雖然不能不看舊解,但有些地方,也要多靠自己的領會,少戴别人的有色眼鏡。舉例說,有兩種眼鏡:一種是漢朝的公司制的,戴上它,就于“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中看到(文王的)“後妃之德”;一種是現代的公司制的,戴上它,就于“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中看到平民的跺腳痛罵。靠自己領會,至少我覺得,上好的還是《秦風·蒹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之類,可是它卻常常屈居末座,總是太不公平了。

        時間排在第二位的是《楚辭》。按傳統的文體分類法,《楚辭》是賦,或說騷賦。這是就外貌說;就内心說,它,至少一部分,如《離騷》、《九歌》等,應該算作詩。尤其《九歌》,如其中《湘夫人》的“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寫得真美,不能不說是上好的詩。與《詩經》相比,《楚辭》用描繪、誇張的手法寫想象中的迷離要眇之境,詩意更濃,所以應該當作詩讀。與《詩經》相同,《楚辭》語言古奧,而且雜有南國的方言,也很難讀,要用注釋本。不必全讀,用選本就夠了。

        其後是樂府詩。樂府詩絕大部分來于民間,語言樸素,感情真摯,沒有文人謅文的造作氣。唐以來的詩,尤其近體,守格律,講技巧,雖然另有一種風味,卻缺少樂府詩那樣的純樸自然。詩,就其來源的情意和定形為詩境說,是更需要純樸自然的,所以應該着重讀樂府詩。可以用選本。如果興有未盡,翻翻宋郭茂倩編的《樂府詩集》也好。書一百卷,分樂府詩為“郊廟歌詞”等十二類,内容多。可以有選擇地讀,如開頭郊廟、燕射部分可以不看,相和歌詞、清商曲詞部分可以着重讀。

        與樂府詩差不多并行的是漢魏六朝五言詩。這大緻是指文人作的那些;稱為五言,也是大緻,因為五言占壓倒多數,成就最高。作家,由漢末的曹氏父子起,到南北朝末尾的江總、庾信等止,人數不少。還要先說說在此之前,有個必須特别重視的大戶,是《古詩十九首》。這樣的五言古詩,直到南朝,文獻庫裡也許還不很少,因為《文選》隻收十九首,所以我們隻能見到這一點點。何人所作,曆來有争論,有人說其中幾首出于枚乘之手,那就早到西漢早年了。現在多數人認為系東漢人所作,也許經過不斷修潤,作者就不可考了。重要的是貨色。詩都是五言,篇幅略有參差,都不很長。内容寫一般人的境遇以及各種感受,用平鋪直叙之筆,情深而不誇飾,但能于靜中見動,淡中見濃,家常中見永恒。或者用一個字形容,是“厚”,情厚,味厚,語言也厚。我個人覺得,如果一定要評定高下的位置,說空前或者不妥,因為其前還有《詩經》;說絕後是大緻不差的,因為平和溫厚如陶詩,我們讀,還有“知”的味道,《古詩十九首》是憨厚到“無知”,這是文人詩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那就接着說陶淵明。陶也寫四言詩,數量不多,遠沒有五言詩重要。在這一段的作家中,陶應該放在最高位。這是六朝以後的通行看法,南北朝時期還不是這樣,如鐘嵘寫《詩品》,就把陶淵明放在中品。唐以來田園詩成為詩的一大類,陶的地位上升,到宋朝就更不得了,眼眶高如蘇東坡,和陶詩多首,追形追神,以表示傾倒。這過分嗎?一點不過分,因為陶詩意境高,如孟浩然、王維曾努力追,終歸追不上,其後就更不用說了。這追不上的原因,我的看法,與《古詩十九首》相同,是後來人沒有那種樸厚味。誇大些說,這是天賦加時代,學不來。正面說,陶詩是不失其赤子之心的人寫的,所以樸實、真摯、自然,不但沒有利祿氣,連修辭的技巧也沒有,所謂大巧若拙。表現的意境呢?不好說。勉強說,或者他設想的桃花源還能得其仿佛。——這都是皮相話,想真知,還是自己去讀為是。陶詩量不大,不必用選本。此外,還有由魏晉到南北朝之末的不少知名作家,包括有大名的曹氏父子、阮籍、左思、謝靈運、鮑照、謝朓、何遜、庾信等,我看念念選本就可以了。附帶說說,二謝,謝靈運名氣更大,我覺得雕琢氣重,不如多念念謝朓。李白就是這樣看的,有詩為證:“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晖。”

        六朝過去,隋時間短,無足輕重。接着是詩的全盛時期,唐朝。全盛有四種意義。其一是作者多,為時風所吹,幾乎能拿筆的都要寫,都會寫;因而作品也多,其後經過無數的天災人禍,到清朝康熙年間編《全唐詩》,還得作者兩千多人,詩近五萬首。其二是成就高,文學史上應該推為第一流的作家,如沈、宋,王、孟、高、岑,李、杜,韓、柳,元、白,溫、李,等等,總可以找到上百吧;值得反複吟誦的作品自然更多。其三是詩體至此可算發展到頂峰,其後宋朝作家隻能在舊圈圈裡小小移動,出圈的行動不再有了。其四是由緻用着想,我們現在欣賞,主要是讀唐詩;寫,主要是學唐詩。這樣,談到讀,工程就不簡易了。為了事較少而功較多,最好用慢慢鋪開法,或說三級跳法。比如先讀《唐詩三百首》,或其他選本,如《唐詩别裁集》、《唐詩選》之類,這是第一級。讀了,會有偏愛,如盛唐喜歡李(白)、杜(甫),晚唐也喜歡李(商隐)、杜(牧),那就找這幾位作家的選本讀,這是第二級。讀了,對于某一位或某幾位,還興有未盡,想再擴大,也無不可,那就找全集讀,這是第三級。我的想法,不從事專門研究,跳到第二級就夠了;第三級,即讀全集,人數應該盡量少。讀的時候,緩急輕重方面的小事,也以知道為好。例如盛唐的李、杜,詩風不同,李飄逸,杜沉厚,飄逸難學,如果重點在學,要多讀杜。又,李長于古風,杜長于律,無論欣賞還是學寫,都要各有所重。又如韓愈喜歡以文為詩,李賀總是故意求奇僻,都有所偏,也應該注意。

        唐以後,宋還有些流風餘韻,也出了些名家,如梅堯臣、歐陽修、王安石、蘇轼、黃庭堅、陳與義、範成大、楊萬裡、陸遊、姜夔等,其中黃還創了江西詩派,鑽技巧的牛角尖。讀,可以半用讀唐詩的慢慢鋪開法,即重點放在第一級,讀選本;跳到第二級,人不必多,我看找蘇、陸二人的選本,讀讀就可以了。蘇、陸詩作都數量大,讀全集要費很多時間,那就不如移用于讀唐人詩。宋以後的元明清,名作家如元好問、高啟、吳偉業、王士禛、龔自珍等,人數不多,而且,與讀唐宋詩相比,終非重點,看看選本,以管窺豹,見一斑也就可以了。當然,如果對某一位特别有興趣,比如宣揚神韻的王士禛,那就找《漁洋山人精華錄》,通體看看,也無不可。

        讀,有目的,也可以分為三級,一是理解,二是深入,三是仿作。理解是初步,但也不容易,因為與文相比,詩表現的是意境,不像文的意義那樣實,用的語言也有特點,常是以點代面,甚至以此代彼。舉例說,語句淺易的,如宋之問詩“北極懷明主”,孟浩然詩“青山郭外斜”,“北極”表示京城,“斜”表示立(湊六麻韻),都不宜于照字面解。深入是得确解之後,并能進一步品評高下,體會甘苦。比如杜甫和李白的七言絕句都提及長江景色,杜是“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讀仄聲)東吳萬裡船”,李是“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讀後應該知道杜不如李,因為杜有拼湊痕迹,李自然;尤其是意境,杜闆滞,無味外味,李博大,情韻不盡。

        顯然,這深入才是欣賞和仿作的更重要的資本。

        仿作的問題留到以後慢慢說,這裡單說如何才能得确解和深入。我的經驗,跟學其他學科一樣,也要用《論語》說的老方法:“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就是以多讀為基礎,在其上建築自己的看法的寶塔。或說得再具體一些,要多讀,包括讀詩,讀前人關于詩的意見,其間,尤其較後期,要多想想,分辨高下,并試圖解答,高,為什麼,下,為什麼,最後信自己的,暫時拿不準,存疑。

        這難嗎?也難也不難。難,原因是,不隻不能速戰速決,還要思;思也要有本錢,本錢的一部分,或相當大的一部分,不能單單來于讀詩。不難,因為隻要锲而不舍,就會功到自然成。關于難,以後還會多處談到,這裡專說功到自然成。以遊故宮為例,初遊,比如忽而就走入養心殿,也看到建築、陳設等,可是這些在故宮占什麼地位,價值如何,說不清楚。遊多次之後,比如兼通曉了明清宮苑的曆史,再看養心殿,認識就不同了。讀詩也是這樣,初學,讀“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不會想到還有“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式的語句。所以要多讀。比喻頭腦是一間空房,詩人、詩作是貨物,讀是往裡裝,日久天長,由此知彼并及彼(如由李商隐而知有西昆體,并找《西昆酬唱集》看看),許多詩人、詩作進來了,并逐漸排成合理的秩序。這是有了關于詩的“知識”。知識多了,加思(兼體會),就會産生“見識”,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為了加快培養見識,還要利用它山之石,即參考别人的看法。這看法,較少地表現在注釋中,較多地表現在評論中。評論,舊的多見于詩話,新的多見于所謂解析或賞析(為了招引主顧,或名辭典)。詩話的始作俑者是歐陽修,曾作《六一詩話》。其後效颦的人越來越多,花樣也越來越多。内容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關于詩的己見,二是有關詩的遺聞轶事。所以讀,大則有助于增長見識,小則可以消遣時光,總之,可以不費大力而有或多或少的收獲。不過真想在這方面多吃幾口,也不是沒有困難。一是量相當大,且不說種數很多,有的還篇幅很長,早的如《苕溪漁隐叢話》(引多種詩話),多到一百卷;晚的如《随園詩話》,變成鉛字的也是幾厚本。詩話也有比較難讀的,如司空圖《詩品》以及以禅理說詩的《滄浪(讀平聲)詩話》就是。在興趣與難的夾縫中,處理的妙法是興之所至加先嘗後買。比如先想鳥瞰一下,就可以找《詩人玉屑》、吳景旭《曆代詩話》看看,想專看看宋朝的,就可以找《宋詩紀事》看看,想多看幾種,就可以翻翻何文煥《曆代詩話》、新輯本《清詩話》;無論看哪一種,都可以覺得有意思就從頭至尾,沒意思就扔開。今人的解析,優點是婆婆媽媽地說,不厭其煩,缺點是可以不說的話太多,非流行的意見太少;但隻要不盡信書,也無妨涉覽一下。涉覽,意思是要以己見為主,不可專靠它。

        有見識是深入,也隻有有了見識才能深入。深入有終點,或說有目的,是取得走入詩境的受用,即通常所謂欣賞。理解與得受用也許沒有明确的界限。但也可以勉強分開。理解是知;得受用要進一步,動情。理解之後可以在外,即不關他人痛癢;得受用就必須入乎其内,即與作者同呼吸,共命運。也可以舉例說說,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知道這是指望日前後的黃昏時分,地多而時一,是理解;理解的同時感到别易會難,因而惆怅,愁苦,甚至落淚,是得受用。理解主觀成分少,得受用主觀成分多。仍以讀這兩句為例,傻大姐之流必是無所感;薛寶钗、林黛玉都會有所感,但必是薛淺而林深。淺深決定于性格和經曆。不同的深還可以表現為質的變異,如也是讀這兩句,秦皇、漢武之流也許要感到書同文,車同軌吧?深入而至于有感,我們是更應該承認詩無達诂的。

        最後說說聲音方面的事。據傳,唐人的絕句還是可以唱的,但那是當時歌伎的事,時移則事異,我們可以不管。昔人說讀詩是吟詠,想來是有不同于說話的腔調的。什麼腔調?沒有規定,推想起初是适應情調,摸索着來;然後是師弟相傳。三味書屋的壽老先生,讀賦是有腔調的,讀詩當然要更甚,可惜沒有錄下音來,供我們參考。比壽老先生年輕,現在已不年輕的有些人,據說茶餘酒後,讀詩還是用半唱式的吟詠法。這必要不必要?顯然要看有沒有好處。好處會有,我想,那是常說的吟味,吟必慢,會有助于味。但也會伴來困難:要學是一;所學究竟對不對,難知是二;還有三,是要費時間,還有是必須在孑然一身的時候。那就無妨從另一面考慮,不吟可以不可以。我看是不會有礙于境的化。這樣,至少是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讀,沒有什麼腔調也罷。但沒有腔調,并不等于沒有輕重緩急,抑揚頓挫。這,我們讀文,以及說平常話,随着意義和情調的不同,也會表現得很明顯,因而自己捉摸,不會有什麼困難。困難集中在讀音方面。例如杜甫詩“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後一句格律平平仄仄平,用普通話音讀,guīzhōngzhǐdúkàn,成為平平仄平仄,破壞了詩的音樂美。從古,頗麻煩,有所失,從今,犧牲不小,也有所失,怎麼辦?這是古今音以及如何處理才好的問題,内容過繁,隻好留到以後專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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