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江右王門學案·太常王塘南先生時槐
王時槐字子植,号塘南,吉之安福人。嘉靖丁未進士。除南京兵部主事。曆員外郎、禮部郎中。出佥漳南兵巡道事,改川南道。陞尚寶司少卿,曆太仆、光祿。隆慶辛未,出為陝西參政,乞緻仕。萬曆辛卯,诏起貴州參政,尋陞南京鴻胪卿、太常卿,皆不赴新銜,緻仕。乙巳十月八日卒,年八十四。
先生弱冠師事同邑劉兩峰,刻意為學,仕而求質於四方之言學者,未之或怠,終不敢自以為得。五十罷官,屏絕外務,反躬密體,如是三年,有見於空寂之體。又十年,漸悟生生真機,無有停息,不從念慮起滅。學從收斂而入,方能入微,故以透性為宗,研幾為要。陽明沒後,緻良知一語,學者不深究其旨,多以情識承當,見諸行事,殊不得力。雙江念菴舉未發以究其弊,中流一壺,王學賴以不墜,然終不免頭上安頭。先生謂:“知者,先天之發竅也。謂之發竅,則已屬後天矣。雖屬後天,而形氣不足以幹之。故知之一字,内不倚於空寂,外不堕於形氣,此孔門之所謂中也。”言良知者未有如此谛當。先生嘗究心禅學,故於彌近理而亂真之處,剖判得出。夏樸齋問:“無善無惡心之體,於義雲何?”先生曰:“是也。”曰:“與性善之旨同乎?”曰:“無善乃至善,亦無弗同也。”樸齋不以為然,先生亦不然樸哉。後先生看《大乘止觀》,謂“性空如鏡,妍來妍見,媸來媸見”,因省曰:“然則性亦空寂,随物善惡乎?此說大害道。乃知孟子性善之說,終是穩當。向使性中本無仁義,則恻隐、羞惡從何處出來?吾人應事處人,如此則安,不如此則不安,此非善而何?由此推之,不但無善無惡之說,即所謂‘性中隻有箇善而已,何嘗有仁義來’。此說亦不穩。”又言:“佛家欲直悟未有天地之先,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此正邪說淫辭。彼蓋不知盈宇宙間一氣也,即使天地混沌,人物銷盡,隻一空虛,亦屬氣耳。此至真之氣,本無終始,不可以先後天言,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若謂‘别有先天在形氣之外’,不知此理安頓何處?蓋佛氏以氣為幻,不得不以理為妄,世儒分理氣為二,而求理於氣之先,遂堕佛氏障中。”非先生豈能辨其毫釐耶?高忠憲曰:“塘南之學,八十年磨勘至此。”可為洞徹心境者矣。
論學書
所謂“去念守心”,念不可去,心不可守。真念本無念也,何去之有?真心本無相也,何守之有?惟寂而常照,即是本體,即是功夫,原無許多歧路費講說也。(《答王永卿》)
知者先天之發竅也,謂之發竅,則已屬後天矣。雖屬後天,而形氣不足以幹之。故知之一字,内不倚於空寂,外不堕於形氣,此孔門之所謂中也。末世學者,往往以堕於形氣之靈識為知,此聖學之所以晦也。(《答朱易菴》)
靜中欲根起滅不斷者,是志之不立也。凡人志有所專,則雜念自息。如人好聲色者,當其豔冶奪心之時,豈複有他念乎?如人畏死亡者,當其刀鋸逼體之時,豈複有他念乎?
學無分於動靜者也。特以初學之士,紛擾日久,本心真機,盡汩沒蒙蔽於塵埃中,是以先覺立教,欲人於初下手時,暫省外事,稍息塵緣,於靜坐中默識自心真面目,久之邪障徹而靈光露,靜固如是,動亦如是。到此時,終日應事接物,周旋於人情事變中而不舍,與靜坐一體無二,此定靜之所以先於能慮也。豈謂終身滅倫絕物,塊然枯坐,待守頑空冷靜,以為究竟哉!(《答周守甫》)
吾輩學不加進,正為不識真宰,是以雖曰為學,然未免依傍道理,隻在世俗眼目上做得箇無大破綻之人而止耳。(《答鄒颍泉》)
所舉佛家以默照為非,而謂“廣額屠兒,立地成佛”等語,此皆近世交朋,自不肯痛下苦功,真修實證,乞人殘羹剩汁以自活者也。彼禅家語,蓋亦有為而發。彼見有等專内趨寂,死其心而不知活者,不得已發此言以救弊耳。今以紛紛擾擾嗜欲之心,全不用功,卻不許其靜坐,即欲以現在嗜欲之心立地成佛,且稱塵勞為如來種以文飾之,此等毒藥,陷人於死。
學無多說,若真有志者,但自覺此中勞攘,不得不靜坐以體察之,便須靜坐;或自覺人倫事物上欠實修,不得不於動中着力,便須事上練習,此處原無定方。(《答賀弘任》)
所雲“居敬窮理”,二者不可廢一,要之“居敬”二字盡之矣。自其居敬之精明了悟處而言,即謂之“窮理”,非有二事也。縱使考索古今,讨論經史,亦是居敬中之一條件耳,敬無所不該,敬外更無餘事也。認得居敬窮理,隻是一件,則功夫更無歇手。若認作二事,便有換手,便有斷續,非緻一之道也。
此心湛然至虛,廓然無物,是心之本體,原如是也。常能如是,即謂之敬。陽明所謂“合得本體是,功夫也。”若以心起敬,則心是一物,敬又是一物,反似於心體上添此一項贅疣,是有所恐懼,而不得其正,非敬也。(以上《答郭以濟》)
弟昔年自探本窮源起手,誠不無執戀枯寂。然執之之極,真機自生,所謂“與萬物同體”者,亦自盎然出之,有不容已者。非學有轉換,殆如臘畫陽回,不自知其然而然也。兄之學本從“與物同體”入手,此中最宜精研,若未能入微,則亦不無儱侗漫過,随情流轉之病。(《與蕭兌嵎》)
所谕“欲根盤結,理原于性,是有根者也”,欲生于染,是無根者也。惟理有根,故雖戕賊之久,而竟不可泯,惟欲無根,故雖習染之深,而竟不能滅性也。使欲果有根,則是欲亦原于天性,人力豈能克去之哉!
吾輩無一刻無習氣,但以覺性為主,時時照察之,則習氣之面目亦無一刻不自見得。既能時時刻刻見得習氣,則必不為習氣所奪。蓋凡可睹聞者皆習氣也,情欲意見又習氣之粗者也。
學貴能疑,但點點滴滴隻在心體上用力,則其疑亦隻在一處疑。一處疑者,疑之極,必自豁然矣。若隻泛然測度道理,則其疑未免離根。離根之疑,愈疑而愈增多歧之惑矣。
舍發而别求未發,恐無是理。既曰戒慎,曰恐懼,非發而何?但今人将發字看得粗了,故以澄然無念時為未發,不知澄然無念正是發也。
未發之中固是性,然天下無性外之物,則視聽言動、百行萬事皆性矣,皆中矣。若謂中隻是性,性無過不及,則此性反為枯寂之物,隻可謂之偏,不可謂之中也。如佛老自謂悟性,而遺棄倫理,正是不知性。
澄然無念,是謂一念。非無念也,乃念之至隐至微者也。此正所謂生生之真幾,所謂動之微、幾之先見者也。此幾更無一息之停,正所謂發也。若至于念頭斷續,轉換不一,則又是發之标末矣。譬之澄潭之水也,非不流也,乃流之至平至細者也;若至于急灘迅波,則又是流之奔放者矣。然則所謂未發者安在?此尤難言矣。澄潭之水固發也,山下源泉亦發也,水之性乃未發也。離水而求水性曰支,即水以為性曰混,以水與性為二物曰歧,惟時時冥念,研精入微,固道之所存也。
一陰一陽,自其著者而言之,則寂感理欲,皆是也;自其微者而言之,則一息之呼吸、一念之起伏,以至于浮塵野馬之眇忽,皆是也。豈截然為奇為偶,真若兩物之相為對待者哉!識得此理,則知一陰一陽,即所謂其為物不貳也。舍陰陽之外,而世之欲超陰陽、離奇偶以求性者,其舛誤可知矣。(以上《答錢啟新》)
事之體強名曰心,心之用強名曰事,其實隻是一件,無内外彼此之分也。故未有有心而無事者,未有有事而無心者,故曰“必有事焉”,又曰“萬物皆備于我”,故充塞宇宙皆心也,皆事也、物也。吾心之大,包羅天地,貫徹古今,故但言盡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學者誤認區區之心,渺焉在胸膈之内,而紛紛之事,雜焉在形骸之外,故逐外專内,兩不相入,終不足以入道矣。(《答郭墨池》)
生幾者,天地萬物之所從出,不屬有無,不分體用。此幾以前,更無未發,此幾以後,更無已發。若謂生幾以前,更有無生之本體,便落二見。陽明曰:“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格物緻知者,誠意之功也。知者意之體,非意之外有知也;物者意之用,非意之外有物也。但舉意之一字,則寂感體用悉具矣。意非念慮起滅之謂也,是生幾之動而未形,有無之間也。獨即意之入微,非有二也。意本生生,惟造化之機不克則不能生,故學貴從收斂入,收斂即為慎獨,此凝道之樞要也。孟子言“不學不慮”,乃指孩提愛敬而言。今人以孩提愛敬便屬後天,而擴充四端皆為下乘,隻欲人直悟未有天地之先,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乃為不學不慮之體,此正邪說淫辭。彼蓋不知盈宇宙間一氣也,即使天地混沌,人物消盡,隻一空虛,亦屬氣耳。此至真之氣,本無終始,不可以先後天言,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若謂别有先天在形氣之外,不知此理安頓何處?通乎此,則知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
宇宙萬古不息,隻此生生之理,無體用可分,無聲臭可即,亦非可以強探力索而得之。故後學往往到此無可捉摸處,便謂此理隻是空寂,原無生幾,而以念頭動轉為生機,甘落第二義,遂使體用為二,空有頓分,本末不貫,而孔門求仁真脈,遂不明于天下矣。(以上《與賀汝定》)
來谕:“識得生幾自然,火然泉達,安用人為?”但鄙意真識生幾者,則必兢兢業業,所謂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方為實學。今人亦有自謂能識生幾者,往往玩弄光景以為了悟,則涉于無忌憚矣。(《答王夢峰》)
禅家之學,與孔門正脈絕不相侔。今人謂孔、釋之見性本同,但其作用始異,非也。心迹猶形影,影分曲直,則形之欹正可知。孔門真見,盈天地間隻一生生之理,是之謂性,學者默識而敬存之,則親親仁民愛物,自不容已。何也?此性原是生生,由本之末,萬古生生,孰能遏之?故明物察倫,非強為也,以盡性也。釋氏以空寂為性,以生生為幻妄,則自其萌芽處便已斬斷,安得不棄君親、離事物哉?故釋氏之異于孔子,正以其原初見性,便入偏枯,惟其本原處所見毫厘有差,是以至于作用大相背馳,遂成千裡之謬也。
此心之生理,本無聲臭而非枯槁,實為天地萬物所從出之原,所謂性也。生理之呈露,脈脈不息,亦本無聲臭,所謂意也。凡有聲臭可睹聞,皆形氣也。形氣雲者,非血肉粗質之謂,凡一切光景閃爍、變換不常、滞礙不化者,皆可睹聞,即形氣也。形氣無時無之,不可著,亦不可厭也。不著不厭,亦無能不著不厭之體,若外不著不厭,而内更有能不著不厭之體,則此體亦屬聲臭,亦為形氣矣。于此有契,則終日無分動靜,皆真性用事,不随境轉,而習氣自銷,亦不見有真性之可執,不言收斂,自得其本然之真收斂矣。(以上《寄汝定》)
善由性生,惡自外染,程子所謂“善固性,惡亦不可不謂之性”者,猶言清固水,濁亦不可不謂之水耳。然水之本性豈有濁乎?其流之濁,乃染于外物耳。(《答郭墨池》)
夫本心常生者也,自其生生而言,即謂之事,故心無一刻不生,即無一刻無事。事即本心,故視聽言動、子臣弟友、辭受取予,皆心也。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學者終日乾乾,隻是默識此心之生理而已。時時默識,内不落空,外不逐物,一了百了,無有零碎本領之分也。(《答周時卿》)
心之官則思,中常惺惺,即思也,思即窮理之謂也。此思乃極深研幾之思,是謂近思,是謂不出位,非馳神外索之思。(《答曾肖伯》)
此理至大而至約,惟“虛而生”三字盡之。其虛也,包六合以無外,而無虛之相也;其生也,徹萬古以不息,而無生之迹。隻此謂之本心,時時刻刻還他本來,即謂之學。
太虛之中,萬古一息,綿綿不絕,原無應感與不應感之分。識得此理,雖瞑目獨坐,亦應感也。時時應感,即時時是動也,常動即常靜也。一切有相,即是無相,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皆無相也。真性本無杳冥,時時呈露,即有相也。相與無相,了不可得,言思路絕,強名之曰本心。(以上《與歐克敬》)
有謂靜中不可著操字,則孔子所謂“操則存”者,果妄語乎?彼蓋不知,操者,非以此操彼之謂也,此心兢兢業業,即是心之本體,即是操也。惟操即是本體,純一不雜即是靜也,非以蕩然無所用心為靜也。何思何慮,言思慮一出于正,所謂“心之官則思”,“思睿而作聖”,非妄想雜念之思慮也,豈可以不操冒認為何思何慮乎。(《答曾得卿》)
白手起家,勿在他人腳跟下湊泊。(《答郭以濟》)
性之一字,本不容言,無可緻力。知覺意念,總是性之呈露,皆命也。性者,先天之理,知屬發竅,是先天之子,後天之母也。此知在體用之間,若知前求體則著空,知後求用則逐物,知前更無未發,知後更無已發,合下一齊俱了,更無二功,故曰獨。獨者無對也,無對則一,故曰不貳。意者知之默運,非與之對立而為二也,是故性不假修,隻可雲悟。命則性之呈露,不無習氣隐伏其中。此則有可修矣,修命者盡性之功。(《答蕭勿庵》)
性命雖雲不二,而亦不容混稱,蓋自其真常不變之理而言曰性,自其默運不息之機而言曰命,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中庸“天命之謂性”,正恐人于命外求性,則離體用而二之,故特發此一言。若執此語,遂謂性命果無分辨,則言性便剩一命字,言命便剩一性字,而“盡性至命”等語皆贅矣。故曰性命雖不二,而亦不容混稱也。盡性者,完我本來真常不變之體。至命者,極我純一不息之用。而造化在我,神變無方,此神聖之極緻也。(《答鄒子尹》)
知生知死者,非謂硬作主張,固守靈識,以俟去路不迷之謂也。蓋直透真性,本非生死,乃為真解脫耳。(《答王養卿》)
時習者,時時知至善為本而止之,約情以複性雲耳。大學止至善,即中庸慎獨之功,無二事也。舍此更有何學。(《答王敬所》)
學不知止,則意必不能誠。何謂知止?蓋意心身家國天下總為一物也,而有本末焉。何謂本?意之所從出者是也,意之所從出者性也,是至善也。知止于至善之性,則意心身家國天下一以貫之矣,是謂物格而後知至。何謂格?格者,通徹之謂也。
朱子格物之說,本于程子。程子以窮至物理為格物。性即理也,性無内外,理無内外,即我之知識念慮,與天地日月山河草木鳥獸,皆物也,皆理也。天下無性外之物,無理外之物,故窮此理至于物,物皆一理之貫徹,則充塞宇宙,綿亘古今,總之一理而已矣。此之謂窮理盡性之學,與陽明緻良知之旨,又何異乎!蓋自此理之昭明而言,謂之良知,良知非情識之謂,即程門所謂理也、性也。良知通徹于天地萬物,不可以内外言也。通乎此,則朱子之格物非逐外,而陽明緻良知非專内,明矣。但朱子之說,欲人究徹彌宇宙、亘古今之一理,在初學遽難下手,教以姑從讀書而入,即事察理,以漸而融會之。後學不悟,遂不免尋枝摘葉、零碎支離,則是徒逐物而不達理,其失程朱之本旨遠矣。陽明以學為求諸心而救正之,大有功于後學,而後學複以心為在内,物為在外,且謂理隻在心不在物,殊不知心無内外,物無内外,徒執内而遺外,又失陽明之本旨也。
意不可以動靜言也,動靜者念也,非意也。意者,生生之密機,有性則常生而為意,有意則漸著而為念,未有性而不意者,性而不意,則為頑空;亦未有意而不念者,意而不念,則為滞機。(以上《答楊晉山》)
虞廷曰中,孔門曰獨,舂陵曰幾,程門主一,白沙端倪,會稽良知,總無二理。雖立言似别,皆直指本心真面目,不沈空,不滞有,此是千古正學。(《寄錢啟新》)
易曰“乾知大始”,此知即天之明命,是謂性體,非以此知彼之謂也。易曰“坤作成物”,此作即明命之流行,是謂性之用,非造作強為之謂也。故知者體,行者用,善學者常完此大始之知,即所謂明得盡便與天地同體。故即知便是行,即體便是用,是之謂知行一、體用一也。
夫以此知彼,揣摩測度,則謂之空知。若乾知大始之知,即是本性,即是實事,不可以空知言也。以此想彼,如射覆然,則謂之懸想。若默而識之,即是自性自識,觌體無二,不可以懸想言也。(《答龔修默》)
靜中涵養,勿思前慮後,但澄然若忘,常如遊于洪蒙未判之初。此樂當自得之,則真機躍如,其進自不能已矣。(《答劉心蘧》)
性本不二,探奇逐物,總屬二見。若未免見有妙性超于物外,猶為法塵影事。學者果能透到水窮山盡,最上之上更無去處,然後有信。當下小心翼翼,動不逾矩,便為究竟耳。(《寄劉公霁》)
釋氏所以與吾儒異者,以其最初志願在于出世,即與吾儒之志在明明德于天下者分塗轍矣。故悟性之說似同,而最初向往之志願實異;最初之志願既異,則悟處因之不同,悟處不同,則用自别。(《答唐凝庵》)
聖學失傳,自紫陽以後,為學者往往守定一個天理在方寸之間,以為功夫,于聖門無聲無臭之旨不相契。故陽明特揭無善無惡,正恐落一善字,便覺涉于形象;提出心體,令人知本心善,亦著不得也。第宗其說者,緻有流弊,不若無聲無臭字義直截穩當。(《答吳安》)
本性真覺,原無靈明一點之相。此性遍滿十方,貫徹古今,蓋覺本無覺。孔子之無知,文王之不識不知,乃真知也。若有一點靈明不化,即是識神,放下識神,則渾然先天境界,非思議所及也。(《答鄒子予》)
文者,禮之散殊,如視聽言動、子臣弟友,一切應酬皆是也。以其散殊,故曰博。禮者,文之根底,如孔子言“所以行之者一”是也。以其至一,故曰約。學者時時修實行,謂之博文;事事協天則,謂之約禮。即事是禮而非滞迹,即禮是事而非落空,此博約合一之學也。(《答周宗濂》)
性本不容言,若強而言之,則虞廷曰“道心惟微”,孔子曰“未發之中”、曰“所以行之者一”、曰“形而上”、曰“不睹聞”,周子曰“無極”,程子曰“人生而靜以上”,所謂密也,無思為也,總之,一性之别名也。學者真能透悟此性,則橫說豎說,隻是此理。一切文字語言,俱屬描畫,不必執泥。若執言之不一,而遂疑性有多名,則如不識其人,而執其姓氏、名諱、别号以辯同異,則愈遠矣。性之體本廣大高明,性之用自精微中庸,若複疑隻以透性為宗,恐落空流于佛老,而以尋枝逐節為實學,以為如此,乃可自别于二氏。不知二氏之異處,到透性後自能辨之。今未透性,而強以猜想立說,終是隔靴爬癢,有何幹涉?反使自己真性不明,到頭隻做得個講說道理,過了一生,安得謂之聞道也。(《答龔修默》)
性體本寂,萬古不變,然非頑空,故密運而常生。惟幾萌知發,不學以反其本,則情馳而性蔽矣。故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答唐凝庵》)
心體本寂念者,心之用也。真識心體,則時時常寂,非假人力,其體本如是也。此本常寂,雖欲擾之而不可得。念之應感,自然中節,而心體之寂自若也。心體之寂,萬古不變,此正所謂未發之中。舍此則學不歸根,未免逐末,将涉于憧憧往來,于道遠矣。(《答陸仰峰》)
大抵佛家主于出世,故一悟便了,更不言慎獨。吾儒主于經世學問,正在人倫事物中實修,故吃緊于慎獨。但獨處一慎,則人倫事物無不中節矣。何也?以獨是先天之子、後天之母,出無入有之樞機,莫要于此也。若隻雲見性,不言慎獨,恐後學略見性體而非真悟者,便謂性中無人倫事物,一切離有而趨無,則體用分而事理判,甚至行檢不修,反雲與性無幹,其害有不可勝言者也。善學者亦非一途,有徹悟本性,而慎獨即在其中者;有精研慎獨,而悟性即在其中者。總之,于此理洞然真透,既非截然執為二見,亦非混然儱侗無别,此在自得者默契而已。(《答郭存甫》)
語錄
性不容言,知者性之靈也。知非察識照了分别之謂也,是性之虛圓瑩徹,清通淨妙,不落有無,能為天地萬物之根,彌六合、亘萬古而炳然獨存者也。性不可得而分合增減,知亦不可得而分合增減也。而聖凡與禽獸草木異者,惟在明與蔽耳,是故學莫大于緻知。(以下皆《三益軒會語》)
識察照了分明者,意與形之靈也,亦性之末流也。性靈之真知,非動作計慮以知,故無生滅。意與形之靈,必動作計慮以緣外境,則有生滅。性靈之真知無欲,意與形之靈則有欲矣。今人以識察照了分别為性靈之真知,是以奴為主也。
道心體也,故無改易;人心用也,故有去來。孔子所謂“操存舍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亦是指人心而言。若道心,為萬古天地人物之根,豈有存亡出入之可言。
問:“情識思慮可去乎?”曰:“悟心體者,則情識思慮皆其運行之用,何可去也?且此心廓然充塞宇宙,隻此一心,更無餘事,亦不見有情識思慮之可言。如水常流而無波,如日常照而無翳,性情體用,皆為剩語。”
千聖語學,皆指中道,不落二邊。如言中、言仁、言知、言獨、言誠是也。若言寂,則必言感而後全言無,則必言有而後備,以其涉于偏也。
心廓然如太虛無有邊際,日用雲為,酬酢萬事,皆太虛變化也,非以内心而應外事也。若誤認以内心應外事,則心事相對成敵,而牽引梏亡之害乘之矣。
性本無欲,惟不悟自性而貪外境,斯為欲矣。善學者深達自性,無欲之體,本無一物,如太虛然。浮雲往來,太虛固不受也。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是矣。
問:“四時行,百物生,莫非動也。而曰有不動者,豈其不與四時偕行、不随百物以生乎?”曰:“非然也,所謂不動者,非塊然一物出于四時百物之外也,能行四時而不可以寒暑代謝言,能生百物而不可以榮瘁枯落言,故曰不動也。”
問:“知一也,今謂心體之知與情識之知不同,何也?”曰:“心體之知,譬則石中之火也,擊而出之為焚燎,則為情識矣;又譬則銅中之明也,磨而出之為鑒照,則為情識矣。緻知者,緻其心體之知,非情識之謂也。”
心體之知,非作意而覺以為知,亦非頑空而無知也,是謂天德之良知。緻者,極也,還其本然而無虧欠之謂。
情識即意也,意安從生?從本心虛明中生也。故誠意在緻知,知者意之體也,若又以情識為知,則誠意竟為無體之學,而聖門盡性之脈絕也。
問:“陽明以知善知惡為良知,此與情識何别?”曰:“善惡為情識,知者天聰明也,不随善惡之念而遷轉者也。”
問:“緻知焉盡矣,何必格物?”曰:“知無體,不可執也。物者知之顯達也,舍物則何以達此知之用?如窒水之流,非所以盡水之性也,故緻知必在格物。”
陽明以意之所在為物,此義最精。蓋一念未萌,則萬境俱寂;念之所涉,境則随生。且如念不注于目前,則雖泰山觌面而不睹;念茍注于世外,則雖蓬壺遙隔而成象矣。故意之所在為物,此物非内非外,是本心之影也。
盈天地間皆物也,何以格之?惟以意之所在為物,則格物之功,非逐物亦非離物也,至博而至約矣。
意在于空鏡,則空鏡亦物也。知此,則知格物之功無間于動靜。
太極者,性也,先天也。動而生陽,以下即屬氣,後天也。性能生氣,而性非在氣外,然不悟性,則無以融化形氣之渣滓。故必悟先天以修後天,是以謂聖學。
朱子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之氣,仁義禮智為形而上之理,以此辟佛氏,既未可為定論。羅整庵遂援此以辟良知之說,不知所謂良知者,正指仁義禮智之知,而非知覺運動之知,是性靈,而非情識也。故良知即是天理,原無二也。
見其大則心泰,必真悟此心之彌六合而無邊際,貫萬古而無終始,然後謂之見大也。既見大,且無生死之可言,又何順逆窮通之足介意乎?
斷續可以言念,不可以言意;生機可以言意,不可以言心;虛明可以言心,不可以言性。至于性,則不容言矣。
人自有生以來,一向逐外,今欲其不著于境、不著于念、不著于生生之根,而直透其性,彼将茫然無所倚靠,大以落空為懼也。不知此無倚靠處,乃是萬古穩坐之道場、大安樂之鄉也。
“緻良知”一語,惜陽明發此于晚年,未及與學者深究其旨。先生沒後,學者大率以情識為良知,是以見諸行事,殊不得力。羅念庵乃舉未發以究其弊,然似未免于頭上安頭。夫所謂良知者,即本心不慮之真明,原自寂然,不屬分别者也,此外豈更有未發耶?
問“知行之辨”,曰:“本心之真明,即知也。本心之真明,貫徹于念慮事為,無少昏蔽,即行也。知者體,行者用,非可離為二也。”
問:“情識既非良知,而孟子所言孩提之愛敬,見入井之怵惕,平旦之好惡,呼蹴之不受不屑,皆指情上言之,何也?”曰:“性不容言,姑即情以驗性,猶如即煙以驗火,即苗以驗種。後學不達此旨,遂認定愛敬怵惕好惡等,以為真性在是,則未免執情而障性矣”。
學者以任情為率性,以媚世為與物同體,以破戒為不好名,以不事檢束為孔顔樂地,以虛見為超悟,以無所用恥為不動心,以放其心而不求為未嘗緻纖毫之力者,多矣,可歎哉!
淪于陰,則漸滞于形質矣;反于陽,則漸近于超化矣。真陽出現,則積陰自消,此變化氣質之道也。
吾心廓然之體曰乾,生生之用曰神。
夫乾,靜專動直吾心之知體,寂然一也,故曰靜專;知發而為照,有直達而無委曲,故曰動直。夫坤靜翕動辟,吾心之意根,凝然定也,故曰靜翕;意發為念,則開張而成變化,故曰動辟。
知包羅宇宙,以統體言,故曰大;意裁成萬務,以應用言,故曰廣。
問:“知發為照,則屬意矣,然則乾之動直,即屬坤矣。”曰:“不然。知之照無分别者也,意則有分别者也,安得以照為意?”
告子但知本性無善惡無修證,一切任其自然而已,才涉修為,便目為意外而拒之,落在偏空一邊。孟子洞悟中道,原無内外,其與告子言,皆就用上一邊幫補說,以救告子之所不足。
問:“事上磨煉如何?”曰:“當知所磨煉者何物,若隻要世情上行得通融周匝,則去道遠矣。”
無欲即未發之謂[發便是欲]。
《傳習續錄》言“心無體,以人情事物之感應為體”,此語未善。夫事者心之影也,心固無聲臭,而事則心之變化,豈有實體也?如水與波然,謂水無體,以波為體,其可乎?為此語者,蓋欲破執心之失,而不知複起執事之病。
未發之中,性也,有謂必收斂凝聚,以歸未發之體者,恐未然。夫未發之性,不容拟議,不容湊泊,可以默會而不可以強執者也。在情識則可收斂可凝聚,若本性,無可措手,何以施收斂凝聚之功?收斂凝聚以為未發,恐未免執見為障,其去未發也益遠。
問“研幾之說”,曰:“周子謂『動而未形,有無之間為幾』。蓋本心常生常寂,不可以有無言,強而名之曰幾。幾者微也,言其無聲臭而非斷滅也。今人以念頭初起為幾,未免落第二義,非聖門之所謂幾矣。”
問:“有謂性無可緻力,惟于念上操存、事上修饬,則性自在。”曰:“悟性矣,而操存于念、修饬于事,可矣。性之未悟,而徒念與事之緻力,所謂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陽明之學,悟性以禦氣者也;白沙之學,養氣以契性者也。此二先生所從入之辨。
後儒誤以情識為心體,于情識上安排布置,欲求其安定純淨而竟不能也。假使能之,亦不過守一意見,執一光景,強作主張,以為有所得矣,而終非此心本色,到底不能廓徹疑猜,而朗然大醒也。
複言“至日閉關”:夫一陽潛萌于至靜之中,吾心真幾本來如是,不分時刻皆至也。(《瑞華剩語》)
未發之性,以為有乎則非色相,以為無乎則非頑空,不堕有無二邊,故直名之曰中。(以下《潛思劄記》)
大學言“知止”,蓋未發之性萬古常止也。常止則能生天地萬物,故止為天地萬物之本。故大學以“知止”“知本”釋格緻之義。
乾用九“見群龍無首”,坤用六“利永貞”,蓋乾元者性也,首出庶物者也,然首不可見,若見有首則非矣,故曰天德不可為首也。坤者乾之用也,坤必從乾。貞者,收斂歸根以從乎乾也,故曰利永貞。
氣者性之用也,性無生滅故常一,氣有屈伸故常二,然氣在性中,雖有屈伸,亦不可以生滅言。故盡性則至命矣,學者深達此,則無疑于生死之說。
性無為者也,性之用為神,神密,密常生謂之意,意者一也。以其靈謂之識,以其動謂之念,意識念,名三而實一,總謂之神也。神貴凝,收斂歸根以凝,神也。神凝之極,於穆不已,而一于性,則潛見飛躍,無方無迹,是謂聖不可知。
緻知主悟,誠意主修,能知止,則悟于性也徹矣;能慎獨,則修于意也微矣。
學未徹性者,則内執心,外執境,兩俱礙矣。于性徹者,心境雙忘,廓然無際。
乾元為天地萬物之資始,故曰首出;能潛見惕躍飛亢而不涉于迹,莫測其變化雲為之所以然,故曰無首。若有首可睹,則亦一物而已,安能時乘六龍乎!
或謂“性無可緻力,必也攝用以歸體乎?”餘謂:“是固有然者矣,是中庸所謂『其次緻曲』、程子所謂『其次則莊敬持養』之說也。若中庸所謂『盡性』、程子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者,則又當别論。孟子謂『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夫曰天『與我』,則乾元之性,我固有之,學者真志密詣,久之能默契而深信,實見其大本在我,原是具足不假外求,則一切瞬息作止,日可見之行,由原泉而盈科放海,即所以緻力處也。非别以性為一物,執捉把持而後謂之緻力也。”
“性之生,而後有氣有形,則直悟其性足矣,何必後天之修乎?”曰:“非然也,夫徹古今彌宇宙皆後天也,先天無體,舍後天亦無所謂先天矣。故必修于後天,正所以完先天之性也。”(以下《病筆》)
“性無為,而後天有修,然則性為兀然無用之物乎?”曰:“非然也,性無體,而天地萬物由之以生。通乎,此則謂一塵一毛皆先天可也。一切皆性,性之外豈更有天地萬物哉!”
“性貴悟,而後天貴修,然則二者當并緻其力乎?”曰“非然也,是分性相,判有無,歧隐顯,自作二見,非知道者也。善學者,自生身立命之初,逆溯于天地一氣之始,窮之至于無可措心處,庶其有悟矣。則信一切皆性,戒慎于一瞬一息,以極于經綸事業,皆盡性之實學也。故全修是性,全性是修,豈有二者并緻力之說?所謂修者,非念念而堤防之、事事而安排之之謂也。蓋性本寂然,充塞宇宙,渾然至善者也。性之用為神,神動而不知返,于是乎有惡矣。善學者,息息歸寂,以還我至善之本性,是之謂真修。”
或曰“性本寂也,故一悟便了。若曰歸寂,是以此合彼終為二之。”曰:“非然也,夫性生萬物,則物物皆性。物物歸寂,即是自性自寂,何二之有?”
昔人有背觸皆非之說,蓋謂遺一切而執性者是觸也,如臣子之觸犯君父也;狥一切而遺性者是背也,如臣子之叛棄君父也。
念念歸根謂之格物,念念外馳謂之逐物。
宇宙此生理,以其萬古不息,謂之命;以其為天地人性所從出,謂之性;以其不可以有無言,謂之中;以其純粹精至極而不可名狀,謂之至善;以其無對謂之獨以其不二,謂之一;以其天則自然非假人力,謂之天理;以其生生謂之易;以其為天地人物之胚胎如果核之含生,謂之仁。(以下《仰慈膚見》)
異學喜談父母未生前以為言,思路絕殊。不知萬古此生理充塞宇宙,徹乎表裡始終,豈離一切,别有未生前可容駐腳?若雲即于一切中要悟未生前乃為見性,亦未免落空有二見,非緻一不二之學也。
天地之生無不貫,故草木鳥獸、一塵一毛,莫不受氣而呈形;聖人之生理無不貫,故人倫庶物、一瞬一息,莫不中節而盡分。是以聖門教人,大閑不逾,細行必謹,非矯飾也,實以全吾生理,是盡性之極功也。故曰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
生理浩乎無窮,不可以方所求,不可以端倪執,不可以邊際窺。彼以一念初萌為生理,殊未然。
聖學主于求仁,而仁體最難識。若未能識仁,隻從孝弟實事上懇恻以盡其分,當其真切孝弟時,此心油然藹然不能自己,則仁體即此可默會矣。
中庸言“至誠無息,純亦不已,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孟子言“直養無害,塞乎天地之間”,到此境界,安有生死之可言?夫無生死可言,非斷滅之謂也。不斷滅,非精魂留住之謂也,亦非泛論此理常存,而于人無與之謂也,惟深造者自知之。
屈伸往來之理備于易。屈伸往來非兩物,以其能屈伸往來者,本一也。一而能屈伸往來,故謂之易。能屈伸往來而不息,易之所為不毀也,是謂生生之易。知易則知生死之說。
由真修而悟者實際也,由見解而悟者影響也,此誠僞之辨也。(以下《靜攝寤言》)
性廓然無際,生幾者,性之呈露處也。性無可緻力,善學者惟研幾。研幾者,非于念頭萌動辨别邪正之謂也,此幾生而無生,至微至密,非有非無,惟綿綿若存退藏于密,庶其近之矣。
問:“人之死也,形既朽滅,神亦飄散,故舜跖同歸于必朽,所僅存者惟留善惡之名于後世耳。”予曰:“不然。”又問:“君子之修身力學,義當然也,非為生死而為也。倘為生死而為善,則是有所為而為矣。”予亦曰:“不然。夫學以全生全歸為準的,既雲全歸,安得謂與形而俱朽乎?全歸者,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至誠之所以悠久而無疆也,孰謂舜跖之同朽乎?以全歸為學,安得謂有為而為乎?”曰:“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悠久無疆,特言其理耳,豈真有精神靈爽長存而不泯乎?是反為沉滞不化之物矣。”予曰:“理果有乎?有即沉滞矣。理果無乎?無即斷滅矣。沉滞則非德非明非至誠也,斷滅則無合無悠久也。此等見解,一切透過,乃可以語知生之學。”(《朝聞臆說》)
自本性之中涵生理曰仁,自本性之中涵靈通曰知,此仁知皆無聲臭,故曰性之德也。若恻隐是非,乃仁知之端倪發用于外者,是情也,所謂性之用也。後儒以愛言仁,以照言知,遂執此以為學,是徒認情之流行,而不達性之蘊奧矣。(以下《仁知說》)
孔門以求仁為宗,而姚江特揭緻知,蓋當其時,皆以博聞廣見求知于外為學,故先生以其根于性而本良者救之。觀其言曰“良知即是未發之中”,既雲未發之中,仁知豈有二哉!今末學往往以分别照了為良知,固昩其本矣。
或謂“隻将一念之愛,擴而充之,至于無不愛,便是仁,不必深探性體之仁”,此與執知善知惡為良知而不深探性體之知者無異。噫,性學之晦久矣!
未發之中,仁知渾成,不可睹聞。本無愛之可言,而能發之為無不愛;本無照之可言,而能發之為無不照,故曰“溥博淵泉而時出之。”
古人有所謂不朽者,夫身外之物固必朽,文章勳業名譽皆必朽也,精氣體魄靈識亦必朽也。然則不朽者何事?非深于道者,孰能知之!(以下《唐曙台索書》)
寂然不動者誠,感而遂通者神,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此是描寫本心最親切處。夫心一也,寂其體,感其用,幾者體用不二之端倪也。當知幾前無别體,幾後無别用,隻幾之一字盡之,希聖者終日乾乾,惟研幾為要矣。
程子曰“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格物緻知者,識得此體也。誠意者,以誠敬存之也。格物存乎悟,誠意存乎修,大學之要盡于此矣。(以下《石經大學略義》)
問:“大學但言至善,未嘗指其為性;但言獨,未嘗描寫其為動而未形;但言慎,未嘗極示其為潛藏收斂。今何所征而知其然乎?”曰:“吾征于中庸而知其然矣。中庸首揭天命之性,而謂未發為天下之大本,篇中言明善擇善,正指性之至善為本之說也。其言獨曰不睹聞隐微,而即曰莫見莫顯,正所謂動而未形,有無之間。其描寫獨之面目可謂親切矣。既言戒慎恐懼,而末章詳言尚絅、闇然,由微自以入德,潛伏于人所不見,敬信于不動不言,笃恭于不顯,不大于聲色之末,而歸極于無聲臭之至,正潛藏收斂研幾入微之旨也。大學舉其略,中庸示其詳也。賈逵謂大學為經、中庸為緯,皆出于子思之筆,其信然哉!”
問:“性本自止,非假人力而後止也。學惟一悟便了,何必慎獨?”曰:“性先天也,獨幾一萌,便屬後天。後天不能無習氣之隐伏,習氣不盡,終為性之障,故必慎之。至于習氣銷盡,而後為悟之實際,故真修乃所以成其悟,亦非二事也。”
性貴悟而已,無可措心處,才一拈動,即屬染污矣。獨為性之用,藏用則形氣不用事以複其初,所謂陰必從陽,坤必“東北喪朋”而後有慶,後天而奉天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