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們啊,母親們啊!人類不能忘懷于野蠻,你們為什麼要屈從?對暴力和死亡你們為什麼能容忍?要知道正是你們,在原始人類才有的孤寂處境中,在自己神聖的,對孩子們動物式的思念中,經受了比任何人都要深重得多的苦難,而且比任何人都要英勇地承受這一切。人不能幾千年隻靠苦難來淨化心靈,靠苦難來贖罪,并且寄希望于奇迹的出現。沒有什麼上帝,也沒有什麼可信的教義。死亡正在統治世界。對你們的苦難,有誰來出面清償?用什麼來清償?什麼時候?母親們啊,我們該把希望寄托在什麼地方呢?
窗外,黑夜行将過去。地球正慢悠悠地把敵我雙方軍隊擁雪而眠的那一側轉向太陽,迎來自晝。
農舍己經燒光,倒塌了。一撮勢頭減弱的火苗有氣無力地舔着斷梁殘柱,間或竄起一股火頭,猶如一隻靈活的紅色小野獸蹦蹦跳跳竄過火場的餘燼,噗嗤一聲消失在融雪的水窪裡。
柳霞手腳舒展地躺在床上,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夭花闆。雖然火場餘燼的返光映到窗上還象紅色的甲蟲在爬動,但房裡卻是一片黑暗,這是黎明前格外濃重的黑暗。尤其是經過大火照耀以後,顯得更是密不透光。這種黑暗不會使人想相互親近,也引不起神秘的感覺。她感到一種令人壓抑的期待和不祥的預感。
“我想抽支煙。”
鮑裡斯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照舊什麼也不問,伸手從格子架上一個木匣裡摸出一包煙絲,好歹卷成一支煙卷。柳霞伸手到褥子下面,拿出一隻打火機。她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把那支粘得象餃子似的煙卷,重新拆開、卷緊,然後點着了煙,用火光照了照鮑裡斯的臉。
“這打火機就是那個德國鬼子的。”她嘴角上還留着一絲嘲諷的笑意。她用指甲清脆地彈了一下打火機,不知是吹了一口氣,還是唾了一口唾沫,把打火機弄滅了。“這打火機的主人還吊在樹上呐,它倒還能打火……外國打火機,骨制的,挺貴重……、柳霞象男人一樣很會抽煙,而且抽得很猛。“順便說一句,這個鬼子就是在這張床上糟蹋姑娘們……”
“你說這些幹嗎?”
“哎,鮑裡卡!”柳霞把煙頭往地闆上一丢,整個人一下子撲到了他身上,“以前你倒是在哪裡東闖西蕩來着?難道非要等戰争發生,我們才能相遇?我的親人兒!多麼純潔,多麼好的人啊!生活實在太可怕了!……”她立刻克制住了自己,用床單抹去臉上的淚水。“行了!行了!我再也不說了,請原諒!”鮑裡斯沒有作聲。“我再也不說了……你看,真沒出息。我簡直是個瘋子。來吧,狠狠地揍我吧,揍我吧!我活該挨一頓打……”
鮑裡斯沒有答話,一動也不動。他重又忍不住想到廚房裡戰士們那邊去,那兒的一切要簡單得多,親切而容易理解得多,在這兒,這可怕的熱情沖動真是鬼知道會怎麼樣……柳霞一會兒溫柔體貼,一會兒又似瘋似癫……難道女人們都是那樣的?難道她們真是大自然之謎?……眼前這個女人,長着一雙馬駒的眼睛,就是一個猜不透的謎!他的智力根本無法解開這個謎。對了,最好還是到戰士那邊去,抽身走開,說實話,最好是……
“你咋坐着光轉念頭?幹嗎不走出去散散心?”柳霞好象是窺破了他的心思,問道,雙手插進中尉的頭發裡。“你也不會梳梳頭發?你的頭發可真軟啊!……呵一呵,氣還不小呐!”她用手指撥了一下他的嘴唇。“鮑裡卡,你還學不會作假!”她已經沒有懊惱,心境平複,輕松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