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霞仔細地看了看他指出的地方。就在鎖骨上面一點,有一塊彎彎的象刀豆形狀的青色傷痕。中尉的耳朵裡全是土,發紅的眼睛四周箍着黑圈。潮濕的軍大衣粗糙的領子把中尉的頸項磨破了,周圍一圈象系了一根領帶。女主人好象在自己的皮膚上體驗到了這頸項刺癢難受,一個渾身汗臭污垢,并穿着一身潮濕發黴、焦味刺鼻軍裝的人的難受感覺,她覺得如同身受。
“沒事兒。你們反正什麼都沒事兒。”她搖搖頭。“東西都放在桌上了。”她說着,站起身子。“你再忍耐一會兒.我這就給您弄水浸個澡。”
“浸個澡!”排長突然發現了一個本地用詞。
“您要不要拿本書看看。”柳霞啟開一點門縫,給他出了個主意。
“書?什麼書?啊,有書!”
鮑裡斯在小房間的書架前面蹲了下去,女式長衫在背部嗤地一響,吓得他趕忙站直身子。他打開衣襟,對自己的身體觑眼看去,心裡很不滿意:骨骼凸起,不知是由于冷還是由于驚怕,皮膚上起了無數雞皮疙瘩,腿上和胸脯上稀稀落落長着無色的汗毛。
書裡講的大都是他不太搞得清楚的法律方面的事情。“可真想不到,她和法庭會有什麼關系!”在一些法學教科書和法律條令中間他發現有一本薄薄的、已經讀得很舊的,另外包了封面的小書。
“《過去的歲月》,”鮑裡斯出聲念着。念完之後卻自己也不敢相信,現在竟會置在這樣一間潔白的、單扇窗戶的小屋子裡,穿着帶根腰帶的女長衫。長衫和床鋪都散發出一種撩惹人的香味。當然,很可能是根本沒有什麼香味,也可能隻是他的幻覺。他的身上多少日子以來都是一件套一件的冬裝,就象是和皮膚長在了一起,現在這件長衫對它簡直是輕若無物,因此鮑裡斯還是象穿着軍裝那樣隔一會兒就要牽牽肩膀,腦子裡還在嗡嗡地響,耳朵裡發脹,整個人疲憊不堪。“最好能睡上二百到三百分鐘,最好是四百分鐘”。鮑裡斯看到那潔白誘人的床鋪,不禁打了個呵欠,他對書溜了一眼:“有一次我來到了叫紮波裡那的大村莊。它座落在伏爾加沿岸,這地方是一望平沙……(鮑裡斯驚訝地盯着這些字母看着,又把這本書的開頭高興地大聲重讀了一遍。這本書的故事奇特,殘酷而悲慘,但完全是俄羅斯格調。語言的抑揚頓挫,甚至翻書頁的沙沙聲使他那麼高興。結果他把開頭的句子又朗讀了一遍,好象是為了聽聽自己的聲音,并借此來證實這一切都是确有其事的:他确實活着,身體還感到了寒冷,皮膚起着雞皮疙瘩,手裡還拿着書,可以讀,可以聽聽自己的聲音。他好象擔心有人會把書奪走,因此趕緊着讀書裡的句子,但并不去理解他們的意思,他隻是聽着,聽着。
“您這是和誰在說話?”
中尉遠遠地望着柳霞。
“我找到了一本密邁裡尼柯夫一貝切爾斯基的書,”他終于回答了一聲。“真是一本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