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都凍僵了,中尉同志!”這是柳霞的聲音,她摸索到坐在門坎上的鮑裡斯,輕柔的手掌觸到了他的後腦勺。“進屋去吧。”
鮑裡斯雙肩抖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那彈坑累累的田野、土豆窖旁邊的一對老夫婦、一個遍體燃燒巨大的身影、坦克的吼聲和人們的嘶喊、彈片的呼嘯、炮火的閃光、加上各種各樣的喊叫聲--所有這攪成一團的種種印象,都倏地消失了,已經抽搐到喉嚨口的心髒停住了一會兒,重又落回到原處。
“我叫鮑裡斯,”排長舒了一口氣,終于回過神來。“您幹嗎要叫我中尉同志?”他把身子從門旁讓開,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人都有點哆嗦,思緒還是控制不住,難以把握,各種虛設的景象在腦海裡掠過,就好象在一個冰面上滑下去,底下就是尖利的,難以捉摸的尖棱。他還很難理解眼前的景象——這嚴寒凜冽的夜、這冰雪世界的天籁、戰鬥結束以後嘈雜的人聲和那收葬車隊馬車的吱嘎聲,還有這在寒風裡瑟縮身子倚在門框上的女人和她那飄飄渺渺,變化萬端的眼睛。
“多靜的夜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簡直叫人不敢相信。要給您拿件大衣來嗎?”
“不,要大衣幹嗎?”鮑裡斯沒有一下子就回答,他竭力避免和她的目光相遇。“我們進屋子去吧,免得惹什麼閑話……”
“他們差不多全躺下了。您在外面坐了那麼久,我都開始擔心了。”柳霞沒有說下去,卻伸手掩住了領子。“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一直在自言自語。這個人真有意思!……”她想問一句什麼話,但有點猶豫不決,“準尉……他……他回來嗎?”
“不回來了!”排氏不知所措了,他竭力鎮靜下來,簡短地回答了一句。柳霞一下于神态活躍了,又忙着張羅起來。
“到屋子裡去吧!”她一邊摸門的把手,一邊笑着說,“我已經不習慣說‘屋子’了,老是跟着當地人說'房子','房子'……”不知為什麼她沒有馬上把門推開。鮑裡斯伸着的兩手碰到了她背上,他感到了在薄薄的花布衫底下的肩背出乎意料地結實有力,手指還碰上了一個圓的東西:一個扣子。他猜到以後不覺發窘起來。柳霞一縮肩膀跳進了屋子。鮑裡斯跟着進屋,三腳兩步趕到爐子跟前,張開雙手抱着它,把胸脯貼在熱烘烘的爐壁上,馬上覺得雙膝無力,整個身體變得軟綿綿的,他坐到爐門口,開始脫那雙粘緊在腳上的靴子。
屋子裡又悶又熱,爐火正旺,劈劈啪啪地爆響着。爐子裡燒的是戰士們從什麼地方搞來的很好的松木柴。在爐子稍後的地方,有一隻砌在磚頭裡的盛滿水的大鐵桶,象茶炊一樣咝咝地響着,排長從靴子裡嚓嚓地扯出包腳布,想找個地方把它們晾起吹幹,但是到處都挂着戰士們的東西,充斥着一股馬廄裡黴臭味兒。柳霞順手一把奪下了鮑裡斯的包腳布,把他們晾在爐門旁的劈柴上。蘭卓夫還搖搖晃晃地坐在桌子旁,象雞啄米似地在打盹;
“您可以睡了,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鮑裡斯為了不去看在爐門旁忙乎的女主人,他轉了個身,把背朝着火爐、他覺得身子經燒熱的磚塊一烘,好象都散了架,軟綿綿地酥了下來。“大家都睡下了,您也該睡了。”
“野蠻!白癡!禽獸!”蘭卓夫好象沒有聽見鮑裡斯的話,繼續大發議論,“聾了耳朵的貝多芬是為了純真的心靈而創作樂曲的,可德國元首卻用貝多芬的音樂作伴奏去操練那些頭腦愚蠢的劊子手;貧苦的倫勃朗用自己的血汗創作了不朽的圖畫,法西斯元帥格林卻盜竊這些藝術珍品,一旦未日來臨,他就會把這些畫塞進爐子付之一炬了事……這是打哪兒說起呢?越是天才的作品,就越為惡棍們垂涎!對女人也是這樣!她越是完美,那些暴徒就越想去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