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護國名将
正當朱德在滇南邊疆艱苦奮戰的兩年多中,國内的整個局勢卻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惡化了。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政府和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君主專制制度,創立了民國。這曾經使許多人歡欣鼓舞,以為在中國将要開始一個新的紀元。但是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根基其實并沒有被觸動。舊勢力的政治代表袁世凱很快就向渙散的革命勢力反撲過來。孫中山發動的讨袁的“二次革命”失敗了。志得意滿的袁世凱對外接受日本帝國主義提出的企圖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對内公然準備恢複帝制。中國的命運再一次處在危殆之中。
這一切,不能不使正在滇南作戰的朱德感到震驚。他憤怒地寫了這樣的詩句,斥責袁世凱:“言猶在耳成虛誓,老不悲秋亦厚顔。”①朱德“傾心為國志無違”②的決心絲毫也沒有動遙他盼望新的鬥争風暴迅速到來,盼望已接替蔡锷擔任雲南将軍的唐繼堯能夠率領滇軍反對袁世凱的恢複帝制。而唐繼堯見袁世凱勢力仍盛,在很長時間内一直遲疑徘徊。
一九一四年秋,還秉承袁世凱的意旨,捕殺孫中山領導的中華革命黨雲南支部總務徐天祿(李根源的妻弟)。一九一五年初,黔軍團長王文華派人同他商議,共起讨袁。唐繼堯仍借口推托說:“滇逼強鄰,黔則湯芗銘扼駐于湘。
此時唯有勤操練,不可輕露,先取覆亡”,③依然按兵不動。
但是,曆史終究是不可倒轉的。經曆了辛亥革命的洗禮後,民主共和國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袁世凱稱帝活動的日益公開化,使全國人民的憤怒日益增長。參加過辛亥革命的雲南新軍軍官積極醞釀起兵讨袁。在昆明的羅佩金、黃毓成、鄧泰中、楊秦等秘密商議:唐繼堯如果反對帝制,仍推他為領袖;唐如中立,就禮送出境;唐如附和帝制,就殺掉他。“議定後,始由黃、鄧、楊三人代表全體同志請于唐。謂唐若終不從時,則将殺唐以舉大事。”
④唐才決心起兵。十一月三日,推羅佩金拟定作戰方略。十二月九日,原駐昆明的滇軍精銳鄧泰中、楊蓁兩團“借平土匪為名”⑤開始向川邊出動。
十二月十九日,蔡锷機智地擺脫袁世凱對他的嚴密監視,幾經周折秘密地從北京回到昆明。蔡愕在雲南有着巨大的威望。他的到來,不僅堅定了唐繼堯的讨袁決心,而且壯大了讨袁軍的聲勢,起了巨大的号召作用。二十二日,蔡锷、唐繼堯等召集上校以上軍官、省級各機關長官以及外地來滇的愛國志士會議,宣誓效忠共和。二十五日,蔡锷、唐繼堯、李烈鈞等聯名通電全國,宣布雲南獨立,組成護國軍讨伐袁世凱。
蔡锷到雲南後,秘密派人給分駐各地的滇軍将領們送去親筆信,介紹全國反袁鬥争的形勢,要他們積極作好準備,率部在二十五日和昆明同時起義,然後開往昆明待命出師。
十二月二十五日淩晨,朱德等遵照蔡锷的囑咐,如期率領部隊逐走反動軍官,舉行讨袁誓師大會。朱德在誓師會上發表了演說。
起義後,朱德立即率領部隊開往昆明,這時,為了北上讨袁,護國軍需要迅速擴軍。十二月三十日,朱德被調離他原來率領的部從,改任滇軍補充隊第四隊隊長,⑥負責訓練新兵。次年一月六日,被委任為滇軍步兵第十團團長,所部編入護國軍第一軍,為第三梯團第六支隊。⑦護國軍由三個軍組成。第一軍以蔡锷為總司令、羅佩金為總參謀長,下轄三個梯團六個支隊。各梯團團長是:第一梯團是劉雲峰(後由雷飙繼任),第二梯團長趙又新,第三梯團長顧品珍。各支隊隊長是:第一支隊長鄧泰中(後由田鐘谷繼任),第二支隊長楊蓁(後由金漢鼎繼任),第三支隊長董鴻勳(後由朱德繼任),第四支隊長何海清,第五支隊長祿國藩,第六支隊長朱德(後由王秉鈞繼任)。任務是出兵四川,然後進攻武漢。李烈鈞任第二軍總司令,下轄兩個梯團,出兵兩廣。唐繼堯作為雲南都督兼任第三軍總司令,留守後方。
一九一六年元旦;護國軍在昆明舉行誓師大會,發布讨袁檄文,曆數袁世凱“叛國稱帝”等十九大罪狀。
護國軍第一軍揮師北伐,分為左、右兩個縱隊。劉雲峰的第一梯團為左縱隊,所部鄧泰中、楊蓁兩支隊在雲南宣布獨立之前已先期出發,經東川、鹽津入川直取叙州(今四川宜賓);趙又新的第二梯團、顧品珍的第三梯團為右縱隊,由宣威經貴州畢節入川,取道叙永(今四川永甯)進攻廬州。
護國軍讨袁的消息傳到北京,袁世凱極為震動,立即成立“征滇臨時軍務處”,任命曹馄為川湘兩路征滇軍總司令,張敬堯為前敵總指揮,督率各部從湘西和川南向護國軍進攻。護國軍第一軍進入川南後,最初進展比較順利。第一梯團的鄧、楊兩支隊在一月十五日進入四川,二十日強渡金沙江。
這是護國軍取得的第一個大勝利。
駐在川南的川軍第二師師長劉存厚,加入過同盟會,原在雲南新軍中工作,是辛亥革命時雲南起義的重要分子。民國成立後回到家鄉四川。他同護國軍各将領有密切的關系。二月二日,便以“護國川軍總司令”的名義在納溪起義。這時貴州已宣布獨立。作為護國軍第一軍右縱隊先頭部隊的董鴻勳支隊,經過貴州在二月四日抵達納溪。八日,董支隊與川軍兩營渡過長江準備會攻滬州。⑧滬州是從雲南人川的必經孔道,又是重慶的主要門戶。袁世凱立即派曹馄的第三師、張敬堯的第七師、李長泰的第八師一部以及周駿的川軍第一師向滬州增援。
雙方兵力懸殊。二月九日,北軍偷渡長江。護國川軍團長陳禮門麻痹大意,所部猝不及防,紛紛潰逃,藍田壩、月亮岩等要地相繼失守,護國川軍大炮多所損失,陳禮門自戕,董鴻勳支隊也被迫後撤,北洋軍大舉向納溪推進。于是,川南戰場局勢頓時逆轉,護國軍進攻滬州的戰役一變而為保衛納溪的戰役。
護國軍随即在納溪城東的棉花坡一帶高地頑強阻擊北軍,雙方展開激烈的争奪戰。由于形勢危急,蔡锷命令第三梯團火速增援。
朱德所在的第三梯團,由于“軍隊分駐地相距遼遠,交通複極不便,動員集中,極為濡滞”,⑨在一月二十二日才離開昆明。二十九日,“抵宣威。
接奉(蔡)總司令命令:以我孤軍深入,朱(德)團曹(之骅)營除去休息,火速兼程前進。”⑩為了盡快趕到前線,朱德率領第六支隊,以每日八九十裡甚至一百多裡的速度趕往前方。
“二月十五日,朱德率部“抵永甯,即聞前軍憤事,因寡衆之故,以至炮陣失守。即奉蔡公檄委饬其星夜前進,趕接步二團事務”。(11)“步二團”是滇軍原來的編制序列,即董鴻勳任支隊長的護國軍第一軍第二梯團第三支隊,也就是朱德在蒙自時指揮的那個團。
這時,“張(敬堯)軍全隊均到,乃用重兵憑高下壓,我軍衆寡懸絕,有一部不能支持,已退至納城東。而羅佩金趨前誓衆曰,設一部退走,則全軍俱覆,無論如何必當死守,縱死亦同死于是處。于是全體卧下,伏于東門外小堤之内,而敵軍愈接愈近,彈如雨下。”(12)第三支隊已處在最危急的時刻。二月十六日午前十一時,朱德率所部曹之骅營趕到納溪,“渡河入城,後奉總參謀長(羅佩金)命令:以本日棉花埂陣地,敵人新增兵力,着即前往增加戰鬥。枵腹逐行,未逞食也。”(13)朱德不久又接任第三支隊的指揮任務。他立即指揮隊伍沖鋒前進,将敵軍擊退約二三裡,将部隊布防在棉花坡正面高地,同據守紅廟高地的北洋軍對峙。
棉花坡是納溪城東山岡中一處地理位置重要的山坡,離納溪城約五公裡,滬州通往納溪的大道就從這裡通過,是兩軍必争之地,雙方争奪異常激烈。北洋軍在這裡集中的兵力有張敬堯、熊祥生等部。他們依仗械彈充足,晝夜不停地以猛烈火力向護國軍陣地轟擊,山地小松林大多被轟擊得傾倒在地上,擊落的松針在地上厚積數寸。朱德支隊是抗擊的主力。他鼓勵部隊說:“北軍不經一打,他們從平原跑到山地來,連走路都成問題,而且我們反袁是義師,他們是師出無名。所以勝利一定是我們的。”(14)他組織部隊以白刃戰和夜戰,頑強地抗擊北洋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終于守住了陣地。但這次戰役也付出了重大的代價,營長曹之骅在十八日中彈穿腸,兩天後犧牲,遺職由副營長楊如軒代理。
為了實行“攻勢防禦”,護國軍分三路進行反擊。其中朱德率兩營,附一個炮兵連和機槍排,從棉花坡向菱角塘進攻。(15)雙方交火後,北洋軍憑借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形和堅固的防禦工事拼死抵抗。朱德采用“側攻”戰術,以一個營從正面用猛烈的炮火牽制敵人,而将大部分兵力迂回到敵人側面進行攻擊。北洋軍遭到出其不意的打擊,損失慘重,随即組織更多兵力向朱部正面陣地猛烈反撲,突破了幾個缺口。朱德在友軍支援下,恢複了失去的陣地。
由于朱德在這次戰鬥中表現出來的指揮才能,第二天羅佩金又把護國川軍的一個營交給他指揮。
護國軍雖然取得了很好的戰績,但雙方兵力畢竟懸殊,而經過三天鏖戰,部隊傷亡嚴重,減員頗多,因此,蔡锷命令護國軍從二十二日起暫時改取防禦。
二月二十三日,蔡锷從永甯來到納溪前線。護國第二、三梯團的第四、五、六支隊也先後開抵納溪。由于這裡已成為兩軍交鋒的主戰場,蔡锷從駐守在叙州的第一梯團中抽出兩個營,組成一個新的支隊,由金漢鼎任支隊長,增援納溪。
二十七日,蔡锷在部隊經過休整補充後,決定從第二天起再一次發起反攻。這次反攻,持續了三天三夜,在何海清、朱德等支隊的猛烈攻擊下,北洋軍陣地“已成銳角形”(16),敵軍左右兩側部分陣地也被摧毀。
但是,護國軍的困難仍然很大,護國軍第一軍秘書長李曰垓事後說:北軍“僅麋集滬州一隅與我不足十營之兵對壘者,已逾五十餘營,兵力多寡之懸絕若是。”“我軍退嬰棉花埂,相持兩月餘,敵以全力猛撲,我趙、顧兩梯團全部兵力悉數加入,後方直不留一卒,又抽調叙府兵增援,兵士一上火線,即無法更疊,晝夜不得複輪息,進退隻争跬步,此路為兩方主力所在,攻擊之烈,殆為入民國後第一惡戰。滬戰方酣,叙府以抽調空虛,為敵所乘,不複能守,我軍後方已受側面之威脅。而敵軍援兵第八師李(長泰)師又至合江,聲言取道赤水直抄永甯。此計則我軍休矣。”(17)這種局面自然難以長期堅持下去。三月四日,蔡锷下撤退令,決定撤出納溪,退至大洲驿一線休整。命令的第四條規定:“朱支隊經雙河嘗渠壩驿向上馬場背進。”(18)第三梯團炮兵連長孟雄成分析說:“此次之背進也,原因有二:一、叙府友軍戰況不利;二、彈藥缺乏,一時難以補充。故不得不背進于大洲驿。斯地位于永甯河與納溪之中間,給養便利,且山勢平坦,利于休養,是以至此。”(19)以棉花坡為中心的這次納溪保衛戰,發生在護國運動發展進程中的一個關鍵時刻。那時,除雲南、貴州外,其他各省還沒有宣布獨立。袁世凱北洋軍的聲勢仍盛。護國軍以西南邊陲兩省之力,揮師北進,“以寡敵衆,鏖戰經月,日眠食于風雨之中,出入乎生死以外,總計傷亡及失蹤不明者不下千人”(20),而“逆軍死傷三四千人”。(21)這不僅給了袁世凱有力的打擊,并且為護國運動在全國範圍内的發展争取到了兩個多月極為寶貴的時間。朱德支隊在這次戰役中,從二月十九日投入戰鬥到三月七日撤出,進行了十六個晝夜的浴血奮戰,在異常困難的情況下,始終堅持在第一線,表現出英勇無畏的戰鬥精神和頑強的作戰能力。
護國軍從納溪退出後,張敬堯、熊祥生當天就以特急電向北京政事堂等告捷。袁世凱對形勢作了十分樂觀的估計。他在三月九日的命令中說:“現叙州已經克複,納溪大股悍寇亦經潰敗,當不難指日蕩平。”(22)但是,全國的形勢發展得很快。反對袁世凱稱帝的護國運動博得了人們越來越強烈的同情,蔡锷率領的護國軍第一軍兩個月來在川南的頑強戰鬥也給了人們很大的鼓舞。三月十五日,廣西将軍陸榮廷宣布獨立,立即出兵湖南,并準備向廣東進軍,對袁世凱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在這種形勢下,三月十七日,蔡锷決定對滬州發動第二次進攻。
這次進攻分三路前進:顧品珍梯團擔任中路;何海清支隊和劉存厚部擔任左路;金漢鼎、朱德支隊和義勇軍的張煦、廖月疆支隊擔任右路,向納溪推進,是反攻的主力部隊,而朱德支隊在右路軍中又擔負着主攻任務。因此,蔡锷三月十五日在大洲驿總司令部召見朱德,向他說明作戰意圖,指出:“逆軍極無攻擊精神,我軍對其正面,隻宜配備少數之兵力,而以主力沖其側背,彼自潰走。宜切谕諸将領,務多留預備隊在指揮官之掌握,俾便運用”。(23)十八日拂曉前,朱德支隊開始發起攻擊。在它前方的敵軍是北洋軍第七師的吳新田旅第二十七、二十八兩團,戰鬥力較強,兵力超過朱德支隊兩三倍以上。這裡的地形也很複雜,山嶺起伏,路窄林密,山下是溝渠縱橫的水田,進攻十分困難。
但是,在朱德的指揮下,經過五天激烈戰鬥,朱支隊連續突破北洋軍幾道堅固設防的陣地,直插離滬州隻有十幾裡的南壽山附近。二十三日,正當朱德準備向南壽山發起更大規模攻勢時,前敵指揮趙又新送來命令:因彈藥不繼,各部隊暫緩攻擊,就地待命。
這時,全國人民的反對和護國軍的聲讨,使袁世凱處在越來越孤立的地位。正當朱德支隊推進到南壽山附近的時候,三月二十二日,袁世凱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并密令陳宦、張敬堯同蔡锷談判停戰。經過多次磋商,雙方決定從三月三十一日起停戰一個星期。期滿後,又兩次将停戰期延長一個月。
兩軍的作戰活動,實際上已經停下來。
四月六日至五月二十九日,不到兩個月内,廣東、浙江、陝西、囚川、湖南五省又相繼獨立。袁世凱在衆叛親離聲中憂憤成疾,在六月六日死去。
第二天,黎元洪宣誓繼任中華民國大總統。同日,朱德支隊奉蔡锷的命令進駐廬州。護國戰争宣告結束。
護國軍第一軍同北洋軍在滬州、納溪之戰,是護國戰争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次戰役。護國軍在十分困難的條件下,以少擊多,屢奏奇功,粉碎了北洋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對推動全國人民反袁鬥争高潮的形成起了巨大的作用。護國軍第一軍秘書長李曰垓在叙述這次戰役的經過後,感慨地寫道:“以袁氏二十年手創之北洋軍,取精用宏,當之辄靡,挾此熏天氣焰,惟所欲為,袁氏固拊手而笑天下之易是,不圖以帝制冒天下之大不韪,人心一去,形勢全非,以區區之護國軍一擊而中,遽制其死命,而赫赫濯濯之北洋軍從此亦落花流水,日漸澌滅,以至于荊武力不可恃,人民不可欺,來日悠悠,殷鑒不遠,在袁氏之世矣。”(24)朱德也曾興奮地寫道:“中華靈氣在侖山,威勢飛揚鎮遠關。史穢推翻光史冊,人權再鑄重人間。千秋漢業同天永,五色旌旗映日殷。多少英才一時見,諸君愛國應開顔。”(25)朱德在護國戰争中的表現是很突出的。他英勇善戰,戰功卓著。很多次當戰線面臨崩潰的危險時,他率領的部隊一趕到,就支持住了,往往還能反敗為勝,從而使他成為遠近馳名的滇軍名将。吳玉章在祝賀他六十壽辰時曾說:“你是護國之役的先鋒隊,滬州藍田壩一戰,使張敬堯落馬,吳佩孚、曹鍋手足失措,袁世凱膽戰心驚,終将袁氏帝制傾覆,保存了中華民國之名”。
(26)這幾個月艱苦卓絕的戰鬥,也大大提高了朱德指揮作戰的能力。他自己後來說過:“打大仗我還是在那時學出來的。我這個團長,指揮三四個團、一條戰線,還是可以的。”(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