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在邯鄲的日子
1969年2月5日至10月15日,聶榮臻遵照毛澤東指示,來到北京市化工三廠蹲點調查和學習。聶榮臻當時已70高齡。他克服了生活上的種種困難,與廠裡的領導人和工人群衆打成一片,經常促膝談心。這年8月,他向中央彙報了在市化工三廠蹲點學習的情況:“我将當一名小學生,繼續向工人同志學習,以不辜負毛主席的教育和關懷。”
到工廠蹲點後沒多久,陳毅打來電話,傳達了毛澤東的兩點指示:第一,要求(參加“二月逆流”的)老同志們交流到工廠蹲點的經驗,對開展“鬥、批、改”提出建議;第二,由陳毅、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開會座談國際形勢,為中央提供咨詢意見。周恩來确定國際形勢座談會由陳毅主持。
陽春3月,在中南海紫光閣古樸整潔的會議廳裡,四位老帥舉行了第一次國際形勢座談會。座談會每周召開一至兩次,直到10月18日戰備疏散時結束。在7個多月的時間裡,聶榮臻能經常與其他幾位老帥見面,坐在一起讨論,暢談國際形勢,發表各自的意見,這使他心情很舒暢。四位老帥認真地對國際形勢進行了研究分析,提出了許多有利于國防建設的重大問題和中肯建議。他們将會議上的發言整理成《對國際戰争形勢的分析》、《從世界森林中看一棵珍寶樹》等4份有關國際形勢的報告,呈送毛澤東和中共中央。
珍寶島事件發生之後,幾位老帥在談到蘇聯挑起邊境沖突時,聶榮臻說:“蘇聯對我們搞點緊張是可能的,但要在中國大搞,這不可能。搞一個東歐國家動員了四五十萬軍隊,搞中國要多少人哪!”①葉劍英、徐向前點頭同意,說:“蘇聯如果在中國大搞,至少要300萬兵力,這談何容易。”幾位老帥一方面認為蘇聯軍隊不可能大舉入侵;另一方面認為美蘇的戰略重點仍在歐洲,争取控制中東的石油資源将成為它們矛盾鬥争的焦點,中東局勢将對世界形勢的發展産生重大影響,要予以高度重視。因此,老帥們建議中央緩和中美關系,盡快恢複中美會談,打開中美外交的新格局。這些精辟的觀點被中央采納,成為中央制定對外方針政策的重要依據。以後國際局勢的發展,證明這個戰略觀點是正确的。從美國乒乓球隊訪華開始,中美關系史上20多年的緊張狀态開始緩和。尼克松總統于1972年訪問中國,達成了《中美上海公報》,雙方共同謀求關系正常化。
1969年10月20日,中國和蘇聯兩國總理在北京會談。在這之前3天,林彪以“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為由,擅自發布了一道“緊急指示”。
18日,黃永勝以“林副主席第一個号令”為名,正式下達了“緊急指示”。
這個所謂的第一個号令一下達,全軍立即進入了緊急戰備狀态。實際上,這是林彪為實現篡黨奪權而有計劃進行的一次預演。在京的老革命家也都被告知限期離開北京,安排到外地。當時,聶榮臻被通知到鄭州,經過再三考慮,他表示:“既然是戰備嘛,鄭州那個地方是鐵路樞紐,中原地區我也不熟悉,還是到河北省好些。晉察冀這些地方我熟,如果打仗,還可以起些‘參謀’作用。”說實在的,聶榮臻早就想重返晉察冀老區,到這塊英雄的土地上看看那些曾用五谷雜糧養育了子弟兵的鄉親們,但終因工作太忙和病魔纏身,一直未能成行。這次反映了意見後,聶榮臻被安排到邯鄲。
聶榮臻乘火車來到了邯鄲。這是“第一個号令”宣布後的第四天。在此① 1969年3月16日,陳毅、徐向前、葉劍英、聶榮臻座談國際形勢的記錄稿。
之前,聶榮臻的夫人張瑞華被“下放”到吉林省草原上靠近邊境的一個“五・七”幹校裡勞動。女婿丁衡高在陝西偏遠山溝裡的一個科研單位工作。
唯一的女兒也去了河南一所“五・七”幹校。家裡隻剩下6歲的外孫女聶菲跟着聶榮臻來到邯鄲。{ewc MVIMAGE,MVIMAGE, !12300580_0678_1.bmp}這次戰備疏散,老革命家們基本上部分散在京廣線一帶。陳毅到了石家莊,徐向前到了開封,劉伯承到了武漢,葉劍英到了長沙,朱德和李富春到了廣州從化。那時規定,這些人未經批準,不能回北京。聶榮臻到邯鄲,沒有帶秘書。因為從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以後,聶榮臻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被大量“精減”,僅有的一名秘書留在北京值班,不能陪着他去邯鄲。邯鄲軍分區的領導人從機關挑選了一名幹事給聶榮臻當秘書,并且向這位幹事交侍了三條:(一)生活上一定要照顧好;(二)安全上絕對保證;(三)不能介紹部隊情況。有人特意透露給這位即将上任的秘書:聶榮臻在政治上犯了錯誤,朱德、陳毅、李先念、聶榮臻等都是“九大”中老右的代表。
這位臨時借用的秘書,被引見給聶榮臻。聶榮臻慢悠悠地問:“你來給我幫忙啦?”秘書很緊張,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首長,盡管室内溫度不高,但還是緊張得直冒汗。由于領導交待任務時很倉促,他是稀裡糊塗地走馬上任的,甚至沒有聽清是葉帥還是聶帥。在以後的朝夕相處中,這位秘書發現聶榮臻是一個言語不多、平易近人的老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對工作人員很和氣。
聶榮臻的這次邯鄲之行,确實做了打仗的準備。行裝十分簡單,隻帶了三、四個戰争年代用的馬搭子,準備了兩盞馬燈和一些蠟燭。
聶榮臻很關心邯鄲駐軍的戰備情況,而工作人員卻迫于當時的政治壓力,難于啟齒。就連當地部隊調防這樣的大事,也對這位軍委副主席保密。
因為是戰備嘛,聶榮臻關心邯鄲民兵的情況。軍分區政委是聶榮臻的老部下,他和秘書分别向聶榮臻介紹了民兵工作。聶榮臻反複考慮着打起仗來民兵如何組織,如何調動,然後對軍分區政委說:“被服、武器裝備等要疏散到各地,不要集中在大城市,打起仗來就地發軍裝,就地參加戰鬥。”聶榮臻曾将這些戰争年代的老經驗整理成文,一式幾份送到邯鄲市革命委員會、公檢法、地區革命委員會。盡管泥牛入海,聶榮臻并沒有因為人家反應冷淡,而放棄對民兵工作的研究,他要盡一個老兵的責任。
在聶榮臻的卧室裡,有一幅巨型地圖。那位由于事改任的秘書,很會動腦子。他把邯鄲地區25個民兵點,都插上小紅旗,标上有多少人口。70歲的聶榮臻眼睛雖然有些花,但他經常站在異常醒目的插滿紅旗的大地圖前,思考着民兵的戰備工作。在平常的閑談中,聶榮臻常跟秘書談起到南京、濟南參觀民兵大比武時的情況。當聊起邯鄲民兵能夠徒手攀登高大障礙物時,聶榮臻興奮他說:“民兵搞好了,力量很大哩。”
聶榮臻在邯鄲的居住情況,與那些被疏散出北京的其他人相比,還算是好的。邯鄲有不少幹部是聶榮臻的老部下,對他自然較為客氣。聶榮臻被安排在邯鄲行署賓館的二樓。房間裡,紅色的地毯由于天長日久而變成紫黑色,看得出是臨時從哪裡挪來的。12月的邯鄲已經很冷了,而屋裡卻沒有暖氣。
工作人員想方設法,從燒開水的鍋爐上接了一根管子鋪到聶榮臻的屋裡,這樣才算勉強有點暖意。工作人員把準備打仗露營時用的鴨絨被子找了出來給聶榮臻用,這才勉強解決了寒冷中睡覺的問題,面對這一切,聶榮臻一聲不吭。
聶榮臻住在邯鄲,除了軍分區領導人時常來問候外,那裡幾乎是個被遺忘的角落。1969年的春節,軍分區司令員和政委送來了一個小紙箱,裡面裝着10多斤花生。于是,在聶榮臻每天吃的米飯裡,多了幾粒紅紅的花生豆。
平時,聶榮臻吃飯很簡單,賓館供應什麼就吃什麼,從來不提特殊要求。
主食經常搭配一些玉米、小米等粗糧。盡管生活條件是簡陋的,但聶榮臻仍感到滿足。他說,這比起戰争年代來要好得多了。然而,最使他感到難以忍受的是失去了工作的機會。聶榮臻一到邯鄲,就主動要求出去看看,叫秘書幫助聯系到工廠、農村搞些社會調查。經過多次磋商,有關部門終于撥給聶榮臻一輛快要報廢的舊吉姆車。于是,他每隔半個月,跑一個工廠。在那段時間裡,他先後去了邯鄲制氧廠、鋼廠、鍋爐廠、化工廠等10家工廠和5處農村。
聶榮臻曾去過峰峰煤礦。這是劉少奇當年開展白區工作時呆過的地方,位于邯鄲西南45公裡處。當時工作人員考慮到路太遠,天太冷,車又不太好,提議為了安全就别去了。可聶榮臻堅持要去。在峰峰煤礦,他不僅看了采煤坑道口,還看望了當年他的警衛員。中午,在劉少奇曾經住過的平房裡休息時,礦區領導人勸他,這裡久未住人,又髒又破,不要呆在這裡。聶榮臻聽後笑着說道:“這裡挺好。”
離邯鄲30公裡外的何橫城大隊,是科學種田的先進單位,地少人多。他們經過試驗,摸索出了“套種間作”的耕作法,兩年種了7茬莊稼。毛澤東曾來過這個大隊視察。聶榮臻多次到何橫城大隊,了解科學種田的情況,并總結了何橫城大隊“套種間作”的經驗,寫成文字材料,建議河北省委推廣。
在何橫城大隊,聶榮臻還參觀了養雞嘗豆腐坊等。他還特意讓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北京買了200隻優種雛雞,送給何橫城大隊。
剛到邯鄲不久,聶榮臻就到了邯鄲烈士陵園,在左權将軍的墓前,脫帽緻哀。他沉痛地對工作人員說:“左權年輕,能吃苦,很能幹,是我軍的優秀将領,可惜犧牲得太早了。”
聶榮臻住的行署賓館旁邊,是叢台公園。叢台公園是戰國時期趙武靈王閱兵的地方。聶榮臻幾乎每天都要到叢台公園散步。盡管當時正值嚴冬,又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破壞,公園裡隻有松樹披着墨綠色的外套,到處是一片荒涼、破敗的景象,幾乎見不到有什麼人在這裡逛公園,但聶榮臻長期以來養成的散步習慣卻在這裡得以如願。叢台公園附近有座學步橋,出自“邯鄲學步”這個典故。講的是一個燕國人到趙國邯鄲,見那裡的人走路很美,便跟着學起來,結果不但沒有學會,連自己原來的走法也忘記了,隻好爬着回去。每當講起這個故事,聶榮臻就顯得特别興奮。他也常跟工作人員講戰國時期趙國的情況,講廉頗負荊請罪的故事。聶榮臻散步時,一般是先聽秘書講當天的新聞,而他自己經常談起的話題是年輕時在法國勤工儉學的事,以及戰争年代許多令人難以忘懷的故事。
1970年初,或許是年事已高、水土不服的緣故,聶榮臻全身起了嚴重的濕疹,癢得睡不了覺。皮膚被抓破後,就淌黃水。從北京搞來點藥也不見效。
實在沒有辦法,2月下旬,聶榮臻向周恩來報告了這一情況。周總理很快批準他回北京治療。
“五・一”節那天,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見到聶榮臻,關心地詢問他的健康情況。聶榮臻講了自己的病情後,毛澤東說:“你不要出去了,就在北京吧,北京好治病,出去幹什麼。”①這樣,聶榮臻便結束了短暫的邯鄲之行。
①《聶榮臻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6年3月第2版,第8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