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出席遵義會議
突破第四道封鎖線以後,一軍團到了廣西資源縣油榨坪。路上,當聶榮臻登上越城嶺的峰巅時,舉目西望,呵!一層山接一層山,像大海的波濤,一浪一浪地鋪向天際,西斜的夕陽給一眼望不到邊的群山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黃色,讓人真有一種置身于海邊的感覺。他不禁驚歎了一聲:呵呀,怎麼這麼多的山呀!自己的家鄉也有山,江西也有山,可是都比不上這裡的山海。
在以後的一段時日裡,他是在擔架上度過的。由于過九峰山時腳被刺破感染化膿,經過血戰湘江以後,就再也無法走路騎馬了。如今鑽進山裡,就在一個壯族老鄉家裡,由戴濟民醫生為他開了刀。他躺在擔架上,有時和部隊一起,有時在中央縱隊。那擔架是用兩根竹竿作骨架,中間結上繩網,他躺在裡邊,不是上山,就是下山,難得走那麼一點點直路。天上的雲朵在他的眼裡晃蕩着,看着看着,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更多的時間,他在焦心地思索着,思索着勝利和失敗的經驗教訓,思索着紅軍今後的命運。在這段行軍中,聶榮臻有機會與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在一起。
王稼祥在第四次反”圍剿”後被敵機炸傷,傷口未愈,一直在擔架上随隊長征。聶榮臻初到蘇區時擔任總政治部副主任,與王稼祥一起共事。王稼祥雖與王明、博古是莫斯科的同窗,但他來蘇區較早,有與毛澤東合作的經曆。他從切身經驗體會到毛澤東戰略戰術的正确。因此,在甯都會議上他不同意排斥毛澤東。現在,他與聶榮臻不約而同地思索着同一個問題。白天晚上,兩副擔架或前或後,或左或右,時常在一起。他們很少有機會做這樣的長談,全都向對方敞開了心扉。
聶榮臻說:“事實證明,博古、李德等人不行,必須改組領導。”
王稼祥說:“應該讓毛澤東同志出來領導。”
聶榮臻說:“完全贊成。我也有這個想法。而這個問題勢必要在高級會議上才能解決。”①他們談了很多很多。這一段行軍,他們是沒齒難忘的。在壯族的茅屋裡,在荒無人煙的山嶺上,他們遙對星空,推心置腹,商讨着拯救全黨全軍的大事。
王稼祥在後來召開的遵義會議上是有特殊功勳的。陳毅曾經把他比做楚漢相争中的韓信:在楚則楚勝,歸漢則漢興。王稼祥是從“左”的桎梏中掙脫出來的,他說話更有說服力。聶榮臻在“文化大革命”中還特意提到擔架上傾心相談那段經曆,談到王稼祥不可磨滅的功勳。1971年“九・一三”事件之後,9月27日聶榮臻在中央召開的老同志座談會上發言說:“王稼祥那個時候的确是擁護(毛)主席的。”聶榮臻的談話,使王稼祥在“文化大革命”危難之中深受感動,十年動亂結束後王稼祥還專程登門向聶榮臻緻意。
12月10日,紅一軍團二師五團攻占通道。紅軍在通道休息了一天,繼續西進,目标還是企圖去湘西與紅二、六軍團會合。敵人在中央紅軍渡過湘江後,已在湘西陳兵幾十萬,布置好了又一個口袋,正等着紅軍往裡鑽。在通道會議上,毛澤東提出放棄與紅二、六軍團會師的計劃,西入貴州創造新的根據地的意見。多數人同意毛澤東的意見,但他沒能說服博古、李德等人。
12月14日軍委電令紅二、六軍團向湘西北發展,接應中央紅軍。
①《聶榮臻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6年3月第2版,第243頁。
離開通道城以後,聶榮臻歸隊了,仍舊坐在擔架上。他不放心部隊。在新的進軍中,一軍團走右翼,進入貴州境内。12月15日,林、聶指揮六團與三團搶占貴州黎平,敵王家烈部一個團望風披靡。
12月18日,中央在黎平召開了政治局會議。經過毛澤東的努力說服,許多人改變了觀點,同意了毛澤東的正确意見。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了關于西進烏江、在川黔邊建立新根據地的決定。這樣,就使敵人在湘西集結重兵,陰謀圍殲中央紅軍的計劃落空。
中央政治局在黎平開會時,紅一軍團繼續前進。12月18日,在往劍河前進的途中,林、聶接到軍委的電報,說中央有新的戰略方針,不久,收到了政治局黎平會議的決定。紅一軍團集合師以上幹部,由聶榮臻傳達這個決定。
從此,紅軍改變進軍方向,不再往敵人布置好了的口袋裡鑽,而是向遵義挺進。
去遵義,要先渡烏江。紅一軍團奉命突破烏江天險。
在爾後的行動中,二師由軍委直接指揮,取道江界河渡口;一師由林、聶率領,取道回龍場渡口。
12月底,紅一師進抵回龍場渡口。新年到了,倘若在往年,總要舉行聯歡,而今年過年,林、聶給指戰員們出了個題目:如何完成突破烏江,拿下遵義,叫大家讨論。
這時,貴州軍閥王家烈妄圖憑借烏江天險,阻攔紅軍于烏江南岸。在紅軍後面,國民黨軍吳奇偉、周渾元兩個縱隊已尾追進入貴州,到達黃平、施秉、鎮遠一帶。迅速強渡烏江,成了紅軍的緊迫任務。
聶榮臻由人擡到江邊隐蔽地點,和林彪一起組織幹部看地形。
1935年1月1日,白茫茫的雲氣籠罩着水流湍急的烏江,籠罩着兩岸的竹林,風在山谷中呼嘯。一師一團組織火力壓制對岸敵人,指揮8名勇士乘竹筏偷渡,沒有成功,以後趁夜幕從水勢較緩的地方強渡,成功了。先渡江的勇士掩護全師及紅九軍團,至1月4日全部渡過了烏江。
1月2日,在軍委先遣隊隊長張雲逸指揮下,二師四團在江界河渡口也強渡成功,并架起了俘橋,掩護軍委縱隊和紅五軍團部隊由此渡過烏江。
1月6日,紅三軍團在茶山關渡口渡過烏江。
同一天,二師六團在總參謀長劉伯承的指揮下向遵義進軍。六團先殲滅城外1個營的敵軍,然後化裝成敵人出現在城下,詐開城門,幾乎是兵不血刃占領了遵義,3個團的黔軍潰逃。次日淩晨,二師全師進入遵義。
遵義城披着金燦燦的霞光,迎接它的客人。聶榮臻陪同總參謀長劉伯承進了城門。硝煙剛剛熄滅,有些店鋪就開始營業了,櫃台上擺着桔子、蛋糕、雲煙、茅台酒。近一個時期老在人煙稀少的山中行軍,乍一走進貴州第二大城市,他們确實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劉伯承、聶榮臻來到二師師部。這支攻克遵義的部隊正在解背包,準備休息。
“眼下還不能休息。”劉伯承參謀長說。“需要立即派出部隊追擊從遵義逃出的黔軍3個團,占領婁山關、桐梓,以屏障遵義。”
經與二師領導人商量,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四團。
當劉伯承向四團團長耿飚和政委楊成武交待任務時,耿、楊面帶難色。
聶榮臻知道,他們覺得部隊的思想工作難做。他理解他們的難處。指戰員們一路過封鎖線,鑽連綿的大山,進入這樣的城市,多想吃頓飽飯,飽飽眼福,可是進了城屁股還沒坐熱又得出發。聶榮臻對楊成武說:“你是政委,要向同志們說清楚,任務緊急,不能在遵義停留。早飯也不能在這裡吃,到路上去吃,完成任務後,再争取時間好好休息。”
耿、楊二人思想通了。經過做思想工作,他們集合起隊伍出發了。
在危機面前,在困難面前,靠什麼鼓舞士氣?唯一的方法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使他們明白奮鬥的目标并為之赴湯蹈火。聶榮臻從切身經驗裡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
1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遵義召開了擴大會議。
會議是在王家烈部第二師師長柏輝章的一座豪華的住宅裡召開的。這是一所二層柱廊式的灰磚建築,屋檐略微突出,二層上有帶頂篷的走廊,四周有圍牆,外院是青磚地,房子旁邊有一株古槐。會場設在樓上一間長方形的客廳裡。紅木地闆和門窗,天花闆上吊着一盞煤油燈,中間放着一張長方形的桌子,20把椅子擺成了一個半圓形,因為天冷,地闆上還燒着一盆炭火。
參加會議的人,除了政治局委員和候補委員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張聞天、朱德、劉少奇、陳雲、博古、鄧發、凱豐以外,還有劉伯承、李富春、彭德懷、楊尚昆、李卓然、鄧小平、聶榮臻和林彪。李德也列席了會議,伍修權為他作翻譯。在會議召開之前,經過了相當時間的醞釀。毛澤東在中央領導集團中做了不少工作,使一些人思想通了。周恩來、王稼祥對開好遵義會議起了關鍵作用。30多年後,在“文化大革命”中,毛澤東說在遵義會議上王稼祥投了“關鍵的一票”。
會議由博古作主報告。他首先談了第五次反“圍剿”,對戰争的失利強調了客觀原因。周恩來作副報告。第三個發言的是張聞天。接着發言的是毛澤東,他批評了博古、李德等人錯誤的軍事路線。王稼祥站起來發言支持毛澤東。會上大多數人擁護毛澤東出來領導。
聶榮臻在發言中,對李德進行的尖銳批評,伍修權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李德連每門炮的位置以及哨兵設在哪裡等具體部署都瞎指揮,讓聶榮臻很惱火。
與會者隻有政治局候補委員、共青團書記凱豐支持博古和李德。他承認博古、李德确實犯了錯誤,但不同意解除他們的職務。會前和會中,凱豐三番五次找聶榮臻談話,要他支持博古,被聶榮臻堅決拒絕。
聶榮臻從來不在大是大非面前搞折衷或者妥協。
關于爾後的行動方向,聶榮臻和劉伯承的發言都建議打過長江去,在川西北建立新的根據地。他們認為:四川條件比貴州要好得多。貴州人煙稀少,又毫無工作基礎,建立根據地實屬困難。而四川比較富裕,人又多又有第四方面軍的川陝根據地;四川軍閥搞得民不聊生,隻要發動群衆就能站穩腳跟,大有作為;且四川對外交通不便,當地軍閥有排外思想,蔣介石想往四川大量調兵不容易。會議接受了聶、劉的建議。後來因敵人堵截,張國焘又放棄了川陝根據地,這項建議未能實現。
會議增選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後,在常委分工上,由洛甫(張聞天)代替博古主持中央的日常工作。在行軍途中又由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3人組成軍事領導小組,負責指揮軍隊。
遵義會議是中國共産黨革命史上具有最偉大意義的一次會議,是一個偉大的曆史轉折。從此,實際上确立了毛澤東在全黨全軍的領導地位。
遵義會議進行了3天。追兵在即,會議精神來不及向部隊傳達。1月19日,滾滾鐵流又向前奔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