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在十年動亂中
第一節被推進曆史的漩渦
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災難。在十年動亂中,徐向前和許多老一輩革命家一樣,曆經風險和坎坷。從毛澤東《我的一張大字報》到劉少奇、鄧小平、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等被打倒。這一系列事件,徐向前都感到茫然。急風暴雨,許多事他來不及細想,更想不到會愈演愈烈,搞得不可收拾,一鬧就是10年。
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身着軍裝接見紅衛兵。那一天,除了林彪之外,徐向前和其他各位元帥,都沒有穿軍裝。在天安門城樓上,臨時得到通知說,接見完紅衛兵之後,毛主席要和元帥們照相。元帥們的工作人員,都急忙返回住地取軍裝。賀龍元帥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帽子又太小,搞得很I促。那張照片,是毛澤東和元帥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張曆史照片。
1966年秋,紅衛兵全國性的大串聯開始不久,各省、市、自治區黨政機關幾乎處于癱瘓狀态。軍隊院校有的“造反派”向林彪當面告狀,說軍隊院校“鎮壓群衆”,“限制太多”。于是林彪提出:發一個緊急指示,軍隊機關、院校和文體單位的“文化大革命”完全按地方一樣搞。10月5日,以軍委名義,發出了《關于軍隊院校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緊急指示》,取消了院校黨委領導,強調“必須把那些束縛群衆運動的框框統統取消,和地方院校一樣,完全、按照十六條的規定辦,要充分發揚民主,要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在這方面,軍隊院校要作出好的榜樣。”從此以後,軍隊院校和機關就大亂起來,軍隊與地方的一些“造反”組織,相互串聯、勾結,相繼發動了沖擊軍事機關,揪鬥軍隊領導幹部的事件。11月8日,一批“造反派”把木闆搭到警衛部隊戰士的身上,踏着“人橋”,瘋狂地沖進國防部大院和總參謀部大樓。随後不久,在林彪的堅持下,軍委發出了關于軍隊軍以上機關開展“四大”的通知。徐向前向林彪提出,各大軍區開展“四大”
不要全面鋪開,可分批進行。因為軍隊肩負着戰備任務,特别是地處沿海、邊防的軍區,即使内地軍區,也要區别情況,如武漢軍區地處水陸交通樞紐,搞不好對全國都有影響。要搞,可以在一兩個軍區試點。徐向前這個意見,實際沒被采納。
1966年國慶後,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時,肖華向徐向前說,請老帥們接見一下軍隊院校來京的學生。徐向前說,你們準備個稿子,請葉帥代表大家講一講就行了。肖華說,還是請老帥們都講一講好。
過了幾天,肖華給徐向前送去了講話稿。徐帥看後,加了加強戰備的話。
11月13日,在工人體育場舉行全軍院校10萬來京師生大會。周總理、陶鑄副總理,陳毅、賀龍、徐向前、葉劍英參加接見,周總理、陶鑄副總理接見後退場,由四位老帥講話。他們在講話中,表示擁護毛澤東領導和發動的“文化大革命”,但共同的是強調穩定軍隊的重要性。陳毅在講話中說,有的同志頭腦發熱,給他一條冷水毛巾擦一擦有好處。徐向前在講話中強調:“一刻也不要忘記我們周圍還存在着強大的敵人,我們必須經常保持高度警惕,不容絲毫的松懈。”葉劍英說:真理是真理,跨過真理一步,就是錯誤,就變成了謬誤。學毛主席著作,不是學耶稣基督教的聖經,不是迷信。不要光注意背書,不會行動,那樣就會變成教條了。老帥們從穩定軍隊出發,苦口婆心地引導。葉劍英講話時,獸醫大學的一名學生遞了一張條子,質問今天的會議經過林彪批準沒有?葉帥看了條子很氣憤,當場念給大家聽,說:“他懷疑我們偷偷開會,大家相信嗎?總理和陶鑄同志都來了嘛。四位軍委副主席的講話,我們是集體讨論過的,這能說是背着軍委開會嗎?”賀龍元帥當時已受誣陷,他出席大會,引起了林彪、江青一夥的忌恨。江青氣急敗壞他說:“你們把賀龍拉出來亮相,是向中央示威!”
在林彪、江青一夥的慫恿、支持下,“造反派”把矛頭指向幾位老帥的講話。有幾個院校成立了“批資籌備處”,在大街上公開刷出“陳、葉講話必須批判”的大标語。軍隊内的“造反派”開始沖擊軍事領導機關,揪鬥軍隊的領導幹部。
11月29日,全軍文革再次安排陳毅、徐向前、葉劍英幾位老帥接見軍隊院校師生。會場上氣氛有些緊張,貼滿了批判幾位老帥11月13日講話的大标語,還有什麼“炮轟”、“火燒”之類的話。葉帥和陳帥發了火,規勸大家正确對待路線鬥争。徐向前因頭疼加劇,沒開完會議,就先退出了會場。
老帥們的兩次接見,都使江青惱火,她叫嚣軍内有“資産階級反動路線”,要“改組全軍文革”。1967年1月初,全軍文革小組組長劉志堅,被斥責為軍隊中“地地道道的典型的劉鄧路線的代表”,被撤掉全軍文革組長的職務。
發生的所有這些事件,使徐向前越來越難以理解。他憂心忡忡,不知道這場“大革命”會導緻何方?
1967年1月6日,代總參謀長楊成武向徐向前傳達毛主席的指示,要他出任全軍文革組長。他毫無思想準備。
會客室裡氣氛沉寂。徐向前這位領兵幾十年的老元帥,無論是革命戰争年代,還是在全國勝利以後,對于黨分配給他的工作,從不計較。他認為升遷和調動,對一個革命者、特别是一個軍人來說,隻有“服從”二字。由于他多年身體不好,患着嚴重的偏頭痛和胸膜炎,這些年抱病參加一些工作,已是力不從心了。他的身體狀況,黨中央和毛澤東是了解的。真不明白,是什麼人,在這個嚴酷的動亂之中,把他推了出來!是信任呢,還是其他的原因?
沉默了許久,徐向前自知難以勝任,便說:“我多年有病,對幹部不熟悉,請轉告毛主席,這個工作我擔當不了。”楊代總參謀長說:“不行啊,這是江青提議,主席決定的。”
聽說是江青的提議,徐向前一時難以相信。他和江青從沒一起共過事,也從來沒有私人接觸。徐向前心裡劃着問号,本來就不平靜的心情,更加煩躁和不安。對這場“大革命”,他和許多人一樣不能理解,他期望着毛主席能更改對他的委任。
1月10日,江青派人送來了全軍文革成員名單以及改組全軍文革的通知。看來,中央文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徐向前明白他這個全軍文革小組長己成定局,看了“通知”,當即表示了三條意見:第一,新的全軍文革未組成前,是否請中央文革出面先與各派群衆座談一下,交代一下政策;第二,要講革命性、科學性、紀律性,軍隊搞“文化大革命”,不要黨委領導不行。現在有的機關幹部起來要求成立革命戰鬥組織,有這種苗頭。
尤其是空、海軍,擔負着保衛空海防的任務,戰備任務比較頻繁,指揮失靈了不好。機關幹部成立戰鬥組織,形成幾派就不好辦了;第三,部隊中哪些人是“牛鬼蛇神”,建議在适當範圍講一講。北京軍區抓廖漢生,又要抓楊勇、鄭維山;空軍今天又把王輝球、成鈞和常乾坤帶走了,這個問題要研究解決一下,否則大家沒有底。這三條意見的意思很明确,要穩定軍隊,反對無政府主義的亂揪亂鬥。顯然和林彪、江青一夥的想法格格不入,從而埋下了下一步徐向前被打倒的禍根。第二天,徐向前接到一個急件:全軍文革小組名單已經“軍委通過,中央批準”。就這樣,徐向前被迫倉促上陣,擔任全軍文革組長。命令還未公布,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許許多多的電話,各種各樣的問題,蜂湧而來。新的全軍文革小組1月12日正式成立,組長徐向前,顧問江青,副組長肖華、楊成武、王新亭、徐立清、關鋒、謝镗忠、李曼村;組員:王宏坤、餘立金、劉華清、唐平鑄、胡癡、葉群、王蜂、張濤、和谷岩。14日建立辦公機構,在三座門開始辦公。
徐向前眼看軍隊各機關、院校一天比一天混亂,上任後,決定狠抓一下軍隊的穩定。他每天在電話機旁,像戰争年代指揮作戰一樣,下達命令,回答各方面提出的種種問題。原有的兩部電話機不夠用了,又新增加上兩部。他在電話裡,不止一次作出這樣回答:“軍隊一定要保持穩定!……”“軍隊不準大串聯!……”
“不準成立戰鬥隊,不準打砸搶,不準亂抓人!……”
海軍司令肖勁光被北海艦隊的“造反派”抓到天津。徐向前聞訊後,立即打電話給海軍文革辦公室,命令那裡的“造反派”立即把肖勁光送回來。
他語氣堅定,态度明确,“造反派”不得不照辦。後來他說話也不靈了,有些“造反派”公然在電話裡和他争辯起來。
全國性的大動亂繼續發展,軍隊院校、文體單位,工廠和機關的師生員工、幹部大批湧到北京,要求澄清和解決問題。大批群衆,大量問題,都壓到全軍文革來。
全軍文革小組18名成員,有些人在中央文革,有些人隻是挂名兼職。有的成員剛開始工作,就被揪去“澄清問題”了。辦公室經常沒有人主持日常工作,最後隻剩下徐立清一個人左右招架。每天來訪人員多至200多批。五花八門的“造反組織”的頭頭,整天包圍着三座門全軍文革辦公機關。靜坐、絕食、哄叫,有時連電話機都被占領着,攪得辦公機關無法工作。一些文革小組成員陸續被揪鬥後,身為中央文革小組顧問的江青、全軍文革小組成員的葉群,隐藏在幕後,連電話都不接。中央文革還經常下達一些與軍隊要求相反的指示。在這種情況下,徐向前幾乎每天要接見“造反派”頭頭,常為一個人的問題,或者一句話不符合“造反派”的口味,被糾纏不休。徐向前常常惱怒發火,頭疼症頻繁發作。周恩來總理關懷徐向前,對他說:“和他們(指‘造反派’)打交道,你要掌握8個字,就是‘多聽少說,多問少答’。”
1月10日,中央文革在林彪的支持下,突然抛出“揪軍内一小撮”的亂軍口号。接着沖擊軍事機關,揪鬥大軍區領導人的事件不斷發生。有的軍區作戰室被封,一些領導人被挂黑牌,畫鬼臉。一些軍隊“造反派”組織的人員,開車直接到徐向前往地,要求他回答問題,無理取鬧。
徐向前難以制止事态的發展。在一次軍委碰頭會上,他根據“十六條”
精神和一些人的建議,斷然提出5個不準:不準随便抓人,不準任意抄家,不準戴高帽,不準挂黑牌,不準遊街等。會上,周恩來總理表示贊同,但陳伯達、江青不表态,結果無法作出決定。
1月中旬,陳伯達、江青蓄意整肖華。陳伯達在接見群衆組織時說:“肖華不像個戰士,倒像個紳士。”在陳伯達的煽動下,總政機關大樓裡貼滿了打倒肖華的大字報。周總理得知後,很生氣,站出來辟謠。消息傳到了毛主席那裡,江青很緊張,趕忙令人覆蓋大字報。1月19日下午,軍委碰頭會上,圍繞軍隊要不要開展“四大”問題,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三位老帥同江青、陳伯達、康生、姚文元展開了激烈的争論。江青一夥叫嚷軍隊“不能特殊”。老帥們則認為軍隊是無産階級專政的柱石,軍隊的文化大革命和地方應有所區别。争來争去,僵持不下。陳伯達、江青等人節外生枝,又對肖華進行突然襲擊。江青說:“肖華是總政主任,發文件,把總政和軍委并列,是什麼意思?”葉群從口袋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稿子,說肖華反對林副主席,破壞文化大革命,必須公開向軍隊院校師生作檢查,等等。還有幾個人發言批肖華,都有發言稿,說明他們是早有預謀的,隻是老帥們都蒙在鼓裡。散會時,徐向前鄭重宣布:“會議的内容要嚴格保密,不準外傳,這是條紀律。”
但是,會後楊勇在排以上幹部會上作了傳達,總政副主任袁子欽的筆記本被“造反派”搶走。所以,晚上,戰友文工團的“造反派”就抄了肖華的家,肖華被轉移到西山才免遭揪鬥。
20日上午,軍委碰頭會繼續在京西賓館召開。江青陰陽怪氣地問道:“總政治部主任怎麼不見了?他躲到哪裡去了?”肖華到會後,講了頭天晚上被抄家的經過。徐向前氣得拍了桌子,茶杯蓋子摔到地上。葉劍英氣憤他說:肖華是我保護起來的,如果有罪,我來承擔!說着,也拍了桌子,傷着了手骨。接着“大鬧京西賓館”一說就傳揚開了。
1月23日,徐向前開了一夜的會,早上7點才回到家。他接近古稀之年,疲憊不堪,正想休息一下,這時牆外傳來“我們要見徐向前”,“我們要見徐向前”的吵鬧聲,徐帥聞聲心煩,抓起大衣旋風般地沖出房門,身後留下“哐!”的一響關門聲。他面對“造反派”,正襟坐下,氣勢凜然。“造反派”多是些娃娃兵,沒想到徐帥真的坐到了他們面前,一時手足無措,愣了半天,才有一個頭頭要徐帥對楊勇的事表态。徐帥在前一天己聽說上面有人說了話:楊勇要“燒而焦了”,此時徐帥仍然說:對楊勇同志要“燒而不焦”,有錯誤可以批判,但不能打倒。
這幫“造反派”沒有撈到什麼,但他們總算見到了徐向前,于是以勝利者的姿态,呼嘯而去。
揪鬥肖華後,又揪鬥楊勇。眼看着全國各地黨政機關癱瘓了,軍隊如果再亂下去怎麼辦呢?身為全軍文革組長的徐向前心急如焚。他多次叫人電話請示中央文革,卻得不到回音。在全軍文革剛成立時,林彪曾規定:全軍文革屬軍委和中央文革雙重領導,主要是中央文革領導,有事先請示中央文革,然後再報告他。但實際情況是,陳伯達、江青都很難找到。徐向前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他既不能眼看着軍隊亂下去,又不能按自己的見解行事。幾次叫秘書打電話給林彪的辦公室,要求見林彪。回答不是說“身體不好”,就是說“已經報告過了”,林彪不肯見。
1967年1月24日晚上,徐向前毅然決定要直闖林彪的住地。他坐上汽車,才告訴秘書給“林辦”電話通報一下。
在西城區一個名叫毛家灣的深宅中,住着林彪和葉群。外表不起眼的大門和普通建築,掩蓋着住宅内部的奢侈豪華。林彪忌風又怕見水,後院内卻專修了一座龐大的室内遊泳池,四季溫水不斷。林彪為了坐在室内曬太陽,用進口的石英玻璃,安裝了一個曬口。徐向前的突然到來,打斷了林彪和陳伯達的密謀交談,使他們有些不悅。不過,林彪還是以元帥對元帥的禮貌,接待了徐向前。徐向前開門見山向林彪講了當前全軍混亂的情況,提出:“軍隊不能允許建立戰鬥隊,軍隊這樣亂下去不行,要盡快搞個條條和規定。”
林彪聽了,連連點頭。他主持軍委工作,軍隊亂了他也交代不了。當即表示,同意徐向前的意見。于是口述了穩定軍隊的“九條”并請葉帥、聶帥到毛家灣來研究。陳伯達當即告退。上述九條,經軍委讨論通過後,确定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等去釣魚台,請中央文革再加讨論。去前,徐帥特意打電話給陳帥,請他也到會助陣。
因為陳伯達知道九條的内容,所以,老帥們到釣魚台時,中央文革的人都在,還把總理也請來了。經讨論改為七條。當時陳伯達正和林彪關系甚密。
他邊把“七條”稿子裝到徐帥口袋裡,邊說:已經通過了,你趕快回去吧!
徐向前即刻把通過的稿子送到“林辦”,回到家已是早晨4點鐘。後來,林彪把七條報到毛澤東主席那裡,主席批示:“所定七條很好,照發。”又批示:“再加上一條關于管教幹部子女問題”。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将修改後的八條交住在京西賓館開會的各大軍區領導人讨論。1月28日,徐向前陪同林彪到毛主席住處,毛主席同意照發。林彪很高興,對毛主席說:“你批了八條,真是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件以“軍委八條命令”下達,具體内容是:一、必須堅決支持真正的無産階級革命派,争取和團結大多數,堅決反對右派,對那些證據确鑿的反革命組織和反革命分子,堅決采取專政措施。
二、一切指戰員、政治工作人員、勤務、醫療、科研和機要人員,必須堅守崗位,不得擅離職守。要抓革命,促戰備、促工作、促生産。
三、軍隊内部開展文化大革命的單位,應該實行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充分運用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嚴格區别兩類矛盾。不允許用對付敵人的方法來處理人民内部矛盾,不允許無命令自由抓人,不允許任意抄家、封門,不允許體罰和變相體罰,例如戴高帽,挂黑牌,遊街,罰跪,等等。認真提倡文鬥,堅決反對武鬥。
四、一切外出串聯的院校師生、文藝團體、體工隊、醫院和軍事工廠的職工等,應迅速返回本地區、本單位進行鬥批改,把本單位被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篡奪的權奪回來,不要逗留在北京和其他地方。
五、對于沖擊軍事領導機關問題,要分别對待。過去如果是反革命沖擊了,要追究,如果是左派沖擊了,可以不予追究。今後則一律不許沖擊。
六、軍隊内部戰備系統和保密系統,不準沖擊,不準串聯。凡非文化大革命的文件、檔案和技術資料,一概不得索取和搶劫。有關文化大革命的資料暫時封存,聽候處理。
七、軍以上機關應按規定分期分批進行文化大革命。軍、師、團、營、連和軍委指定的特殊單位,堅持采取正面教育的方針,以利于加強戰備,保衛國防,保衛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
八、各級幹部、特别是高級幹部,要用毛澤東思想嚴格管教子女,教育他們努力學習毛主席著作,認真與工農相結合,拜工農為師,參加勞動鍛煉,改造世界觀,争取做無産階級革命派。幹部子女如有違法亂紀行為,應該交給群衆教育,嚴重的,交給公安和司法機關處理。
“八條”的中心思想是:軍隊要穩定。這是不合乎江青一夥人的思想的。
因為“八條”是林彪參與制定的,她不便反對,把嫉恨集中到徐向前頭上。
就在讨論“九條”的那次中央文革會議上,江青闆着臉說:“徐帥老了,不能工作了!”她原以為徐向前既老又多病,要他出任全軍文革組長,他可能挂挂名,不會管多少事,沒想到他和她們唱起了對台戲!可是,“八條”經過了毛澤東主席和林彪,她隻有内心不平。“八條命令”起到了暫時穩定軍隊局勢的作用。然而,在“八條”下達後不久,由于江青一夥搗亂破壞,軍隊混亂的局勢,仍然不能阻止。沖擊軍事機關的事件,又連續發生。在徐向前等幾位老帥努力下,2月8日,軍委又發布了通知:明令外出串聯的人員,限期返回本單位。明令設在各地的聯絡站一律撤銷。各單位接待站,從2月21日起,一律停止接待。2月21日,軍委又發出了《關于軍以上領導機關文化大革命的幾項規定》,強調軍隊肩負着加強戰備,保衛國防,一定要保持軍隊的穩定。軍(含軍)以下部隊堅持正面教育,13個大軍區機關“文化大革命”運動必須分期分批進行。接着,軍委又發出一些指示和規定,但未能奏效。特别是對軍隊領導機關不宜成立戰鬥組織的指示,許多地方很有抵觸。各大軍區開會宣傳軍委“八條命令”時,“造反派”沖擊會場,說這是“鎮壓群衆”,“又一次資産階級反動路線的新反撲”。毛澤東主席和老帥們一樣,都在維護“八條”,1967年3月27日晚,毛主席在一次談話中講到“八條”執行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時說:“我們都是事後諸葛亮。現在看來,當時沒有個‘八條’也是不行的。”
第二節在逆流中勇進
盡管曆史的長河滔滔向前,也難免碰到暗礁,遇上逆流。“文化大革命”
正是曆史長河中的一股逆流。徐向前和一些老革命家,迎着險惡的逆流,和林彪、江青一夥奮勇拼搏。
1967年2月8日開始,周恩來在懷仁堂召開中央政治局碰頭會議,吸收有關負責人參加。出席會議的有:周恩來、李富春、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譚震林、李先念、餘秋裡、谷牧、陳伯達、康生、張春橋、姚文元、王力、關鋒等。主要研究“抓革命、促生産”問題。會議圍繞着“文化大革命”要不要黨的領導,應不應該把老幹部統統打倒,要不要穩定軍隊等重大原則問題,一些老一輩無産階級革命家與陳伯達、康生一夥展開了針鋒相對的激烈鬥争。
在九日的會上,陳伯達誣陷被撤職的全軍文革組長劉志堅是“叛徒”。
劉志堅的情況徐向前是了解的。他是放牛娃出身,很小就當紅軍。紅軍長征路上,在川西一、四方面軍會師時,徐向前就認識他。
抗日戰争中又在冀南同事。在冀南的一次戰鬥中,劉志堅受傷被俘。冀南部隊負責人接到地下黨的情報,立即組織部隊,在敵軍押送劉志堅的途中進行伏擊,把劉志堅搶了出來。徐向前說明了當時的情況。語氣肯定他說:“我們是帶兵打仗的人,跟我們打過仗的人,難道還不了解嗎?他不是叛徒!”陳伯達不讓徐向前說下去,蠻橫地從中打斷說:“劉志堅叛徒的案已定了,再不能改變了。”徐向前很氣憤地質問:“你憑什麼給他定案?沒有證據怎麼定案!”徐向前和陳伯達公開争論,這是第二次了。在1月中旬的一天,總後的部分群衆在三座門外靜坐,全軍文革派人做工作,沒有做通。
後來陳伯達接見這批人,他們才離開。為此,陳伯達指責徐向前。徐向前生氣他說:“那些戰鬥組織的人,他們不怕凍,要呆在那裡,那就讓他們呆在那裡好了”。陳伯達還說:“我也是保你的。”徐向前即回他說:“我用不着你保。”那天,他們争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
2月11日下午的會上。葉劍英質問康生、陳伯達、張春橋一夥說:“你們把黨搞亂了,把政府搞亂了,把工廠農村搞亂了,你們還嫌不夠,還一定要把軍隊搞亂啊!”徐向前敲着桌子,激憤他說:“軍隊是革命的支柱嘛,你們還要不要軍隊?如果不要,我就不幹了。”兩位老帥據理力争,慷慨陳詞,得到了一些同志的支持,使康生、陳伯達等人無言可對。
2月16日下午,繼續開碰頭會,讨論“抓革命、促生産”問題。這次會上,鬥争更加激烈了。開始,譚震林要張春橋保陳丕顯。張春橋推托說回去和群衆商量。譚震林惱怒了,他大聲質問:“什麼群衆,老是群衆群衆,還有黨的領導嘛!你們就是不要黨的領導。一天到晚,老是群衆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自己搞革命。這是什麼東西?這是形而上學!”“你們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幹部,一個一個打光,把老幹部都打光。老幹部一個一個被整,四十年的革命,落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黑五類‘,有人講話;高幹子弟,怎麼沒人說話!高幹子弟往往挨整,見高幹子弟就揪,這不是反動的血統論是什麼?這是用反動的血統論來反對反動的血統論。這不是形而上學嗎?”譚老義憤填膺,越說越激動。他斥責清華大學蒯大富之流搞的“百醜圖”,說:“蒯大富,是什麼東西?就是反革命!搞了個百醜圖。這些家夥就是要把老幹部統統打倒。”又說:“這一次,是黨的曆史上鬥争最殘酷的一次。超過曆史上任何一次。”“江青要把我整成反革命,就是當着我的面講的!……我就是不要她保!我是為黨工作,不是為她一個人工作。”譚震林越說越氣,拿起文件、衣服,要退出會場。并說:“讓你們這些人幹吧,我不幹了!”“砍腦袋,坐監牢,開除黨籍也要鬥争到底!”周總理要他回來。陳毅也說:“不要走,要留在裡邊鬥争!”接下去又說:“這些家夥上台,就是他們搞修正主義。”還講了他和周總理在延安挨過整。餘秋裡也拍着桌子說:“這樣對老幹部,怎麼行!計委不給我道歉,我就不去檢讨!”
謝富治插話辯解說,中央文革是保譚震林的。李先念說:“你不要和稀泥!”
又說:“現在是全國範圍的大逼供信。聯動怎麼是反動組織哩,十七歲的娃娃,是反革命嗎?”還說:“就是從《紅旗》十三期社論開始,那樣大規模的在群衆中進行兩條路線鬥争,還有什麼串聯,老幹部統統打掉了。”譚震林說:“我看十月五日的緊急指示,消極面是主要的。”
參加會議的張春橋、姚文元、王力等成了受審的被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散會後,他們急忙跑到釣魚台去向江青彙報。江青聽了他們幾個人夾叙夾議的報告,暴跳如雷,說:“這是一場新的路線鬥争,陳毅、譚震林、徐向前是錯誤路線的代表,葉劍英、李先念、餘秋裡是附和錯誤路線。”接着她親自打電話給毛主席辦公室,說張春橋、姚文元有要事報告,請求毛主席連夜接見。張春橋、姚文元到了毛主席那裡講時,毛主席卻隻是笑。他們摸不着頭腦,弄不清主席的意思,當張春橋彙報到陳毅說延安整風的問題時,毛主席突然變色,說:“難道延安整風也錯了嗎?還要請王明他們回來嗎?”
張春橋繃緊的臉才松弛下來。
2月18日上午,江青帶着王力去林彪處,向林彪彙報懷仁堂會議的情況和毛澤東的指示。林彪聽後說:“徐向前不能代表解放軍。”
2月18日深夜至19日拂曉,毛澤東召開會議,在會上大發雷霆,盛怒他說:“要否定文化大革命,辦不到!大鬧懷仁堂,就是要搞資本主義複辟。
讓劉、鄧上台,我同林彪南下,再上井崗山打遊擊。陳伯達、江青槍斃!康生充軍!中央文革小組改組,陳毅當組長,譚震林當副組長,餘秋裡當組員。
再不夠,把王明、張國焘請回來。力量還不夠,請美國、蘇聯一塊來。“會議确定陳毅、譚震林、徐向前”請假檢讨“,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批評陳毅、譚震林、徐向前。
2月25日到3月18日,在懷仁堂斷斷續續開了七、八次會,名曰“政治局生活會”,實際上是批評陳毅、譚震林、徐向前及其他人。林彪、江青一夥誣蔑老一輩革命家力挽狂瀾的舉動為“二月逆流”。而徐向前則成了所謂“二月逆流”的幹将。
所謂的“二月逆流”,倒并不是逆流,它是“文化大革命”中幾位老革命家大義凜然的莊嚴舉動,是對林彪、江青一夥陰謀篡黨亂軍分子的英勇反擊,是捍衛真理、順應曆史潮流的革命行動。譚震林、陳毅、葉劍英、李富春、李先念、徐向前、聶榮臻等,身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和軍委的領導人,在黨的會議上,發表不同意見,完全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可是林彪、江青一夥卻說:“這是一場大的路線鬥争,一場新的大路線鬥争”。徐向前和幾位領導人,受到了陳伯達、康生、江青一夥的批判。陳伯達說,“徐向前是打頭炮的”。他們利用竊取的權力和地位,一方面繼續在全國煽動“打倒一切”、“全面内戰”,另一方面,對敢于發表不同意見的老革命家大興問罪之師;說“二月逆流”是“反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反對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反對毛主席”、“保護一小撮走資派和叛徒、特務”。共産黨的民主原則受到了踐踏,一場危機真正到來了。
1967年3月29日晚,在中央文革的一次會議上,宣布徐向前不再管全軍文革的事。全軍文革的工作由肖華主持。4月6日晚,在人民大會堂,周總理對幾位老帥說,由于“三支兩軍”倉促上陣,大家沒有思想準備,沒有經驗,難免犯錯誤。準備開一次軍委擴大會議,主要是總結前一段“三支兩軍”工作的經驗教訓,不要追究個人的責任,希望老帥們和大家一起把會議開好。由于會議被林彪、江青、陳伯達、康生一夥操縱,幾位老帥連會議的進程和日程安排都不知道。4月7日下午,徐向前突然接到通知,勒令他在4月8日下午的大會上作檢查。康生一夥親自到會議各小組點火,批判徐向前。
徐向前因要作些準備,檢查推遲到11日。他下午作了檢查。到晚上,批判他的廣播車、小報、漫畫就湧上街頭。
1967年4月16日、17日,測繪學院的“造反派”兩次抄了徐向前的家。
他們翻牆破門而入,樓上樓下搜了又搜。徐帥自己平常看的書、文件和私人保存的幾十年的資料、信件、作戰日記被劫去。幸得葉劍英得悉有人要抄徐帥家的消息,在前一小時,打電話,以開一個小會的名義,請徐向前上了西山,徐帥才沒有被揪鬥。
殘酷的迫害,無情的打擊,繼續發展。1967年7月20日,武漢發生“七。二○”事件。一些“造反派”無中生有,說徐向前是武漢事件的“黑後台”,是陳再道的“黑後台”。于是北京城裡和全國各地,到處是“打倒陳再道、鐘漢華”、“打倒徐向前”的喇叭聲和大幅标語。在首都所謂的三軍“無産階級革命派”批鬥陳再道、鐘漢華、牛懷龍、蔡炳臣、巴方挺的同時,大街上遊行的人不斷呼喊“打倒徐向前”
的口号。許多正直的革命者,反對打倒徐向前。
葉群公開出面,對三軍“無産階級革命派”的負責人說:“徐向前還有什麼值得保的嘛!”于是,7月29日夜,清華大學蒯大富一派數十人,第三次抄了徐向前的家。他們翻牆進入院内,竄入卧室和辦公室,把整個樓内翻騰得亂七八糟,又強行拿走了徐向前親自保存文件的五展鐵皮櫃。書信、照片等物也被抄走。他們還在住處的牆壁上、走道的地闆上、台曆上、茶幾上,到處寫上“打倒徐向前”的口号和标語。
徐向前的秘書,立即将上述情況報告總理值班室。總理指示:(一)所進人員全部撤走:(二)保證徐向前同志及其家屬子女和工作人員的安全;(三)東西一律不準拿走,已搶走的文件櫃和材料,責成衛戍區到清華大學全部追回。由于總理這三條指示,徐向前的家屬和工作人員才從危難中得到解脫,被抄走的文件、資料和信件,才陸續找了回來。
一次又一次的批判和無情的折磨,使徐向前的身體越來越難以支持。他的子女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暗暗為老帥的健康擔心。徐向前身經數百戰,什麼苦頭都吃過,草地來回走過3次,嚴重的路線鬥争,他經曆過,驚濤駭浪都不可能使他低頭。他依然冷靜、安詳地面對着眼前的處境。他教育子女,并鼓勵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你們不要怕,不要擔心,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我看天塌不了!”這時,唯一使他為難的是:要檢查對“文化大革命”
不理解,檢查任全軍文革組長以來犯的所謂的“方向路線錯誤”。怎麼檢查,怎麼認識,他實在說不清楚啊!他陷入深深的苦悶之中。
1967年的“八一”建軍節,是人民解放軍建軍40周年。作為人民軍隊的一位元帥,這時心情是極度不平靜的。他回顧軍隊40年走過的道路,越發感到責任重大,他堅信這支軍隊是無敵的,是經得起大風大浪的。他希望出席紀念建軍節的招待盛會,看一看許多老戰友。可是會不會要他這個“犯了方向路線錯誤”的“二月逆流”中的一員到會呢?他不知道。
事情正像他預想的那樣,為出席“八一”招待會周恩來總理正和林彪、江青一夥進行鬥争。依照慣例,軍隊的老帥都應出席,林彪、江青一夥卻持反對的态度,周總理隻好去請示毛澤東主席最後決定。7月31日下午5時左右,葉劍英來到徐向前住處,說周總理打電話給他,請他通知徐向前,準備出席招待會。總理說,關于出席招待會的名單,讨論了一下午,争論不休,他準備報告毛主席,等請示主席後,正式電話通知。葉劍英還帶來了一名理發員,要徐向前先理好發,等待通知。老戰友的深情和周到安排,使徐向前深為感動。他剛剛理好發,周總理打來電話通知說:毛主席指示,今天的招待會,朱德要出席,徐向前要出席,韓先楚也要出席。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周總理還親自布置有關部門,選定了徐向前從西山到人民大會堂的行車路線,并對沿線布置了警衛。
徐向前乘車離開住處後,周總理又親自打電話,問徐向前的夫人黃傑:“徐帥走了沒有?”黃傑聽到總理親切的聲音,心情無比激動。大革命失敗後,她在上海黨中央機關,曾在周恩來身邊工作過,周恩來忘我的工作精神,高尚的品德和作風,深深記憶在她心中。她向總理報告說:“已經走了……”
她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總理說:“你和徐帥要保重啊!……”
這天,周總理親自在大會堂門口迎接徐向前。在危難時刻,總理的關懷,使徐向前夫婦倍感溫暖,經久不忘。
徐向前出席招待會雖然意味着毛主席是“保”他的,可是已經被誣為“二月逆流”的成員,仍然繼續受批判。謝富治對“造反派”說:“上面保上面的,你們搞你們的。”一切重要的文件停發徐向前,會議不能參加。“文革組長”這個頭銜,早已名不符實了。9月12日,徐向前經和葉劍英、聶榮臻商量,正式向毛主席寫了報告,要求辭去全軍文革組長的職務,請毛主席另選賢能。報告沒有得到批複,徐向前繼續挂着名。
全國掀起批判“二月逆流”的聲勢,從中央到地方鬧得相當厲害。1968年3月24日,林彪、江青一夥又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楊、餘、傅事件”。這天晚上,在人民大會堂召開大會,林彪親自出面講話,公開批判楊成武、餘立金、傅崇碧。這次大會,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中央碰頭會議成員,全坐在主席台上,把所謂搞“二月逆流”的人,都安排坐在台下,接受批判。林彪講話中影射攻擊“二月逆流”;康生講話中說,“楊、餘、傅”的後台是“二月逆流”;陳伯達說,“二月逆流”是“文化大革命”兩個階級、兩條路線鬥争的第五個回合。他們在抓楊成武時,居然把和楊成武為鄰的徐帥家所有電話線掐斷,還撤換了哨兵。在1968年10月13日至31日召開的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原定讨論召開中共“九大”、修改黨章。會議開到第三、四天,林彪一夥突然扭轉會議方向,改為批判幾位老帥。他們把“二月逆流”
的老帥分割開來,讓到各個小組去受圍攻、批鬥,大搞逼、供、信。徐向前被編在第5組。在這個“西北小組”的會上,黃永勝、邱會作等人,帶頭攻擊徐向前。有人陰陽怪氣,有人大聲質問。這個說:“你徐向前不老實,要叫紅衛兵來!”那個說:“你不說話,送到大寨去向貧下中農說清楚。”還有人拿着“小紅書”向徐向前念語錄。
會上充滿了恫吓的氣氛。然而,徐向前穩穩地靜坐一旁。他最多回答一聲:“有錯誤請大家批判,總要實事求是嘛!”他更沒想到,在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後的第九天,突然發來會議“簡報”。
在一期“簡報”上,競編造謊言,誣陷徐向前的夫人黃傑是“叛徒”,誣陷聶榮臻的夫人張瑞華也是“叛徒”。徐向前深深感到,鬥争更加嚴重了。
他不禁又回想起鄂豫皖鬥争的年代,張國焘搞肅反擴大化,為了搜集誣陷他的材料,竟以“改組派”的罪名,把他的愛人程訓宣逮捕,嚴刑拷打逼供不成,最後殺害了她。35年之後,竟又重演曆史的悲劇,真叫這位領兵的老帥心情沉重。他了解黃傑,信任黃傑。她1928年入黨,是一位久經艱苦鬥争考驗的老共産黨員。50多年來,她忠心耿耿,為共産主義事業奮鬥不息,曆史清白無污,現在居然得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難道這就是他們說的“要革革過命的人的命”嗎!
徐向前和黃傑,面對這一突然打擊,冷靜而又傷感。兩位老革命家,找誰去說,向什麼人去講呢?他和她隻好閉門長歎。徐向前激怒而又不平地向黃傑說:“我們結婚這麼多年,彼此都了解,他們說你是‘叛徒’,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黃傑心中明白,在這個時候遭到誣陷,與有人要打倒徐向前有關。她不加思索,堅定而又心酸他說:“我絕不是叛徒,讓組織去審查好,要不,我們可以離婚,免得你連我,我連你,說不清楚!”
徐向前從來不哀歎,不流淚。他聽了黃傑的這句話,不由得落淚。他不光是為黃傑受誣陷,而是想到了許許多多被誣陷的好共産黨員,什麼“内奸”,什麼“六十一個叛徒集團”,都是莫須有的罪名。他一生講究實事求是,最讨厭說謊,從不允許别人在他面前胡言亂語。他現在依然堅信:真理不能說成謬誤,紅的不能變成黑的。他默默不語,觀望着事态的發展。在公開發表的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公報上,又嚴厲指責了“二月逆流”反對“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錯誤”。黃永勝在總參謀部親自布置批判幾位老帥,并發動老帥們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組織揭發批判,要求和老帥劃清界線。徐向前辦公室的黨支部寫了報告,請示批判徐向前和他的夫人黃傑。周總理看到報告後批示:“不要搞得過于緊張”。并當即轉呈毛主席。1969年1月3日,毛澤東親筆作了批示:“所有與‘二月逆流’有關的老同志及其家屬都不要批判,要和他們搞好關系。”林彪在毛澤東批示的一旁加批:“完全同意主席的意見。希望徐向前同志搞好健康,不要制造新的障礙。”林彪批示的最後一句話,使徐向前完全明白了:是要他老老實實靠邊站,不允許再提相反的意見。不然就是“制造新的障礙”,就要問罪。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對一位老革命家來說,暫時禁止活動可以做到。但要他不思考,要他屈服不是真理的“真理”。永遠做不到。
第三節曆史是公正的審判官
全國性的大動亂繼續發展。所謂的“二月逆流”黑幹将,不斷受到批判、聲讨。1969年2月初,毛澤東提出,要讓一些老同志到“六廠二校”去蹲點,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徐向前被指定去了長辛店“二七”機車車輛廠。
這是一幢二層樓的宿舍。徐向前和一些接受“再教育”的老人,分别住在樓上、樓下。鋪蓋是随身帶的,睡的是單人床。冬天還沒過去,夜晚寒氣襲人,往往不能成眠。徐向前患着病,和工人們吃一樣的飯食,還要到車間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工廠開批判大會要參加,車間的批判會也要參加。
這時,在“二七”廠參加“接受再教育”的還有王恩茂、廖志高、江渭清、江華、朱德海等,住在徐向前的樓下。大家看到徐向前瘦弱的身體,上下樓步履艱難,都暗暗為老帥的健康耽心。每天見了面,總要問候幾句。徐向前笑笑說:“沒什麼,這樣很好嘛,你們都要注意保重。”過普通工人的生活,大家看來,太委屈老人了。但是,徐向前過慣了艱苦樸素的生活,并不覺得有什麼難熬。
在“文化大革命”動亂的日子裡,徐向前仍把心思放在國家的經濟複興和軍隊安定上,雖然被指責為“二月逆流”的黑幹将,一次次受到批判,但他始終認為,要穩定軍隊,要注意國家的經濟建設,要關心人民群衆的生活。
他和工人、幹部交談時,總是鼓勵大家要把生産搞好。一位老工人回憶起徐向前等人在那裡“接受再教育”的情景時說:“他們以自己的行動,深深地教育了我們工人!”
在“蹲點”後期,周恩來總理根據毛主席的指示,讓陳毅、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四位老帥成立一個“國際形勢研究組”。組長陳毅雖然受到批判,還是以飽滿的熱情,每周在中南海紫光閣召集大家開一次讨論會。老帥們每次坐到一起,談笑風生,忘卻了對他們的種種指責。他們看材料,交換思想,以他們豐富的經驗和高瞻遠矚的胸懷,分析研究世界局勢。這種座談會召開了許多次。經過認真讨論,最後寫出了《對國際戰争形勢的分析》;針對蘇軍人侵珍寶島事件,寫出了《從世界森林中看一棵珍寶樹》等報告,以精僻的見解,分析了中國的實際情況,以及美蘇之間的矛盾,提出國防建設方面的一些重大問題。
1969年4月1日,中共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不正常的情況下召開。會議的議程,本來是讨論“修改黨章、召開四屆人大”等問題,但在這次大會上,林彪、江青一夥卻借機批判“二月逆流”。在選舉“九大”代表時,中央碰頭會議成員作為當然代表,而與“二月逆流”有關的幾位老共産黨員,經毛澤東提名,下面非選不可,才當上了代表。上海的代表,專門帶了材料來批陳毅。朱德在會上幾次檢讨過不了關,最後還是毛主席說了話才算罷休。
徐向前和葉劍英分在軍隊的一個組,兩人輪番受批判。會上,有人公然指着徐向前說:“你态度不老實,我們要做你的噴氣式。”逼着徐向前承認是“
二月逆流“的黑幹将和其他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徐向前隻回答一句話:”總要實事求是嘛!“他的沉默和冷語是最好的回答。
大會在選舉中央委員時,林彪、江青一夥又踐踏共産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玩弄陰謀詭計,對幾位老革命家,采取各組分配票數,指定人投票,以達到控制不準超過得票半數太多的目的。1500名代表的大會,徐向前得票最少,隻有808票。徐向前回家後苦笑着說:“我得了五個雞蛋。”林彪的政治報告和“九大”結束的公報,又公開批判“二月逆流”是“黨内最大的一次反黨活動”,是“為劉鄧翻案”,是“破壞新生的紅色政權的反黨奪權陰謀”等等。“九大”閉幕後,全國各地傳達“九大”會議精神時,都批判“二月逆流”的“錯誤”,點名批判陳毅、徐向前等人是“老右”、“老機”、“反對文化大革命”的黑幹将。然而,錯誤的批判和咒罵無損于無産階級革命家的聲譽。在共産黨内和人民群衆中正直的人們,都從心底熱愛着這些老革命家。“九大”之後,徐向前又返回“二七”廠,繼續“接受再教育”。
10月20日,中蘇兩黨決定會談,接着,兩國總理在北京會晤。10月17日,林彪借口防止敵人搞突然襲擊,要加強戰備,快速疏散人日,遂發出反革命政變預演的第一号号令。借機将幾位老帥、副總理等,從北京“疏散”到外地。
所謂的一号号令――“緊急通知”,作為國家元帥和軍事委員會的副主席的徐向前,事先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他于10月18日接到“疏散”通知,要他去河南開封,20日晚就離開了北京。到達鄭州時,有關單位還沒來得及安排住地,在一個招待所暫住一晚上。第二天才移到開封軍分區一個師團幹部休養所。徐向前到開封的第二天,《開封日報》上便披露出“二月逆流”
黑幹将到了開封的話。徐向前到開封,當地負責接待的單位是按照“不冷不熱,偏重于冷”的規格對待的。在此期間,因為房子改裝暖氣,徐向前一度移居到一家銀行的樓上。樓下,有一間陰暗的屋子,沒人居住。徐向前後來才知道“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的國家主席劉少奇,被囚禁死在那裡。
徐向前被“疏散”在開封一年半之久。當地冷淡他,北京也很少有人過問他,和許多被“疏散”的老革命家一樣,他每日每時思慮的是:國家的前途,軍隊的命運,人民的生活。他期待着什麼,又耽心着一切。孩子們受他的牽連,也遭厄運。女兒徐魯溪在中科院被打成“五。一六”分子;小女兒徐小濤才18歲,當兵沒單位接收,去建設兵團也不要。後來走了“後門”,才當上内蒙生産建設兵團軍墾戰士。老人心裡牽挂她們啊!1970年8月,中共中央在廬山召開九屆二中全會,徐向前上廬山參加會後,又回到開封。1971年4月8日,中央決定在北京召開批陳整風彙報會,軍隊中幾位老帥,才陸續由外地被接回北京。徐向前是被“疏散”的人中最後一個回北京的。
從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開始,至廬山會議,在5年的大混亂中,徐向前經曆了建國以來空前的一場災難。他莫明其妙地被推進了全軍文革小組,很快又陷入了受批判的大包圍。先後3次被抄家,多次受圍攻,又從“接受再教育”被迫“疏散”到河南。他和許多老革命家一樣,精神、身體上受到了極大的壓抑摧殘。但是,他對革命事業始終懷着無限的希望。他光明磊落,“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曆史是無情的,曆史是公正的審判官。1971年9月13日,林彪反革命武裝政變陰謀徹底敗露,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溫都爾汗的沙漠上。這一事件猶如在中國上空爆炸了一顆原子彈,全國上下,大感意外,無不驚喜林彪終于自食其果,人民拍手稱快。
“九。一三”事件後的第一天,三座門會議室裡充滿了嚴肅的氣氛。工作人員聽說很久沒有露面的老帥們都要來開會,覺得這個會非同尋常。黃永勝一反常态,早早地站在門口迎候老帥。徐向前走進來,黃永勝迎上去問好。
老帥面無表情,不予理睬。聶帥來了,黃永勝急忙迎上去,并解釋說在北戴河沒有去看老師。聶帥說:“劃清界限嘛!”黃永勝十分尴尬、狼狽。會議由黃永勝傳達中央第57号文件,通報林彪叛逃,機毀人亡。黃永勝作賊心虛,渾身顫抖,念文件語不成句,隻好由别人代讀。
自從批判“二月逆流”以來,老帥們難得相聚。這天相逢,格外高興。
又聞林彪自我爆炸,更是内心喜悅。一向豪爽的陳毅老總提議,就地擺宴,舉杯相慶。這時,陳老總已身患重病,老帥們關心他的健康,紛紛勸說作罷。
會議一結束,黃永勝的司機習慣地第一個把車子開到了門口。黃永勝急得大聲叫喊:“開走,開走,讓老帥們先走!”司機被弄得莫名其妙。
“疾風知勁草”。毛澤東主席在鬥争中識别了林彪,也理解了包括徐向前在内的一大批老一輩革命家。他逐步起用一些老革命家,親自參加陳毅的追悼會,并為“二月逆流”平了反。特别是請鄧小平出來主持工作,并在中南海接見了各位老帥。毛主席握着徐帥的手,滿懷深情地連聲說:“好人!
好人!“
1972年,中共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群衆都覺得徐向前等幾位老帥會進政治局,有的還買了鞭炮,準備慶祝。結果大出意料,徐向前等幾位老帥們又一次被排斥在政治局之外。
周恩來總理帶病支撐着困難的局面。他為老帥們能出來工作花費了許多心思。在周恩來總理的安排下,徐向前參加了頻繁的國務活動。
接待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是徐向前複出後第一項工作。西哈努克親王在1971年出國訪問,國内發生了政變。在困境中,他來到中國,受到中國政府高規格的接待。周恩來總理親自參加接待工作,并請德高望重的領導人陪同他。從1972年到1974年,徐向前承擔了陪同西哈努克親王的任務。先是于1972年5月,陪同西哈努克親王訪問中國東北,到了丹東、沈陽、撫順、大連、鞍山、長春、吉林、哈爾濱、大慶等地,曆時近一個月。又于7月,訪問了山東濟南和青島,所到之處,受到數十萬群衆的盛大歡迎。1973年11月2日,徐向前和夫人黃傑專程到廣州,迎接西哈努克親王的母親哥沙曼王後。1974年10月8日徐向前又和黃傑一起參加了周總理為慶祝西哈努克親王52歲生日舉行的宴會。西哈努克親王在為柬埔寨的民族獨立和解放進行鬥争中,把中國政府和人民作為忠實的朋友,和徐向前結下了難忘的友誼。
1973年5月,徐向前受周總理委托,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特使,出訪斯裡蘭卡,出席中國援建的班達拉奈克國際會議大廈落成典禮。把國際會議大廈的金鑰匙,移交給斯裡蘭卡總理班達拉奈克夫人。班達拉奈克夫人為此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國際會議大廈成為中斯友誼的象征,屹立在斯裡蘭卡首都科倫坡。1973年7月10日,阿爾巴尼亞建軍30周年。這時,中阿兩黨己出現分歧,但尚未公開。周總理從多做團結工作,維護中阿友誼的願望出發,拟派一高級軍事代表團前往地拉那參加慶祝活動。周總理提議徐向前為代表團團長。葉劍英也十分重視徐向前這次出訪,并向徐帥開玩笑說:“我給你派一架最好的飛機。”徐向前肩負重任,飛赴阿爾巴尼亞,受到了熱情歡迎。徐向前的阿爾巴尼亞之行,既堅持了原則,又注意了團結,圓滿完成了中央交給的任務。從1972年到1975年,徐向前還先後參加接待了贊比亞副總統齊納、紮伊爾總統蒙博托、尼泊爾國王比蘭德拉、塞拉利昂總統史蒂文斯、塞内加爾總統桑戈爾、尼日利亞總統戈翁、毛裡塔尼亞總統達達赫、塞浦路斯總統馬卡裡奧斯、丹麥首相保羅。哈特林、南也門總統委員會主席魯巴伊、加蓬總統邦戈。徐向前一方面為國事忙碌,另一方面又為國家的命運和前途擔憂。他和夫人黃傑對江青一夥的胡作非為深惡痛絕,有時也和親密的戰友談談自己的憂慮。特别是在鄧小平被第二次打倒,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毛澤東主席相繼去世之後,徐向前的這種優慮日深,常常夜不能寐。“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幫’”。1976年10月6日,中共中央順應全國人民的意志,一舉粉碎“四人幫”,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及其同夥,終于被押上了審判台。曆時10年的“文化大革命”宣告結束。1981年召開的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了《中國共産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決議指出:“曆史已經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内亂。”這就是曆史的結論。
75歲高齡的徐向前,又站在天安門城樓上。他望着慶祝粉碎“四人幫”
的歡騰的群衆隊伍,仿佛覺得中國人民獲得了第二次解放,看到了劫難後的新中國的光明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