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羅榮桓傳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人人書 > 傳記回憶 > 羅榮桓傳 > 第六章 萬水千山

第六章 萬水千山

書籍名:《羅榮桓傳》    作者:未知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在紅八軍團

  
      一九三四年九月,紅八軍團在興國縣集賢圩組成,下轄第二十一師、第二十三師,共七千餘人,其中除少數團隊打過仗外,部隊大都由新兵組成。羅榮桓被調到這個軍團任政治部主任。軍團長周昆、政委黃d在一軍團時,一個是師長,一個是師政委,都是羅榮桓的下級。羅榮桓對于他們後來居上并不在意,可是這支部隊究竟能不能打仗,他卻頗為擔憂。

  
      羅榮桓一到職便匆匆下部隊進行反“圍剿”動員。

  
      十月十七日,紅八軍團奉命撤離興國縣古龍崗地區,進行戰略轉移。當時,羅榮桓看到發下了湖南省地圖,雖然預感到部隊将會進行遠距離行軍,但他和廣大幹部、戰士一樣,并不知道這就是長征的開始。

  
      八軍團一組建就趕上長征,一直擔任方面軍的右側衛。羅榮桓到任後竭盡全力,做好思想政治工作,每天出發前都要向各部部長和各師布置工作。對于如何鞏固部隊也不時向軍團長和政委提出自己的建議,但得不到他們的重視。看來,他們對這位老主任也不甚尊重。連第二天行軍要走多少裡,預定到哪裡宿營,都不通知他,他隻好讓剛從團裡調來的直屬隊書記溫玉成每天去司令部詢問。這支沒有經過鍛煉的部隊,不用說打仗,連路也不大會走,天天都有掉隊和開小差的。羅榮桓眼看着隊伍不能鞏固,心情很不好。

  
      十一月下旬,紅軍突破敵人三道封鎖線後,來到湘桂邊境。八軍團在道縣過潇水後随九軍團向江華、永明(今江永縣)方向前進。二十八日,軍委突然電令八軍團到灌陽縣水車地區,與三軍團第六師取得聯絡。由于追兵緊跟在後,去水車還要繞道,返轉去再走道縣。情況已十分緊急,部隊來不及動員,便出發了。事先連偵察員也沒有派,隻好邊搜索邊前進。部隊走走停停。後來才知道,前面走的就是三軍團。由于事先不派人出去偵察和聯絡,結果白白耽誤了時間。宿營後,組織部長甘渭漢對這一天行軍亂糟糟的狀況很不滿意,便問羅榮桓:“在白區行軍,怎麼事先連個偵察連也不派呢?”羅榮桓皺着眉頭說:“我們管不了這些事啊!”是啊,每天的行軍路線都不通知他,他哪能管得了派偵察連呢?

  
      二十九日,部隊已經極度疲勞,戰士們走着走着,一頭倒在路旁便呼呼睡着了,怎麼喊也喊不醒。性情暴躁的黃d急得用馬鞭子抽打,可打醒了這一個,那一個又躺下了。周昆平時是慢性子,此時也隻好向天空打機關槍。還在夢中的戰士被槍聲驚醒,以為又同敵人遭遇,一下子跳起來,又跌跌撞撞地向前進。事後,周昆還很得意地向人介紹這一“經驗”。羅榮桓聽了很不贊成,坦率地對周昆說:“戰士們聽到槍響跑得快。是因為怕當俘虜,這種辦法隻能一時有效,用多了,戰士們知道你騙他,就不靈了。”

  
      聽羅榮桓這樣講,旁邊的同志都不禁想起他一路上經常講的話來。他說:

  
      “現在做政治工作不是靠上大課,講大道理,更不是靠哄靠騙,而是要靠支部的堡壘作用,靠幹部以身作則,靠宣傳鼓動。現在深入白區行軍,有時吃不上,有時睡不了覺,幾乎天天要打仗,可得不到休整的機會,困難很多,有些困難可以克服,有些硬是克服不了。怎麼辦泥?那就要号召大家來忍受。對這種困難你不承認,人家就不服氣。你要承認它,然後号召大家忍受,首先是靠黨員、幹部來忍受,再把群衆帶動起來。不能叫人家吃苦,自己倒坐在馬背上。”

  
      聽到羅榮桓直言不諱的意見,大家暗暗點頭,都深深感到,在這樣艱苦困難的環境中,沒有實事求是的精神,沒有幹部、黨員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的模範帶頭作用,是很難帶好這支部隊的。

  
      午夜,第八軍團來到預定同三軍團第六師會合的地點--水車,可第六師已奉命趕往湘江。同八軍團不期而遇的是全軍後衛五軍團的第三十四師。于是,八軍團無形之中也成了全軍的後衛。五軍團是慣打後衛防禦戰的主力,而八軍團卻是一支新部隊。後衛對他們來說,是一副過分沉重的擔子。

  
      在從水車到湘江岸邊的路上,八軍團且戰且走。緊張的時候,敵我已攪到一起。參謀長畢占雲不時發出“非戰鬥單位跑步前進”的命令。羅榮桓和機關人員一樣,掏出手槍直接參加了戰鬥。自從他擔任紅四軍政委以來,這還是很少有的情況。

  
      十二月一日下午,羅榮桓随部隊趕到了湘江邊。他帶領着自然而然集合到他身邊的政治部的幾個人,挽起褲腿徒涉渡江。這是湘江的上遊,江水隻有齊腰深,可寒冷徹骨。敵機輪番轟炸、掃射,激起一股股水柱,不斷有人倒下,迅速被激流沖走……

  
      當羅榮桓冒着彈雨趟過湘江,到達西岸時,跟随他的隻剩下一個扛着油印機的油印員。這時,第一軍團政委聶榮臻正在湘江西岸陣地上指揮一軍團掩護後續部隊渡江。聶榮臻看到羅榮桓過了江,便招呼他在一個棚子裡休息。羅榮桓心情十分沉重,他和老戰友打了一個招呼便悶悶地坐在一旁。

  
      不一會兒,周昆也趕到了。先頭渡江的電台政委袁光找到了首長,便向他們報告:電台過來了,可犧牲了幾位同志,還丢掉了一副備用電池。周昆聽了搖搖頭沮喪地說:“部隊傷亡太大了,我也是曬幹的蛤蟆,隻剩了一層皮。”早在井岡山時期,周昆是八連的戰士,羅榮桓對他比較了解,知道他的情緒易于波動。羅榮桓怕他的話影響大家的情緒,趕緊補充說:“你們電台的同志不錯,在這樣險惡的情況下,還保住了電台。”

  
      當晚,羅榮桓和聶榮臻一起宿營。第二天,整理隊伍,八軍團第二十一師完全垮掉,第二十三師也嚴重減員。整個軍團三停已去二停,還剩下不足二千人。

  
      過湘江後,翻過老山界,便進入了大苗山,這一帶到處都是陡壁懸崖。走這樣的山路,戰鬥部隊還好說,可電台卻碰到了難以克服的困難。有一天,電台政委袁光聽說軍團衛生部擔架隊要解散,便想從擔架隊要幾個人到運輸排擡機器。他到軍團部向首長們提出這一要求,話還沒有說完,黃d便發起火來:

  
      “這麼幾個人補充戰鬥部隊都不夠,哪裡有人給你們!我告訴你,一個人也不給。可如果把電台丢了,我殺你的腦殼!”

  
      碰了這麼一個大釘子,袁光滿臉是懊喪的神情。羅榮桓怕他下不了台,轉了一個彎,緩和地說:“電台的同志确實很辛苦。可現在戰鬥部隊更需要人。你們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克服困難。出發以來,你們一直是軍團的模範單位。我們相信你,而你也要相信電台的同志們,隻要向大家講清楚形勢和道理,困難還是可以克服的。”

  
      聽了羅榮桓的話,袁光的情緒稍有好轉,便回電台召集幹部開會,研究克服困難的辦法。大家商量決定,盡量抽調人員加強運輸排,并逐個予以落實。這個間題剛解決,司務長又提出一個難題:“這一帶苗族同胞都跑進了深山,找不到群衆。路邊有點糧食都被前面部隊吃光了。我們眼看就要斷糧。吃不飽肚子,機器恐怕還是擡不動。”他這一說,剛剛興奮起來的情緒又低落下來,幾個排長都蹲在地上悶悶地抽煙。

  
      袁光正一籌莫展,忽然聽到後面傳來非常熟悉的湖南口音。

  
      “糧食問題一定要解決。大隊出發前你們可以先派幾個人到前面買糧食。搞到了就在路邊等部隊。搞不到别的,有紅薯也行。來不及煮就吃生的。”

  
      袁光回頭一看,是羅主任在說話。原來他怕袁光思想不通,也跟着走來。會後,根據羅榮桓的意見,司務長便帶着幾個炊事員提前出發了。

  
      在協助袁光解決電台問題的同時,羅榮桓又将目光轉向了經常掉隊的迫擊炮連。電台不好背,炮可是更加難扛啊。羅榮桓吩咐溫玉成去跟迫擊炮連走一天,看看都有些什麼問題。溫扛了一天炮筒子,晚上回來後對他說:“唉呀,我的肩膀都磨破了。”羅榮桓聽了非常關切,忙說:“快讓我看看。”他讓溫玉成解開上衣,看到他肩頭磨破的血泡,便吩咐警衛員去将衛生員找來給溫上藥。上完了藥,溫玉成想彙報炮連的情況,羅榮桓擺擺手說:“不忙彙報,你先去吃飯,已經給你留飯了。”溫到夥房一看,留了一大盆他最喜歡吃的豬雜碎。

  
      溫玉成吃飯回來,對羅榮桓說:“在山路上,不但炮筒子要扛,炮盤也得扛,扛炮的人還要背自己的行李……”羅榮桓點點頭,問溫:“你看有什麼解決辦法沒有?”溫玉成搖搖頭,羅榮桓也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羅榮恒又對溫玉成說:“今天你還去迫擊炮連。讓扛炮的專門扛炮,他們的行李分散開讓大家扛,你要給大家算算帳,炮筒子多重、炮盤多重,炮彈又有多重,講清楚為什麼扛炮的同志的行李要大家來背……”

  
      溫玉成剛要走,羅榮桓又把他叫回來說:“這裡是苗族聚居區。告訴大家千萬要注意紀律,不要拿群衆的東西。群衆不了解紅軍,看到我們就跑,不要開槍,不要追,也不要喊。你喊他也聽不懂,反而跑得更快。告訴同志們,千萬不能掉隊,後面是敵人,山上是少數民族,掉了隊就沒有出路了。要咬緊牙關。兩三天後過了這個地區就好了。”

  
      溫玉成到迫擊炮連傳達了羅榮桓的指示,大家都很高興。這一天,基本上沒有掉隊的。溫玉成回來向羅榮桓一彙報,可羅臉上并無多少喜色。他沉重地說:“這個辦法也隻能是治标不治本,收效于一時。長期下去恐怕還是不行。”

  
      果然如此,後來到黎平整編時,這個連的炮彈打光了,炮也都埋掉了。

  
      當時,在李德逃跑主義的錯誤指揮下,雖經千萬紅軍戰士浴血奮戰,但仍扭轉不了被動局勢,羅榮桓也自然無法改變八軍團的局面。但他仍然關切地注視着部隊,發現了薄弱環節便主動地去拾遺補缺,盡可能地發揮着政治工作的威力。

  
      -------雪山草地

  
      十二月十三日,軍委命令撤銷第八軍團建制,部隊并入五軍團。羅榮桓任五軍團政治部主任,未到職,又調到三軍團代理政治部主任。

  
      一九三五年一月,紅軍強渡烏江,攻克遵義。中共中央在遵義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遵義會議結束了“左”傾冒險主義在中共中央的統治,确立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新的中央的正确領導。遵義會議以後,羅榮桓代理了很短時間三軍團政治部主任,又調回總政治部任巡視員。

  
      當時,總政還有一位巡視員是馮文彬。他們兩人也沒有什麼工作,天天跟着幹部團行軍。跟幹部團行軍可又不歸幹部團領導,兩人就互稱“獨立巡視員”。他們兩人經常騎着騾子邊走邊讨論“左”傾冒險主義給革命事業造成的危害,議論李德的錯誤指揮使得部隊天天打敗仗。羅榮桓談起這些問題時經常不勝感慨地說:“我們的部隊過去從來沒有到過這一步田地。”

  
      五月初,紅軍勝利渡過金沙江。羅榮桓奉命到一軍團第二師巡視。這時,風傳供給部要收掉羅榮桓的騾子。第二師師長陳光、政委劉亞樓都為羅榮桓打抱不平。他們對羅榮桓說:“你不要回去了,就跟我們二師一起走吧!跟我們走比跟機關走還要安全一些。”但是羅榮桓搖搖頭,笑呵呵地說:“騾子現在并沒有收。即便收了,我還有兩條腿嘛!有麼子要緊!”他在了解了部隊情況後,便返回總部。

  
      一九三五年六月間,第一、四方面軍在懋功會師。八月間,紅軍兵分兩路北上。右路軍由中央和毛澤東率領,包括第一方面軍的一、三軍團和四方面軍的第四軍、第三十軍。左路軍由紅軍總司令朱德和總政委張國焘率領,包括四方面軍的第九軍、第三十一軍、第三十三軍和一方面軍的五軍團和九軍團。

  
      八月下旬,右路軍以第一軍團、第四軍和第三十軍、第三軍團的序列北上。羅榮桓随後衛三軍團四師十團行動。

  
      從毛兒蓋出發的第二天便進入了水草地。天老是陰沉沉的,空氣中飄動着經久不散的雨絲和霧霭,不時又來上一陣傾盆大雨或是栗子般大小的冰雹。羅榮桓雖然戴了一個破鬥笠,可既不擋風,也不遮雨。他和同志們一樣,衣服緊貼在身上,幾乎沒有幹的時候。到晚上露營時,他便找一塊高一點的地方,摟來一些枯草,将線毯鋪在上面,一半墊,一半蓋,裹着毯子入睡。

  
      一天午夜,連綿細雨把他的毯子打濕了,北風一吹,凍得他象是掉進冰窟窿,無法入眠,他隻好起身擠到篝火邊去烤火。同那些也是凍得睡不了覺的戰士們一塊兒講故事、說笑話,一塊兒唱歌,用歌聲笑語來驅趕潮濕和嚴寒。這一宿羅榮桓又是一點未睡。第十團二營的幹部們看到眼裡,記在心頭。第二天宿營時,他們吩咐幾個戰士找一處避風的地方給羅榮桓搭一個草窩。傍晚,當羅榮桓發現這草窩時,戰士們都快搭好了。羅榮桓以為他們是自己用的,便高興地表揚道:“這個窩搭得好!如果一個班有兩三個這樣的草窩,夜間就好過了。”

  
      戰士們聽到他表揚,一個個美滋滋的。班長乘機說道:“首長,你躺下試試好嗎?”

  
      羅榮桓點點頭躺了下去。

  
      班長問道:“首長,還行嗎?”

  
      羅榮桓高興地說:“要得,又松軟又暖和,再好沒有了。”

  
      “那今晚你就睡在這裡吧。這是我們特意為你搭的。”

  
      “什麼?”羅榮桓坐起身來,扶一扶眼鏡,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問道:“告訴我,是誰讓你們給我搭的?”

  
      戰士們未曾想到羅榮桓會如此認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那班長隻好結結巴巴地說,是他們幾個人商量着搞的。羅榮桓見他們說話吞吞吐吐,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便不再追問。他挨個瞧了瞧這些可愛的戰士,歎了一口氣說:“你們搭這麼好的草窩,應該感謝你們。可這草窩我沒有資格住,應該留給傷病員。”說完他就離開大家,另找地方休息去了。

  
      一進入水草地,固定的道路便消失了。到處都是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流向何方的小河。河水大都很緩很淺,可有一道河的流水卻非常湍急,下了河拄着棍子也站不住。羅榮桓過河後叫他的馬夫牽着小黑騾子又返回去,一趟一趟馱病号。一些小鬼便拽着騾子尾巴過了河。羅榮桓一直站在河邊觀看。等同志們都過來了,他親呢地拍拍小黑騾子的頸子說:“這頭小騾子又立功了!它對革命的貢獻可不小!”

  
      羅榮桓這樣說,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頭騾子幫助不少人過了河。在長征路上,它一直都在馱病号。進草地以後,病号越來越多,而牲口越來越少。病号能騎上牲口便算是幸運的了,而有的重病号孱弱得連牲口也騎不住,還得靠同志們背和擡。

  
      在草地行軍,饑餓嚴重地威脅人的生命。從毛兒蓋出發時,每人隻帶了一小口袋炒青稞麥。一路上大家邊走邊摘野菜,到了宿營地,在篝火上用搪瓷缸子把水燒開,放一把麥粒,再放一點野菜,調一調,就是一餐。越走到後來,搪瓷缸子裡的麥粒越少,終于隻剩下野菜了。

  
      十團進草地剛三天,就斷了糧。團裡的牲口殺了,同志們的皮帶也進了肚子,到最後兩天部隊一粒糧食也沒有了。這一天,羅榮桓又将騾子讓給他的警衛員,外号叫“錘子”的一三歲的四川小鬼騎了。他一面走一面和陳海涵營長聊天。他向陳海涵了解指戰員的思想情緒。陳海涵向他彙報:“戰士們情緒都很好,決心跟着黨中央、毛主席走到底。”

  
      羅榮桓點點頭說:“很好,一定要跟着黨中央、毛主席北上抗日!”他又強調了一遍,語氣斬釘截鐵。接着又問陳海涵:“現在部隊沒有東西吃,你們打算怎麼解決?”

  
      陳海涵回答:“可以挖野菜,茭子、豬菜都行。如果碰到樹林子,還可以找到蘑菇。隻要每天能吃上一頓飯,部隊還能堅持。”

  
      “對!”羅榮桓充滿信心地說,“很快就要到有人家的地方了。一定要勒緊褲帶,堅持下去!”

  
      “首長,請放心!”陳海涵激動地向羅榮桓表示:“幾座大雪山都爬過來了,這水草地,滾也是要滾過去的!”

  
      “嗯,”羅榮桓連連點頭:“我們就是要有這麼一點精神!”

  
      他們正邊走邊談,“錘子”趕了過來,請羅榮桓騎牲口。羅榮桓擺擺手說:“我不騎了,我們該準備晚飯了。”他又向陳海涵招招手,便領着“錘子”走了。他的馬夫牽着騾子在後面跟着。三個人邊走邊彎腰摘野菜。陳海涵目送着他們遠去,不覺心裡一動。他想:“羅主任可是近視眼啊,他又能采到多少野菜呢……”

  
      果然,羅榮桓一來個子高,二來眼神不濟,盡管他努力搜尋,但收獲不多。可那“錘子”也許是騎了一段牲口,又有了精神,這裡拔一棵,那裡掐一把,不一會就摘了一大捧……

  
      天黑了,草地上升起一堆一堆篝火。“錘子”将野菜洗淨,煮了一盆子。羅榮桓他們三人正在篝火旁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走過來一個掉隊的病号。他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走到篝火旁邊。羅榮桓連忙打招呼:“同志,這邊坐,來,烤烤火。”

  
      那病号一步一步挪到篝火跟前,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再也不想動了。羅榮桓借着火光看着這位同志憔悴的面容和沒精打采的神情,關切地問道,“同志,你還沒有吃飯吧?”

  
      那病号點點頭。

  
      “來,這裡有野菜!”羅榮桓說着就把茶缸子送過去。

  
      “不……”那病号連連擺手說:“首長,你……”

  
      “我已經吃飽了。”羅榮桓爽朗地說。

  
      “錘子”和馬夫也連忙伸出自己的茶缸子,異口同聲地說:“還是吃我的吧。”

  
      “還是我剩得多。”羅榮桓硬是将自己的茶缸子塞到那病号手裡……

  
      這一切都被坐在另外一堆篝火邊的陳海涵看到了。他想:“羅主任他們本來采的就不多,怎麼經得住又給張三、又給李四!”他站起身,來到一個連隊,通過指導員找來兩個班長,讓他們兩個班負責幫羅主任摘野菜。他囑咐道:“要悄悄地交給‘錘子’,一定不能讓羅主任發現。”

  
      出草地的那一天,走了九十裡地。一路上,一點野菜也找不到了。戰士們都疲憊不堪,走五六裡地就要休息一次。已經到下午三四點鐘了,羅榮桓還一點東西也沒有吃。陳海涵看到這一情況,在大休息的時候到班排裡轉了一下,發現有的班還剩下一點野菜。他吩咐一位班長,叫他悄悄将羅主任和他的警衛員請到班裡來吃野菜。在請的時候,要講究一點方式方法。

  
      那班長将羅榮桓請到班裡,對羅榮桓說:“羅主任,我們一起從江西走到這裡,已經是一家人了。對北上抗日,我們是有信心有決心的。但是,今天我們對你有一個要求,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

  
      羅榮桓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問道:“是什麼要求啊?”

  
      那班長笑了一笑說:“你答應了,我才講呢。”

  
      羅榮桓看看那班長,又看看周圍那些用期望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戰士,點點頭說:“好,我答應了。”

  
      那班長象變戲法一樣,立即端出一盆煮好的野菜,說:“也沒有别的要求,就是想請你吃一點東西。這是我們專門給你留下的面對着這一盆野菜,在場的戰士們眼睛裡都閃着淚花,羅榮桓的眼睛也濕潤了。他摘下自己的眼鏡,用上衣的下擺,緩緩地緩緩地擦着……

  
      經過七天泥裡水裡、忍饑受寒的艱苦行軍,部隊終于走出了草地。遠處出現了山巒、樹木、房舍、炊煙、牛羊,眼前有了人馬踩出來的小路,路旁開放着五色缤紛的野花。戰士們一踏上堅實的土地,一個個高興得又蹦又跳。有的揀起石子使勁扔出去,似乎是要顯示一下自己從死亡線上掙脫出來以後還有多強的臂力。有的摘下一串串象葡萄似的金黃色的野果子,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裡。有的采來一束小花,仔仔細細地系在自己的胸前。

  
      羅榮桓笑眯眯地看着這些充滿了活力的戰士,拍拍陳海涵的肩膀說:“你看,戰士們的情緒多高!他們好象不知道什麼叫疲勞和饑餓。”他停頓了一下,微微點着頭又堅定地說,“這是一支多好的隊伍!古人形容嶽飛的隊伍,有這樣一句話:‘撼山易撼嶽家軍難。’我們這支隊伍比嶽家軍更為鞏固。有這樣一支打不垮、拖不爛的隊伍,革命是一定會勝利的!”他看看陳海涵,語氣又急迫起來:“不過,當前最急需解決的問題是--吃飯!”

  
      “是的!”陳海涵點點頭,立即命令通信員通知各連,抽一些體力較強的同志組織籌糧隊。通信員還沒有走,忽然接到前面的報告,右前方發現馬步芳的騎兵,大約有一個連,正向二營運動。二營的幹部立即召開碰頭會研究對策。會上,有的認為我們已經筋疲力竭,應該避開敵人,有的主張打,為犧牲在草地上的同志報仇,可因為沒有經驗,對如何打騎兵也提不出具體意見來。正在大家讨論不決時,在一旁踱步的羅榮桓突然停下腳步問道:“你們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馬肉?”他一句話,使同志們心裡亮堂了。

  
      “南方有不少人不用說馬肉,連羊肉都不吃。現在恐怕不能講究這些了。你們吃不吃馬肉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吃的。”

  
      “羅主任,你是說要打騎兵?”營長興奮地問道。

  
      羅榮桓點了點頭說:“對。但是對付騎兵不能冒失。部隊太疲勞了,得想想辦法。”說着他蹲下身來,邊比劃邊說,“你們見過江西老表打獵嗎?他們都是藏起來守候着獵物進入射程。今天我們也應當用這個辦法。”

  
      按照羅榮桓的建議,陳海涵給各連分配了任務。部隊立即散開占領有利地形。機槍都架起來了。戰士們有的迅速挖好簡單的掩體,伸出了步槍;有的将手榴彈蓋擰開……不到二十分鐘,一切準備就緒,專等敵人上鈎。

  
      敵人闖來了。二百米、一百米……當敵人離紅軍陣地隻剩下五六十米時,“打!”二營長一揮右臂,八九挺機槍都吐出了火舌,手榴彈也接連在敵群中爆炸。敵人人仰馬翻,亂作一團。二營長又躍起身率領部隊向敵人沖去……

  
      不到一個小時,戰鬥結束。在二三百米寬的山上橫陳着幾十具敵軍人馬的屍體。戰士們高高興興地打掃戰場。有的搬運戰利品,有的宰割死傷馬匹,燒火烤肉,有的還把馬肚子裡未消化的青稞麥粒掏出來,準備沖洗後熬粥喝。

  
      開飯了。羅榮桓同大家一道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那燒得黢黑的馬肉。他剛吃了幾口,突然問道:“部隊都吃上了沒有?”

  
      陳海涵回答:“都吃了。有的戰士吃了足有二三斤。他們說,吃了這一頓又可以堅持走好幾天了。”

  
      羅榮桓哈哈一笑說:“可不能吃得太多,小心把肚子撐壞。”

  
      停了一會,羅榮桓放下馬肉,搓了搓手,又問陳海涵共繳了多少匹馬,準備怎樣處理。陳海涵彙報說,死活加在一起共四十多匹,十幾匹死的除了部隊吃一頓并給每人帶一點以外,都留給後面的部隊。

  
      羅榮桓問道:“這樣處理是誰的主意?”

  
      陳海涵回答:“是戰士們提出來的,我們幾個幹部感到這意見不錯,就采納了。”

  
      “好!”羅榮桓很高興。他拍了一下大腿,迅速站立起來說:“部隊在艱苦的環境中,提倡同心同德、互助互讓,十分重要。有了這種精神,什麼困難也不可怕,再嚴峻的考驗也能經受得住。”

  
      -----回到第一軍團

  
      嚴峻的考驗果然很快來臨了。

  
      當羅榮桓随右路軍後衛――第三軍團四師十團經草地到達巴西、阿西時,張國焘不但不按照中共中央政治局沙窩會議的決定--率左路軍北上,反而要求右路軍全部南下,企圖分裂紅軍,危害中共中央。

  
      為了擺脫張國焘的威脅,毛澤東發出了三軍團和中央縱隊立即出發,脫離危險地帶的命令。于是,羅榮桓随同掩護中央的十團迅速北上,九月十一日,到達俄界。

  
      羅榮桓又回到了一軍團,任政治部副主任兼地方工作部部長,此時政治部主任是朱瑞。政治部的幹部有的已有好幾年未見到羅榮桓了。久别重逢,大家都很高興。

  
      九月十八日,第一、三軍團到達懸窩。翌日,部隊合編為陝甘支隊,由彭德懷任司令員,毛澤東任政治委員。一軍團改稱第一縱隊,政治部建制不變,羅榮桓繼續任副主任。

  
      九月二十日,羅榮桓随部隊到達哈達鋪。這是岷民縣南面一個有幾百戶人家的集鎮,有不少賣吃食的商販。國民黨部隊從這裡潰逃,留下了幾百擔大米和白面。從雪山、草地來到這裡,真是另一個天地。羅榮桓一到哈達鋪見到他認識的指揮員便囑咐道:“同志們戰勝了敵人的圍追堵截,爬雪山、過草地,來到這裡,很不容易。幸存下來的都是寶貝。革命就要靠這些人了。因此,所有的傷病員都要擡走,一個也不能丢!”

  
      為了恢複指戰員極度衰弱的體力,準備繼續北上,供給部門給每人發了一塊光洋,政治部提出了“大家要吃得好”的口号。

  
      這一天晚上,羅榮桓和當時一軍團的宣傳部長鄧小平、組織部長譚政,還有政治部的幾位幹事圍坐在老鄉家的炕頭上吃辣子雞。吃着吃着,大家感到屁股下面越來越熱,有的同志以為是着了火。羅榮桓在青島大學讀書期間雖然曾經到高密農村住過,但那是夏天,沒有燒炕,他一時間也說不準是怎麼回事。經過老鄉解釋,大家才恍然大悟。對這一北方人民的創造――今後要伴随他們度過十幾個嚴冬的火炕,一時不免感到新奇。

  
      更值得羅榮桓、鄧小平高興的是,民運幹事肖望東搞來了一些煙葉,分給他們一人一把。在長征路上,這兩位煙瘾很大的人沒有煙抽,感到十分難熬。有時實在瘾得不行了,羅榮桓便睡覺,可鄧小平卻睡不着,他常常跑出去搜羅煙葉,但十次倒有九次是空手而歸。有一次他興沖沖地跑回來,喊道:“老羅,起來!我搞到煙葉了。”羅榮桓起來一看,原來是幹樹葉子。兩人相視而笑,立即将這些樹葉裝在煙袋鍋裡過瘾。這時,他們看到這金燦燦、黃橙橙、貨真價實的煙葉,都喜出望外,立即揪下一塊,搓碎,裝進煙袋,仔細品嘗起來。

  
      當時,羅榮桓、鄧小平都隻分工負責一個部門的工作。從俄界出來便進岷山,走棧道,直到哈達鋪,一路上見不到什麼人煙,無土豪可打,也缺少宣傳群衆的對象。而他們兩位雖然剛過“而立”之年,卻已有了十來年的鬥争曆史,正處在精力充沛而又有豐富經驗的黃金時代,處理起一個部門的工作來,自然是遊刃有餘。因此,他們除行軍、工作外,都有不少空餘時間來回顧往事,瞻望将來。

  
      這兩位有着共同遭遇的老戰友在長征路上行軍時并辔而行,休息時促膝談心,宿營時抵足而眠,經常在一起議論“左”傾冒險主義給革命事業造成的危害。他們在談到中央根據地的土地政策問題時認為,教條主義者規定富農分壞田,實際上是把富農當地主打,超越了革命發展階段。他們還認為,對地富兼工商業者,隻保護前面店堂裡的東西,而沒收後面住家的浮财,實際上也很難起到保護工商業的作用。他們談得很多。鄧小平後來回憶起這段情況時說:“我們是無話不談。”

  
      九月二十二日在哈達鋪的關帝廟裡召開了團以上幹部大會,毛澤東講了話。他在講到克服過雪山草地的困難時,未指名地提到了羅榮桓。他說:“有一位同志過草地,沒有東西吃,戰士們請他吃野菜。他咬緊牙關,堅持着把部隊帶出了草地。”

  
      散會以後,舉行了會餐,吃了紅燒肉。席間,毛澤東看到羅榮桓,問道:“羅榮桓同志,你走出草地,有什麼妙計啊?”羅榮桓腼腆地笑了一笑,還沒有考慮好如何回答,站在一旁的羅瑞卿開了腔:“他的妙計就是堅持同群衆生活在一起,依靠群衆又帶領群衆前進。”聽了羅瑞卿的話,大家不禁暗暗點頭,都感到羅瑞卿這一回答概括得既準确又深刻。

  
      九月二十三日,部隊繼續北上。這一階段羅榮桓、鄧小平的工作要繁忙一些,但有時還可以抽出一點時間下一盤象棋。羅榮桓的警衛員一開始不會下棋,但首長們下棋時常在一邊看,逐漸地看出了一點門道,對下棋發生了興趣。羅榮桓便從車走直、馬走斜開始教他下,時間一長,這個小鬼也懂得一點當頭炮、把馬跳了。他找來一塊木闆,畫了一個棋盤,行軍時便背在身上。到了宿營地,鄧小平、羅榮桓等把工作處理完,有時便和他來上一盤。人多了,便不用棋盤。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打棋摞……

  
      險惡的環境,頻繁的戰鬥,艱苦的生活,漫長的征途,再加上并不順利的境遇,這一切都絲毫不能影響羅榮桓、鄧小平的情緒。他們始終保持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在紅軍隊裡,邁開雙腿,過渭河、翻六盤山、跨越黃土高原數不清的深溝幽壑,終于在一九三五年十月十九日勝利到達紅一方面軍長征的終點――陝北吳起鎮。

  
      -----在陝北

  
      一九三六年二月,為擴大抗日武裝和根據地,準備與日軍直接作戰,中共中央決定紅一方面軍渡河東征。

  
      二月下旬,羅榮桓率領政治部部分人員随先頭部隊渡河,進行部隊開進中的政治工作。第一軍團全殲閻錫山的獨二旅後,羅榮桓率政治部和宣傳隊在汾河下遊宣傳抗日,發動群衆,籌款,擴大紅軍。

  
      經受閻錫山殘酷壓榨、盤剝的山西人民,生活十分困苦,革命要求非常迫切。紅軍一動員,貧苦農民踴躍報名,迅速掀起了參加紅軍的熱潮。報名參軍的不僅有青壯年,而且還有五六十歲的老漢和十二三歲的娃娃。不讓他們參加,他們就軟磨硬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羅榮桓住在趙城石止村時就碰到這樣一個娃娃兵,叫崔寶珠。斯諾所寫的《西行漫記》中有一幅題為《紅軍機器舞》的照片,前排中間的那個孩子就是他。他父母雙亡,到處流浪。紅軍來到石止時,他才十二歲。這個年齡的孩子對紅軍宣傳隊是最感興趣的了。宣傳隊一打場子,他就占了第一排的位置。部隊出操、宣傳、打土豪、分浮财,哪一次也拉不下他。部隊一動員擴紅,他就報了名。因為年齡小,長得又特别瘦弱,一開始部隊自然是不收,但禁不住成天蘑菇,最後還是把他收下,放在宣傳隊當了一名兒童演員。

  
      他剛剛穿上下擺超過膝蓋、褲腿卷了好幾層的“二尺半”,就跟部隊轉移了。第一天行軍剛走了一半,他就走不動了,急得偷偷地掉眼淚。羅榮桓見到後翻身下馬,彎下腰來問他:

  
      “小鬼,你哭什麼?”

  
      “誰哭啦?”崔寶珠一面說一面抽着鼻子。

  
      “啊呀,看你鼻子下面還挂了兩條龍,就當兵了。是不是想家啦?”

  
      “我沒有家。”

  
      “哦!”笑容從羅榮桓臉上消失了,“你當兵能吃得了這份苦嗎?”

  
      崔寶珠連忙搖搖頭:“不苦!這比受閻錫山壓迫強多了。”

  
      “那你為什麼哭鼻子呢?是走不動了吧?來,上馬!”

  
      崔寶珠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不騎,不騎……”他想跑,一瘸一拐走出沒幾步,便被宣傳隊長梁必業等抓住,硬是扶上了馬。見此情景,梁必業不禁回憶起他剛參軍時的一件事……

  
      那還是六年前,梁必業的年齡比此時的崔寶珠大不了多少,他和他父親一起參加了紅軍。他被分配在紅四軍政委辦公廳工作。部隊從吉安向峽江轉移的第二天走了七十裡。梁必業掉了隊。當他趕到宿營地時,軍部正在開飯,菜已經分完了。梁必業盛了一碗糙米飯,蹲在一家店鋪門口吃着,被坐在櫃台裡吃飯的羅榮桓看見。他連忙招呼:“小鬼,我這裡還有菜,來,我們一起吃。”梁必業不好意思去。周圍的同志都說:“羅政委喊你去,你就去吧。”他走到桌子跟前,羅榮桓叫他吃菜,可他夾了一塊辣椒就一溜煙跑掉了,羅榮桓喊都喊不住。

  
      不僅是梁必業,一軍團許多老同志都知道,羅榮桓特别喜愛青少年。他從朝氣蓬勃的青少年身上看到了紅軍的未來,看到了新中國的未來。崔寶珠後來改名為崔平,新中國成立以後,曾任核工業部礦冶局長。

  
      五月上旬,羅榮桓随東征紅軍返回陝北。六月進入剛剛組建的中國工農紅軍大學學習。紅大由林彪任校長,羅瑞卿任教育長。下設第一、二、三科。陳光任一科科長,羅榮桓任一科政委。他們都是一面工作,一面學習。一科共有學員三十八人,大部分是師以上幹部。

  
      七月上旬,紅大随黨中央由瓦窯堡遷到保安。一科設在保安東南面一公裡處的半山坡上,依山有幾十孔石窯洞。保安是北宋王朝在西北的門戶。北宋、西夏曾在此疊次交兵。這些窯洞是不是那時修鑿的兵營,已無從考證了。當羅榮桓到達這裡時,隻見山坡上稀稀拉拉長着幾叢酸棗棵,石壁上高高矮矮露出幾十個象蜂窩似的黑黢黢的洞口,這些洞口邊緣經過年深月久的風雨侵蝕,都已風化剝落,顯得龇牙裂嘴。有的洞口橫七豎八支了一些樹枝木棍,原來已成為老鄉的羊圈。在這些窯洞裡住了一個羊倌,還有他的一隻牧羊狗和一群綿羊。也有些窯洞是空的,從裡面不時撲撲飛出一群蝙蝠或野鴿子。

  
      羊群遷走以後,羅榮桓動員大家自己動手搞衛生、清理校舍、修路。把窯頂已經剝落的石渣清除掉,把窯洞内的柴草羊糞清掃幹淨,在窯洞口用石塊壘上牆和門洞。買一些木料做成門,打茅草編成厚厚的草門簾。在窯洞之間平整好道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以窯洞為課堂和寝室,以石頭磚塊為桌椅,以石壁為黑闆的大學校舍終于落成了。它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乃至青島大學的高樓大廈自然沒法比較,可倒也冬暖夏涼,還不怕飛機轟炸。而這卻是窯洞大學所獨具的長處。

  
      開學時,毛澤東來到學校,在開學典禮上講了話,然後,由羅榮桓等陪同參觀了教室和學員的宿舍。毛澤東看到石窯洞裡的石桌、石凳、石黑闆,不禁诙諧地說:“你們走的是石頭路,坐的是石頭凳,用的是石黑闆,住的是石洞,真成了石器時代的人了。”

  
      他的話把大家都說樂了。接着他又連連稱贊這個地方清靜、空氣新鮮,要比他住的地方好。他感慨地說:“人有了兩隻腳兩隻手真是了不得,有了兩隻腳,一走就是兩萬五,有了兩隻手,把這個攔羊的地方搞得這樣整齊。”

  
      羅榮桓等陪同着興緻勃勃的毛澤東沿着石梯一直上到最高一層石洞。毛澤東叉着腰站在洞口,俯視着莽莽群山,風趣地說:“你們這真是原始天尊的弟子啊!”他又回過頭問羅榮桓等:“你們何時下山啊?是等修煉好了,還是等天下大亂再下山啊?”

  
      羅榮桓等回答:“我們學到了馬列主義真經,練好本領就下山。”

  
      毛澤東一行走後,羅榮桓召開了一科的第一次支部大會。内容主要是學習動員,讨論毛澤東的講話,讨論在西征①戰事緊張的情況下〔一九三六年五月,紅一方面軍主力開始西征,經兩個多月作戰,占領定邊、環縣等地,開辟了縱橫二百餘公裡的新區,為策應紅軍二、四方面軍北上創造了條件〕,為什麼要抽調大家來學習。羅榮桓講了話,他說:中央估計,形勢很快會有新的發展,要準備一批幹部以迎接民族解放新形勢的到來。我們這些人都是黨在戰争環境中培養鍛煉出來的,在形勢發展以後要擔負更加重要的任務。可是,我們除了有一些戰鬥經驗之外,腦子裡是空的,缺乏理論。在新形勢下,我們每個同志都可能要獨當一面。我們除了已有的經驗外,更重要的是要掌握馬列主義理論和黨的方針、政策,比如統一戰線政策。現在前方戰事很緊張,中央下了這麼大決心抽這麼多人來學習,我們要很好領會中央的意圖,刻苦努力學習,不要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

  
      據統計,這些學員平均每人有八年以上的鬥争曆史,經曆過無數次的戰鬥,平均每人負傷三次。其中不少人是在蔣介石那裡挂了号的鼎鼎大名的人物。蔣介石曾多次懸賞要取這些人的首級,其賞格加起來有二百萬元之巨。這些學員的經曆如果寫出來,每人都有一本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他們都有着豐富的實踐經驗,而迫切需要在馬列主義的指導下,加以總結,使之上升為理性認識,用以指導今後的實踐。

  
      黨中央對這批學員的學習十分重視,派來的教員陣容之強可以說是空前的。毛澤東講授中國革命戰略問題,張聞天講授中國革命問題,秦邦憲講授哲學,凱豐和吳亮平講授政治經濟學,李德講授戰術學,徐特立講授新文字……

  
      在教員中最受歡迎的自然是毛澤東。有着豐富鬥争經驗的學員對于毛澤東從中國革命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将馬列主義普遍真理和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思想接受得快,領會得深。當時,毛澤東培育了整整一代改造中國的革命戰士,紅大一科的學員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教員有了,可沒有教材,要現編講義。印講義沒有紙,隻好将廢舊的文件乃至敵人從飛機上撒下來的紅綠傳單翻過來印。紙的背面不光滑,印得很不清楚,但其内容質量有的卻非常之高。毛澤東經典性的軍事和哲學著作《中國革命戰争的戰略問題》就是其中之陝甘邊區地瘠民貧,又長期遭受國民黨封鎖,黨中央當時的财政經濟狀況十分拮據,可對紅大學員的生活卻盡量予以照顧。學員們平時吃的是小米子、幹豆角,一個星期可以吃一次羊肉湯,偶爾還可以吃上一頓養麥面。

  
      學員們每三到五人住一孔石窯洞,既是宿舍,又是學習室。上課則集中到一孔大窯洞裡。磚垛是凳子,膝蓋就是桌子。晚間學習,每三天發一支蠟燭,不夠用,讨論時便吹掉蠟燭,摸黑談。到後來蠟燭也沒有了,又改用胡麻油燈,沒有燈草便撚一個紙撚來代替。

  
      在這艱苦的環境中,羅榮桓領導着大家在石窯洞中潛心讀書。羅榮桓從少年時代便是一個讀書迷。參加革命以來,戎馬倥偬,一直沒有機會靜下心來系統地讀書。現在到了紅大,這麼難得的學習機會他豈能輕易放過?除了規定的課程外,他又找來幾本馬列主義著作,一有空便孜孜不倦地讀起來。在他的帶動和影響下,在一科同學中很快形成讀書的熱潮。

  
      開學一個多月了,羅榮桓發現同學們整天讀書,體質有所下降。為了使大家能保持身體健康,以利于長期堅持學習并準備投身到新的戰鬥中去,羅榮桓又一次召集支部大會,規定晚飯後的自由活動時間一律不準讀書,要開展一些文娛體育活動。可在這山溝溝裡又能幹什麼呢?羅榮桓自己并不喜歡跳跳蹦蹦,但卻為組織同志們的文體活動開動着腦筋。他進了保安城,從部隊裡要來一隻用羊皮縫制的土籃球,然後把張愛萍、莫文骅、賀晉年、趙爾陸等人找去,商量組織打球的事。同志們提出,沒有籃球架、球筐和球場。羅榮桓說:“這好辦。沒有籃球架,埋四根柱子,釘幾塊木闆;沒有球筐,找兩個桶箍;沒有球場,自己動手平。”

  
      打球活動開展起來以後,羅榮桓又将張愛萍、莫文骅、童小鵬、彭加侖等人組織起來演戲。

  
      羅榮桓一面抓學習,一面抓學員的文化、物質生活,使一科達到了毛澤東提出的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要求,為後來的抗日軍政大學優良校風的形成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

  
      一九三七年一月,羅榮桓随黨中央遷往西安事變後被紅軍和平接管的延安,就任紅軍後方政治部主任。這時,後方政治部主管着軍委直屬機關、學校、工廠和陝北軍事部①〔相當于省軍區〕、紅二十六軍、紅二十七軍以及獨立師的政治工作。後方政治部管的單位雖多,可編制隻有三十多人,當時的中心工作是對部隊進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教育,批判張國焘退卻逃跑、軍閥主義的錯誤。羅榮桓經常帶領巡視員、幹事深入到各個單位了解情況,進行指導。他同時還兼紅大二期的課,他講授的中國革命史和紅軍政治工作,通俗易懂,深入淺出,深受學員歡迎。

  
      這一時期,内戰已基本停止,延安相對地比較平靜,各個機關都相繼實行星期天休息的制度。分布在各個單位的羅榮桓的戰友羅瑞卿、肖勁光、張愛萍、馮文彬、莫文骅、許建國等人,每逢假日,常常聯袂來到駐紮在延安師範舊址的後方政治部找羅榮桓。他們或是圍着火爐擺龍門陣,或是到延河邊散步。

  
      這些幹部此時都已三十歲左右,戰争已推遲了他們的戀愛、婚姻。當時,在延安的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和中共中央黨校都有一些未婚的女同志,她們很自然地成為未婚的男同志們追求的目标。一些同志陸續辦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春節期間,許建國和在黨校學習的原在四方面軍工作的劉桂蘭結了婚。許建國和劉桂蘭介紹劉的同學林月琴同羅榮桓相識。

  
      林月琴是安徽金寨縣南溪街人,比羅榮桓小十二歲,家庭成份是小商人,一九二九年入團,一九三○年參軍。一九三二年,張國焘推行“左”傾的土地政策,她因家庭成份被錯劃為地主,受株連被送到勞改隊。當四方面軍向河南、陝西轉移時,林月琴和其他幾位女同志被遣散。可她們仍然自動緊緊跟随着紅軍隊伍。有的指揮員稱她們為“跑反隊”,嫌她們跟在隊伍後面累贅,叫她們回去。可是用棍子趕也趕不走。四方面軍轉移到川陝邊地區,從鄂豫皖出來的同志又都成了骨幹,林月琴擔任了婦女工兵營長。一、四方面軍會合後,調到糧食局,經局長何長工批準恢複了團的組織生活。到達陝北後,轉為中共正式黨員。

  
      羅榮桓又通過他的老戰友何長工了解到,在四方面軍轉戰川陝、三過草地時,林月琴帶領着一批童養媳和地主的丫環出身的女戰士擡擔架、運送糧食彈藥、縫制軍衣……什麼活都幹,養成了忠實積極、吃苦耐勞、艱苦樸素、嚴守紀律的作風。能有這樣的女同志作為終身伴侶,羅榮桓感到十分欣慰。

  
      五月間,延安周圍的崖畔上,山丹丹開花了。在這大好的春光裡,經組織同意,羅榮桓準備辦喜事了。林月琴利用一個星期天把羅榮桓的狗皮褥子拿出來翻曬,又将他那床毯子用堿水好生地洗了一洗。這就是他們兩人僅有的鋪蓋。兩張鋪闆一拼,這就是床,再加上老鄉家的一張黑色的桌子、一把老式的木椅和一個臉盆,新房裡也就别無他物了。

  
      一九三七年五月十六日,黨的全國代表會議勝利閉幕了。這一天又正好是星期天,于是被定為大喜的日子。戰友們早早都起來幫着張羅。遠在西安的老戰友宋裕和給捎來了半袋洋面。羅榮桓請夥房給擀面條。炊事員們在院子裡安了鍋竈、支起了案闆。有的在燒水、有的在揉面,忙個不停。這時,警衛員向羅榮桓報告,有一位客人到了。羅榮桓出來一看,原來是紅二十九軍政委甘渭漢。八軍團編散後,兩人就不在一起。這次甘從定邊趕到延安參加黨的全國代表會議,會後便來看望老首長。兩人興奮地握手問候。甘渭漢看到炊事員們正在院内忙碌着,禁不住奇怪地問道:

  
      “今天又不是過節,和這麼多面幹什麼?”

  
      羅榮桓高興地說:“下面條,歡迎你!”

  
      甘渭漢詫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來呀?”

  
      羅榮桓笑眯眯地說:“我有情報嘛!”

  
      甘渭漢懷疑地搖搖頭。他進屋一看,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兩塊鋪闆擺成很寬的床鋪,上面鋪的毯子剛剛拆洗過。甘渭漢按照老習慣吩咐警衛員去把自己的馬褡子搬到屋裡來。

  
      警衛員扛着馬褡子,剛到門口,羅榮桓指着隔壁一間房子對他說:“放到那邊去,打掃一下,搭個門闆。”

  
      “怎麼?”甘渭漢心想,羅主任可有點變了。他有點納悶地問道:“不讓我跟你住在一起啊?”

  
      羅榮桓笑着說:“隔壁不是蠻好嘛!”

  
      “好久不見了,有些工作上的問題,正要向你彙報,住在一起好談啊!”

  
      “有話明天再說。馬上就要開飯了,面條管飽。”

  
      “咦?”甘渭漢還摸不着頭腦。譚政、張愛萍、馮文彬、許建國等推門進來,聽了他們的對話,大家哈哈大笑。甘渭漢這才恍然大悟,指着羅榮桓說。“哦,是這麼回事啊!”

  
      羅榮桓佯裝生氣地對他說:“小孩子,不要多嘴!”

  
      當晚,政治部的所有人員,從部長、幹事到警衛員、馬夫和全體來賓都吃了羅主任的喜面。面條裡盡管油很少,隻放了點白菜、蘿蔔,但大家仍然感到香噴噴的。

  
      婚禮盡管簡單,氣氛卻非常熱烈。新房裡傳出了陣陣笑聲。同志們紛紛祝賀新郎和新娘并肩攜手,迎接偉大的抗日戰争的來臨,為民族解放,為中國革命的勝利貢獻自己的青春。

  
      新婚的第二天,羅榮桓便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一上班,他便将部長們找來開會,布置傳達、貫徹黨的全國代表會議精神。要求各單位認真組織學習毛澤東在會上所作的報告《中國共産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和結論《為争取千百萬群衆進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鬥争》。羅榮桓要求認真學習黨的方針政策,注意解決在停止打土豪和沒收地主土地以後幹部、戰士中存在的思想問題。同時,他特别強調,學習中要緊緊掌握無産階級領導權這一中心環節,既要講聯合抗日,又要保持我黨我軍的獨立性;既要反對關門主義,又要堅定無産階級立場,防止重犯陳獨秀右傾投降主義錯誤。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