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連黨代表起步
------------ 在茶陵和遂川
十一月的井岡山,天氣越來越冷,戰士們的生活也越來越艱苦。他們吃的頓頓都是見不到一點油星、嘗不出多少鹹味的南瓜湯。他們身上的破舊單衣早已抵禦不住那砭骨的山風。夜裡睡覺沒有被子,大家都鑽到稻草堆裡。進了屋,隻見稻草不見人。起夜、換崗時,如果不小心,就會踩着别人的腦殼。
十一月中旬,趕上了國民黨新軍閥李宗仁對唐生智的戰争,湘贛邊界各縣敵人兵力空虛。毛澤東決定乘機打下茶陵,以解決冬裝和給養,并擴大部隊的影響。這時,毛澤東需要繼續做袁文才、王佐的工作,還不能下山。他委托團長陳浩和第一營黨代表宛希先指揮這次行動。為了便于指揮,特務連劃歸第一營建制,改稱第四連。臨行前,毛澤東又吩咐羅榮桓在沿途注意進行社會調查并搜集報紙,及時送上山來,以便分析研究外面的形勢和敵人的動向。以後,羅榮桓非常注意為毛委員搜集報紙,把它作為自己的一項經常性的任務。
十一月十八日,工農革命軍攻占茶陵。因為大家對建立新政權沒有經驗,于是,就照葫蘆畫瓢,仍然按舊政府的規矩辦事。陳浩等人考慮到譚梓生曾經當過安徽旌德縣長,就讓他當了縣長。譚梓生也就忙于升堂審案,印發布告,通知各界一體交稅完糧……而沒有去宣傳群衆、組織群衆。毛澤東知道這一情況後,立即來信批評了不做群衆工作的錯誤做法,并決定成立茶陵縣工農兵政府,由原來隐蔽在茶陵一個書店裡的黨員譚震林任主席。原縣長譚梓生返回部隊。一九三○年他回故鄉轉赴上海,不幸被捕,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義。
毛澤東的信到達茶陵後,中國井岡山地區第一個工農兵政府成立,群衆工作開始活躍起來。
就在這時,國民黨新軍閥李唐戰争停止了。國民黨第八軍一個團來攻茶陵,工農革命軍上午抗擊住了敵人數次進攻。下午,與團部隔斷聯系的第三營從湘南回來,也參加了戰鬥。黃昏時打退了敵人。但是,敵人仍在源源不斷向茶陵增兵。當晚,部隊撤出了茶陵。
在茶陵,羅榮桓買了一副眼鏡。可因為沒有條件驗光,度數不對,他戴上還不很适應。撤出茶陵時,天已經黑了,他掉了隊,隻得随殿後的第二連行動。以後,直到抗戰時期,他的眼鏡經常壞,深受其苦。
隊伍開到砻市,毛澤東召開了前敵委員會。由于團長陳浩等人企圖拉隊伍投敵,前委重新任命了幹部:團長張子清,團黨代表何挺穎,團參謀長朱雲卿,羅榮桓調往第三營九連任黨代表。
第二天,部隊在砻市河邊一塊坪上召開大會。毛澤東講了話,他總結了茶陵戰鬥的經驗教訓,在充分肯定部隊作戰英勇頑強的同時,也批評了不打土豪籌款、不做群衆工作的錯誤。他着重強調,革命軍隊不能光是打仗,一定要做群衆工作。他宣布工農革命軍有三大任務,一、打仗消滅敵人,二、打土豪籌款子,三、做群衆工作,幫助群衆建設根據地。
羅榮桓對毛澤東提出的三大任務非常重視,有深刻的體會。他在一九五七年所寫的《秋收起義與我軍初創時期》一文中指出:“毛澤東同志主張,把武裝鬥争、土地革命、建立根據地三者緊密結合起來。在武裝的支持下,進行土地革命,這就使廣大農民群衆更容易發動;沒有武裝,便不能進行有效的土地革命。但是,假如武裝不和土地革命結合,不是以土地革命為武裝鬥争的内容,那麼有了武裝也會陷于失敗。同時,武裝鬥争、土地革命,如果不和建設根據地結合起來,土地革命的成果便不能鞏固,武裝便不能在群衆中生根立足,容易受到敵人的打擊而失敗。革命武裝、土地革命、革命根據地,這三者的結合,就是當時毛澤東同志革命戰略思想的中心。”
一九二八年一月四日早晨,毛澤東又親自率領第一營和第三營下山。臨行前,他站在一個土堆上對部隊說:弟兄們,上一次三營跑到湘南,跟南昌起義的隊伍聯系上了。這說明我們不是孤立的。我們有信心在井岡山安家。為了這個目的,必須把周圍的敵人一點點吃掉或是趕走。現在我們又要出發了。上次是向西,這次是向東。我們都知道,井岡山西面是湖南,東面就是江西。俗話說,沒有湖南人不成軍隊,沒有江西人不成買賣。湖南出兵多,能打仗。可江西就不同了。那裡的國民黨軍隊大半是客軍,戰鬥力比較弱。我們就來他個雷公打豆腐--專揀軟的欺。這次要去的地方叫遂川,那裡土豪很多,可反動武裝不強。我們要到那裡籌款子,發動群衆……
一月四日下午,部隊占領大坑。肖家璧的靖衛團望風而逃。第二天一早,工農革命軍占領遂川。
毛澤東命令部隊以連為單位分散到縣城和縣城周圍的各個圩鎮,發動群衆,打土豪。
九連進駐縣城西南的草林圩。這個圩鎮有六百多戶人家,二百多家店鋪。九連駐下後,羅榮桓将連隊按班排劃分成小組,命令他們分頭到各村鎮進行宣傳和開展社會調查。
部隊撒開還不到兩天,草林圩的大街小巷和周圍各個村莊都貼滿了紅紅綠綠的标語:“打倒反動派!”“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貪官污吏!”“中國共産黨萬歲!”
老表們一開始不曉得這是什麼隊伍,都遠遠地站在一邊,用驚疑的眼光打量着,就是不敢靠近。當戰士們走過去要同他們攀談時,他們就躲開。過了幾天,老表們發現這支隊伍不擾百姓,說話和氣,同以往駐過的任何隊伍都不一樣。慢慢的,一些小孩和老漢敢于湊到跟前來。随之,青壯年也敢于同戰士們打招呼,群衆工作的局面逐漸打開了。經過初步調查,羅榮桓對草林圩周圍哪些家是土豪已經胸中有數。
草林圩最大的土豪叫黃禮瑞,他有九一百多擔谷子的田,好幾千畝山林。在草林圩上開了鴉片煙館、錢莊、油行,還有當鋪,控制了草林圩地區的經濟命脈。他的大兒子黃寅谷在肖家璧的靖衛團當隊長。在工農革命軍來到草林之前,黃家父子就放出風來,說誰接待了工農革命軍,将來要滿門抄斬。總之,這是一個在草林圩一跺腳地皮亂顫的家夥,是一個亦紳亦官亦商的惡霸。
羅榮桓決定就拿這家夥開刀。他帶了一個小組來到草林南面的旺崗村。還沒有進村,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一座綠蔭覆蓋的大院落。高大的院牆周圍,聳立着三個大炮樓,虎視耽耽地俯視着院落四周的低矮民房。在炮樓的拱衛下,是一片黑壓壓的重樓疊屋……這就是黃禮瑞的巢穴,此時黃禮瑞已逃之夭夭。部隊進去後,羅榮桓吩咐戰士們将他家庫房裡堆放的糧食、布匹、光洋,還有那一缸一缸泡在茶油裡的臘肉、臘魚、臘雞等年貨,都封存起來。同時,他又派人到圩裡,把從他家的當鋪中起出來的衣服被褥、金銀首飾等等,都十一查清退還原主。
羅榮桓除親自參加打土豪外,還及時搜集各組彙報,掌握情況,解決存在的問題。
在一次彙報中,二排這個組反映,他們在車源村一家土豪門口貼了命令他繳納罰款的字條,幾天過後,不見動靜,也不知土豪的下落。他們向一個放牛娃打聽,知道這戶土豪藏起來後不放心,又派了長工回來探望。
羅榮桓聽了彙報,稍微想了一下,對二排的同志說,可以找這長工打聽土豪的下落。二排的同志站起身正準備走,羅榮桓又囑咐他們,為了避免日後土豪進行報複,對長工可以采用假逮捕的辦法。
當天下午,二排的同志跑到一座茅草房裡找到了長工,用繩子将他松松地捆起,然後咋咋唬唬把他帶到連部。那長工不知所以,吓得臉都白了,走路時不斷地哆嗦。
當戰士們把那個長工解到連部時,羅榮桓命令立即松綁,然後端來一碗開水,親切地對他說:“老表,你受驚了!坐下,坐下!”那長工被綁了來,卻又碰上這位戴着眼鏡的和氣的“長官”,越發感到莫名其妙。他不安地坐在凳子的邊邊上,接碗時手哆嗦得把水灑了一地。
羅榮桓笑眯眯地對他說:“老表,你不要害怕。今天沒有别的事,就是請你來随便談談。”停了一會,羅榮桓又問他:“你吃了飯沒有?”
那長工搖搖頭。
羅榮桓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吃飯,吃了飯我們再好好談談。”說完,又吩咐通信兵:“你先帶他到夥房去吃飯,給他加一個菜。”
那長工吃了飯,心情不緊張了,回到連部後,羅榮桓請他坐到火塘邊,同他一面烤火,一面象聊家常一樣親切地談起來。羅榮桓先問他家裡有幾口人,生活怎麼樣,從什麼時候開始當長工的,土豪對他怎麼樣……然後深入淺出地向他講了一些革命道理,希望他幫助工農革命軍做一點事。羅榮桓又向他解釋了把他綁來的原因。
羅榮桓親切的話語說到了那純樸的長工的心裡。他的疑懼心理打消了,他看到工農革命軍為他的安全竟然考慮得如此周到,非常感動,很快講出了那土豪全家躲藏的地點。
當晚,羅榮桓派了一個班去一個小山村捉土豪。戰士們還沒有進村,村子裡的狗就叫了起來。那狡猾的土豪溜掉了。但戰士們在一座小閣樓上的稻草堆裡,卻搜出了他的小老婆。
羅榮桓讓老表們傳出話去,隻要那土豪三天以内交出一千塊錢來,就可以放掉他的小老婆。那土豪到時候果然乖乖地交來了一千塊大洋。
各組打土豪得來的糧食、光洋,還有衣服、布匹都收攏來,在一個院子裡堆得滿滿的。羅榮桓根據上級指示,決定一部分上交,一部分就地分給群衆。但是老表們怕土豪将來報複,誰也不敢要。羅榮桓又吩咐戰士們在夜裡将東西挨家挨戶悄悄送到老表家裡去。
為了進一步發動群衆,羅榮桓又在草林圩召開了群衆大會。在會上,羅榮桓對老表們宣布,為了讓老表們過個好年,現在将從黃禮瑞等土豪家沒收來的糧食和臘肉分給大家。他說,隻要大家團結一緻同土豪鬥争,就不怕土豪報複。老表們看到分的東西人人有份,知道土豪即便回來也無法報複,才高高興興地收下了。
經過反複做工作,群衆的覺悟提高了,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再打土豪時,有的後生甚至敢于挑着籮筐來幫助工農革命軍運東西了。
臘月二十二,毛澤東來到草林圩。他對當地的群衆工作比較滿意。他指示,一定要保護商人利益。羅榮桓認真執行了毛澤東的指示。他吩咐住在商店裡的戰士,不準在櫃台上睡覺。他還派戰士們挨家挨戶敲開商店的大門,向中小商人宣傳,鼓勵他們照常營業。商人們聽了宣傳,又看到工農革命軍買賣公平,秋毫無犯,都放了心。草林圩的大部分店鋪紛紛開門營業。臘月二十四過小年又趕上逢圩,成千上萬的老表都挑了筍幹、茶葉、闆栗、茶油、花生、金桔等山貨前來趕圩。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不過,在打土豪時,因為各班分散活動,有時也出現了差錯。有一次四班去打一家土豪。這家土豪早跑掉了,留下了搬不走的相當漂亮的院落。高高的圍牆,樟樹的濃蔭覆蓋着庭院,幾進房屋都是前廊後廈,顯得十分有氣勢。四班長在這家土豪的大門上貼了一張條子,限令土豪在三天之内送來一千塊錢,否則,就要将這座房子燒掉。三天過後,土豪并沒有把錢送來。于是,班長就領着戰士們把這座房子點着了。恰好,這時土豪從外面傳話回來說,請不要燒他的房子,錢湊夠了就送來……可是,這座房子已成廢墟,隻在夾牆裡發現了幾籮筐已經熏黑的銀毫子。羅榮桓很不滿意,他用少有的嚴厲口吻責問四班長:“好好的房子為什麼要燒呢?”四班長辯解道:“已經貼了條子了,如果不燒,他們就不送錢。燒他一兩家,他們才送呢。這是殺雞給猴看的。”羅榮桓連連搖頭:“什麼殺雞給猴子看,你這叫雞飛蛋打!房子将來還可以分給老表們住嘛。錢,你還可以慢慢要。現在房子燒了,一千塊錢要不來,在群衆中也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羅榮桓立即抓住這件事,在全連進行教育,讓大家都接受教訓。以後,九連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燒屋事件。
轉眼之間春節快到了。毛澤東決定将部隊都集中到城裡過春節。每個戰士發兩身單軍衣和五塊大洋。羅榮桓入伍将近半年了,才終于脫下那身破爛的學生裝,換上了雖然做工粗糙,但終究是嶄新的灰布軍衣。
在城裡,毛澤東又召集黨代表開會,聽取了各連的彙報,然後針對各連提出的問題,指出了六項注意:一、上門闆,二、捆鋪草,三、說話和氣,四、買賣公平,五、借東西要還,六、損壞東西要賠。
正月初二,遂川工農兵政府成立。過年加上慶祝工農兵政府成立,真是喜上加喜。成立大會一散,分得了勝利果實的群衆敲鑼打鼓,有的耍龍燈、走旱船,有的踩高跷,喜氣洋洋地來到大街上。他們唱道:
過新年,過新年,
今年不比往常年。
共産黨軍來到了,
你分谷子我分田。
過新年,過新年,
今年不比往常年。
共産黨軍來到了,
打倒肖家璧,活捉羅浦泉!
聽到老表們歡樂的歌聲,羅榮桓開心地笑了。
去年今日,羅榮桓正在家鄉搞農民運動。那時獲得的經驗對于今年今日在草林圩做群衆工作,無疑有很大的幫助。可是,這兩時兩地的農民運動有非常明顯的差别,正如老表們編歌子唱的:“今年不比往常年”。在草林圩打土豪、分田地比起在南灣給土豪戴豬腦殼帽遊行來,運動是更加深入了。
南灣、草林圩,同是農村,何以有這麼大的差别?關鍵在于有沒有槍杆子。在南灣,槍杆子并未真正掌握在農民手中,而如今在草林圩,卻有了工農革命軍作為群衆的向導和後盾。這一鮮明的對比說明了:毛澤東所說“槍杆子裡面出政權”乃是颠撲不破的真理。
但是,有了槍杆子,群衆也不會自然而然地發動起來,還要靠做艱苦細緻的發動群衆工作。打下茶陵時,固然也有槍杆子,可是開始并未發動群衆。等到真正建立了工農兵政權,敵人又到了,緻使冬衣、給養問題都未能解決。
将茶陵和遂川的情況兩相比較,說明了工農革命軍每到一地,都必須盡快發動群衆、建設政權。後來,在抗日戰争和解放戰争時期,羅榮桓就是這樣做的。無論是在阜平、在晉西、在山東還是在東北,他一直都把發動群衆建設政權抓得很緊很緊。
-----------朱毛會師前後
工農革命軍繼占領遂川之後,又于二月間攻克甯岡新城,殲敵一個營。井岡山根據地就象那剛剛破土的新筍,顯露出勃勃生機。可是,到三月間又出現了一股政治寒流,去年十一月十四日中共中央發表的包含有“左”傾錯誤的《政治紀律決議案》傳到了井岡山。決議案指責工農革命軍“沒有執行屠殺土豪劣紳的策略”,錯誤地給毛澤東以“開除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和“撤銷其現在省委委員資格”的處分。這一情況傳到井岡山後,又誤為“開除黨籍”。于是,毛澤東改任師長,并按湘南特委的決定,率部隊下山,去支援湘南起義。
三月十八日,毛澤東率領工農革命軍到中村一帶集結。部隊在這裡進行了一周的軍事和政治整訓。
羅榮桓參加秋收起義之前是一介書生。參加起義軍之後,形勢卻将他推上了硝煙彌漫的戰場。他隻能從戰争中學習戰争,對部隊的一套,從戰場到操場,從隊列到内務的管理等,逐漸地熟悉起來。到中村後,他和戰士們在一起出操上課,這是羅榮桓第一次接受軍事訓練,時間雖短,可對他來說,卻是作為一個革命軍人不可缺少的課程。
這時,羅榮桓當連黨代表已近半載,到九連來也快三個月了。當他剛到九連時,戰士們看到他戴一副眼鏡,平時又不太愛說話,都有點怕他。可同他一接觸才曉得他脾氣極好,一點架子也沒有,從沒有見到他發火,所以都願意和他接近。
每個連隊,總有幾個調皮的戰士。三營就有這麼幾位,愛給人起綽号。他們給所有連幹部都起了綽号,将羅榮桓叫作“大腦殼”。陳正春連長聽到後很惱火,将那些叫綽号的戰士狠狠地訓了一頓。但羅榮桓反而為他們說情。羅榮桓說,當然他并非贊成起綽号,可是也不認為叫個綽号就會影響幹部的尊嚴或威信。羅榮桓認為,作為黨代表,做好工作當然要有威信,可要讓人服氣,關鍵又在發揮自己的模範作用和先鋒作用。這是黨代表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如果沒有這一條,也就建立不起威信來。
羅榮桓從當連黨代表開始便堅持了一條:凡是要求士兵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以自己的模範行動作為無聲的命令。打仗沖鋒時,他和陳連長肩并肩站在隊伍的最前頭,退卻時又在最後面負責掩護。行軍時,他的肩頭經常扛着幾支病号或是掉隊戰士的槍。宿營時,他每夜都要查鋪,逐個将戰士們的夾被蓋好。每逢發零用錢,他和連長、司務長又總是最後去領。他自己病了,咬着牙堅持工作,可戰士病了,他卻要一天幾趟噓寒問暖,還要吩咐夥房給做香噴噴的病号飯……
羅榮桓到九連時間不長便赢得了幹部、戰士的愛戴,綽号自然沒有人再叫了。戰士們有什麼心裡話,比如想家了,或是對誰有意見了,都願意和他談。而他不管什麼話都耐心聽下去,并根據不同情況,或是給予善意的批評,或是提出一些建議。他逐漸成為戰士們離不開的知心朋友。有時,團裡、營裡開會,他離開連隊也不過幾天功夫,戰士們便非常想念他,甚至三三兩兩地到連部打聽他什麼時候回來。有一次,他到營部開會回來晚了,夥房一位小鬼給他留了飯。羅榮桓吃飯時,這個小鬼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羅榮桓奇怪地放下飯碗,問他:“你還沒有吃吧?”小鬼笑着搖搖頭說:“我已經吃飯了,全連除了你都吃飯了。”羅榮桓又疑惑地望着他,他笑眯眯地說:“沒有事,你吃吧。”于是,羅榮桓又端起了飯碗。不一會,羅榮桓便發現碗底有東西,挖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塊臘肉。羅榮桓夾起肉半開玩笑地說:“哈,你給我埋了地雷啦!”
“千裡之行,始于足下”,羅榮桓後來成了元帥。他的路程就是從深受士兵愛戴的連黨代表開始的。他是紅軍最早的優秀的連黨代表之一。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他把九連的工作搞得既生龍活虎又紮紮實實。“強将手下無弱兵”,在九連湧現了一批優秀的幹部。例如六班長尋淮洲,到五次反“圍剿”時已任紅七軍團的軍團長,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于北上抗日途中,在安徽太平縣譚家橋作戰時犧牲。又如一排長王良,一九三二年三月任紅四軍軍長,同年六月在福建長汀縣大禾地區(今屬武平縣)打一個土圍子時不幸犧牲。這些幹部的成長是黨的培養的結果,也是同羅榮桓的啟發教育分不開的。
在中村整訓期間,羅榮桓被調到八連任黨代表。他離開九連時,大家都依依不舍,許多戰士流了淚。
羅榮桓到八連後,立即紮到群衆中去,逐個找幹部、戰士談話,認真傾聽大家的反映和意見。他在了解情況的基礎上,積極而又慎重地進行黨的發展工作。當時戰士們的家庭大部分在白區,要了解清楚他們的曆史情況十分困難。而羅榮桓對此要求很嚴。他向張令彬等黨員反複交代:“你們當介紹人要特别注意通過談話把被介紹人的家庭成份、重要的社會關系和本人的經曆搞清楚。”他十分注意黨員的模範帶頭作用,強調每一個黨員都應當沖鋒在前,退卻在後;吃苦在前,享受在後。那時連隊很窮,沒有碗筷。飯熟了,由夥夫捏成飯坨,一人一個,還經常不夠吃。每逢開飯,羅榮桓就帶着幾個黨員去看槍,等大家分了飯坨,才去吃。有時沒有了,就餓一頓。
羅榮桓還召開支部大會對全連黨員進行分工,以幫助非黨同志,特别是情緒易于波動的戰士。當時,周昆①在這個連當戰士〔此人後來曾任紅軍第八軍團軍團長、一一五師參謀長,一九三八年攜款潛逃,不知去向〕,常常想家。羅榮桓便讓班長張令彬幫助他。有一天夜裡,周昆放哨,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張令彬連忙找了一塊油布跑到哨位,同他共頂這塊油布,在狂風暴雨和山洪傾瀉的咆哮聲中站完了這一班崗……在羅榮桓的具體指導下,八連的黨員在鞏固部隊、執行戰鬥任務、做群衆工作等方面都起到了骨幹作用。
羅榮桓一直非常注意發揮支部的戰鬥堡壘作用,認為唯有如此,才能體現“支部建在連上”的重大意義。一直到後來羅榮桓擔任總政治部主任時,他都始終把做好這件事作為政治工作的根本任務。
為了提高戰士的政治覺悟,在緊張的戰鬥環境中,羅榮桓經常見縫插針,利用早晚點名時間進行教育。他的講話都是從連隊的實際出發的,簡明扼要,針對性很強,從不羅嗦,受到戰士們的歡迎。
在中村整訓時,羅榮桓除自己對連隊進行教育外,有時還請毛澤東到連裡來講話。毛澤東是一請就到,到了就講。他的講話很有風趣,深入淺出。他一講話,部隊就好帶了。當時部隊一天五分錢的夥食錢也不能保證,已取消發饷。而毛澤東的講話比發饷還更受戰士們的歡迎。因此,他一到連隊來,戰士們就開玩笑地說:“毛委員又來‘發饷’了。”羅榮桓到八連不久,八連的面貌便有了明顯的變化。
一九二八年四月下旬,朱德、陳毅率領南昌起義部隊餘部和湘南起義農軍近一萬人到井岡山,與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部隊合編為工農革命軍(不久改稱工農紅軍)第四軍,由朱德任軍長,毛澤東任黨代表,王爾琢任參謀長。下設三 個師八 個團。共産黨在第四軍設置軍委,由毛澤東任軍委書記①〔五月間,毛澤東被選為湘贛邊界特委書記,四軍軍委書記改由陳毅擔任。十一月間,由朱德任軍委書記〕。五月底由于山上人太多,糧食無法解決,湖南農軍大部應湘南特委的要求返回湘南。紅四軍又取消師的番号,縮編為四個團,即第二十八團(由南昌起義保留下來的部隊編成)、第二十九團(由宜章農軍編成)、第三十一團(由秋收起義部隊編成)、第三十二團(由袁文才、王佐部隊編成)。羅榮桓任第三十一團第三營黨代表。三營營長是伍中豪。
朱毛會師,軍威大震,很快粉碎了江西之敵楊如軒的第二十七師的“進剿”,第一次占領永新,成立永新革命政府。部隊分散到各區發動群衆。紅軍前鋒――羅榮桓等率領的第三營一部已經到達天河,震動了吉安。
這時,有的單位紀律松弛。在幹部中有些人的舊習氣還比較嚴重,有鬥紙牌的,有逛窯子的,有搜俘虜腰包發洋财的,還有亂拿群衆東西的。這些情況由于當時中央和湖南省委盲動主義的錯誤指導而變本加厲。撤出永新時,有的部隊對工商業“一律沒收”,把賣油粑粑的挑子、剃頭的刀子和中藥鋪的戥子都搬回井岡山了。
毛澤東知道這一情況後,非常生氣,嚴厲指責這是土匪、流寇的行為。一個雨天,他召集連以上黨代表在茅坪開會,專門讨論紀律問題。在會上他重申了三月間在桂東縣沙田村宣布的三大紀律六項注意。他說:軍紀是軍隊的命脈。人無命脈則亡,軍無命脈必敗。連李自成軍隊也有紀律,他不是講‘奸一民婦,如奸我母’嗎?我們紅軍是共産黨的軍隊,怎麼能不講紀律呢?他對違反紀律的行為十分憤慨,講得很激動。黨代表們夾着雨傘認真傾聽,大家都感到心裡沉甸甸的。毛澤東講完後請大家發言。羅榮桓作了有準備的發言。他講了三營也有違犯紀律的情況,有的士兵把藥店裡的冰片裝進了腰包,在遂川還發生過燒房子的事。他認為,在考慮紀律問題時,必須設身處地為群衆着想。他說:“我們都是出來革命的,家裡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如果有一支隊伍跑到我們家鄉,随便拿東西,不守紀律,搞得雞犬不甯,我們家裡能高興嗎?同樣,如果我們不守紀律,群衆就會反對我們。他們還會把這種事情傳出去,造成很壞的影響。離開了群衆的支持,我們就很難立足。”羅榮桓的發言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他黨代表也紛紛發言,表示要堅決執行三大紀律六項注意。
紅軍撤出永新後,又向湖南方向轉移,占領了當時南京國民政府主席譚延]的故鄉茶陵縣的高隴。當深受譚家壓迫的群衆自發地點着了譚家的房子時,羅榮桓等進行勸阻,隻燒壞了他家的祠堂。
五月中旬,敵師長楊如軒從永新出動,企圖進犯甯岡。紅軍回師長途奔襲,在草市坳重創敵第七十九團,再次占領永新,擊傷楊如軒。
六月上旬,江西敵軍又調集五個團,以第九師師長楊池生為總指揮對井岡山實行又一次進剿。紅軍在龍源口地區殲敵一個團、擊潰二個團,粉碎了敵人的進剿。根據地人民贊揚道:“不費紅軍三分力,打敗江西兩隻羊”①〔指楊池生和楊如軒〕。
這時,井岡山根據地發展到了全盛時期。“支部建在連上”、我軍的三大任務、三大紀律六項注意等建軍的原則都陸續總結出來,紅軍建設業已初具規模。
羅榮桓也随着紅軍的成長而成長起來。在打破敵人第一次“會剿”的整個過程中,他率領的第三營始終在毛澤東直接領導下活動。毛澤東注重調查研究、注重連隊工作的作風給羅榮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一九五六年,他回憶說:“紅軍時期,毛主席常是一到宿營地,就留下黨代表、指導員,要他們彙報,問他們連隊裡發生了什麼情況,有什麼問題,不厭其煩地了解連隊的情況,幫助解決問題。”
在這一階段,羅榮桓也從毛澤東精辟分析敵情、形成英明的作戰方案和靈活指揮作戰中得到了很大的教益,學會了如何指揮打仗。後來,他成為人民解放軍的元帥,他的軍事才能,最初就是從井岡山這所“軍事大學”學得的,而毛澤東便是他最敬佩的老師。
-----------在基層實行軍隊内的民主主義
一九二八年六月間,湘贛兩省敵人醞釀對井岡山進行“會剿”。這時,中共湖南省委為執行中共中央提出的,割據北起鄂南,南迄粵北,包括湘東北、湘東、湘南、贛西北、贛西、贛南并與東江連接起來的盲動主義計劃,制定了湘南第二次武裝起義計劃,要求紅四軍主力出擊湘南。六月三十日,湘贛邊界特委、紅四軍軍委和永新縣委舉行聯席會議,讨論湖南省委的指示,認為條件不利,紅四軍主力不宜到湘南去。七月四日,湘敵進占甯岡縣砻市、新城。為擊破敵人的“會剿”,朱德、陳毅率領第二十八團、第二十九團攻克酃縣,迫使湘敵撤回。第二十九團的官兵絕大部分是湘南起義的宜章縣的農民,有濃厚的家鄉觀念。部隊開到酃縣後,他們看到離家鄉近了,要求“回家割稻子”。于是,團的士兵委員會越權下令:“打回湘南去!”而随隊行動的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經附和并且導揚了這種錯誤行動。軍委未能勸阻。七月十七日,第二十八團随第二十九團向湘南進軍,打郴州先勝後失利,第二十九團自由行動,跑回宜章。
消息傳到井岡山,正率領第三十一團與進犯永新的敵人周旋的毛澤東立即召開幹部會議研究對策,決定由毛澤東率三營南下,去接第二十八團回井岡山;朱雲卿、何挺穎率一營和第三十二團守山。
伍中豪、羅榮桓率領三營随毛澤東從九陂出發,冒着酷暑,翻山越嶺,趕到桂東縣城。在一個夜間,正在行軍,突然遭到敵人襲擊。羅榮桓在隊伍後面負責收容,眼看着部隊被打散了,同毛澤東、伍中豪失去了聯絡,心裡非常焦急。天亮後集合隊伍,羅榮桓看到毛澤東、伍中豪,還有各連隊伍陸續到達集合地點,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伍中豪命令各連整隊清查人數,結果隻丢了一個擔架兵。
八月下旬,毛澤東率領第三十一團三營來到桂東同第二十八團會合。
在返回井岡山的途中,第二十八團二營營長袁崇全叛變,打死了軍參謀長王爾琢。至此,第二十九團散掉,王爾琢犧牲,同時根據地也縮小到井岡山腳,山下各縣全部被敵人占領,遭到嚴重破壞。這就是分兵冒進湘南造成的惡果,史稱“八月失敗”。
九月二十六日,部隊返回井岡山。羅榮桓發現在桂東打散的那一位擔架兵早已返回井岡山了。三營這次遠征湘南,行程數百裡,打了十幾仗,卻沒有一個開小差的,創造了鞏固部隊的新紀錄,成為拖不垮、打不爛的紅色鐵軍。
這時,已是深秋。天氣越來越冷,山上的生活也越來越艱苦了。井岡山周圍的土豪都打遍了,零用錢開始是每月一 塊,越減越少,後來隻剩下了每天五 分錢的夥食錢,最後連這也難乎為繼,紅米、南瓜也不能保證天天吃上,有時不得不以野菜充數。
更困難的是,由于敵人嚴密封鎖,食鹽簡直比金子還要貴重。不僅長期淡食使得戰士們四肢無力,而且醫院内洗傷口的食鹽水都很難供應。為了解決吃鹽的問題,羅榮桓帶領幾個連的司務長和上士搜集老牆土,放在水裡一泡,濾出水來熬硝鹽。這種鹽在菜裡放少了不鹹,放多了又苦,但也隻能是聊勝于無了。
眼看嚴冬将近,可戰士們的冬衣還沒有着落。他們的夏衣破了,沒有布補,便剪下褲腿、袖管作補丁。久而久之,軍服都成了短衣短褲,而且破爛不堪……羅榮桓和戰士們一樣,冷了白天可以曬曬太陽,晚上睡覺便鑽稻草堆。最難耐的是冬雨連綿的日子,那真是寒冷徹骨,令人坐立不甯……
盡管天氣越來越冷,可山下卻不時傳來令人興奮的好消息。十一月份,湘軍和贛軍有部分官兵起義,拉上井岡山,分别編為特務營(營長畢占雲)和獨立營(營長張威)。十二月下旬,由平江起義部隊編成的紅五軍第一、第三縱隊共八百多人在軍長彭德懷和黨代表滕代遠率領下,也來到了井岡山。
一九二九年一月上旬,紅四軍前委、紅四軍、紅五軍軍委和湘贛邊界特委舉行聯席會議。會議正傳達黨的第六次代表大會的文件,山下傳來敵人又要進行“會剿”的消息。蔣介石調集了湘贛兩省六 個旅,共三萬人馬,兵分五 路,向井岡山發動進攻。會議決定分兵。由彭德懷、滕代遠率紅五軍和紅四軍第三十二團守山。毛澤東、朱德、陳毅率第二十八團、第三十一團和特務營突圍下山,轉移到贛南敵後,“使敵人窮于應付,不能實現其兩省會剿之計劃,企圖圍韓(魏)救趙,影響邊界,以解井岡山之圍。”①〔一九二九年二月二十五日楊克敏(即楊開明):《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
部隊跳出敵人對井岡山的包圍圈後,羅榮桓吩咐各連沿途張貼早在井岡山便已印好的,由毛澤東起草的著名的四言布告:“紅軍宗旨,民權革命,贛西一軍,聲威遠震……”
羅榮桓大分贊賞這一布告。直到紅四軍召開了黨的七次代表大會後,毛澤東離開了紅四軍,羅榮桓還常常談起它。當時在一營的陳士榘還記得,羅榮桓行軍時曾對他說,隻有毛澤東才能起草出這樣一份通俗易懂、觀點鮮明地闡述紅軍宗旨和政策的布告。
紅軍在向贛南進軍途中張貼布告,既是為了宣傳、擴大政治影響,也是為了引起敵人注意。但是敵人很狡猾,隻有李文彬部和劉士毅部兩個旅前來追趕。井岡山之圍并未全解。部隊随即南下占領大餘。幾天後,贛軍李文彬突然來攻。紅軍來不及集中便倉猝應戰,結果打了敗仗,部隊散成幾坨。第二十八團黨代表何挺穎、獨立營營長張威犧牲。
紅軍分散撤出戰鬥後,邊整理隊伍邊向贛南山區轉移。敵人窮追不舍。紅軍幾次阻擊都未打好,隻得且戰且走。這一路多是人迹罕至的大山,戰士們日複一日地披荊斬棘、攀懸崖、走絕壁,幾乎得不到群衆的幫助,體力消耗極大,一個個又黑又瘦。羅榮桓除了黑瘦,還加上滿臉胡須,顯得那眼鏡越發大了。當時正值數九隆冬,大雪紛飛,山山嶺嶺一片白茫茫。羅榮桓在全營最後負責收容。他經常帶領着擔架并親自扶着負了傷的戰士踏雪前進,身後留下了一串看不到頭的腳印和血迹。而敵人就象是饑餓的群狼,貪婪地嗅着血腥,輪番向前追趕。為了擺脫敵軍,紅軍每天半夜便出發,一天要走百裡左右方才宿營。隊伍經廣東南雄邊境入江西全南、龍南、定南地區,轉而向東到尋邬,又轉而北上,經福建邊境,二月上旬到江西會昌、瑞金境内。二月九日,是陰曆除夕,部隊仍得不到休息。三營極度疲憊的幹部、戰士紛紛向羅榮桓建議,向上級反映,隻有打一仗打垮追兵,部隊才能得到休整補充。羅榮桓感到大家說得有道理,便到前委反映。此時,毛澤東、朱德等正決定打敵人的伏擊,以擺脫被動局面。
第二日淩晨,紅四軍以大部兵力蔭蔽占領大柏地附近敵必經之路兩側的陣地,以特務營、獨立營與敵接觸。在特務營、獨立營引誘下,敵劉士毅部進入伏擊圈。下午,陳正春、羅榮桓率第三十一團三營與第二十八團三營夾擊敵人。到十一日淩晨打掃戰場,得知敵人大部被殲。紅四軍俘虜敵團長以下八百餘人,繳槍八百餘支。由于槍太多,背不了,有些壞槍就砸爛丢進河裡。宣傳員們編了順口溜,唱道:“一到大柏地,碰上劉士毅。兩個三營包抄快,敵人就繳械。繳到九響铳,就往河裡送。”
大柏地戰後,紅四軍擺脫了被敵人尾追的局面。
到這時為止,紅軍下山已有一個來月。紅軍在強敵尾追之下,披荊斬棘,爬冰卧雪,走了一千多裡路,同追兵打了幾十仗,除大柏地戰鬥外,大都又是被動仗,……可第三營不僅絕少開小差的,而且難能可貴地保持了旺盛的戰鬥情緒。
要問部隊何以如此鞏固,原因是多方面的,支部建在連上,對部隊進行了強有力的政治工作是許多因素中最重要的因素。羅榮桓作為連、營黨代表,在具體實踐毛澤東所制定的方針政策方面作出了忠誠的努力。
毛澤東在《井岡山的鬥争》一文中指出:“事實證明,那一個連的黨代表較好,那一個連就較健全,而連長在政治上卻不易有這樣大的作用。”①〔《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一九六四年四月第一版,第六十三頁〕毛澤東在這裡對連隊黨代表的作用作了很高的評價。而羅榮桓正是一位在鞏固部隊、提高部隊戰鬥力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的黨代表。
在鞏固部隊方面,羅榮桓按照毛澤東的指示,紮紮實實做了大量工作,其中很重要的一條是肅清封建殘餘,提倡民主主義,尊重士兵人格,不打罵士兵。這從現在的眼光看,似乎是理所當然,不足為奇,但在當時講,卻是一個創舉。
紅四軍的主力第二十八團和第三十一團都是由國民革命軍脫胎而來的。這些部隊雖然經受了大革命的洗禮,但有些軍官中軍閥主義習氣仍然相當嚴重。他們認為,“三句好話不如一個巴掌”,“馬鞭子下面出好兵”。官長打罵士兵、老兵打罵新兵,幾乎成為家常便飯。羅榮桓對這種作風非常看不慣。他從在讀書塾挨了老師一頓戒尺之後,就非常讨厭這種侮辱人格的體罰。他在中學和大學讀書期間又長期接受了資産階級民主主義思想的熏陶,對于封建主義的體罰肉刑更加深惡痛絕。參加秋收起義以來,他從來沒有打罵過士兵。士兵有了過失,在批評時連重話也很少。他常常說:“響鼓不用重錘敲。”對下級和士兵,他總是循循善誘,耐心啟發誘導。他為了扭轉打罵士兵的壞習氣,在第三營進行了不疲倦的鬥争。
一九二八年初冬,第三營駐在永新。一天傍晚,刮起了凜冽的西北風,氣溫急劇下降,池塘裡結上了薄冰。九連四班放哨回來,因為無火可烤,大家都鑽進稻草堆。一個個瑟瑟縮縮地當了“團長”,凍得怎麼也睡不着。一位俘虜過來的永新籍戰士建議燒老鄉一點柴草來烤火。班長黃永勝告訴他:“老鄉的東西不能動!”這位戰士聳着肩膀,縮着脖子,雙腳在地上來回跳動,把兩隻手放在嘴邊哈氣,無可奈何地出屋去了。不一會,他從老表院裡抱了一捆柴禾高高興興地進了屋。他一面大聲招呼大家來烤火,一面就抽出一把柴,蹲在地上燒了起來。黃永勝讓他送回去,這位戰士沒有理他,仍然蹲在那兒往火堆裡加柴。
黃永勝猛然從鋪上爬起來,幾步走到這戰士跟前,把他手中的柴禾一把奪過來扔到地上,再次命令他把柴禾送回去。這位戰士仍然蹲在那裡。黃永勝罵他,他不服,站起身來和黃永勝頂嘴。黃感到觸犯了自己的尊嚴,伸手打了他一個耳光。這位戰士沒有還手,捂着臉扭過頭象孩子一樣傷心地哭了起來。
屋裡其他戰士聽到班長和這位戰士争吵,都愣愣地坐在鋪上,看到班長打了人,也不敢說班長的不是,都去批評那位挨了打的戰士,說他不該違犯群衆紀律,不該頂撞班長。但是他們那惶惑的目光卻流露出對班長的不滿。為了打破僵局,另一位戰士把火熄滅,将柴禾抱走了。等他回來後,黃永勝向全班訓話。他引用了過去在警衛團學來的一句話說: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今後大家都要服從命令!”
他訓完話命令熄燈睡覺。一時間,屋子裡隻聽那挨打戰士不時發出的抽泣聲。這時風住了,又下起了綿綿細雨,那滴滴嗒嗒的雨聲,徹夜也沒有停。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不住地下,天氣陰冷而潮濕。羅榮桓打着雨傘,踩着泥濘來到九連。連長曾振平忙招呼他坐下烤火。羅榮桓一面同曾連長聊天,一面脫下潮濕的上衣放在火上烤。那衣服上的虱子碰到熱氣,紛紛掉進火裡,響起一陣陣輕微的劈啪聲。羅榮桓聽曾連長彙報了黃永勝打人的事,便命令傳令兵去把黃永勝找來。
黃進屋,看到羅黨代表,拘謹地敬了一個禮。羅榮桓招呼他坐下,然後單刀直入地問他:“聽說你昨天晚上打人啦?你何事打人啊?”
黃永勝辯解道:“那個戰士違犯了群衆紀律,又不服從命令,我才打了他一巴掌。”
羅榮桓邊聽邊披上已經烤幹的上衣。他耐心地聽完黃的話,說:“哦,這麼說來你打人是對的喽。”他把手放在火上烤着,停了一會,又擡起頭看看黃永勝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你當班長,如果不打人,有沒有法子把全班帶好?”
黃答不上來。
“怎麼?你沒有想過吧?我再問你,如果你是當兵的,犯了一點錯誤,班長動手打你,你的心裡會好受嗎?”
黃低下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
羅榮桓接着耐心地說:“毛委員再三講,靠拳頭來代替教育,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同志們有了缺點和錯誤,要反複向他們講道理,使他們明白為什麼錯了。要以理服人,不能以力服人。口服不如心服,隻有心服了,才能自覺遵守紀律。你今後無論如何也不要打人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講的道理對不對。”
在羅榮桓的耐心教育下,黃永勝承認了錯誤。
當時,士兵委員會有時也擺脫不了體罰這種封建軍隊壞作風的影響。對犯了過錯的官長,他們也用體罰的辦法來對付。九連的曾連長就曾因違犯群衆紀律而被士兵委員會打了屁股。羅榮桓發現這一問題後,趕到九連來處理。這時,恰好士兵委員會又決定要打排長曹響的手闆。
曹響原來是湖南起義農軍的一個大隊長,“八月失敗”以後将他調到九連當排長。他認為這是降級使用,心裡很不高興。其實,因為他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當排長也是不太稱職的。每逢他帶操,口令總是喊不到點子上。做示範動作,連個“槍上肩”也做不好。他一帶操,有些戰士就忍不住要笑。他一見戰士笑就罵,誰要不服就打。他還有一個毛病就是愛賭錢。在紅軍裡既沒有紙牌,也沒有牌九,他賭瘾發作時就悄悄找幾個人用一個銅闆猜字背。輸赢也不大,就是分來的一點夥食尾子。曹響賭錢的事很快被士兵委員會發現了。士兵們早就對曹響的軍閥主義不滿了,這一回豈能輕輕放過。連的士兵委員會決定,當衆給他以打手心的處罰。
羅榮桓到九連,知道這件事後,把士兵委員會的委員們找來開會。他仔細聽取了委員們關于曹響情況的彙報,然後問大家:
“官長打士兵對不對?”
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不對。”
羅榮桓點點頭,“是啊,官長打士兵是要記過扣發零用錢的。官長打士兵不對,可士兵打官長難道對嗎?官長打士兵要受處分,士兵打官長就不受處分,你們看,這樣做公道嗎?”
一位委員嘟嘟嚷嚷地說:“可他賭錢啦!”另一位委員又補充了一句:“他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睛,罵起人來可難聽了。”
“那也不能打啊!”羅榮桓耐心地說,“無論是官長打士兵,還是士兵打官長都解決不了問題嘛!他有缺點錯誤,大家可以批評他,教育他,為什麼要打呢?你們這一打,他今後在連裡怎麼工作?”
在羅榮桓的耐心說服下,九連士兵委員會終于撤銷了打曹響手闆的決定。
羅榮桓不僅大力發揚政治民主,反對打罵士兵,而且十分注意發揚經濟民主,堅持在物質生活上官兵一律平等。他在當連黨代表期間對連隊夥食抓得很緊。他要求每天的正副采買都由班裡輪流選派,正采買由各班正、副班長輪流擔任,從另一個班選一位戰士當副采買,必須兩人同行,以便互相監督。他還要求司務長在士兵委員會監督下及時清理、公布賬目。凡是發衣服、分夥食尾子和零用錢,他都要求先戰士後幹部,幹部和黨員必須做到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在士兵委員會成立初期,由于受到農民小生産者狹隘思想的影響,出現了平均主義和極端民主化的情緒。打土豪領來幾個雞蛋、一瓶酒也要全連平分。但羅榮桓認為,這同軍閥主義殘餘比較起來,還不是主要問題。一九五六年他回憶這一段曆史時指出:“……當時的主要問題是必須堅決反掉舊軍隊的一套帶兵方法,奠定新型的官兵關系--階級的團結。部隊的實際情況是民主不夠,而不是什麼極端民主化和平均主義的問題。因此,隻有這樣做,才能更徹底更有效地肅清軍閥殘餘。有了民主,才能提高群衆覺悟,這才能建立鞏固的集中。農民的極端民主化和平均主義思想是容易克眼的。”“後來由于幹部處處以身作則,作風民主,士兵受到感動,他們從實踐中也知道了無法絕對平均,覺得那樣做沒有什麼好處,便逐漸改變過來,在自覺的基礎上愛護幹部,聽從指揮了。”
毛澤東在《井岡山的鬥争》一文中寫道:“紅軍的物質生活如此菲薄,戰鬥如此頻繁,仍能維持不敝,除黨的作用外,就是靠實行軍隊内的民主主義。”①〔《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一九六四年四月第一版,第六十四頁〕
堅持實行民主主義,使戰士認識自己就是革命隊伍中的主人翁,從而成為自覺的戰士,這正是羅榮桓經常考慮、大力抓好的一件主要工作,也正是第三營成為拖不垮、打不爛的紅色鐵軍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