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上海市長
第一節 務求軍政全勝
1949年,無論對中國曆史或是對陳毅個人,都是非同尋常的轉折之年。
積22年的犧牲奮鬥,人民終于取得了全國政權。陳毅本人,則從百戰沙場走向十裡洋場,成為大上海的一市之長。将軍戰則善勝矣,治民理财之道通否?
共産黨在馬上得了天下,治天下能否久長?――這樣的議論和擔心,善意的也好,惡意的也罷,都須由實踐作出回答。
4月27日,南京解放的第4天,當陳毅偕同鄧小平踏着滿地狼藉的紙張進入“總統辦公室”的時候,就已強烈意識到新的艱巨使命将落在自己的肩頭。在戰争年代,他站在中國革命的最前線:和朱德一起帶領南昌起義部隊上井岡山;在紅四軍參加制訂無産階級建軍路線;和項英一起堅持三年遊擊戰争;抗日東進開辟大江南北;在華東、中原戰場進行“收京入滬”的戰争。
如今,他又将站在經濟建設、反帝與團結改造資産階級的最前線!
“進上海可能打勝仗,也可能打敗仗。共産黨員要意識到這一點才是聰明的。”5月10日陳毅在丹陽對接管幹部說。結果究竟如何?從北平中共中央到香港人士,從華盛頓到莫斯科,都把關切的目光投向當時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
淮海戰役炮聲未停,中共中央就已将注意力轉向渡江解放甯、滬、杭問題了。陳毅在丹陽告訴接管幹部們:毛主席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期間說,進入上海,中國革命要過一大難關。
難在何處?陳毅後來解釋:當時擔心兩大危險:一是我們打上海,美國出兵幹涉;二是我們接管搞不好,進城後停工停電,大混亂,上海變成一座“死城”。兩種假設中隻要有一種竟成事實,便會使國内國際局勢受到牽動。
對于第一種危險,陳毅于1月25日在賈汪舉行的中共華東野戰軍前委擴大會議上說:“要警惕美國人幹涉,可是我們決不向它示弱。要打就打,沒有什麼了不起!”就在陳毅一行觀覽總統府的當日,軍委電告:昨日泊于上海的幾艘美艦及海軍陸戰隊已撤至吳淞口外,兩艘英艦也随之撤出。當然,這并不能排除解放上海的作戰發生僵持時美軍介入的可能。所以作戰本身要力求勢如破竹。
更嚴重的是第二種危險。我軍渡江後,由于戰線推進太快,鐵路運輸跟不上,接管上海的幹部到不齊,更要緊的是入城政策紀律教育來不及深入進行,如果就這樣稀裡嘩啦開進去,非亂套不可。中共中央已有“慎重、緩進”的方針,總前委研究再三,于4月30日向中央軍委提出:“我黨我軍未作适當準備倉卒進入大城市必然陷于非常被動的地位。”“我們考慮以盡可能推遲半月到一月入上海為好。”5月3日,中央軍委複電:同意推遲攻擊。其時,陳毅已由南京到達丹陽――接管上海的巨大準備工作将在這裡全面部署。
小小丹陽城突然熱鬧起來。成千的幹部從解放區、從北平、香港日夜兼程地趕來,投入接管上海的集中整訓。上海中共地下黨領導人劉曉來了,未來的上海文化局長夏衍來了。潘漢年、許滌新也從香港取道北平匆匆趕來,帶來了少奇、恩來的重要指示??這支接管大軍的總指揮正是未來的上海市軍事管制委員會的主任、市長――陳毅。
确定上海市長人選是件大事。3月,中共中央進駐北平之前,毛澤東同志曾就陳毅任上海市長之事,征求過民主人士黃炎培、陳叔通等幾位老先生的意見,他們對陳毅将軍之名早有所知,柳亞子先生在1945年就曾賦詩贊陳毅曰:“兼資文武此全才。”以“儒将”出長上海,他們一緻贊成。陳毅自到丹陽起,便正式進入“市長”角色,首先是彙集、研究大量情況和材料。
所有有關上海的年鑒,經濟、政治、文化、社會概況,包括繳獲的、地下黨調查的、上海來人報告的,彙成關于上海的200多種小冊子,陳毅自己看,也交給幹部戰士們讀,再依據中共中央的方針政策,确定接管的具體方針步驟。比如,上海的官僚資産如何接管?外商企業如何對待?民族資本家的廠子如何使其開工?國民黨政府機構如何處理?都須詳細研究,僅财經接管縱隊的彙報陳毅就聽了兩天兩夜,對其中“兩白一黑”(指米、棉、煤)的運輸供應任務的艱巨緊急印象特深。
入城政策的前奏是入城紀律。陳毅嚴格地強調兩條:一是市區作戰不許用重武器,二是部隊入城後一律不得進入民宅。“不入民宅”這一條,3個月前在賈汪時陳毅就曾說:“曆來軍隊入了城,往市民家裡一住,幹好事的不多。我們部隊進去住哪裡?要考慮。”一日,陳毅抱着幾本古書找到城市政策組曹漫之,說史書上有過軍隊“不入民宅”的記載,查一查。後來《入城守則》草案便列上了這一條。對此,有些幹部想不通,說遇到下雨、有病号怎麼辦?陳毅堅持說:“這一條一定要無條件執行,說不入民宅,就是不準入,天王老子也不行!這是我們人民解放軍送給上海人民的‘見面禮’!”
總前委讨論了《入城守則》草案,一緻肯定“不入民宅”的規定完全必要。
據說,毛澤東曾贊揚: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5月10日,在丹陽的一座大廟裡,陳毅軍容整肅打着綁腿,向數百名端坐在背包上的接管幹部,做了一次入城紀律報告。首先抓了兩件在丹陽發生的“小事”批評:一是有軍人沒票硬要進戲院看戲,二是有人擅自拿師範學院一個燈泡。小事不校“為什麼無票非要進去看戲?是不是老子革命幾十年,進戲院還沒有資格?(笑聲)這個思想作怪,進上海非吃敗仗不可!”
紀律,一定要嚴!??率抵っ髡庹?僑嗣窬?擁氖だ??盡?
幾千名接管幹部,幾十萬大軍,經過20多天的集訓和準備,一切就緒。
陳毅以豪邁的聲音宣布:“今天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們接管上海了!”
上海戰役,是陳毅生平所遇的一次最特殊的戰役。20多萬守敵,有蔣介石親臨督陣,要拼死固守6個月以待“美軍援助”。市區内外遍布3000座美式碉堡,4000個鋼筋水泥永備工事,1萬多野戰衛星工事,2萬多顆地雷,湯恩伯稱此陣地“比斯大林格勒還強固33%。”在此情況下要攻占上海,同時又要嚴格保存市區建築、工廠、電力、交通等設施的完好,就絕非易事了。有人将此形容為“瓷器店裡打老鼠”,甚為确切。對此,總前委已确定這樣一條原則:盡量将市區守敵調至外圍殲滅,以避免在市區大打。然而,釣“魚”出城,敵人豈會乖乖就範?
5月12日,三野第九、第十兩個兵團,向滬市外圍守敵發起了攻擊。13日,月浦守敵憑借堅固工事,拼死争奪,雙方傷亡枕籍,中央社大吹“國軍勝利”,然而陳毅對軍、師指揮員們說:“敵人這些防禦工事幫了我們的忙啊,他自恃有本錢固守,才可能将市區部隊調出來增援外圍,我們是将計就計”。果然,随着解放軍在月浦等地步步推進、在浦東直逼高橋,湯恩伯終于沉不住氣,将駐守市區的第七十五軍調到浦東,被解放軍逐口吃掉了。解放軍在外圍的鉗形攻勢,又迫使大量敵軍縮守于吳漱口兩側地區以保其出海逃生之路。上海市區的國民黨軍大減,為攻取市區造成了有利态勢。
23日,解放軍下令發起全線總攻,向市區突擊,有關各軍軍長接到了陳毅打來的電話:“你們馬上要攻打市區了,一定要軍政全勝,一定要把人民的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
24日午夜1時,3路猛插市區的部隊,勝利會合在跑馬廳廣場,蘇州河以南的市區全部解決了戰鬥。
然而,25日上午,解放軍向蘇州河北的突擊受阻,橋頭上犧牲了不少戰士,指戰員紛紛要求開炮,部隊領導堅決制止了開炮的打算,并制定了一個較大迂回和黑夜偷渡相結合的方案。與此同時,經中共上海地下組織聯系,解放軍與北岸守敵淞滬警備副司令劉昌義接觸。劉表示願意談判。
25日夜晚,大雨滂沱之中,陳毅等乘車由丹陽進抵南翔鎮。午夜1時,陳毅答複二十七軍與劉昌義談判情況的報告說:接受劉昌義投誠。限劉部于26日上午4時前集中在江灣指定地點待命。劉昌義接此電照辦不誤。解放軍很快開入蘇州河以北地區。
戰鬥并未最後解決。26日下午,固守在閘北電廠的國民黨青年軍二三○師還在負隅頑抗。硬打怕破壞了電廠水廠;開展政治攻勢,又找不到線索。
陳毅問明這個師是川軍,是副師長許照在指揮。陳毅有了把握:“那好,你們查查陸軍大學教授蔣子英的下落,他當過許照的教官,讓他出面勸許照投降。”蔣子英的電話号碼很快查出。接電話的蔣子英做夢也沒想到共産黨人對情況如此熟悉,連聲表示:“我照辦!立即照辦!”
5月27日上午9時,上海全部解放!曆時15天的上海戰役,殲敵15.3萬,城市完好無損。
槍聲停息後的第一個清晨,當市民們打開家門時,驚奇地發現馬路兩邊濕漉漉的地上,睡滿了身穿黃布軍裝的解放軍戰士。英勇攻取了大上海的勝利之師卻睡馬路,這曠古未有的景象強烈震動了上海市民群衆。
新生的上海市,電燈是亮的,自來水未停,電話暢通,工廠學校保護完好,這奇迹也應歸功于黨的另一支隊伍――上海8000中共地下黨員和廣大進步群衆。有他們冒着生命危險護廠護校、策反敵軍、散發傳單、輸送情報??上海才得以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26日晚,鄧小平率大批接管幹部離丹陽向上海開進。同時,陳毅和華東局其他領導人在聖約翰大學,與中共地下黨負責人勝利會合。陳毅與劉長勝、張承宗緊緊握手,動情他說:“辛苦了!
辛苦了!你們立了大功!我們在外面真擔心你們的安全啊!”劉長勝這個長期在敵特追捕下頑強鬥争的老戰士,1945年日寇投降時曾一度被中共中央公開任命為上海市市長,後來内戰爆發,他和劉曉一起繼續堅持艱苦的地下鬥争,直至今朝。此時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28日下午2時正,陳毅率領軍管會所屬軍事、政治、财經、文教各接管委員會的主要幹部,走上了市府大廈的黑色大理石階梯,正式接管市政府。
一面鮮豔的紅綢大旗在樓頂飄揚,國民黨代理市長趙祖康正心情忐忑地等候着新市長的到來。
對國民黨政府機構的接管,中國共産黨的原則是:按照系統、全部接收、調查研究、逐步改造。陳毅領會這是一項寬大、穩妥又利于團結的方針。他在市長辦公桌前落了座,宣趙祖康進來,問:“軍管會命令你執行得如何?”
“條條照辦了。”“檔案、資産呢?”“完整無損,可一一查點。”問完後,陳毅起身與趙祖康握手:“趙先生,請坐。”氣氛便放松起來。趙祖康原是個著名的道路與市政工程專家,任上海工務局長,後與中共地下黨發生了聯系。23日夜槍聲漸近,國民黨代理市長陳良逃跑前将市長大印丢給了他。
當了4天“代理代理市長”的趙祖康,此時乃向陳毅請求回交通大學教書。
陳毅覺察了他内心的不安,開誠相見他說:“不要有其它想法。你留下來是對的,國家需要人才,你可以發揮自己的專長。我們想請你繼續擔任工務局長的職務。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很好合作的。”趙祖康驚異不已,又感動萬分。
陳毅來到會議室,又向200多舊市府工作人員講了話:“諸位者市府的朋友們,這次解放軍的勝利,不是共産黨一黨的勝利,是人民的勝利。希望大家各安職守,辦理移交,并聽候人民政府量才錄用。”講話博得發自内心的掌聲。當天,“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大門牌挂了出去。新市長正式上任了。
國民黨前任留給陳毅的,是個什麼樣的上海呢?
解放前夕上海工業已陷入半解體狀态。1.2萬多家工廠中,隻有30%維持開工,機器業工廠停工80%以上,面粉業由于北運通路不暢,産量隻是内戰爆發前的十分之一。占上海工業産值74%的輕紡工業,缺原料無銷路,陷于半癱瘓狀态。
與此同時,人民政府接管的大米、面粉僅夠全市吃半個月,而儲煤隻夠全市燒7天!治安情況也不容樂觀,流散在上海的蔣軍官兵近2萬人,國民黨還留下8個特務組織3萬多人,加上慣匪、流氓作亂,社會秩序很不安定。
而目前彙聚在上海的難民、乞丐、小偷、妓女、遊民,總數達60萬!當時一起聽彙報的鄧小平不禁深歎一口氣道:“這些都是我們陳市長的‘子民’喲!”
陳毅及華東局、上海市委一緻認為,當務之急首先是穩定人心,盡快恢複生産。上海的紡織廠紗錠229萬占全國40%,貿易額占全國的一半。上海工廠的煙囪若不冒煙,全國經濟就将垮掉一半;上海市場一混亂,全國财經就會失去控制。陳毅認準一條,即按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期間毛主席向華東局、向陳毅交代的接管方針辦:集中力量反對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團結民族資産階級,團結各黨派,穩步前進。在接管初期日理萬機,寝不安枕的緊張狀況下,陳毅正是從這個大前提出發,接二連三親自會見各界各方代表,進行政治“亮相”,政策交底。
83萬産業工人大軍是建設新上海的主力。新市長參加的第一個集會,就是上海工人紀念“五卅”運動的大會。陳毅走上講台第一句話便說:“上海的工人老大哥、老大姐們,我們是歸隊來了!首先,讓我代表人民解放軍和人民政府,向保護大上海的人民群衆,緻以熱忱的感謝!”說完他向台下2000多工人代表深深地、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即刻問掌聲和夾着嗚咽的歡呼聲轟然而起。新市長作為工人階級一員出現,令人感奮。在這次會見中,陳毅提醒大家嚴重的鬥争剛剛開始:“不要以為解放了,今後就是一帆風順,大吉大利,帝國主義從此老實,老天爺從此不鬧災荒,我們自己也從此不犯錯誤。那不可能。前途光明,但道路還會是曲折的,還要準備勒緊褲帶,甚至要準備流血犧牲!”
共産黨是工人階級的政黨,對資本家及其資産又将如何處置呢?許多人拭目以待。全市私營企業産值占全市工業産值76%,較大的工商資本家及其代理人1.7萬餘人。他們數量集中,國内外經濟聯系廣,政治影響大。解放前夕,他們有的因國民黨搜刮太甚而瀕于破産,有的抽金外逃,有的停産觀望。6月2日下午,他們拿着有陳毅署名的請帖出席“産業界人士座談會”時,心裡都有些蔔蔔跳。威震淮海戰場的陳毅将軍,會不會沒收他們的廠店資财,革他們的命?
中國銀行大樓4樓大廳裡,90多位上海最知名的産業界人士初次見到了身穿褪色布軍裝,腳蹬布鞋線襪的陳市長。他開講便說“工商界的朋友們:”――“朋友”二字一出,會場氣氛便有所松動。陳毅說:“反動統治和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曆史已告結束,新的偉大建設任務已經開始。我們的工商政策早已有言在先,就是16個字: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發展生産、繁榮經濟。
人民政府願與産業界共同協商,幫助你們解決困難,你們有話盡可對我們談,我們暫時辦不到的也會說明理由。讓我們共同努力,盡早把生産恢複起來。”
資本家們字字聽得真切,又驚又喜。會後,擁有申新系統9個紗廠的榮毅仁先生興沖沖回到家裡,對滿屋等候消息的人宣布:“明天就開工!”
接下來的是文化界人士座談會。作為文化中心的上海,人才荟萃,情況複雜,中共中央特任命陳毅在擔任軍管會主任之外親自兼任文化接管委員會主任,可見上海文化地位之重要。開座談會,請哪些人來?陳毅親自參與研究制定名單:“所有在上海的文化知識界代表人物,都要請到。當前最重要的事是團結。解放區來的和地下黨的、黨内的和黨外的,都要團結。在不團結這個問題上,我們黨過去是吃過大虧的,現在勝利了,更要特别注意。”
名單最後增至160多人。
6月5日那天,陳毅與知名科學家、文學藝術家們推心置腹,侃侃而談,他說到自己并非天生的共産黨人,而是地主出身,信過孔夫子,又信過“德先生、賽先生”①,經過多次碰壁、消沉、摸索,才選擇了革命道路等等。這種勇敢誠懇的自我解剖,實在是人們聞所未聞,并為之感佩至深的。有人說這次座談會之後,上海文化界就形成了“陳毅熱”,可見影響之大。
上任頭10天裡,陳毅每天都要參加“大會”,陳毅有請必到,每到必講,講必痛快淋漓,鮮明生動有力,在宣傳群衆,穩定局面方面,起了難以估量的重要作用。
①取英語“民主”與“科學”的第一聲發音,這裡指民主與科學。
第二節 反投機、反封鎖、反轟炸
人民政府執政未滿10天,一個嚴重危機――通貨膨脹便步步逼近了。這原是國民黨留下的禍害。1948年蔣經國坐鎮上海,嚴令市民交兌金銀外彙,連普通女工的銀耳環也不能幸免,結果收走黃金100多萬兩,美鈔3000萬元,白銀無數,而把巨額的一錢不值的金元券塞到市民手中,物價何能不飛漲?
當年夏季一隻大餅已漲到3萬元,人民不堪其苦!人民政府為扭轉這一局面,一入城便以10萬元金元券兌換1元人民币的比價收兌金元券,市民紛紛争換人民币。但由于市民吃夠了鈔票貶值之苦,一拿到人民币又去調換銀元,換大米,銀元販子乘機興風作浪哄擡價格,結果原本1塊銀元值100元人民币,一星期就漲到1400元。物價飛漲,工廠難以經營,許多産業資本便轉化為投機資本,反過來更加劇通貨膨脹。如此不消一個月,人民币就會被趕出上海,共産黨就會立不住腳。
陳毅深知局勢的緊迫。上海物價一失控,天津、北平和江浙幾省都受影響,每天有電報來告急催問。陳毅與華東局财委斟酌再三,決定還是“先禮後兵”。
6月5日,财委向上海市場抛出10萬銀元,以使價格回跌。同時,報刊、電台開展宣傳,陳毅也嚴正警告投機好商“趕快洗手不幹,否則勿謂言之不預。”然而,投機者并不罷手,他們資力雄厚,10萬銀元被一吸而空。6月7日,銀元繼續漲到1800元。陳毅決定采取最後解決手段:查封大投機商操縱銀元市場的活動中心――證券交易所。6月7日晚的中共華東局會議,鄧小平主持,對行動方案作了最後研究,贊成陳毅的意見:幹掉它!報告中央後,毛澤東主席親自回電話表示贊同。
6月10日上午10時,兩營部隊和400名便衣公安人員分5路出動,突然包圍了8層高的證券大樓,向正在樓内進行投機交易和其他活動的2000多人宣布了命令:立即停止一切買賣,不許進出,禁止打電話與外界聯系,原地等候訊問搜查。各組工作人員迅速進入各房間搜查。在“厚生證券号”經紀人的辦公室裡,光操縱行情的電話就有25部,夾牆裡還搜出幾十塊黃金。大樓裡的清理盤查工作持續了兩天一夜,許多正當商人經盤查後先後釋放,最後隻将250名投機主犯扣押帶走。這期間,大樓外觀者如堵,市民莫不拍手稱快曰:“大亨鼠坍台了!”“共産黨到底厲害!”
這場幹淨漂亮的突擊戰,霎時傳遍上海,震動全國。第二天,銀元“袁頭”從2000元猛瀉到1200,大米跌價一成。第三天米價再跌一成,食油跌價一成半!??梢韻爰?嶙琶狀??嘧龐推康氖忻衩羌?飼榫盎岷蔚認蒼謾?
“銀元之戰”,成了人民政府與上海舊經濟勢力交鋒中取勝的第一個回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帝國主義勢力也在醞釀新的動作。6月17日,陳毅在市政府一次政務會議上提醒說:“帝國主義對失敗并不甘心。他們知道上海困難,沒有原料,也缺乏糧食,因為火車船隻都不夠。沒有棉花上海200多萬紗錠就不能開工,認為我們非依靠他們不可,竟提出我們的新政協是否要他們參加!我們置之不理。要注意,他們到處鑽空子,肯定還會從各方面整我們!”6天之後,即6月23日,蔣介石對我實行海上封鎖。他們利用尚未解放的舟山群島控制了東海門戶。這一來,各國商船開往上海的航道便被完全切斷了。
進口的柴油、汽油立即斷絕了主要來源。印度和美國的原棉、南洋的橡膠及許多已買到手的工業原料,擱在各國港口運不進來,私營紗廠存棉量隻夠10餘夭消耗,停工的紗廠從5家發展到100多家,正泰橡膠廠這樣的大廠也要求停業。楊樹浦發電廠是燒柴油的,油源一斷,上海将大部停電。男方面,外銷産品又堆積在碼頭上運不出去。這樣下去,正如陳毅所說:“工廠要關門,工人要失業,物價要高漲,市場要冷落,稅收要減少,生活要困難。”
怎麼辦?工商界許多人驚慌了,有人準備跑香港、台灣。這時有個老牌帝國主義國家,說可以用他們的商船幫我們運棉花到上海,但要由他們的軍艦護航到吳淞口。工商界有人心動,跑來告訴陳毅,陳毅幾乎不加思索地一口回絕了。陳毅說:“這是利用我們的困難,想打開我們的缺口。他們過去攻打廣州虎門,炮轟四川萬具、南京下關,中國老百姓死了成千上萬,他又想到我們海域來幹什麼?中國海域讓外國軍艦自由出入,還不是出讓主權?這扇門絕不能開,不能接受這種變相的侵略!”
陳毅及中國共産黨人将這一切,看成是擺脫帝國主義控制奴役,争取新中國獨立自主地位的一場嚴重鬥争。
反封鎖鬥争全面展開了。陳毅主持華東局和上海市委首先制定了“反封鎖六大方針,五大任務”,報中央批準後向全市人民公布進行大動員。與此同時,數管齊下,采取對應措施:其一,協助工商業複工複業,渡過困難。缺資金的給貸款,缺原料的貸原料。永安紗廠總經理郭棣活有300多萬斤棉花及1萬紗錠的瑞士紡機擱在國外出産地運不來,陳毅專門關照銀行、鐵路、貿易各部門通力協助,甚至專派車皮去香港拉運,千方百計,終于将原棉和紡機全部運到上海。又如,成品紗布運不出去滞銷,20支紗每件市價隻11萬(低于成本),國家就以12萬元收購。私營工商業真正感受到國家的扶持。
其二,開展整編節約運動,大力減少開支。陳毅說:“要靠我們黨員幹部自己首先緊縮,拿出二萬五千裡長征的精神來克服困難。”他首先身體力行,在國民黨特務伺機刺殺他的緊張情況下,堅決地将自己的警衛人員從16名減為6名。同時,7月初起,他帶頭在機關食堂改吃大竈,所有高級軍政幹部無一例外。領導幹部這樣與人民同甘苦,自然振奮了群衆的鬥争熱情。7月份解放軍指戰員省下20萬石軍糧,運來上海支援反封鎖鬥争,上海各界群衆很受鼓舞。
其三,發揮工人階級積極性創造性,節約原料,試用代用品。上海電廠燒油,每月要“吃”3萬噸。上海市委和陳毅積極支持工人進行鍋爐大改裝,以煤代油,終于将99.7%的燃料改為煤炭,僅此一項每月就節約大量外彙。
耗用汽油最多的公交公司,也研究改用煤氣動力牽引汽車。其間有一位朝鮮籍技術員金官奎,因忘我工作患腦溢血猝然病逝,陳毅非常痛惜,親自交代要開隆重的追悼會并送了花圈。不久,改裝獲得成功,許多因缺油停駛的汽車都挂上了煤氣發生爐,昂昂然奔馳在上海馬路上。
其四,妥善處理經濟萎縮造成的10萬失業工人。政府發救濟米,組織他們修海塘“以工代赈”。同時号召在業工人捐獻每月工資的1%用做救濟。
工人階級表現了顧大局的政治覺悟。
反封鎖鬥争的結果,紡織業7月中旬隻有4成開工,到11月達9成以上,私營紗廠産量增加了75%。機器工業原開120%,由于解放區日益擴大來了大批定貨,增到60%。上海工業終于從蕭條困難中掙紮出來,走上了複蘇。
這個勝利的意義何在呢?陳毅說:“帝國主義曾輕蔑他說,共産黨人隻會管農村,管城市一無人材,二無效率。上海就是共産黨的墳墓,共産黨下了‘海’就會淹死??事實證明我們一定能學會泅水,遊到彼岸!”
7月6日,上海幾十萬軍民舉行了紀念“七・七”抗戰并慶祝上海解放的盛大遊行。陳毅軍眼整齊登台檢閱。當遊行進行到一半時,一美國人駕車擅自闖入遊行隊伍,阻斷隊伍行進,态度蠻橫地抗拒交通警幹涉,引起群衆公憤。陳毅果斷下令道:“拘留起來再講!不管美國人英國人,在中國違反了中國的法令,就可以制裁他!”這位美國原駐上海總領事館副總領事終于被拘留,老老實實向中方人員交上一份“道歉書”。消息公諸報端,立刻引起轟動。中國這頭東方睡獅蘇醒了,不可欺侮了。上海市民拍手稱快:“過去美國吉普壓死人隻有對天哭,現在美國領事犯了法也要辦他,人民政府有志氣!”
當然,維護主權與民族尊嚴并非盲目排外。早在進上海前,陳毅就向接管幹部們強調過這一點:對守法外僑,我們要保護,對外商企業,依中央方針區别對待,逐步接管,時間上有先後,方法上有沒收、代營代管、對價轉讓等幾種。對于電、水、公共交通及有利國計民生的工商業,要發動中國職工團結外籍職員繼續生産經營。這就使接管穩妥有序,鬥争有理有利有節。
但對跑馬廳、跑狗場這些洋老闆辦的賭博營業又不一樣了,禁止其營業,又不沒收,隻征高額地價稅款。不到一年,英國老闆吃不消了,請求将跑馬廳産權無償交給人民政府。陳毅親自參與設計規劃,将它北邊建成芳草如茵的人民公園,南邊建成人民廣常同樣,後來跑狗場變成文化廣場,法國夜總會建成文化俱樂部,哈同花園建成了上海展覽館。一個個外國資本家設立的吸血窟和淫樂場,先後回到人民手中,化腐朽為新生。
從夏天到冬天,經曆了反封鎖鬥争,經曆了3次物價大波動的考驗,上海經濟日漸走向康複發展之路。然而,華盛頓和台北卻傳來切齒之聲。
1950年2月6日中午,蔣機分4批襲入上海上空,投下六、七十枚重磅炸彈,千百間密集的民房煙火沖天,500多無辜居民被炸死。然而轟炸的中心目标顯然還是美商楊樹浦發電廠,這個供應着上海80%電力的心髒部門被反複轟炸,遭到毀滅性打擊,機器炸壞,工人死傷甚多,造成全市性停電。
陳毅立即在市府召開緊急會議,布置搶修、搶救和各種應急措施,調整防空火力部署,并即刻将情況報告中央。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此刻遠在莫斯科。北京和莫斯科都密切關注着上海的安危。夜幕降臨,到處漆黑一片。交通阻塞,工廠停工,壞人趁機搶劫造謠,人心惶惶,搶購囤積的活動遍及全市。然而從市長辦公室裡,卻接連發出一道道鎮定果斷的指令:通知各區,限3小時内将一切照明和發電設備都動員出來使用。
組織全市駐軍和警察,今晚輪流上街嚴密警戒。
立即把現有高射火力調到法商電力公司去作重點保護。
陳毅在辦公室工作了一夜,守着汽油燈起草了一份給中央的正式報告:“??14萬電力今晚全停??我們正集中力量應付目前上海空前的困難。”
天亮後,他披了一件黑色大氅,不顧勸阻,冒着刺耳的空襲警報聲,乘敞篷吉普駛往楊樹浦發電廠。眼前一片瓦礫,管道斷裂,鋼梁曲扭,整夜未睡的工人們正在清理廢墟,見市長親臨現場慰問,流淚說:“我們曉得,現在發電第一!”陳毅與工人、技術人員一起,沿着炸歪的梯子爬到數丈高的鍋爐頂,察看輸送帶破壞程度,計算恢複部分發電最快需用多久。空襲警報響了,市長和大家一起蹲到防空壕裡繼續研究。“争取48小時恢複部分發電,行不行?”陳毅最後問。“行!”工人們拍胸膛保證;“他們有本事炸,我們就有本事修!”
當日下午,陳毅召集一系列緊急會議布置反轟炸,又趕去滬東醫院看望受傷工人。晚上,曆時5天的上海工人代表大會閉幕,1500多工人代表分好幾處聚餐。秘書長見街上一片漆黑,勸市長去一兩處看望一下就行。陳毅卻說:“今天這麼個時候,我都要一個個跑到,見見大家。”結果每個聚餐的場子都跑到了,在明亮的汽燈下向工人們祝酒:“反轟炸鬥争一定勝利――他們有本事炸,我們就有本事修!”
這一夜,是上海工人階級團結戰鬥之夜。滿眼血絲的電廠工人在機房搶修;外廠工人趕來清理廢墟;剛下夜班的女工冒雨前來縫制防空沙包的麻袋;淩晨4時又趕到100多個強壯的碼頭工人,人人扛起200多斤重的沙包一趟趟地小跑。鍋爐終于修好,可煤炭輸送帶還未修複,發電一分鐘也不能延誤!
工人們挨個爬上高梯,硬是用雙手傳遞将一筐筐煤塊送到幾丈高的爐頂加料口。
電燈亮了!千盞萬盞,在黎明的陰雨之中閃爍。陳毅看着手表,這是2月8日上午7點零5分。這就是說,工人們隻用了42小時,比預定時間提前了6小時恢複發電!
反轟炸取得初勝,陳毅卻不能松口氣。尚有70%的電力未恢複呢!
上海工商界在轟炸前認購公債相當踴躍。炸彈一扔,剛剛恢複起來的生産遭受了打擊,恐美病又流行。2月9日晚上,陳毅特地召集工商界知名人士開會,直率他說:“你們沒有理由給美帝國主義、國民黨的幾架飛機吓破了膽嘛,否則就中了他們計了。你們應趕快與廠裡工人商量恢複生産。發電廠由我們負責恢複。困難當然多得很,要靠團結協作來解決。”他最後充滿信任他說:“我們的産業家們,解放以來有很可觀的進步,我們不能妄自菲薄,要和全市人民一起奮鬥!”政治大動員在上海各界追悼“二・六”轟炸死難同胞的大會上達到了高潮。陳毅以激憤昂揚的演講,号召600萬上海人民“在美蔣轟炸中經得起考驗,更勇敢地站立起來!”這以後認購公債掀起了新熱潮,工商界僅棉紡業就超額認購82萬份,申新系統認購60萬份。南洋橡膠廠生産力士鞋時水箱斷水,工人們硬從井裡一桶桶拎水傳上去保證生産。因缺電,廠裡1周隻開3個夜工,工人們自覺趕做搶做,産量反比以往開全工時增加25%。2月14日,毛澤東與斯大林簽署了《中蘇友好互助同盟條約》。斯大林立即給予中國方面有力的防空支援,華東防空軍高炮部隊也迅速建成。
自3月14日至5月11日,解放軍駐上海的防空部隊先後4次抗擊入侵之敵,擊落美制蔣機5架,迫使其減少了對上海地區的騷擾。
然而,“二・六”轟炸造成的災害仍未結束。舊曆年關将近,物資缺乏,人心浮動,謠言亂傳,從大投機商到普通市民出于種種動機,又一次掀起搶購風。人們認定春節後初五開“紅盤”的日子,物價必定狂漲。經曆了前三次物價波動的鍛煉,陳毅與财經幹部們已練出幾“招”。節前陳毅就忙于同财委制定方案,請求中央火速大量調撥物資,組織水陸運輸??直忙至春節過完。
大年初五一開市,投機商們來勢洶洶張開大口,國營公司供多少貨他吞多少,專等貨源告絕價格飛漲。不料此番國營公司供貨源源不斷,價格紋絲不動,僅僅幾天,投機商們錢囊見底,倉庫堆滿,國營公司物資依然充足。
初九陳毅接到财委報告:“大老闆們吃不下了,想朝外吐了,價格開始下跌。”
“好!”陳毅說:“讓那些屢教不改的投機商破點财,吃點苦頭!這對工商界大老闆們也有教益,讓他們放棄投機心理,安心搞好生産。”
上海第四次物價上漲之風很快以私營銀錢業倒閉一半、投機商行倒閉十分之一為代價,偃旗息鼓了。如果說打擊銀元投機用的是行政強制手段,那麼這回完全是用經濟鬥争手段。從“二・六”以來一直少眠缺寐的陳毅,至此方睡了一個好覺。
第三節 團結各方,除舊布新
上海的接管順利完成,中央表示滿意。陳毅有何體會?――“我個人對市政工作也沒有把握,隻能穩步前進,量力而行,采取寬大的接管方針,團結多數人在我們周圍。”
“團結多數人在我們周圍”,這是中共領導中國革命的勝利之本,是陳毅對上海工作最突出的貢獻之一,然而将其付諸實行,談何容易!首先就遇到和民族資産階級的微妙關系。8月,正是敵人封鎖、物價波動、勞資糾紛疊起的困難階段,上海工商界代表人物榮毅仁和劉靖基兩人提出要請陳毅市長去家裡吃飯。去不去?陳毅請幹部們讨論,有人主張去,有人擔心影響不好怕犯錯誤。陳毅笑道:“吃飯也是做工作嘛,我看可以去。怕犯錯誤把自己手腳捆起來,我才不幹!”結果,陳毅不僅帶了劉曉等領導幹部同去,還将張茜和孩子們也帶去。他有用意:要與布爾喬亞①們“交朋友”。
中共與中國民族資産階級之間建立的這種“朋友”關系,是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産黨人基于中國國情的重要創造,七屆二中全會決議又提出:“在革命勝利以後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内,還需要盡可能地利用城鄉私人資本主義工業的積極性。”這正是陳毅“交朋友”的理論依據。他看出榮毅仁請吃飯,是“投石問路”。當時榮氏企業處境很不妙:在國民黨搜刮下企業損失慘重;海口封鎖原料漲價;企業大部資金被家族成員抽出帶走;工人不斷要求資方發放欠薪??政府會真心幫助他解決這些困難嗎?他有疑問。
陳毅搖着一把大葵扇欣然赴宴,拉家常問情況,親切坦率,談笑風生,雖未講政治道理,但疏通了彼此間感情,影響很大。
工商界一大難題是勞資糾紛,6、7兩月發生2000餘起。陳毅說:“解決這問題好比救火,不能用紙去包火,要從起火根源上去控制這火。”這就是指資本家多年虐待、剝削工人所造成的階級對立。比如工人要求廢除“抄身制”,紗廠經理想不通,說“這樣紗廠還不被偷光!”陳毅不強令不壓服,親自登門談心,從自己在法國當工人的體會談起。說:老闆把工人當奴隸,工資太少無法養家,工廠賺了錢對工人毫無好處,他為什麼不朝外拿?現在中國不同了,工人做了主人,有覺悟,你用我們的辦法試試看,廢除抄身制,有困難多與工人商量着辦,相信能辦好。中肯的勸導起了作用,不久各紗廠都取消了“抄身制”,工人們熱烈慶祝。經理們後來驚異地發現,車間裡每公斤棉花的出紗率倒比以前提高了。他們受了一次教育。
另一方面,也要做說服工人的工作,顧及資方實際困難,不要逼得資方關廠。有一回某廠女工索要欠薪包圍了總經理家,陳毅親自布置專人前往處理,勸回女工,并研究給該廠以低息貸款以維持生産。其後成立了“勞資協商委員會”,逐步建立工人與企業主的新型關系。
看到人民政府真心扶持私營企業發展生産,看到陳市長常請企業家到辦公室去征詢意見商讨政策,長期在競争吞噬的浪濤中掙紮的民族資本家們看到了出路和希望。消息傳出,一些出走香港、歐美的企業家萌生了回歸之念。
10月初,著名的化工企業大資本家吳蘊初從美國回來了,陳毅熱情歡迎。見面那天看到這位昔日“味精大王”已脫去西眼換上了新做的蘭色棉制服,陳毅欣然道:“吳蘊老,過兩天廠裡工人要開會歡迎你回來,你就穿這身新衣①英語“資産階級”的譯音。
裳去吧,這才叫面目一新呢!”請吃飯時,吳蘊初慚愧地提及當年曾任僞“國大代表”一事,陳毅爽朗他說:“那有什麼了不起呢,過去在四大家族統治下,你們要發展民族工商業,不能不多方面應付。你們都是組織工業生産很有學識很有經驗的人,政府殷切希望你們回來做出更大的貢獻!”
不久,前國民黨招商局局長、企業遍及半個中國的大資本家劉鴻生也從香港回到了上海。
人回來了,但民族資本家與共産黨這對朋友之間,從經濟利益、經營方式到意識形态,都矛盾重重、格格不入。陳毅是他們的“诤友”,團結中又有鬥争,扶持中又有限制。如1949年7、8月大米緊張,投機商大搶大囤,一些工商業家也惜款搶購,米價漲到6.5萬元(舊人民币,下同)一石,陳毅請來中财委陳雲給工商界談經濟形勢,明确宣布“政府将從東北等地調1.2億斤大米到上海”,勸大家不要投機倒把。然而投機者仍不信,11月初漲到30萬元一石。結果中央統調的糧食果真潮水般運到,每日抛售近1000萬斤,米價大跌,囤米者隻得壓價賣出,全市投機米商蝕本一半以上,卷入投機的工商業家也損失慘重。他們領教了國營經濟力量的強大,知道跟人民政府“耍滑頭”是要吃苦頭的。當然,陳毅将他們思想改造過程形象地比之為“蕩秋千”,這不過是完成了第一次擺動而已。
上海是個魚龍混雜、無奇不有的大千世界,接管中常遇到些難辦人物,如清末民初的老政客;與汪僞政權有牽連的多重身份人物;有名的宗教家、交際花、洋行買辦等等。陳毅聽彙報後指示:“這些人一不去台灣,二不去香港,三不去美國,這表明他們還是有愛國心的,隻要沒有具體反共行動,都應該用。學有專長的還可以重用。出了問題我來負責就是!”
市府辦公室女秘書朱青是上海人,抗戰時期參加了新四軍,因為父親曾是國民黨官員,此次進上海一直未回家。陳毅知道了說:“你是共産黨員,為什麼你不相信你能影響你的親屬,反而怕人家影響你呢?”朱青回家去了。
她哥哥在公用局當技術人員,一天她見小侄子唱“共産黨我們永遠跟着你走”卻被哥哥一巴掌打去罵道:“飯碗都要打脫哉,還唱啥‘跟你走’!”朱青覺得哥哥思想太落後,不料陳毅聽罷此事說:“他講得不錯呀,沒有飯吃了還怎麼叫人家跟你走?”原來機構精簡,她哥哥怕丢飯碗。陳毅對朱青說:“人家講怪話,說明我們在工作上有漏洞有缺點。”幾天後在會議上,他專門強調了要保留學有專長的舊人員問題。
1949年9月,陳毅赴北京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會,又在天安門城樓上參加了10月1日新中國成立的開國大典。懷仁堂裡各階層各民族代表共商國家大事,天安門廣場萬衆歡騰共慶祖國新生,這些富有曆史開創意義的場景更使陳毅感到“團結大多數人在我們周圍”的重要。毛澤東主席在政協會議上講過一句話:“不可使‘一人向隅,舉座為之不歡’。”陳毅印象很深,回上海引用過多次,要使“舉座皆歡,人人心情舒暢。”
當然,對這一思想也有些幹部不能理解。陳毅去京開會原住北京飯店,聽說傅作義先生沒住處,便立刻騰房子給他,自己住進中南海一所尚未修繕的舊平房。許多幹部聽說後議論紛紛,聯系到國家給民主人士、起義将領、工商業家以甚高的職位待遇,也有怨言:“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等等。陳毅批評道:“把共産黨員的水平降低了去羨慕黨外人士,是倒退的可恥的。你一定要住洋樓,可以,我馬上給你開張條子去住上海大廈,可是對不起,你的黨籍要開除!”
有段時間,起義将領吳化文住在上海,山東群衆派代表來滬請願,要殺吳化文以懲其過去殘害山東人民之罪行。陳毅得知後明确指示:“堅決說服這些群衆回去。吳化文聽從我們黨的勸告而起義,否則解放濟南我們要多犧牲幾萬人。他有功,殺了他隻能使我們黨失信于天下,這對人民有什麼好處?”群衆代表被勸走了,而吳化文等人則受到了強烈的震動和教育。
上海市文史館、參事室,原先安排了30多人。陳毅說“太少了,人數加個零。”擴大10倍,上哪找人呢?向下要,各區統戰部遲遲報不上來,這個不合條件,那個曆史有問題。陳毅最後發了火:“你們這些人,連蔣介石都不如,蔣介石還把段棋瑞一家養起來呢!怎麼會沒有人?上海三教九流、遺老遺少,國民黨的軍政人員多的是,一人每月給八、九十或一百多元生活費,我們養得起的。每月組織他們學習兩次,來受你的教育,有什麼不劃算?我看這樣做有個最大的好處――可以減少一些反革命!”這些,都說明陳毅在貫徹統一戰線政策時具備的魄力和勇氣。隻有決心解放全人類的共産黨人,才敢于并且能夠這樣廣泛地團結人,組成浩浩蕩蕩的隊伍去完成偉大的事業。
這種團結并非一味遷就。在涉及重大政治原則時他能立場鮮明地做工作。有次座談會上一位老先生反映别人講共産黨“上層好,中間少,下面糟”,他立即指出:“我們對朋友的話總是虛心聽的,但這三句話我不接受。”他舉事實談道理,講了“上層”與“下層”的辯證關系,使聽者心悅誠服,也提高了黨外朋友的思想水平。
“不要對什麼都采取絞殺态度。在劇團、影劇院等等的整頓改造問題上,有些人批評夏衍手軟,是很不妥當的。”這是陳毅在一次部隊文藝幹部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的。上海是個文化都市,有幾百家戲院、書場以及其他遊藝場所,直接間接以此為生的人大約有30萬。有人主張停演舊戲,搞接管關閉,而埋怨夏衍手軟。陳毅說:“如果現在就把什麼都反掉,痛快是痛快,卻會使30萬人沒有飯吃,人家就會到市政府來請願,打破你的腦殼!(笑聲)把什麼都反掉,是容易的,從實際情況出發逐步地改,就不容易。”
上海文化事業得到中央特别重視和關注,早在于伶從香港轉經北平去丹陽時,周恩來總理就親自找他談過上海文化界接管問題:“不要看上人家大光明電影院,不要接管,不要搶過來。主要是人,把人都團結起來就好辦了。”
陳毅正是貫徹了這一意圖,對之采勸保存下來,逐步改造”的方針。
舊上海有個交響樂團,軍管會成立後有人提出解散它,“花錢養這麼個洋玩藝沒用”,陳毅卻指示保留:“交響音樂是全世界共同藝術财富嘛,上海這樣的城市應有一個自己的樂團。”老樂團樓下是個嘈雜的菜場,不利排練,在陳毅關心催促之下終于搬進一所幽靜的花園樓房。青年音樂家黃贻鈞作為樂團的第一個中國指揮登壇演出,陳毅熱情支持祝賀。甚至在一次為中共的黨代會演出時,有的人聽不懂交響樂而中途離場,陳毅下令鎖上劇場門不許退席,告誡大家要尊重演員的藝術勞動――藝術家們聞此何能不感奮呢!自1881年建團以來從未演奏過中國樂曲的交響樂團,第一次演奏了《新四軍軍歌》和《秧歌舞曲》。
當時上海民樂界的第一把琵琶,當數早年留學美國的衛仲樂先生,人說他性格怪癖,陳毅卻與他相處甚洽,周瑟秦筝,胡笳羌管,陳毅似乎都有興趣。知音難得,衛仲樂找到陳毅這樣一位知音,終生引以為幸。而陳毅正有心要成為各種藝術家、文化人的“知音”。他很明确:上海文化界千富萬富,最珍貴的财富還是人才。著名學者們,有的比陳毅年長數十,有的當時對共産主義并無信仰,諸如沈尹默、張元濟、熊佛西等等,陳毅都與他們交了朋友,既從他們身上汲取知識智慧,又從生活、工作上給予關心,與此同時引導他們不斷棄舊圖新,自覺自願改造某些舊的觀念。
在推進上海新文化事業的發展上,陳毅是不遺餘力的。蘇北籍工人平民愛看的淮劇受冷落,他親自提倡扶持。新成立的上海電影制片廠想搞中國第一部彩色片,蘇聯專家搖頭,大家仍決心上《梁山伯與祝英台》。陳毅大力支持,燈光設備不夠,下令将防空部隊探照燈調來,但必須每晚拉回以防空襲,膠片洗印發生困難,一位年輕大學生發奮研究,反複試驗,終于成功。
清陳毅去看,隻見銀幕上
花紅葉綠,彩蝶雙飛!陳毅熱烈鼓掌,不勝高興,晚餐時端起杯子親自跑去向這位青年碰杯:“謝謝你,小萬同志!幫助我們解決大問題了!”這種對于發展繁榮文化事業的滿腔熱忱,自然變成了對廣大文藝工作者的召喚、激勵和推動。
光色變幻的霓虹燈在閃爍。賭嘗按摩院之多,上海為全國之冠。更有大小妓院幾百處。有個幹部入城後數過,從四馬路走到愛多亞路(今延安路),街上共有764個妓女!上海流氓更多,聚賭抽頭、拐賣人口、販賣毒品、偷盜、綁票等等,都和流氓集團有關。公安局報告的材料說:接管上海的頭20多天裡已發生重大搶劫案50多起,捕獲匪徒500餘人,此外還有重大盜竊案、縱火案、僞造人民币案、冒充人民解放軍好殺外僑案??。
這就是陳毅所面對的舊上海。解放了,但繁衍在這土地上的毒菌還在散播腐臭。
流氓幫會是舊上海一大黑暗勢力。下層各行各業都有“霸”。扛碼頭的有“碼頭霸”、偷錢包的有“扒竊霸”,還有“菜場霸”、“人力車霸”、“糞霸”??這些流氓集團以青幫、洪幫為主,成了上海底層社會的實際控制者。對此,中共華東局在進城前早有準備,通過潘漢年與逃去香港的幫會頭子杜月簽談妥,接管後他們不動,我們不殺其上層。入城後,陳毅又親自派幹部找到留在上海的黃金榮,要他按政府法令辦事,并管束門徒,不得再為非作歹。80歲的黃金榮唯唯從命,并将手下所有大小頭目的花名冊呈交給軍管會。後來,一批罪惡深重、民憤極大而又繼續作惡的流氓惡霸如“江北大亨”、“碼頭春寶”等被先後正法,刑場周圍幾千群衆放鞭炮慶賀。不出兩年,盤踞上海半個世紀以上的黑社會勢力,便基本肅清。
妓女,解放時登記在冊的近2000人,未登記的暗娼就不計其數。妓院封閉了,街頭暗娼卻難禁絕,有個晚上甚至拉客拉到陳毅警衛員頭上了。再三研究,陳毅同意民政局、公安局送來的方案:派便衣上街“釣魚”,“釣”到一個送上車一個。結果幾天下來,漕河泾婦女教養所裡就收容了近4000個妓女。入所第一件事是逐個為她們全面體檢,結果發現70%以上都患有性玻一筆不小的外彙費用報到陳毅面前,治梅毒用的青黴素當時全靠進口。
美蔣封鎖,要從香港轉口,價錢更高。陳毅說:“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治好她們的玻别的地方可以省,這筆錢不能剩”他又說:“對她們這些人,我們有幾條:一是給治病,二是治好了給職業,三是參加工作以後各單位要照顧她們的婚姻問題。”這些多少年被任意買賣、蹂躏、遭人鄙棄的女性,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同情和關切,許多人感動得哭盡管教養所裡的新生活很多人一時難以适應,怨夥食差,嫌勞動累;盡管一度有壞人造謠“政府要把妓女送到西伯利亞去”引起惶亂;但新的享有人的尊嚴的勞動生活,畢竟逐漸吸引了她們。她們有的學會了技術,轉去紗廠當女工;有的到蘇北安家落戶;有的後來還當了幹部。短短的一兩年内,上海街頭的妓女硬是絕了迹。
這不能不使西方世界為之驚歎折服。
上海的棚戶區“滾地龍”是有名的。滬西有個“藥水弄”,陳毅親自去看過了,還同破衣垢面的居民們談了話,又請專管城市修建的工務局長趙祖康去看。趙局長看後不禁歎息:這裡四周煙囪噴灰吐霧,化學品氣味沖天,豬棚似的小屋七歪八斜,沒有路燈、自來水,也沒有道路、垃圾箱,死老鼠、爛菜幫泡在髒水溝裡??陳毅在趙祖康面前攤開市區地圖。市府已布置專人作了全面調查。陳毅指着一大片密麻麻标明的黑圓點說:“象藥水弄這樣的棚戶區,全市大大小小300多處,再加上幾萬戶零星棚戶,居民近百萬。就是說每6個上海人中,就有1個住在這樣的地獄之中!”他和趙祖康及幹部們反複讨論,在目前經濟困難的情況下,先解決棚戶區吃水、用電及廁所問題,以後再逐步改造。
趙局長親自帶領扛着标杆的測量隊來到了藥水弄,改善棚戶區的工程在上海全面展開。填坑修路,鋪設水管、下水道,植樹裝燈,建立公共廁所??4年之内,全市有180多處象藥水弄一樣的較大棚戶區,由國家投資進行了改建。1952年,第一個工人住宅區――曹楊新村拔地而起。新樓成群,綠蔭夾道,還有學校和商店,這在上海在全國都是第一個。陳市長曾多次去新村看望工人家庭,并親自布置繼續建造。
上海在變!沒有了煙館賭場,沒有了舞女妓女,青、洪幫消聲匿迹,社會風氣日益健康向上,人們親眼看到了化腐朽為新生的奇迹。
波蘭一家報紙說:“解放了的上海,再也不是‘世界污水溝’了。”印度《實業報》主編拉吉積紹・辛格來上海參觀,漫步街頭與市民們談話,回去後寫了專稿《上海的奇迹》,其中贊歎道:“新的人民政府管理下的上海,是東方的驕傲!”
陳毅的女兒是1950年在越變越清淨的上海降生的。連生了3個兒子,“男聲齊唱”,未免單調,第4個終于是女兒,姗姗來遲,小名就叫姗姗。姗姗能憑窗遠望時,她爸爸治理的上海是美麗的。
第四節 利用,限制,改造與資産階級
又聯合又鬥争,是中國革命的一大特點。黨内路線錯誤的發生,或是“左”傾或是右傾,都直接間接地體現在與資産階級關系問題上。
因此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建國後每當國内經濟戰線發生大的矛盾鬥争時,陳毅作為資産階級最集中的上海市的市長,總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1950年3月,為徹底扭轉10多年來通貨膨脹失控局面,中央實行财經統一,物價開始穩定并有大幅度下降。物價一降,人們愈不慌買東西,通貨膨脹促成的虛假購買力消失了,産品滞銷,企業家蝕本嚴重;數月前認購的公債倒反升值,增加了繳款的困難;加上國家加緊稅收,資方負擔加重,嚴重的危機開始威脅上海。2月份關廠53家,關店349家,勞資糾紛592起。
工人店員發不到工資無力支付孩子們的學費,預計3月份開學後全市私立中小學将有30%要停辦??陳毅知道國家經過25年戰争,經濟已百孔千瘡,收公債納稅款涉及國家全局利益不得動搖,可是――稅務局長報告:補稅增稅的款子收不上來,資本家賴賬的、哭窮的、自殺的、假自殺的都有。大企業家劉鴻生來信訴說:公債買了十幾萬份,現要交款,還要納稅、補稅、發工資,存貨賣不動,資金沒法周轉??幹脆把全部企業交給國家算了,辦不下去了。陳毅接見問需貸款多少能維持?答曰:200多億。①陳毅應允加以考慮。但其它成千上萬企業的困難怎麼辦?不斷有廠店倒閉。資本家被索薪的工人包圍,有的資本家就煽動:“我的錢都交稅買公債給政府拿去了,你們找政府去要好了。”有的店關門停業,門外寫“關店大拍賣,為了交公債。”有的職工拿不到工資就分廠分店,甚至發生了搶糕餅鋪、遊行請願、撕毀領袖像的事件。
這時,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開會要派人去京參加全國統戰會議,陳毅特地趕來囑咐道:“資本家交稅買公債是完全應當的。國家财政收入要平衡,這是人民最高利益,決不能含糊。但是擠牛奶不可以把牛擠死。現在是階級關系緊張。你們去北京開會,就要反映這方面的真實情況。”
然而,上海的局勢使陳毅感到還有必要由他親自向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主席報告要求減緩稅收公債。他思慮再三,對報告怎樣寫心中仍感無把握。憂慮何在?3個月後在中共七屆三中全會上他說明了當時自己的心情:“最近,就是2月轟炸、3月搞公債稅收,這段時間最緊張。??這個緊張主要是跟民族資産階級的關系和民主黨派的關系,同時發展到踉工人學生的關系。究竟是共産?還是搞社會主義?還是堅持共同綱領?這是一個很大的政治問題。我們過去收稅比較輕,多照顧,進步比較慢,量力而行,究竟是正确的還是不正确的?我們發生了動遙是不是代表資産階級呢?照一照鏡子并不十分象,搞得很恍惚,精神搞得很不安。”
但作為一個經曆了30年鬥争鍛煉的馬列主義者,陳毅最終還是認定:“講真話,天不會塌。”3月12日,他親筆起草以個人名義向毛澤東主席并中共中央發出了第一份反映上海困難情況的報告,數據翔實,預言“3、4、5三個月尚有可能更嚴重的停閉”,并建議“上海負擔5000億元稅收任務必須完成,但步驟上應作詳細考慮。”具體包括:交公債限期延至4月底;稅收責成本年完成,不必每月逼催逼交;不得已時政府應負擔部分失業救濟;對私①折合後來币制改革的新人民币為200多萬。新人民币1元折合老人民币1萬元。本章下同。
人資本資金周轉和定購方面應考慮必要扶助。
電報發出,中共上海市委、華東局又連續召開工商界人士座談會,陳毅與譚震林等一起出席,聽資本家“踴躍訴苦”。他們認為資方所提出的要求政府給以代紡代織和改進稅收具體方法的意見,應适當考慮。3月24日,陳毅将上述情況和意見第二次電告中共中央。同時,他開始将注意力轉到稅收問題的争論分歧上來。
3月份上海稅額增至5000億,但實收稅款竟達5800億,超額16%,顯然用力太猛。在陳毅召集的華東财委和市府總黨組幹事會的聯席會議上,個别稅務負責幹部主張“查賬重罰”、“雞蛋裡挑骨頭”。甚至說:“什麼政策不政策,把資本家搞光了也沒關系,遲早我們還是要把這些企業收過來嘛!”陳毅對此進行嚴厲尖銳的批評:“強征苛索,擠垮人家,這不叫社會主義,叫做‘左’傾幼稚病!過去民族資産階級和我們黨合作抗日、合作反蔣,現在人家不跑掉,合作恢複經濟,憑什麼擠垮人家?”他憤然道:“這叫做過河拆橋,叫做不要朋友,不要人家擁護。政治上很不利,經濟也會造成很大破壞,馬上會雞飛狗跳,社會大亂!”他最後意味深長地指出:“有人反右很勇敢,就是不敢反‘左’,引号中的左,為什麼不可以反對呢?我黨曆史上立三路線和第一次王明路線的‘左’傾,不是使我們黨吃過很大的虧嗎!我認為:隻敢反右不敢反‘左’,并不是一個好的共産黨員。”這番話的意義決不止于稅收問題,而是體現了陳毅堅持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勇氣和政治上的成熟。再加上“講真話,天不會塌”,敢于向中央直言的精神,這就是建國後的陳毅正氣磅礴的政治襟懷。
4月4日,陳毅發出了有關上海經濟問題的第三封電函,向中共中央報告黨内統一認識的情況。與此同時,毛澤東向全黨全國發出了調整公私關系的号召,其中指出:“我們不應該搞得那樣緊張,應該放手,應該緩進,把局勢緩和下來,這樣才能團結大多數來對付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和封建反革命分子的進攻。”陳毅報告中的意見終于得到了中共中央的肯定和支持。
因此,當4月15日上海市各界代表會開幕時,雖然已出現300個廠長、經理逃去香港、13萬工人失業的嚴重局面,但陳毅成竹在胸,會前向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報告(第四封電函)說:“多年來的毒到目前已到迸發的時候,其困難和緊張是自然的。我們力争轉得好一些,力争痛苦少一些。本你的指示精神去辦,可以辦得下去的。”在代表會上,陳毅正面說各階層的困難痛苦,比他們自己說得更洞見肺腑。然後再給大家擺細帳,物價為何能穩定,又講全國經濟大改組中,根除毒瘡,必要忍受“一刀之苦”的道理,使人誠服感動。他又深入到小組讨論中去,讓大家發牢騷、吐怨氣,然後再做解釋說服工作,最後使其統一到毛澤東的三句話上:“有困難,有希望,有辦法”。
此會對扭轉消極情緒,緩和緊張局勢起了極大作用。會議情況及經驗陳毅在第五封電報裡向中央作了彙報,毛閱後親批:“此報轉發子恢、小平、德懷諸同志,請加注意。”
5月1日,劉少奇在講話中專門談到對上海應特别加以照顧,強調調整公私關系。中财委立即采取一系列“松動”措施:公債尾欠緩交、工業原料補稅緩辦,私營紡織業進口原棉予以免稅優待。在“七大城市工商局長會議”上,又決定擴大對私營企業加工定貨和産品收購。5月10日,陳毅向中共中央發出第六封電報,彙報3、4月情況和處理經驗,同時請求依據實際情況将6月份上海征稅額從4000億減為3000億。毛澤東親筆拟寫複電曰:“5月10日報告收到,甚好甚慰。所取方針是正确的。”減稅問題“待研究後由陳、薄答複”。并告陳毅6月中旬召開政協全國委員會,讨論調整工商業問題。
“你不是全國委員會委員,但有些問題須事先和你商量,請于6月1日來中央一次。”這表明毛澤東主席在決定全國工商業政策時,高度重視陳毅在上海取得的成功經驗。這也是對陳毅前後6封電函所包含的求實精神和坦誠作風給予的高度評價。
至此,嚴重局面已基本渡過了。減稅得到同意。5月份國家給上海私營紡織廠的加工數比3月擴大100多倍達6萬匹,商業申請開業複業的已有40多家,估計6月份要複業的将接近300家。因此,陳毅5月下旬應主席之召去北京時,痛痛快快剃光了頭發,看上去容光煥發。
入城執政的時間一長,幹部隊伍中出現了腐化變質現象;随着經濟形勢的好轉,資本家當中也滋長了違法投機、偷工減料、偷稅漏稅以牟取暴利的行為。為了制止和打擊這兩者,中共中央決定在全國開展“三反”和“五反”運動。
1951年12月陳毅在南京領導了華東軍區的“三反”運動。初期,中共中央決定在黨内和幹部中展開“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運動時,軍區步調較穩,“老虎”抓得不多,受到上級的批評,限期扭轉,結果發動群衆揭發,一下打出大邪老虎”2萬餘個,數字相當驚人。陳毅在聽取彙報時,對這一戰果,不免産生懷疑。後來很快查明絕大多數是“逼供信”造成,乃糾正。其間那些長期壓制群衆批評,追求生活享受的幹部,受到激烈批判,得到應有的教益,但也有相當部分是錯打錯批的。陳毅自己也向下屬幹部們作了認真的自我檢讨報告,列舉自己住房維修,被人借名義貪污等問題,後經群衆核實檢查,未發現他有任何經濟問題。張茜住院時,因襯衣襪子上皆有補丁,誰也看不出她是市長夫人,護士竟将社會上關于陳毅的私生活的傳聞講給張茜聽,鬧了大笑話。可見陳毅及其家人生活的儉樸。
“三反”運動進入後期,陳毅報告中央說:“我們認為目前已到了應該正面提出糾正逼口供和随便‘搬石頭,①等‘左’的傾向的時候”。很快對運動中受處分過重、材料不實的人員進行甄别和清理,陳毅在幹部大會上還親自向一位受到錯誤處理的幹部作檢讨,并當場向他深鞠一躬,表示道歉。
1952年2月中旬,陳毅奉毛澤東之命去上海,領導上海的“三反”及後來為打退資産階級在經濟領域猖狂進攻而開展的“五反”運動。
1950年度過困難之後,國内市場活躍,抗美援朝又帶來大量訂貨,上海工業品銷路大增。1951年中上海資本家赢純利6.5萬億,獲得國民黨統治22年中從未有過的高額利潤和一定政治地位。這時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對自己的曆史地位和作用估計過高,對國家的态度起了變化,政治上要同工人階級平起平坐,經濟利潤要與國營企業“平分秋色”;并且由于自産自銷赢利己大大超過國家加工定貨“工繳”數,便千方百計抗拒加工定貨;或采取偷工減料,以假冒真的辦法,甚至于制造志願軍所用軍需品時,加入了污染帶菌的低劣敷料和失效的藥品,殘害了戰士生命!1951年11月間,許滌新去北京參加統戰工作彙報會,臨行前陳毅指示他向總理彙報這些階級矛盾尖銳化的情況及他認為有必要予以還擊的看法。總理在聽彙報後說:“陳毅同志對上海階級鬥争的看法,是正确的。他對這個大問題,抓得很及時。我們必①“搬石頭”,就是把對運動下“積極”的領導幹部當作妨礙運動進展的“石頭”,調離運動領導崗位。
須緊緊抓住毛主席關于民族資産階級兩面性的科學分析。上海資産階級既然翹了尾巴,那就應該狠狠地給予批判,進行鬥争。統戰工作就是團結和鬥争的結合。”①不久,在毛主席指示和中央領導之下,轟轟烈烈的“反對行賄、反對偷稅漏稅、反對盜騙國家财産、反對偷工減料和反對盜竊經濟情報”的“五反”運動在全國展開。資産階級最集中之地的上海,自然是全國“五反”鬥争的主戰常2月20日,首先召開工代會。陳毅講話,發動工人起來揭發鬥争。會上控訴了大康藥房老闆王康年騙取志願軍款子3億元搞投機,将失效藥品供應前線的禽獸罪行。此後,僅全市店員寫的檢舉信就達24萬多件。3月25日,陳毅在全市廣播大會上宣布“五反”運動正式開始,聲色俱厲地告誡資本家老實交待自己罪行,選擇自己道路,并宣布全市16.34萬工商戶,将按實際表現被分為守法戶、基本守法戶、半守法半違法戶、嚴重違法戶和完全違法戶5類。
運動大規模展開後,陳毅與中央專派來上海指導運動的薄一波每日聽取彙報,将情況拟電報告中央,并不斷與毛、周電話聯系。陳毅提出一個“兩路分兵”方案,即:将全市303戶最有代表性的上層資本家集中起來交代揭發,與群衆揭發不見面,“背靠背”,帶有保護性質。另一路2000重點戶和2萬小戶則放在區裡、廠裡,由工人面對面進行揭發鬥争。這着棋有高度政策策略水平,中央很快批準。
集中到和平大廈的303戶資本家,開始多抱有“笃定過關”,抗拒交代的态度,但經嚴厲批評,退回“坦白書”重填,以及将工人揭發批判實況的廣播接過來聽“隔壁戲”,他們的防線步步崩潰了。有人起初交代贓款數為1億,幾天後便“擠”出60億。劉鴻生所屬各企業最後交代600億,心想共産黨無非是朝他們要錢而已。然而他們又錯了。盡管在運動“白熱化”階段群衆中出現了過火鬥争,無限加碼的現象,但陳毅一直注意掌握政策:“弦要拉緊才能發音,但拉得過緊就會斷。”經過一個月鬥争,資本家基本上交代過關,全市“五毒”款數達10萬億。5月初,中央關于對工商戶處理的基本原則下發,運動進入退贓定案階段。有幹部主張資本家承認應退賠的“五毒”款數額越大的就定得越重,依此辦理則303戶中大部将被劃為違法戶,陳毅不同意。據許滌新回憶,陳毅說:“資本大,加工定貨數量大,五毒退賠的數字也必然大。但決不能因此把大中型資本家都劃成嚴重違法和完全違法戶。劃分五類戶也要辯證地看問題,要看情節是否極其惡劣。單純看退賠數字去劃分,不利于黨團結多數、孤立少數的策略。”這就提高了幹部們的政策水平,基本上準确恰當地劃分了5類戶。一些退賠數百億的大戶如劉鴻生、榮毅仁、劉靖基等,都定為“守法戶”。資本家們稱這場鬥争是“武戲文唱”。至于退賠數,陳毅在5月3日“五反”處理工作會議上說:“承認多少退多少,不退就鬥,這對國家對工人階級不利。”結果劉鴻生自認的600億核減定案為200多億,劉靖基則核定幾十億,隻占他自認數的十分之一!
他們大感意外,受到教育,表示今後要老老實實從事正當生産,在工人階級領導下改造自己。
上海“五反”做到了“反而下亂”,取得很大勝利,中共中央非常滿意。
①許滌新:《兼資文武此全才――憶陳總領導上海工作片斷》,《人民的忠誠戰士》,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1月第1版,第485頁。
總之,整個資産階級來了一次洗面革心的改造,其過程雖然充滿痛苦,但其結果卻是推動他們向新生道路上邁進了一步。接下來1953年,上海工商界來了個健康的大發展――幾十個行業全都得了“滿堂紅”――即消除虧損,全部獲得創紀錄的赢利。工商界人士因此稱之為“難忘的1953年”。1953年秋,經濟戰線的社會主義改造問題加快提到了中國共産黨全黨面前。10月5日,陳毅給上海黨員幹部作報告時說:中央負責同志提出,國家資本主義就是和平轉入社會主義。解決民族資産階級問題是用不流血的和平方法,與他們一道進入社會主義。具體他說,就是實行公私合營,使國營經濟占優勢,限制剝削,并最終取消剝削。這是黨中央力圖使中國革命由新民主主義迅速轉為社會主義的一次大變革。陳毅在北京參加了一系列讨論貫徹中共過渡時期總路線的會議之後回到上海,向黨内外幹部群衆作廣泛深入的傳達。上海的第一步任務,是先搞1001人以上的600家私營大廠的公私合營工作,實行加工定貨,統購包銷,利潤分配“四馬分肥”(即利潤收入35%交稅,30%公積金,15%工人福利,20―25%為資方“定息”)。然而,資本家們對此疑懼很多。
10月10日,陳毅召開華東各地工商界、民主黨派代表人士座談會,指出:“有人對社會主義改造有誤解,怕公家把工廠、商店拿了去,把你一腳踢開。這不是社會主義,而是帝國主義。”“國家要工業化,要建設141個大型工廠,不搞國家資本主義不行,這是全國人民最高利益,是大仁政。你那個私營廠小攤攤也要照顧,使你生活有保障,這是小仁政。我希望在座的朋友們,要把眼光放遠一點,不要隻打小算盤,隻圖維護現狀。國家資本主義不搞則已,搞起來一定有聲有色!”然而1953年,公私合營的具體辦法中央還未拟定,主要是宣傳、說服、協商、讨論,再由點到面逐步推廣。陳毅說:“步驟穩健,準備充分,根據自願原則。”他特别強調:“馬、恩、列、斯和毛主席都說,社會主義再好,人家不願意,不要去強迫,否則就要失敗。”
1954年是全國大規模開展公私台營的第一年,擴展合營企業産值23萬億元,超額34%完成原定任務。這一年陳毅主要在北京參與處理高饒事件。
接着,在上海主持華東局擴大會議進一步解決饒漱石的問題,并在南京、濟南等地向華東軍區和山東分局的幹部進行傳達。9月間,被任命為副總理,仍兼上海市市長。他對上海市的大政方針和重要建設、重要會議仍一如既往地關心、參加。上海市的幹部群衆也一如既往地把他看作自己的市長。但他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所做的工作已是全國規模的了。直到1955年12月初,陳毅才再次回到上海,參加市一屆三次人代大會,同時準備将上海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運動推向最後完成的高潮。
陳毅首先聽取各方情況彙報,又召開兩天的幹部大會統一思想,批評了那種認為對資産階級不能和平改造隻能沒收、擠垮以消滅之的“左”傾思想。
他說:資産階級經過鬥争使之變為自食其力的勞動人民,這在馬、恩、列著作中确實沒有過,但馬列主義首先要從實際出發不是教條。日本片山哲先生到榮毅仁家想不到還有沙發、花園,覺得中國和平改造資産階級确是創舉,解決了世界上未解決的重大問題。之後,陳毅又接連兩天召開工商界人士座談會,充分聽取他們對公私合營的意見要求。經過充分準備,12月17日晚,陳毅向人代大會作關于公私合營的動員報告,全市160多萬人收聽了廣播,有的資本家不僅自己作筆記,還要親屬子女一起聽。在連續5個小時的報告中,他生動有力他講明了社會主義改造的意義和前景,指出資産階級改造為勞動者、技術人員、國家幹部,将得到人們的尊重。他最後回顧中國百年來政治腐敗沒有工業力量的曆史,号召說:“今天我們要實現社會主義工業化,就是實現了我們祖先百年來的夢想,大家要争取主動,趕上這個大時代!”
百萬聽衆中有人感動得流淚,華大正記老闆聽後就開了家庭會,主動将積蓄的100兩黃金投入合營企業。全市申請合營的數字大增,7天功夫便有9462戶要求合營,比過去一年中申請的數字還多!至1956年1月4日止,上海全部完成了公私合營的社會主義改造。
陳毅曾說:“解放五、六年來的上海經濟發展史,就是一部馬列主義政治經濟學教科書。”陳毅付出無數心血汗水讀完了它,并且寫上不少他自己實踐所得的章節字句。
第五節 華東軍區司令員
南京、上海解放之時,陳毅作為華東軍區暨第三野戰軍的司令員,指揮着102萬軍隊。入城後陳毅肩負上海市長重任的同時,仍以另一肩擔負司令員工作。在人民軍隊的現代化建設問題上,在抗美援朝、鞏固邊海防建設事業中,皆有他的辛勞和貢獻。
1950年6月,當上海剛從“二・六”轟炸和嚴重經濟困難中恢複過來時,朝鮮半島局勢緊張起來。6月27日杜魯門宣布美國全面幹預朝鮮戰争,上海立即有波動,3天内黃金便由每兩120萬元漲至135萬元。某私人銀行前經理說:“台灣已在大慶祝了,蔣介石可能反攻大陸,有錢不妨多頂房子,台灣人一回來房錢要漲。”7月7日,從北京開完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回來的陳毅,在華東局擴大會議傳達全會精神時,特别強調了和平建設時期軍隊戰鬥意志不能松懈。9月15、16兩日,美軍終于在260艘軍艦、500多架飛機掩護下,以7萬餘人的部隊在朝鮮仁川登陸。美國侵略者來勢洶洶,迅速向北推進,戰火即将燒到鴨綠江邊。面對這種局面,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開始作組織志願軍入朝參戰的考慮,除了和在京領導人研究外,又請各大軍區負責人去京商議。
陳毅動身前,中共華東局連續召開了幾次會議。關于出兵問題,有的意見是不宜出兵參戰,因中國剛解放,東北剛建設,出兵就要惹火燒身。陳毅考慮卻不同,到北京向毛澤東彙報各方意見時,鮮明表示自己主張出兵,并說:我如今雖擔負地方工作,但隻要前線需要,一聲令下我馬上可以穿上軍裝去朝鮮作戰!
10月8日,毛澤東主席發布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作戰的動員令。10月19日,志願軍跨過鴨綠江。10月25日,抗美援朝戰争開始。
以上海的地位,理所當然地要在經濟上物資上對抗美援朝戰争負起重大的支援責任。陳毅及時召集上海各界代表會議,說明中國出兵參戰的意義。
“大老闆”們惶惶不安,認為惹了美國人不得了,放顆原子彈上海要完蛋。
陳毅針對恐美、崇美心理,舉3年解放戰争時美國全力供養蔣打内戰為例說:其實那就是和美帝在打,結果他們一敗塗地,充分說明美帝國主義是隻紙老虎。他以大無畏的語言,号召各界各業群衆支援前線志願軍将士作戰。上海很快掀起聲勢浩大的抗美援朝群衆運動。市民踴躍捐款捐物,青年學生紛紛報名參軍參于,外科專家組成的醫療手術總隊奔赴前線??企業家吳蘊初正在複旦大學讀書的唯一愛女吳志蓮也去參了軍。他給女兒信中說:“吾豈能以舐犢之愛,忘卻了保家衛國之義,敵對你作熱烈的鼓勵和贊美。”這一行動立即得到陳毅贊許:“吳蘊老這是愛國熱情的表現。送子參軍在翻身農民是常見的事,但對一個著名工商業者來說就很難能可貴了。”他在華東各省市廣播大會上号召:“我們全華東每一個人都要問問自己,為抗美援朝運動做了些什麼?”
更重要的當然是部隊的戰争準備。據當時華東軍區副參謀長王德的記錄:毛澤東發來電報指示:陳(毅)返甯主持軍區工作;華東以美蔣登陸為假想作基礎,來部署一切工作;王建安、郭化若負責淞滬警備;福建剿匪限6個月完成。
陳毅堅決而鎮定,他在1950年11月初就在上海召開了華東軍區的高幹會議。據王德記錄,陳毅在會上說:“情況發展:第一看志願軍出動後的影響,達到‘以鬥争争取和平’(敵我目前均有不願立即大打因素);第二可能美軍陸續增兵朝鮮,尋求報複或在中國大陸另開一個缺口,但也不是馬上大戰;還需經相當長期準備。決定于朝鮮戰争的勝利迅速發展。”所以“領導上要全面長遠考慮打算,實施上要有步驟,過早過遲都不利;目前最主要還是‘加緊剿匪肅特’,鞏固後方,完成土改。”這樣,會議對于政治動員、思想教育、戰備練兵(包括陸海空聯合訓練)、省軍區工作、後勤工作、剿匪、肅特、支援土改、建設民兵等一系列工作都作了周密安排。對上海,一方面作必要的疏散準備,一方面又不“成為行動”,“要預防驚慌混亂。華東局不能動。”城市主要是加強防空。總之,陳毅要求既防止麻痹,又防止過分敏感,要求沉着冷靜,不過早,不過遲,有部署的有次序的進入運動。
對于華東軍區的這些布置,毛澤東在電報中說:“我們認為是正确的,請即照此執行。”
陳毅的這種态度,保證了華東軍區和上海市既不惶亂失措又有高昂的鬥志和踏實的行動。
不久,上海人民和全國上下一起,掀起了捐款買飛機大炮的運動,當時以捐人民币15億(即後來新人民币15萬)為戰鬥機1架。企業家劉鴻生一人就認捐了10架。至1951年12月止,上海各界人民捐獻飛機達450多架,相當6800多億人民币,超過了原定計劃的35%以上。
1951年7月10日,被中朝兩國人民打得焦頭爛額的美帝國主義,不得不坐到談判桌邊來。在這樣的勝利面前,劉鴻生禁不住落淚了:“我現在才相信毛主席、陳市長的話,美帝國主義确是一隻紙老虎。”
在抗美援朝的同時,鎮壓反革命運動也全面展開了。上海鎮壓反革命、肅清特務的工作,原是饒漱石抓的,進展很慢,受到中共中央的批評。現在,陳毅來管了。前線在打仗,蔣軍又在台灣蠢蠢欲動,國民黨遺留和派遣的大批反革命分子、特務分子作患于内部,造成種種禍害。暗殺、爆炸、縱火、盜竊情報事件不斷發生。陳毅1951年初就指出:“現在一批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鬧得太厲害,要堅決鎮壓。”4月份他視察福建歸來,毛澤東主席給中共上海市委發來電報:“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在春季處決三五百人,壓低敵焰,伸張民氣,是很必要的。”陳毅根據這個指示,立即充分發動群衆檢舉揭發,向敵人張開了天羅地網。
4月27日夜,全市實施了一次突擊搜捕。搜捕行動由居民區治安人員和基本群衆帶路,由公安人員、解放軍戰士組成小組,分赴各馬路各裡弄,深夜突襲預先偵查監視好的對象。陳毅事先特别交待不要驚動市民,并親自乘吉普車來回巡視。至清晨4時,全部結束,果然鄰裡不驚。這一夜逮捕了1萬零58名反革命分子。逮捕名單是由群衆檢舉、公安局審核,再經基本群衆讨論,上下凡經查實才确定下來的。天亮時,陳毅打電話詢問犯人連夜審查情況,公安局副局長說隻有7人屬可抓可放之列,陳立即指示将7人釋放回家。緊接着他召集了政協、人代會和政府委員聯席會議,公布進行鎮反搜捕情況,講明政府的方針政策,指出“對壞人的寬容,就是對好人的殘忍。”
得到各界擁護贊同。這以後,根據毛澤東“可抓可不抓者堅決不抓;可殺可不殺者堅決不殺”的指示精神,将一些血債累累民憤極大的反革命分子、匪首、特務、惡霸――正法,還有一大批分别輕重判處了徒刑。對壞人的堅決鎮壓,使市民稱快,保證了社會秩序的安定和經濟生活的順利進行。
自從1949年7月華東軍區和三野合并以後,司令部由上海遷至南京。陳毅任華東軍區司令員、軍區黨委書記,頻頻往返于滬甯之間,兼顧上海市和華東軍區兩方面工作。
全國進入了和平建設時期,而抗美援朝戰争正在激烈進行,軍隊仍有艱苦的作戰任務,并且面臨新的課題:解放沿海島嶼、剿匪、組織志願軍輪批入朝作戰,鞏固東南沿海防務,整編複員,建設海、空軍及其他現代化兵種等等,但陳毅認為最重要的是提高幹部的軍事理論和文化科學水平,以建成一支高度革命化現代化正規化的強大國防軍。因此,當劉伯承領受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所軍事學院的組建工作來到南京以後,得到了陳毅及華東軍區毫無保留的熱情支持。劉院長要幹部給幹部,要房子随便挑。他倆親密的戰鬥友誼始于25年前的順泸起義至中原而高度成熟。現在又配合默契,協力建軍。軍事學院成立之日,陳毅受中央軍委的委托,在成立大會上緻訓詞,并将一面軍旗授給劉伯承院長。1951年6月,他們選擇與朝鮮地形相類似的臨淮關地區,共同檢閱了一次由坦克兵、炮兵、空降兵、工兵等諸兵種合成的步兵師河川進攻戰演習,探讨了現代合同戰術的指揮與實施。
為檢查福建沿海的海防備戰工作,1951年3月,陳毅率軍區工作組到福建視察。15日狂風大雨之夜,陳毅親率工作組分頭突擊抽查了一個3人觀察所、一個炮連陣地及一個步兵連防禦陣地,結果成績優良、令人欣慰。然而陳毅卻病倒了。他略事休息,又帶病觀看了二十五軍一個營的村落防禦和山地進攻演習,對司令部想定,各級指揮及單兵動作,都作仔細觀察和評定。
如此一路抱病而行,每到一處還與黨外人士談話,介紹朝鮮戰局,全國土改、鎮反情形,并聽取他們意見。民主人士皆反應熱烈:“沒想到陳司令員這樣坦白誠懇,國家大事都向我們交底,确拿我們當自己人看待。”在集美,他還專程拜訪了著名愛國人士陳嘉庚先生,支持并研讨了修築廈門海堤使之與大陸通聯,以及修築鷹廈鐵路兩項大建設工程。此行經過深入細緻的實地考查,對福建軍政工作推動很大,不僅傳達了中央22個月來各項重要指示,而且檢查落實了海防、剿匪、肅反諸項任務。其中僅工作組實地幫助後勤部門審核構築海防工事開支一項,就從2000億元核減為1300億元,節省700億元經費。
1953年12月,陳毅再次來到北京,參加全國軍事系統高幹會議,總結全軍4年來工作及決定今後建軍上一些重大問題。陳毅在發言中着重檢查了華東軍區4年工作的缺點方面,并駁斥了那種認為人民解放軍曾以劣勢裝備打敗美蔣,因此學習蘇聯現代化軍事經驗技術無甚必要的說法。他不僅講到要積極學習蘇軍的先進經驗,還強調“學習蘇聯必須結合實際,逐步地學”。
陳毅指出:我軍多年來以奪取敵武器裝備自己,故能達到與敵裝備接近或懸殊不大,同時由于指揮英明,戰役戰術上形成了以多勝少以優勝劣局面,才将敵打倒。而世界自然科學界每一進展,都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引起軍隊武器與戰術的改變。和平時期無法繳獲外軍新式武器,而某些遠程武器根本無法繳獲,所以必須大力發展國防科研、國防工業,學習現代化作戰的理論和戰術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