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失望、标簽、證據
“不!”格裡茨否定道:“才不是這樣!”
薩爾特林并不反駁,而是問道:“如果不是我所言的,那麼,你是什麼樣子的想法呢?”
“我隻是想要成為,又覺得自己不配……”
“不配在哪裡呢?”
“不配在……在……”
格裡茨慢慢垂下頭。
它的記憶中,有無數看過的卷軸,背過的書。
那些早已逝去的生命,它們留下的文字的、圖像的記錄,無一例外,呈現出一種壯烈和凄美。
随意記錄的内容,仿佛平淡而逐漸幹涸的湖泊,終有一天,要直面生命要死亡的絕望。
認真書寫的那些,又展現出時局的緊迫,先祖們的渴望與恐懼,全部都從記錄中透露出來。
無數的畫面,随着認知的豐富,越來越清晰。
每當格裡茨的心中湧起某種念頭,對應的畫面,結局的可能,就浮現在他的眼前。
歡歌有多快樂,戰鬥就有多慘烈。
這兩個畫面,真的會串聯在一起嗎?
誰先誰後?
誰是開始,而誰又是結局?
格裡茨也發現了不止一條白豚如同自己,在過去已經消亡的時間長河中,起起伏伏,叩問命運——“我是誰呢?我要做什麼呢?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它們各有答案。
而那些答案……都不屬于格裡茨。
它找不到對應者。
擡起頭,格裡茨,看到薩爾特林老師沉靜的眼眸。
不……
也不能說是找不到。
畢竟,有那麼多白豚,自己并非真的天賦異禀。
格裡茨終于願意面對自己的不願承認,主動揭開了,隐藏自我内心的帷幕。
在那之後,藏着的,乃是一個充滿了渴求的魂魄。
“好吧,”它說:“我承認。我想要成為過去的,亡故的白豚中的一條,覺得那就是我曾經輪回的命運!”
格裡茨看着薩爾特林,說道:“但我也意識到,我沒有辦法如同那家夥一樣,做到相同的事情。我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我又認為規則十分正确。我把自己困在深深地井裡,癡呆地仰望水面上的群星。我渴求,卻也無動于衷。我知道自己無法去湊齊條件。我也知道自己其實隻是幻想,并非真的敢去做。
“薩爾特林老師,你知道嗎……我總是說,害怕你把我往英雄的道路上培養。但實際上,我是恐懼的。我害怕讓自己失望,讓你失望,讓所有認為我是‘新星’是‘希望’的白豚失望,甚至害怕讓那些短生種的人類失望。我逃避,又不甘心。我想要,又做不到。我不敢面對,因為我害怕直面自己的無能。”
聽格裡茨說完。
薩爾特林歎了口氣。
它并非失望,而是感到壓力。
對待族人和對待敵人,是兩回事。
敵人可以一言不合就開打,殺死了事。
族人總不能覺得麻煩就弄死,那實在是太不負責,又相當殘忍。
薩爾特林雖然已經見識過很多年幼的白豚,困束自己,但如今,還是會每每感覺到疲倦。
也許……是它上了年紀。
“格裡茨,”薩爾特林笑道:“你很勇敢,這樣剖析自己。相當于在我面前,撥開了自己的皮。你讓我去直視你的心,好像這樣一來,你也有了直視自己的勇氣。我感受到了你的決絕,也看到了你的努力。孩子,有想法,以及無法落實,都很正常。就算是我這把年紀,也會有渴望又無法做到,但不得不面對的事。
“我之前說了,你如今看了許多過去的曆史。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整合自己的認知體系,然後,羅列一些你的,應對各種局面的方式。接下來,就是用這種方式去羅伊珥蘭德的世界中驗證,自己是否正确。你可以與理念不同者辯論,也可以與方法不同者交流。甚至可以跟立場不同者對峙。時間會告訴你,那些對你來說是對的,那些對你來說是錯的。
“你想要成為英雄,很正常,畢竟大家都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你感覺到害怕,感覺到無法承擔責任,想要逃避,覺得不甘心,也很正常,面對與幻想錯位的現實,總是會感覺到失落和絕望的。關鍵是你如何看待自己的過去。”
“格裡茨,你想要懲罰自己,也許是覺得,如果當初改變了,或者現在改變了,那麼,你的人生就會不同。”薩爾特林說:“但事實上,不會有什麼改變。你放不下的話,就會繼續渴望被懲罰,固執地認為是懲罰的不夠,所以才沒有出現任何理想中的改變。
“你需要的不是懲罰。而是想清楚自己要什麼,以及怎麼一步步落實。最重要的是,自己去定義經曆過的一切。不要被他者的評論标定。我再說一遍,我認為你是‘新星’,歸根結底,是我的事。你要做的,不是去貼合或者排斥這個标簽。你要做的,是給自己貼一個基于自己判斷而定下的标簽。
“格裡茨,當你找到那個标簽,你就知道自己是喜歡它,還是不喜歡它。喜歡的話,就想辦法堅持和鞏固。不喜歡的話,就撕掉,再貼新的。”
這些話有一瞬間觸動了格裡茨。
“可是,”它還是有些拿不準,“我要如何證明呢?那些記錄在冊者,那些被他者評價的,都有切實的證據!但我渴望自己是的……有些,我是拿不出證據來的。”
“那你就去創造能夠拿得出手的證據嘛。”薩爾特林說。
“……讓我去僞造嗎?”
“哈哈哈,你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了,不就是留下了證據嘛?何必還要去僞造呢。明明可以直接了當地輕松解決問題,非要兜一圈子,用謊言來彌補謊言,最後漏洞百出,還痛失信譽……格裡茨,别把事情想的太複雜。那些過去的事情,為了記錄的準确,或者清晰地表達想法,當然會刻意寫的複雜,但這不意味着,那些事情的執行,也是複雜的東西。事情做起來,有時候,是很簡單的東西。複雜之處……這要說,我還是覺得,在于啟動和停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