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比弗,”阿克利詢問道,“那一列浩浩蕩蕩的出租車隊伍開到他的住處是什麼意思?”比弗說:“他要成為一個作家。他獲得了靈感,要寫一篇報導,而且他必須要立即着手。他挑了許多二手貨的家具、打字機、文件盒以及諸如此類的破爛,而且叫出租車給這了回來。”
阿克利警官抱怨說:“你從來都分不清他是和你開玩笑呢,還是真的耍你。”
阿克利又抱怨了一通。
精密儀器設計安裝公司的辦公室裡充滿了微妙的緊張氣氛。表面看來公司的業務一切運轉正常,但是休息室裡人們鬼鬼祟祟的眼神和耳語表明氣氛并不輕松。
地方新聞的編輯弗蘭克·帕克遜坐在他的私人辦公室裡,手裡拿着一支鉛筆,在一張紙上漫無目的地勾劃着一些圖案。
用于辦公室之間聯絡的蜂鳴器響了起來,帕克遜幾乎機械地移開控制杆。傳來了咨詢處小姐的聲音:“這裡有一個作者帶來了一篇稿件,說要以500美元的價錢賣給地方新聞。”
帕克遜大吃一驚:“一篇稿件500美元?”
“是的。”
“告訴他我們不買什麼稿件。我們所有的稿件都是由内部人員撰寫的。告訴他,整個一期刊物他們都不會給我500美元。”
“是的,帕克遜先生。我告訴他了,可他堅持要讓我通知你,他還有一支槍要賣。”
“一支槍?”
“是的,先生。”
這引起了帕克遜的興趣:“什麼樣的槍?”
“他說那是一種正宗的伊薩博爾型立式獵槍,他的要價是15美元。”
“正宗的伊薩博爾型獵槍!”帕克遜叫喊起來,“隻要15美元?”
“是的,先生。”
作為槍支愛好者,帕克遜無法拒絕這樣的好事,就像一個棒球迷無法拒絕“世界職業棒球錦标賽”的免費入場券一樣。
“讓他進來。”
帕克遜原以為進來的會是一個衣衫褴褛、長頭發、兩眼放光的寒酸家夥。他壓根兒沒想到,走進他辦公室的會是一個溫文爾雅、穿着講究的男子。此人右手提着一個手提箱,左肩挎着兩個皮質上乘的槍盒子。
帕克遜頓起疑心,說道:“你知道,兄弟,我可不想從一個我一無所知的人那裡買槍。我需要你有齊全的槍支手續。”
“哦,當然,”萊斯特·利思說,“我會給你一張銷售證的。”
“我需要的不僅是銷售證。我需要知道一些關于你的事。那個價格,嗯,對一支正宗的伊薩博爾型立式獵槍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萊斯特·利思大笑起來:“想讓我把價格提到60美元嗎?”
帕克遜漲紅了臉:“我隻是想再買一支槍,如果價格合适的話。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嗯,先生,你叫——”
“利思。”來訪者說。
“哦,我想你能理解的。”
萊斯特·利思笑了起來:“事實上,帕克遜先生,我願意将這支伊薩博爾型獵槍便宜出手,是因為我用它打不着東西,而用貝特比爾特型獵槍時卻百發百中。”
帕克遜搖搖頭:“我不喜歡貝特比爾特型,我喜歡伊薩博爾型立式獵槍,槍托比較平緩。”
利思說:“你會喜歡這支槍的。”他打開了其中一個槍盒,帕克遜先粗略地檢查了一下,接着把槍組裝好,試了試保險栓,把它往肩上扛了一兩次,然後迷惑地轉向利思:“你說你開價多少?”
“15美元。”
帕克遜疑惑地瞪着他。
“如果需要查詢,”利思說,“你可以給我管帳的打電話。”
帕克遜說:“我想,你該知道這支槍新的要值多少錢。”
“當然。”
“那麼為什麼隻要價15美元?”
利思猶豫了一會兒,接着突然說道:“我跟你明說了吧,帕克遜先生。我覺得槍管裡有一處隆起的地方。在屋子裡面你看不清,但是如果你走到窗戶邊,讓陽光照進槍管裡,就可以看清楚了,一道特别的虛實不清的影子。”
帕克遜走到窗戶旁邊,将槍管伸到外面的陽光裡,仔細地開始端詳起來。萊斯特·利思坐在帕克遜的桌子邊沒動,吸着一支煙。
仔細地檢查了一會兒之後,帕克遜轉身說,“我覺得沒有——哦,可能有一個小凸塊。不過,我想它無論如何也不止15美元。”
利思說:“喔,和你說實話,帕克遜先生,我想如果我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價錢,我就可以讓你看看我的稿件。我——”
帕克遜用力地擺了擺頭:“我們不從外面買稿件。”
萊斯特·利思不卑不亢地說:“要是這樣的話,我想我甯願換個編輯讓他看看這隻槍。”
帕克遜臉色大變:“原來你耍的是這種把戲!你想以大約十分之一的價錢賣給我一隻伊薩博爾型獵槍來賄賂我,讓我以500美元的價格買你的文章。嘿,你這個混蛋!滾出去!走,拿着你的槍!你把我都當成什麼人了?就值那麼一點錢!”
萊斯特·利思盡力保持着他的尊嚴,拿起手提箱,背起槍盒子,走了出去。帕克遜一直跟到門口,說完了想說的所有的話才算了事。
萊斯特·利思剛從電梯裡出來,就看見伯尼斯·拉門從停在拐角處的一輛巴士上下來,并開始朝魯斯特商業大廈的入口走過去,她步履匆忙,好像要辦什麼事。他呆在那裡一直等她發現他為止。
她停下來吃驚地看着他。“哦,天哪,是你呀!”她叫了起來。
利思說:“你看起來很高興嘛。”
“是的。可是你帶着這些武器究竟是要幹什麼?”
利思說:“我沮喪壞了。”
“為什麼?怎麼啦?”
“我為了這篇報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利思歎了口氣,“可是現在卻沒有人要。”
“你向哪兒投的稿?”
“向地方新聞,你們的編輯弗蘭克·帕克遜對它不感興趣。”
“天哪,”她說,“他是沒有錢來買外面的稿件的。”
利思說:“錢倒是無所謂。我隻是想白紙黑字地看見我的名字。”
她皺着眉頭,迷惑地打量着他,她精緻的彎眉被拉直了一些:“你是認真的嗎?”
“我一輩子從來沒這麼認真過,但是咱們别說我的麻煩了。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啊?”
她說:“賈森·貝爾維耶剛剛以個人名義向我道了歉,并且告訴我回去上班。”
“你是說你已經沒事了?”
“喔,至少他們已經決定我可以回去工作了。”
利思沉思着說:“我看不出那有什麼好慶幸的。”
“你會感到慶幸的,如果你靠工資為生,如果因為遭受懷疑而被解雇會妨礙你到其它地方找工作的話。”
“有那麼嚴重嗎?”利思問。
“是的,甚至還要糟糕。”
“鑒于目前的情況,”利思說,“我們需要喝一杯。你是慶祝,我是恢複元氣。”
“我得上班去。”
利思說:“恰恰相反,那是你最不該做的事。”
“你是什麼意思?”
“你的獨立感都去哪裡了?你想讓他們就這麼侮辱你,把你拽到一個私人偵探的辦公室裡審問,然後交給警方,向你逼供。被嫌疑的刷子抹黑了臉,成了同事譏諷的對象,接着人家稍微表示一點撫慰的意思,你就急切地抓住不放,跑回去上班嗎?”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有更好的辦法。你應該讓他們對你表示尊重。你應該要求公開向你道歉,對他們給你帶來的不便進行一些賠償,至于他們對你的名聲已經造成的損害就更不用提了。”
“我恐怕不是那塊料。”
利思仔細地打量着她。“這,”他說,“跟你是什麼料沒有關系。”
她的臉一紅,然後笑了起來:“真的,利思先生,我感到很抱歉你的報道被退了回來,但是我不能站在這裡瞎聊了。我有工作要做。”
利思指了指他停靠在路沿上的汽車,他問道:“你難道不能耽擱一下,大概30分鐘——就喝一杯的時間?”
她遲疑了。
“而且如果你讓我來對付賈森·貝爾維耶,”他說,“我敢打保票,他會在精密儀器設計安裝公司的全體雇員面前向你道歉。”
她說:“我是很想那樣,但那太過分了。那還不要了貝爾維耶的命。”
利思說:“我們呆會兒邊喝邊聊吧,我知道哪兒有很棒的加香料的咖啡,有白蘭地和桂樹皮、橙子皮、以及——哦,快點。我們去那兒說吧。”
她說:“嗯,好吧,但是我不想耽擱太久。”
15分鐘之後,他們進了一家餐館,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服務員正在桌旁用一把銀質長柄勺娴熟地攪拌着各種配料,燃燒着的白蘭地發出了藍色的火苗,不時地舔着缽子底,并在其周圍投出一輪光圈,飄出芬芳的氣味。接着,他從裡面舀出了兩杯加香料的飲料,小心謹慎地退下去了。利思說:“讓我給賈森·貝爾維耶打個電話。”
“你想跟他說什麼?”
“我要告訴他,他太冤枉你了,除非他付給你1 美元,并向你公開道歉,你才能回去工作。然後經過一番讨價還價,我會以5000美元把這事搞定。”
她說:“你打完電話不出5秒鐘,我就會被解雇的。”
利思一本正經地從口袋裡掏出錢夾子。從裡面取出10張100美元的鈔票,整整齊齊地把它們放在桌布上。“我以1000美元,”他說,“打賭你說的事不會發生。”
她盯着錢,擡眼看着他的臉:“你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人。”
“至少那還是可以值得一提的,”他毫不避諱地說,“如今的年代,平庸泛濫,與他人不一樣很難得了,哪怕有人說你是輕度的不正常也好。”
“這件事根本就無輕度可言,”她笑着反駁說。“你果然當真嗎?”
在回答的過程中,利思示意服務員:“把電話拿過來。”
服務員取來了一部帶有長線的電話機,把它插進桌子邊的一個電話插口裡。萊斯特·利思查了一下他的筆記本,迅速地撥了一個号碼。
伯尼斯·拉門憂心忡忡地望着他。
“喂,”利思說,“我想和賈森·貝爾維耶先生說話,告訴他是關于圖紙的事。”
在利思等待賈森·貝爾維耶來接電話的空隙裡,伯尼斯·拉門說:“大概10分鐘之後,我會覺得這是我一生中最瘋狂最愚蠢的沖動,我會因為沒有阻止你而在街上後悔不已。但是現在,我覺得很好奇,而且——而且——”
一個低沉的男子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過來,說:“是的,我是貝爾維耶,有什麼關于圖紙的情況?”
萊斯特·利思溫文爾雅地說:“我想和你談談拉門小姐的事。”
“談她的什麼事?”
利思說:“你損害了她的人格,你指控她犯了罪,你使她遭受了奇恥大辱。看來,現在你認為——”
“你是誰啊?”貝爾維耶怒吼起來,他的聲音快要把聽筒震裂了。
“我是萊斯特·利思。”
“你是律師嗎?”
“不是,”利思說:“我是她的一個朋友,我希望沒必要……”
“嗨,如果你不是律師,這關你什麼事?”
利思說:“我是一個理财家。”
“一個什麼?”
“一個理财家,我為各種商業活動提供經費。眼下我正在資助拉門小姐對你提出要求,我希望咱們不需要請律師。”
“你去請一百個律師來吧!”貝爾維耶吼道。
“很好,”利思說,“隻想請你記住,我已經向你提出過合理的解決辦法了。也許你最好去咨詢咨詢你的律師吧,看看他會怎麼說。”
“我不會理會你的敲詐勒索的!”貝爾維耶說。
“随你的便,”利思說,“請記好了,當你的公司卷入一場10萬美元的官司,而你的律師又告訴你你是站不住腳的時候,你是曾經有過能私下解決的機會的。而且一旦精密儀器設計安裝公司的股東們獲悉此事……”
“哎,等一會兒。在未經核實的情況下,我從不拒絕任何事情。你要什麼數目?”
“一萬美元。”
“好啦,沒門兒。現在我感覺好多了,你不可以敲詐我們那麼多。”
“那隻是你的想法。”
貝爾維耶說:“那是我所知道的。再見。”
電話線那頭聽筒“砰”的扣上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伯尼斯·拉門歎了一口氣。“我早就料到了。”她說。
萊斯特·利思拿起那10張100元的鈔票,壓到她的碟子下面:“如果我說的不靈,這些就歸你了。”
“不,我不能拿這些錢——但是我們栽了。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這是一場賭博,而我們輸了。”
利思微笑着:“鑒于這種情況,我們最好還是再來一點加香料的咖啡。現在你沒必要再回辦公室了。”
淚水從她的眼裡湧了出來。她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淚,強作笑臉說:“哦,嗯,這事在發生時還是挺有意思的。”
利思說:“哎,别擔心,事情的發展基本上還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是說你早就想過他會拒絕你的?”
利思點點頭。
“那麼你為什麼還那麼做?”
“因為我想他會考慮這件事,并會打電話給他的律師。等我們再喝一杯咖啡之後,我要重新給他打一個電話,那時你就會聽到另一個不同的答複。”
他們聊着天,喝着第二杯咖啡,又要了一杯白蘭地和甜酒。然後利思再次撥通了賈森·貝爾維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這位愠怒的儀器公司總裁。這次貝爾維耶的聲音謹慎多了:“聽着,利思,或許你不用去找律師。我越想就越覺得拉門小姐應該得到一些補償,但是,1萬美元,這肯定不行。”
“她要你道歉,”利思說,“在辦公室全體人員面前。”
貝爾維耶遲疑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