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罕篇
○子罕言利,
《裡仁篇》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又曰: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孟子梁惠王上篇》曰: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裡而來,亦将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厭。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又《告子下篇》曰:宋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将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将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号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于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于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于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于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荀子大略篇》曰: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通貨财。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之臣不息雞豚,衆卿不修币,大夫不為場園。
《春秋繁露玉英篇》曰:凡人之性莫不善義,然而不能義者,利敗之也。故君子終日言不及利,欲以勿言愧之而已;愧之,以塞其源也。夫處位動風化者,徒言利之名爾,猶惡之,況求利乎?
又《天道施篇》曰:利者,盜之本也。
《史記孟子荀卿傳》曰:太史公曰:餘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發書而歎也。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源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與命,
《雍也篇》曰: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憲問篇》曰:公伯寮子路于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與?命也;道之将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顔淵篇》曰: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樹達按:《論語》一書孔子自言命者,惟伯牛與公伯寮二事。子夏之言蓋亦聞之孔子,然則信乎其罕言也。
《史記外戚世家》曰:孔子罕稱命,蓋難言之矣。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哉?
與仁。
《公冶長篇》曰: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又曰: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萬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又曰: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愠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憲問篇》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禮記儒行篇》曰:溫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孫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
《述而篇》曰: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
樹達按:《論語》一書言仁者不一而足,夫子言仁非罕也。所謂罕言仁者,乃不輕許人以仁之意,與罕言利命之義似不同。試觀聖人評論仲弓、子路、冉有、公西華、令尹子文、陳文子之為人,及克伐怨欲不行之德,皆雲不知其仁,更參之以《儒行》之說,可以證明矣。抑孔子不敢以仁自居,雖曰謙遜之辭,其重視仁亦可見也。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禦乎?執射乎?吾執禦矣。”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衆。
《書顧命》曰:王麻冕黼裳,由賓階,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
《白虎通绋冕篇》曰:麻冕者何?周宗廟之冠也。《禮》曰:“周冕而祭?”冕所以用麻為之者,女工之始,示不忘本也。
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衆,吾從下。”
《儀禮燕禮》曰:主人盥,洗象觚,升,實之,東北面獻于公,公拜受爵。主人降自西階,阼階下北面拜送爵。(此主人獻公拜下。)
又曰:更爵,洗,升酌膳酒,以降,酢于阼階下,北面坐奠爵,再拜稽首。(此主人自酢于公拜下。)
又曰:小臣自阼階下請媵爵者,公命長,小臣作下大夫二人媵爵,媵爵者阼階下,皆北面再拜稽首。(此獻畢二人媵爵于公拜下。)
樹達按:《儀禮》記臣與君行禮,皆堂下再拜稽首。今舉燕禮數事為例,餘不備述。
《述而篇》曰: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
樹達按:此二事皆擇善而從之實例也。
○子絕四:毋意,
《先進篇》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衛靈公篇》曰: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禮記少儀篇》曰:毋測未至。注雲:測;意度也。
《春秋昭公十二年》曰: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公羊傳》曰:伯于陽者何?公子陽生也。子曰:“我乃知之矣。”在側者曰:“子苟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何注雲:此夫子欲為後人法,不欲令人妄億錯。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樹達按:意字與《先進》、《衛靈公》二篇億字義同,皆謂意度。毋意正《少儀篇》所謂毋測未至也。朱子訓為私意,古訓未之聞,殆未是也。
毋必,毋固,毋我。
《裡仁篇》曰: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适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微子篇》曰: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
《列子仲尼篇》曰:子夏問孔子曰:“顔回之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賢于丘也。”曰:“子貢之為人奚若?”子曰:“賜之辨賢于丘也。”曰:“子路之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賢于丘也。”曰:“子張之為人奚若?”子曰:“師之莊賢于丘也。”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者何為事夫子?”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賜能辨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許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貳也。”(又見《淮南子人間篇》、《說苑雜言篇》、《論衡定賢篇》。)
《孟子公孫醜上篇》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
又《萬章下篇》曰:孔子之仕于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
○子畏于匡。
《史記孔子世家》曰:或谮孔子于衛靈公,孔子去衛。将适陳,過匡,顔刻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嘗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狀類陽虎,拘焉。
《莊子秋水篇》曰:孔子遊于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纣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人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将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韓詩外傳卷六》曰:孔子行,簡子将殺陽虎,孔子似之,帶甲以圍孔子舍,子路愠怒,奮戟将下,孔子止之。曰:“由,何仁義之寡裕也!夫《詩》、《書》之不習,《禮》、《樂》之不講,是丘之罪也。若吾非陽虎而以我為陽虎,則非丘之罪也,命也。我歌,子和!”子路歌,孔子和之,三終而圍罷。
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将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史記孔子世家》曰: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将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從者為甯武子臣于衛,然後得去。
《白虎通聖人篇》曰:“聖人未沒時,聖人亦自知聖乎?”曰:“知之。”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
○太宰問于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
《國語魯語下》曰: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而獲狗,何也?”對曰:“以丘之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曰夔撾W,水之怪曰龍罔象,土之怪羊。”
《太平禦覽卷九百二》引《韓詩外傳》曰:魯哀公使人穿井,三月不得泉,得一玉羊焉。公以為祥,使祝鼓舞之,欲上于天,羊不能上。孔子見公,曰:“水之精為玉,土之精為羊,願無怪之,此羊肝土也。”公使殺之,視肝即土矣。
又《魯語下》曰:吳伐越,堕會稽,獲骨焉,節專車。吳子使來好聘,且問之仲尼,曰:“無以吾命。”賓發币于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徹俎而宴,客執骨而問曰:“敢問骨何為大?”仲尼曰:“丘聞之,昔禹緻群神于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客曰:“敢問誰守為神?”仲尼曰:“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者,其守為神,社稷之守者為公侯,皆屬于王者。”客曰:“防風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之山者也,為漆姓,在虞、夏、商為汪芒氏,于周為長狄,今為大人。”客曰:“人長之極幾何?”仲尼曰:“僬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數之極也。”(《史記孔子世家》文同上,末曰:吳客曰:“善哉聖人。”)
又《魯語下》曰:仲尼在陳,有隼集于陳侯之庭而死,矢貫之,石,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問之。仲尼曰:“隼之來也,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于是肅慎氏貢矢,石,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緻遠也,以示後人,使永監焉。故銘其栝曰:‘肅慎氏之貢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異姓遠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貢。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椟,如之。
《說苑辨物篇》曰: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鬥,直觸王舟,止于舟中。昭王大怪之,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萍實,令剖而食之,惟霸者能獲之,此吉祥也。”其後齊有飛鳥一足,來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又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商羊。急告民!趣治溝渠,天将大雨。”于是如之。天果大雨,諸國皆水,獨齊以安。孔子歸,弟子請問。孔子曰:“異哉,小兒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拳,赤如日;剖而食之,美如蜜。’此楚王之應也。兒又有兩兩相牽屈一足而跳曰:‘天将大雨,商羊起舞。’今齊獲之,亦其應也。”夫謠之後未嘗不有應随者也,故聖人非獨守道而已也,睹物記也,即其應矣。
《論衡明虛篇》曰:孔子出,使子路赍雨具。有頃,天果大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昨暮月離于畢。”後日,月複離畢。孔子出,子路請赍雨具,孔子不聽。出,果無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昔日月離其陰,故雨;昨暮月離其陽,故不雨。”
《淮南子主術篇》曰:孔子之通,智過苌弘,勇服于孟贲,足蹑郊,力招城關,能亦多矣。
子貢曰:“固天縱之将聖,又多能也。”
《論衡實知篇》曰:将者,且也,不言已聖,言且聖者,以為孔子聖未就也。孔子從知天命至耳順,學就知明,成聖之驗也。未五十、六十之時,未能知天命至耳順也,則謂之且矣。當子貢答太宰時,殆三十、四十之時也。
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雲:‘吾不試,故藝。’”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韓詩外傳卷八》曰:天下有道,得鳳象之一,則鳳過之;得鳳象之二,則鳳翔之;得鳳象之三,則鳳集之;得鳳象之四,則鳳春秋下之;得鳳象之五,則鳳沒身居之。
《白虎通封禅篇》曰:鳳凰者,禽之長也,上有明王,太平,乃來居廣都之野。
《周易乾坤鑿度》曰:仲尼,魯人偶筮其命,得旅,請益于商瞿氏。曰:“子有聖智而無位。”孔子泣而曰:“天也!命也!鳳鳥不來,河無圖至,天命之也。”
《拾遺記卷二》曰:孔子相魯之時,有神鳳遊集,至哀公之末,不複來翔。故雲:鳳鳥不至,可為悲也。
《史記孔子世家》曰: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
《漢書董仲舒傳》曰:仲舒對策曰: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緻此物而身卑賤不得緻也。
又《儒林傳》曰:周道既衰,壞于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孔子興。以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
《論衡問孔篇》曰: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夫子自傷不王也。已緻太平,太平則鳳鳥至,河圖出矣。今不得王,故瑞應不至。悲心自傷,故曰“吾已矣夫。”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鄉黨篇》曰: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亵,必以貌。
○顔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論衡恢國篇》曰:顔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此言顔淵學于孔子,積累歲月,見道彌深也。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
《雍也篇》曰:子曰: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後漢書範升傳》曰:升奏曰:孔子曰:“博學約之,弗叛矣夫。”夫學而不約,必叛道也。顔淵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孔子可謂知教,顔淵可謂善學矣。
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法言學行篇》曰:“顔不孔,雖得天下,不足以為樂。”“然亦有苦乎?”曰:“顔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茲苦也,隻其所以為樂也與!”
《莊子田子方篇》曰:顔淵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
○子疾病,于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于臣之手也,無甯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論衡感類篇》曰:子疾病,子路遣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孔子罪子路者也。己非人君,子路使門人為臣,非天之心,而妄為之,是欺天也。
○子貢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述而篇》曰: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将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樹達按:孔子之事,以美玉為言;衛君之事,以夷、齊為問:皆子貢善于語言之證也。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漢書地理志》曰:玄,樂浪,武帝時置,皆朝鮮、貊、句骊蠻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樂浪、朝鮮民犯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谷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子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俗猶羞之,嫁取無所雠。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僻。其田民飲食以笾豆,都邑頗放效吏及内郡賈人,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遼東,吏見民無閉藏,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餘條。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
《說文解字羊部》曰:羌,西戎羊種也,從羊兒,羊亦聲。南方蠻閩,從蟲;北方狄,從犬;東方貉,從豸;西方羌,從羊;此六種也。西南人焦僥,從人,蓋在坤地,頗有順理之性。唯東夷從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乘桴浮于海”。有以也。
《後漢書東夷傳》曰:夷有九種:曰畎夷、千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夷、陽夷:故孔子欲居九夷也。
《論衡問孔篇》曰:孔子疾道不行于中國,恚恨失意,故欲之九夷也。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教之,何為陋乎?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史記孔子世家》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漢書禮樂志》曰:周道始缺,怨刺之詩起;王澤既竭,而詩不能作;王官失業,《雅》、《頌》相錯,孔子論而定之。故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
《禮記中庸篇》曰: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
《鄉黨篇》曰:惟酒無量,不及亂。
何有于我哉?”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孟子離婁下篇》曰:徐子曰:“仲尼亟稱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苟為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
《荀子宥坐篇》曰:孔子觀于東流之水,子貢問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何也?”孔子曰:“夫水,大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向,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大戴禮記勸學篇》、《說苑雜言篇》文同。)
《春秋繁露山川頌》曰:水則源泉混混沄沄,晝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後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遺小間,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萬裡而必至,既似知者;防山而能清淨,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潔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獨勝之,既似武者;鹹得之而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之謂也。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衛靈公篇》曰: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禮記大學篇》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
《史記孔子世家》曰: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也。”于是醜之,去衛。
《後漢書宋弘傳》曰:弘當見,禦坐新屏風圖畫列女,帝數顧視之。弘正容言曰:“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帝即為徹之。笑謂弘曰:“聞義則服,可乎?”對曰:“陛下進德,臣不勝其喜。”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篑,進,吾往也。”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先進篇》曰: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無所不說。
樹達按:教而不能相說以解,則惰生焉。顔淵于夫子之言無所不說,焉有惰之理哉!
○子謂顔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牟子理惑論》曰:顔淵有不幸短命之記,苗而不秀之喻。
祢衡《顔子碑》曰:亞聖德,蹈高蹤,秀不實,振芳風。
樹達按:漢唐人皆以此章為孔子為顔淵夭死言之,是也。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
《新序雜事五篇》曰:齊有闾丘邛,年十八,道遮宣王曰:“家貧親老,願得小仕。”宣王曰:“子年尚稚,未可也。”闾丘邛對曰:“不然。昔有颛顼,行年十二而治天下;秦項橐七歲為聖人師。由此觀之,邛不肖,年不稚也。”宣王曰:“未有咫角骖駒而能服重緻遠者也。由此觀之,夫士亦華發堕颠而後可用耳。”闾丘邛曰:“不然。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骅骝綠骥,天下之俊馬也,使之與狸鼬試于釜竈之間,其疾未必能過狸鼬也。黃鹄白鶴,一舉千裡,使之與燕服翼試之堂庑之下,廬室之間,其便未必能過燕服翼也。辟闾巨阙,天下之利器也,擊石不阙,刺石不锉,使之與管決目出眯,其便未必能過管也。由此觀之,華發堕颠與邛何以異哉?”宣王曰:“善。子有善言;何見寡人之晚也。”邛對曰:“夫雞豚嗷,即奪鐘鼓之音;雲霞充咽,則奪日月之明。讒人在側,是以見晚也。”宣王拊轼曰:“寡人有過。”遂載與之俱歸而用焉。故孔子曰:“後生可畏,安知來者不如今?”此之謂也。
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三十、四十之間而無藝,即無藝矣;五十而不以善聞,則無聞矣。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懼之而不恐,說之而不聽,雖有聖人,亦無若何矣。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已見卷一《學而篇》。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禮記缁衣篇》曰: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是以生則不可奪志,死則不可奪名。
又《儒行篇》曰:儒有令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讒谄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奪也。
《後漢書龐參橋玄傳》曰:參為漢陽太守。郡人任棠者,有奇節,隐居教授。參到,先候之,棠不與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戶屏前,自抱孫兒伏于戶下。主簿白以為倨。參思其微意,良久曰:“棠是欲曉太守也。水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者,欲吾擊強宗也。抱兒當戶,欲吾開門恤孤也。”于是歎息而還。參在職,果能抑強助弱,以惠政得民。玄為漢陽太守,郡人上、姜岐守道隐居,名聞西州,玄召以為吏,稱疾不就。玄怒,敕督郵尹益逼緻之。曰:“岐若不至,趣嫁其母。”益固争,不能得,遽曉譬岐,岐堅卧不起。郡内士大夫亦競往谏玄,乃止。時頗以為譏。論曰:任棠、姜岐,世著其清,結甕牖而辭三命,殆漢陽之幽人乎!龐參躬求賢之禮,故民悅其政;橋玄厲邦君之威,而衆失其情。夫豈力不足欤?将有道在焉。如令其道可忘,則疆梁勝矣。《語》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子貢曰:“甯喪千軍,不失士心。”昔段幹木逾牆而避文侯之命,洩柳閉門,不納穆公之請。貴必有所屈,賤亦有所伸矣。
○子曰:“衣敝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
《裡仁篇》曰:子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