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追尋紅學(上)(6)
《紅樓夢》裡面寫到人們穿的服裝,比如下雪天怎麼禦寒,剛才我說了一個大紅猩猩氈鬥篷,其實那《紅樓夢》裡面鬥篷花樣多了,想想晴雯補的裘是什麼裘?我這裡不展開了,所以也有人專門研究紅樓服飾。
《紅樓夢》裡面用的東西也很多啊,各種器物,我就寫過文章,比如臘油凍佛手。這個臘油凍佛手是裡面提到的一個古玩,有人把臘字看成了蠟字,說蠟油凍佛手這個值什麼錢啊?一個用蠟油做的模型,是吧?做一個佛手的樣子算什麼呀?他不懂,臘油凍是一種高級石料,它的樣子、質感像南方臘肉的肥肉部分一樣,是一種高級玉石,不是蠟燭的蠟做的。還有書裡寫到明角燈,那是用羊犄角做的,那麼羊犄角怎麼能做成燈呢?有人寫書,說是把羊犄角熬化了,再冷凝成半透明的薄片,然後鑲在燈籠框上,那麼制作的;可是我三十年前就在北京羊角燈胡同——這條胡同在什刹海附近,現在還存在——向老人讨教過,那條胡同原來有很多制作明角燈也就是羊角燈的作坊,有的老人還記得,制作方法是用蘿蔔絲跟羊犄角一起煮,羊犄角煮軟後用木楦子去撐那羊犄角,木楦子越換越大,羊犄角也就被撐得越來越鼓越來越薄,最後形成燈籠。你看,這裡面都有學問啊,怎麼不值得研究啊,是不是啊?所以還有人專門研究《紅樓夢》裡面的各種器物,也構成學問。
最近還看到,有人把《紅樓夢》裡寫到的植物編成了圖譜,詳細加以說明,這也構成了紅學的一個分支。
當然,紅學界的争論很多,一百多年的紅學界一直争論不休。有人覺得煩,哎呀,别提紅學了,您一提紅學我腦仁疼,頭大,意見太多,争論太多。我覺得,咱們聽一聽先賢的話,蔡元培,大家知道吧,民國初年的北京大學的校長,這是一個大學問家,也是紅學當中一個流派叫索隐派的代表性人物,著有《石頭記索隐》。1927年有位叫壽鵬飛的寫了本《紅樓夢本事辨證》,請他給寫序,他并不同意壽鵬飛的很多觀點,但他欣然接受邀請,寫了非常精彩的序,他的序裡有八個字,非常好,他說什麼呢?他說“多歧為貴,不取苟同”。歧是分歧的歧,多歧就是出現了很多分歧,出現了争論,出現了不同意見,出現了你覺得是逆耳的、聳人聽聞的意見,或者是覺得很刺激性的意見,或者你覺得人家是外行,你覺得人家那個是不該說的話,人家發表那個意見了,在學術領域裡面,在學術空間裡面,出現了很多的歧異,出現了很多争論,應該怎麼看待?蔡元培,蔡先賢告訴我們,“多歧為貴”。求之不得啊,非常寶貴啊,千金難求一個不同的意見啊,你看人家的學術襟懷。他後半句又說得好,多歧為貴也不能這樣過分:聽這個說有道理有道理,聽那個說不錯不錯,你怎麼能這樣呢,他說還應該“不取苟同”。在多歧、多分歧的情況下,你應該取一個什麼态度呢?不要輕易地去聽取别人意見,同意别人意見。不要苟同,苟同就是勉強地去同意别人的意見,不要那樣做,你要有學術骨氣,要堅持自己的觀點。清代袁枚有兩句詩:“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說得多好啊,“苔花如米小”,你也可以學牡丹開啊。何況你還不是苔花,可能比牡丹低級一點,你可能是喇叭花,你也可以開放你自己,是不是?正是在我前面所描述的紅學百年發展的浪潮當中,積累的成績當中,我形成了自己的思路,我從一個覺得很卑微,不敢來談紅學的人,變成一個理直氣壯進入這樣一個公衆共享的學術空間,來大談紅學的一個愛好者,就是因為受到了前輩的紅學研究的激勵,受到了像蔡先生這樣的博大學術襟懷的感染,從而進入到這個領域來的。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我下回分解。